蓄水池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祈祷能只看到绿灯亮起。

接着,结果出来了。

离布吕德最近的仪器上,病毒检测灯开始亮起了红灯。他浑身的肌肉开始发紧,他将目光转向下一台仪器。

那上面的红灯也开始闪烁。

不。

惊讶的耳语声在洞窟四处回荡。布吕德惊恐地看到,PCR设备一个接一个开始亮起红灯,一直穿过蓄水池,直到入口处。

哦,上帝啊…他想。不断闪烁的红色检测显示灯像一片灯海,绘制出一幅再明确不过的画面。

污染半径之大已经超出了想象。

整个蓄水池中到处都是病毒。

99

西恩娜·布鲁克斯蜷缩在偷来的摩托艇驾驶盘旁,罗伯特·兰登低头凝望着她,竭力弄明白自己刚才所目睹的一切。

“我相信你很鄙视我。”她抽泣着说,眼泪汪汪地抬头望着他。

“鄙视你?!”兰登大叫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只是一味地在骗我!”

“我知道,”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

“释放出一种瘟疫?”

“不,罗伯特,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兰登回答道。“我明白你蹚水过去,弄破了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你是想赶在人们能够控制住它之前将佐布里斯特的病毒释放出去!”

“索鲁布隆塑料袋?”西恩娜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罗伯特,我去蓄水池是想阻止贝特朗制造出来的病毒…把它偷走,让它永远消失…不让任何人去研究它,包括辛斯基博士和世界卫生组织。”

“把它偷走?为什么不让世界卫生组织得到它?”

西恩娜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这一切现在已毫无意义。罗伯特,我们来晚了。我们原本就没有机会。”

“我们本来是有机会的!病毒原本应该在明天释放!那才是佐布里斯特选定的日子,可是你下到了水中——”

“罗伯特,我没有将那病毒释放出来!”西恩娜喊道。“我进入到水中时,确实想找到它,可已经太晚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相信你的话。”兰登说。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水浸透的小宣传册。“可也许这个能管点用。”她将宣传册扔给兰登。“我下水之前发现了这个。”

他接住宣传册,将它打开。那是蓄水池连续七场演奏《但丁交响曲》的音乐会节目单。

“你看看那些日期。”她说。

兰登将那些日期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明白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知为何,他一直有这样一种印象,即今晚的演出是首演,也就是连续一周七场演出中的第一场,目的是引诱人们进入到充斥着瘟疫的蓄水池中。但是,这份节目单却在讲述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今晚是最后一场?”兰登抬起头来问。“乐队已经演奏了整整一个星期?”

西恩娜点点头。“我当时和你一样吃惊。”她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忧伤的神情。“罗伯特,病毒已经扩散,而且已经扩散了一个星期。”

“这不可能。”兰登反驳道。“明天才是传播的日期。佐布里斯特甚至还制作了一块金属牌,在上面刻上了明天的日期。”

“是的,我在水中看到那块金属牌了。”

“那么你知道他确定的日期是明天。”

西恩娜叹了口气。“罗伯特,我非常了解贝特朗,尽管我不大愿意向你承认。他是个科学家,也是一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我现在意识到,金属牌上的日期不是病毒释放的日期,而是别的东西,一件对他的目标更加重要的东西。”

“那会是…?”

船上的西恩娜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那是病毒在全球范围内达到饱和状态的日期——是对日期的一种数学预测,在那天之后,他制造的病毒将传播到世界各地…每个人都会感染。”

这一前景让兰登不寒而栗,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怀疑她在骗人。她的说法有一个致命的漏洞,而且西恩娜·布鲁克斯已经证明她在所有事情上都谎话连篇。

“有一个问题,西恩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如果这种瘟疫已经传播到了世界各地,那人们怎么没有得病呢?”

西恩娜扭过头去,突然之间觉得无法正视他的目光。

兰登重复了一遍。“如果瘟疫已经传播了一个星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得病?”

她慢慢转过头来对着他。“因为…”她吞吞吐吐地说,“贝特朗并没有制造瘟疫。”她的眼睛再次噙满泪水。“他制造出的东西更加危险。”

100

尽管正透过呼吸器顺畅地吸进氧气,伊丽莎白·辛斯基还是感到头晕目眩。五分钟之前,布吕德的PCR设备显示出了恐怖的真相。

我们控制它的时机早就过了。

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显然上个星期就已经溶解,而且很可能就是在这些音乐会的首演之夜。辛斯基现在知道音乐会已经连续举办了七天。绳子上残留的索鲁布隆碎片之所以没有溶解,是因为那上面抹了一层胶水,以有助于绳子上的夹子将它们夹紧。

这种传染物已经释放了一个星期。

既然现在无法隔离病原体,SRS特工们便围聚着蓄水池临时实验室中的样本,执行起了他们所习惯的后备任务——分析、分类、威胁评估。到目前为止,PCR单元只显示了一个明确的数据,而对这一发现谁都没有感到意外。

这种病毒通过空气传播。

索鲁布隆塑料袋里的东西显然以气泡的形式浮到了水面,然后将病毒粒子雾化到空中。并不需要太多,辛斯基想,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病毒与细菌或化学病原体不同,能够以惊人的速度和渗透力在人群中传播。它们具有寄生习性,进入有机体后便会附着在宿主细胞上,这个过程称作吸附。然后,它们将自己的DNA或RNA注射到细胞中,募集被侵入的细胞,强迫它大量复制自己。一旦复制出来的病毒达到足够数量,新的病毒粒子就会杀死细胞,冲破细胞壁,快速寻找到新的宿主细胞后进行攻击,然后重复这一过程。被感染的人会在呼气或者打喷嚏的过程中将呼吸道飞沫带到体外,而这些飞沫又会悬浮在空气中,被其他宿主吸进体内,于是整个过程再次循环往复。

指数倍增长,辛斯基想起了佐布里斯特解释人口爆炸时所用的图表。佐布里斯特是在用病毒的指数倍增长来对付人的指数倍增长。

但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这种病毒会如何作为?

直白地说,它如何攻击宿主?

埃博拉病毒破坏血液的凝固能力,造成无法阻止的大出血。汉坦病毒造成肺部衰竭。各种肿瘤病毒导致癌症。HIV病毒则攻击人的免疫系统,造成艾滋病。如果HIV病毒通过空气传播的话,那将是一场人类大灭绝事件。这在医学界是公开的秘密。

那么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病毒究竟会干什么?

无论它会干什么,其后果显然都需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附近医院也没有报告病人出现异常症状的病例。辛斯基不愿意耐心地等待答案,便向临时实验室走去。她看到布吕德站在台阶附近,正压低嗓门打电话。他的手机有了微弱信号。她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旁时,他正要挂上电话。

“好的,明白了,”布吕德说,脸上的表情介于难以置信与恐惧之间。“我再说一遍,这个信息一定要严格保密,目前可以说比你的生命更重要。一有新消息就给我打电话。谢谢。”他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辛斯基问。

布吕德慢慢呼出一口气。“我刚刚给我的一位老朋友打过电话,他是亚特兰大疾病防治中心的首席病毒专家。”辛斯基立刻火冒三丈。“没有我的授权你就惊动了疾病防治中心?”

“我打这个电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说,“我联系的人很谨慎,我们需要的数据应该比能从这临时实验室得到的好得多。”

辛斯基瞥了一眼几位SRS特工,他们正在水中取样,然后聚集在便携式电子仪器旁。他说得对。

布吕德接着说下去。“我在疾病防治中心的这个联系人此刻就在一个设备齐全的微生物实验室中,并且已经证实的确存在一种极具传播性、从未见过的病毒性病原体。”

“等等!”辛斯基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快你就把样本送给他了了?”

“我没有,”布吕德严肃地说,“他给自己验了血。”

辛斯基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它已经传遍全球了。

101

兰登慢慢走着,感觉神志恍惚,仿佛他正穿行在一个特别真切的噩梦中。还有什么会比瘟疫更危险呢?

西恩娜自离开摩托艇上了岸后就一直没有开口。她示意兰登跟随她离开码头,来到一条安静的石子路,远离海边和人群。

虽然她已不再流泪,兰登却仍然感觉到情感的激流在她心中汹涌。他听得到远处警笛的尖啸,但西恩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茫然地盯着地面,似乎被他们脚下石子发出的节奏清晰的啪啪声催眠了。

他们走进一个小公园。西恩娜将他领到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里,远离人们的视线。他们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俯视海面。远处的海岸上,古老的加拉塔塔在山坡上星罗棋布的寂静民居上空微微发光。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显得那么祥和,兰登猜想,这与蓄水池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迥然不同。他猜测辛斯基和SRS小组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来晚了,无法阻止这场瘟疫的流行。

西恩娜坐在他身旁,凝视着大海对面。“罗伯特,我没有多少时间。当局终会查出我的去向,可是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要把真相告诉你…所有真相。”

兰登默默地朝她点点头。

西恩娜擦了一下眼睛,在长凳上挪了挪身体,面对着他。“贝特朗·佐布里斯特…是我的初恋情人。他后来成为了我的导师。”

“我已经听说了,西恩娜。”兰登说。

她显得有些诧异,但还是接着说下去,仿佛害怕自己会失去勇气。“我认识他的时候正好处在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年龄段,他的思想和智慧让我着迷。贝特朗像我一样,也认为我们物种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我们即将面临可怕的末日,而且这个末日正以人们不敢接受的速度向我们奔来。”

兰登没有吭声。

“在我的整个童年,”西恩娜说,“我一直都想拯救世界,但我听到的只是:‘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所以不要牺牲你的幸福去尝试。’”她停了一下,忍住泪水,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后来,我遇到了贝特朗,他英俊而又才华横溢。他告诉我拯救世界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在道义上必须这么做。他把我介绍进了一个圈子,里面都是志同道合的人,而且个个能力超群、才华出众…他们真的能改变未来。罗伯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再感到孤独。”

兰登冲她淡淡一笑,感觉到了她这番话中的苦楚。

“我生活中曾遭遇过一些可怕的事,”西恩娜接着说下去,越来越激动。“一些我无法忘怀的事…”她转过身,紧张地用手摸了一下光秃秃的脑袋,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重新转过身去望着他。“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唯一支撑我继续向前的就是我的信念,未来的我们能够比现在的我们更好…我们能够采取行动,避免灾难性的未来。”

“贝特朗也相信这一点,是吗?”兰登问。

“毫无疑问。贝特朗对人类充满了希望。他是超人类主义者,相信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璀璨的‘后人类’时代的门槛上,那才是一个真正变革的时代。他有着未来主义者的头脑,有着以极少人能够想象到的方式看到未来的慧眼。他懂得技术的神奇力量,相信几代人过后,我们物种将变成截然不同的动物——基因增强后会变得更健康、更聪明、更强壮、甚至更具同情心。”她停了一下。“除了一个问题。他认为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可能坚持不到实现这一切的那一天。”

“由于人口过剩…”兰登说。

她点点头。“马尔萨斯所预测的大灾难。贝特朗常常告诉我,他感觉自己就像圣乔治试图杀死冥府怪物。”

兰登没有听懂她的话。“美杜莎?”

“从比喻的角度来说,是的。美杜莎和所有冥府神祇都生活在地下,因为它们与大地母亲直接相连。从讽喻的角度来说,冥府怪物一直象征着…”

“生育力。”兰登说,为自己没有能早一点想到其中的关系而惊讶。丰饶。人口。

“对,生育力,”西恩娜说,“贝特朗用‘冥府怪物’一词来代表我们自己的繁殖力所带来的险恶威胁。他将我们后代的人口过剩形容为一个从天边慢慢逼近的怪物…我们必须立刻控制住这个怪物,不然它就会毁掉我们所有人。”

我们自己的繁殖力会断送我们,兰登意识到。冥府怪物。“贝特朗要与这个怪物搏斗…如何搏斗?”

“请别忘了,”她辩解道,“这些问题不容易解决。分类往往是一个庞杂的过程。一个人如果将一名三岁孩子的大腿锯掉,那将是一个可怕的罪行…除非这个人是一名医生,这样做是为了救孩子一命,免得那里出现坏疽。有时候,人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相信贝特朗有一个高尚的目标…但他的方法…”她将目光转向别处,快要崩溃了。

“西恩娜,”兰登柔声说道,“我需要弄明白所有这一切。我需要你向我解释贝特朗所做的一切。他究竟向这个世界释放了什么?”西恩娜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淡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他释放了一种病毒,”她小声说,“一种非常特别的病毒。”

兰登屏住呼吸。“告诉我。”

“贝特朗制造了一种被称作病毒载体的东西。这是一种故意设计出来的病毒,目的是将遗传信息植入到它所攻击的细胞中。”她停顿了一下,让他理解这个概念。“病毒载体…不是杀死它的宿主细胞…而是将一段预先确定的DNA植入到这个细胞内,说白了就是修改细胞的基因组。”

兰登努力弄明白她这段话的意思。这种病毒改变我们的DNA?

“这种病毒的邪恶在于我们不知道自己被感染。谁也不会生病,它也不会引起明显症状来暗示它在改变我们的基因。”

兰登在那一刻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脉动。“那它会带来哪些变化?”

西恩娜闭上了眼睛。“罗伯特,”她低声说,“这种病毒刚从蓄水池里的泻湖中释放出来的那一刻,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会开始。每一人只要进入那个洞窟、呼吸过里面的空气,就会被传染。他们会成为病毒宿主…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帮凶,将病毒传播给其他人,诱发呈指数级传染的疾病,而这种疾病现在已经像森林大火一样蔓延到了世界各地,病毒已经进入了所有人体内,你、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