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根想了半日,以为谢玉娇又想起了杨公子,想打探他的消息,一时倒是有些为难了,他忙起来就没关心这事情了,上回听说还是在练兵,那这一个多月过去,岂不是要上战场了。刘福根顿时觉得自己这回太失职了,未来姑爷的消息怎么也没打听好呢!这可怎么跟谢玉娇交代了。

“奴才该死,这两日太忙,竟忘了这件事情,奴才这就去县衙打听打听,杨公子的带的军队,这会儿到哪儿了?”刘福根说着就要下跪,谢玉娇内心默哀了一句,只郁闷道:“谁问你他了,我就问你,最近康大人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

刘福根闻言,稍稍回过一些神来,心里只奇怪道:以前大姑娘最怕康大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只要听见自己说康大人三个字,眉头就皱起来了,怎么今儿破天荒的,居然又关心起康大人那边的事情了?这还当真是奇事儿了。

“最近县衙那边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今年的税银加了,别家都没按时给,只有我们谢家给的分量最足,康大人还表彰了,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谢玉娇听了这些,一时只觉得提不起精神来,便有些蔫蔫的,随口问道:“康大人今年怎么没来要棉袄。”谢玉娇说完这句话,顿时自己都尴尬了几分,心道果然冬天日短,她不曾歇中觉,头脑都不清醒了。

刘福根也被这句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揣摩了半日谢玉娇的意思,才开口道:“不然,奴才明儿去县衙一趟,问问康大人,今年还要棉袄吗?”

谢玉娇闻言,神色也透着几分木然,透过窗瞧见外头雪下的正大,只无奈道:“算了,问什么问,这时候敢做棉袄,难道夏天去穿?”

刘福根一味点头附和,又见谢玉娇似乎有些愤愤失落之态,便开口道:“不然,大小姐还跟去年一样,送些布匹过去,如何?”

谢玉娇想了想,觉得那时候自己似乎有些小气,那些白棉布匹也不值几个银子,那时候的自己,终究太过精打细算了。

“罢了,这次你送一些细棉布过去,要上好的细布,天热可以直接做中衣穿的那种,明白了?”

刘福根只一个劲点头,心道大姑娘不愧是老爷亲身的,以前没看出来,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这撒钱的本事,和老爷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谢玉娇把这事情吩咐了下去,心情也顿时好了不少,瞧着外头灰黄的天色也不觉得胸闷了,只高高兴兴的,就往徐氏的正房里头去了。

第0091章

谢朝宗如今已经一周岁了,早已经会喊娘喊姐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沿着墙根走几步。只是徐氏总担心他摔疼了会哭,舍不得他自己走,不过但凡谢玉娇过去,这些事情必定是拦也拦不住的。

谢玉娇回去正房的时候,就瞧见丫鬟端着一个空了的小碗从里面出来。过了中秋杨姨娘来了癸水之后,奶水比以前就少了很少,徐氏本想请一个有奶的奶娘进来,但谢玉娇觉得如今谢朝宗也大了,应该多吃一些辅食,母乳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喂了,不然的话将来饭吃不好,整天恋奶也是麻烦。

张妈妈也说男孩子若是老恋着奶娘,将来难免太娇气些,不如就这样的好,反正谢朝宗也不缺人疼他。如此这般,徐氏才算应了下来,开始用牛乳给谢朝宗加餐。这个时辰正是谢朝宗吃酥酪的时候,谢玉娇才进去,徐氏便招呼她坐下,让吩咐百灵道:“快去茶房里头,把热着的酥酪拿过来给姑娘吃。”

谢玉娇平常早上每日都会喝一碗牛乳,这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对酥酪倒是一般的很,并不怎么喜欢。但如今谢朝宗每天都吃,徐氏就让厨房多备了一些,每日里有谢朝宗的,就有宝珍宝珠两姐妹的。

徐蕙如却不喜欢吃这个,嫌弃说有一股子腥味,只用一些银耳红枣之类的汤水,所以多下来的,徐氏就留给谢玉娇吃。

谢玉娇急忙喊住了百灵道:“送去老姨奶奶那边吧,她年纪大了,吃一些这个有好处,我早上吃过牛乳了,不想吃了。”况且这个时辰要是吃了,一会儿晚膳又吃不下去。

徐氏见闻,也只点了点头,让百灵送去老姨奶奶那边,拉着谢玉娇坐下,见她从外头进来,这会儿手脚都冰冷的,忙就让丫鬟送了一个手炉上来,问道:“再几日就是年关了,家里的事情都安置的如何了?我听你舅舅说,今年打仗银根紧,生意不如往年好,也不知道家里的收成如何?”

徐氏平常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只是偶尔徐禹行来的时候,会问几句,如今大环境不好,做生意确实比以前难,好在谢玉娇一早就投了房产生意,因为战乱,金陵的房产升值了三四成,今年赚了很大一票银子,便是几年内休养生息,对谢家也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母亲放心吧,虽然打仗,但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这吃穿用度的,一样也不能少,做生意的人还是照常做生意,况且谢家还有这么多的田地,总不至于坐吃山空的。”

徐氏也不过就是白担心而已,这要真的有什么事情,她也想不出啥办法来。这时候杨姨娘抱着谢朝宗从里间出来,谢朝宗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瞧见谢玉娇坐在那边,便伸着手要扑过去抱抱。

谢玉娇在房里坐了也有一会儿了,身上的寒气已经散了,这才抱起了谢朝宗,亲了他的小脸一口,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任他玩耍。

只是如今谢朝宗大了,却坐不住,在谢玉娇的大腿上来回的扭动,就想着下去走走。如今正是冬天,这房里头又是青石地砖,要是在地上爬难免就冷,徐氏便笑着要去接谢朝宗,谢玉娇抱着谢朝宗躲开了,站起身来从圆桌边上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厅里头,把谢朝宗往边上一放。

谢朝宗正好比那个凳子高了一头,双手便巴着凳子,看见谢玉娇丢下他走了急得直哭,手里的拨浪鼓都丢了。

徐氏便道:“你也真是的,每天都要惹他哭一回才高兴呢!”

谢玉娇蹲下来,捡了谢朝宗的拨浪鼓,摇了摇道:“朝宗想要这个拨浪鼓呢,就要自己走到姐姐跟前来,好不好?”

谢朝宗伸着一只胳膊去够那拨浪鼓,没回就差一点点就能够着,可他又不敢把另一只手放开,够了几回没够到,就又急得哭了起来。

徐氏有些不忍心,站起来要去抱他,谢玉娇挡在前头道:“母亲没听过一句话吗?慈母多败儿,朝宗将来是要接管整个谢家的,如今磨一磨,让他哭一哭也没什么,一周的孩子,应该学会走路了。”

徐氏便道:“他又不是不会走,扶着墙他走的可稳了。”

谢玉娇便道:“万一墙倒了呢?父亲在时,父亲是我们的墙,可父亲去了,我们不还是要自己站起来吗?没有谁一辈子都有人倚靠着的,母亲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徐氏闻言,顿时就不吱声了,只坐在一旁幽幽的叹气,张妈妈便上来劝道:“太太,姑娘说的有道理,朝宗是男孩子,倒不必那么精贵的。”

徐氏心里还有些难过,便开口道:“我当初对你也是这般,你如今不也好好的,并未见娇惯到了哪儿?”

谢玉娇一听,只气的脸都绿了,心道我又不是你那亲生的闺女,你那闺女一早就死了。徐氏瞧见谢玉娇脸色变了,只当她气自己拿这话堵她,便又道:“你说的道理,我也清楚,只是我总归有些不舍得,况且今年夏□□宗又病了大半个月的,他比别人家孩子迟一些会走路,也是常有的事情。”

谢玉娇心里却委屈的很,且最近又是年关,忙乱的很,家里的事情太多,她也头痛,因此心里就更不痛快了起来,将那手里的拨浪鼓往茶几上一摆,站起来道:“舅舅前几日跟我说在城里看上几个铺子,想买了回来,只因价格并不便宜,所以我没应下来,明儿正好有空,我去一趟城里看看,顺便在那边的别院住几日,权当是年前休息休息了。”

徐氏听谢玉娇这么说,心里吓了一跳,知道她必定是真的动气了,心里难免自责,只是一时却不知说什么话劝慰她几句。

谢玉娇说完,也没在徐氏房里待片刻,只就先回了自己的房中,独自郁闷了起来。她没穿越之前,也算的上一个性格跳脱的姑娘,如今穿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本心里就很不情愿的很。虽然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可这两年来平淡无奇的后宅生活,确实也让谢玉娇生出几分厌烦来了。

丫鬟们瞧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谁也不敢上前去搭话。晚膳的时候,张妈妈亲自来请,瞧见丫鬟们都在楼下待着,便知道谢玉娇还没消气。平常她也没有少提点徐氏,如今这家全靠谢玉娇一个人撑着,本就是辛苦的事情,况且谢玉娇自己身子也不好,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母女俩拌嘴也是常有的,只是也没像今日这样,弄的谢玉娇要去别院住去。

其实母女两人,能有什么多大的仇呢?张妈妈刚刚在正房劝过了徐氏,如今又过来劝谢玉娇。

谢玉娇坐这时候却还难过的很,独自一人坐在窗口上,开着一道缝看外头的雪花飞舞。她在现代从来没瞧见过这样大的雪,一连下好几天,外头银装素裹的一片,想赏一个雪景都没什么机会。可如今在这里看多了,反倒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以前那么喜欢下雪天,无非也就是因为少见多怪罢了。

张妈妈从楼下进来,才挽了帘子就觉得身上透过一阵穿堂风,抬头才瞧见谢玉娇在风口上坐着,几片雪花已经从窗户缝里头飞了进来,落在她的发丝上。

“姑娘快把窗关上,这么冷的天,仔细受风了。”张妈妈一边说,一边往谢玉娇跟前去,拉着窗户合上,一扭头瞧见谢玉娇满脸晶莹剔透的泪花,顿时心都要碎了一般,只拉着她抱在怀中道:“好姑娘,妈妈知道你心里的苦,我跟着太太几十年了,知道太太的脾气,她是一辈子没受过半点委屈的人,哪里懂你心里的憋屈。”

谢玉娇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从窗口站起来,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有什么憋屈的,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而已。身在这乱世,想吃一口饱饭也是不容易的事情,我应该知足的。”

张妈妈听了这话,心里越发害怕了几分,只一个劲道:“姑娘快别犯傻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谢家家大业大的,姑娘如何都能锦衣玉食的,太太方才已经悔的落了眼泪,如今只等着姑娘去用晚膳呢。”

谢玉娇只懒懒道:“我这会儿吃不下,你回去吧,告诉母亲,我并没有生气,为了这些事情生气,也确实有些不值当。”

张妈妈知道谢玉娇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因此也没再劝她,只开口道:“既然如此,老奴让厨房备几样菜,送到姑娘房里来好了,今儿天气也不好,姑娘在房里用,还暖和一些。”

张妈妈走后,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担忧,以前谢玉娇就算再生气,也从来没开口说要走过,只是她们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觉得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情,就说要走,似乎也有些小题大做。

徐氏瞧见张妈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只捏着帕子在门口愣了半晌,只等张妈妈进来了,这才问道:“怎么?娇娇她还是不肯过来吗?”

张妈妈往徐氏那边看了一眼,只摇了摇头道:“姑娘这回大约是真的生气了,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窗口哭呢!自从老爷走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姑娘哭呢!”

第0092章

其实对于下午的事情,谢玉娇原本是很生气的,可后来想了想徐氏平常为人处世的风格,也就不怎么生气了。之所以还是坚持不去徐氏那边,也是有她的一份私心的。

谢玉娇并没有打算在谢家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虽说这时候在古代,但只要有银子,过上爽快的日子总可以的。她这两年在谢家待的都有些腻味了,当初赚银子的快感如今也不能满足自己了,可如今这情况,她又不能撒手当米虫,所以只能接着发脾气,去外头走一走兴许心情也能好一些。

再者,也是时候让徐氏知道,她不可能永远都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只张罗张罗家中人的生活起居,便能安安稳稳的过太平日子了。谢玉娇想明白了这些,心情也就舒坦了起来,反正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到时候等徐禹行回谢家来过年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回来,徐氏在徐禹行的跟前,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厨房那边果然送了晚膳来,都是谢玉娇平常喜欢吃的一些小菜,大约是张妈妈亲自去厨房吩咐的。谢玉娇吃过了晚膳,早早的就洗漱睡下了,又让丫鬟们整理起行囊,说要去城里白鹭洲边上的别院住一阵子。

丫鬟们不敢怠慢,便收拾起了东西。

第二天一早,雪已经不下了,外头白皑皑的一片,谢玉娇昨夜睡的颇熟,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大亮了,日头正好从东边起来。原本谢玉娇洗漱过后,是要去徐氏那边用早膳的,可一想到昨天的事情,谢玉娇便遣了喜鹊去回话,说今儿在自己的绣楼用早膳,就不过去了。

徐氏听喜鹊说昨夜谢玉娇吃了晚饭,睡得也早,一颗心也算放下了一些,又见谢玉娇仍旧不肯过来用早膳,也只好随她去了。只让厨房里按平常谢玉娇喜欢吃的东西,多拿了几样过去,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着。

谢玉娇用过了早膳,和往常一样往前院书房里头去,平常巳时之后,是她见客的时候,最近年底,按照道理正是各家清账的时候,谢玉娇一早就让两个管家催着孔先生把账务的结清楚了,故而并没有什么人来访。

到了中午的时候,刘福根才从外头回来,原来他昨儿得了谢玉娇的指示,今儿一早就去了一趟县衙,先没提谢玉娇要捐布匹的事情,只略略打听了一下前线的事情。

最近北边打得厉害,康广寿暗中已经得了密令,若是京城守不住的话,很有可能就要迁都。只是兹事体大,朝廷怕动摇军心,所以一直未出明昭,因此他也不敢跟外头透露半个字。

而且如今前线战乱,驿站破坏严重,他的信都是从京城送来的,知道的消息难免有滞后了一些。

“大小姐,康大人这次倒是没提要银子的事情,只是奴才瞧他的神情沉重的很,只怕北边真的要守不住了。”刘福根瞧着谢玉娇那一张严肃的脸,说话更是放了十二分的小心。

谢玉娇原本想问一问周天昊的消息,可又觉得说出来了,反倒有那么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便咽了一口气,憋住了没问,又开口道:“前几天舅老爷说城里有两处宅子不错,想要入手的,我想亲自去看看,你帮我备个马车,这几天我就在城里的别院住两天。”

刘福根昨儿听张妈妈说了谢玉娇和徐氏闹别扭的事情,今天心里多少有个底了,此时听谢玉娇这么说,便开口道:“听别院里看房子的水根媳妇道,今年别院里头的红梅开的正好呢,姑娘想过去住几天也好,只是这两天刚下过雪,路上滑,不好走。”

谢玉娇知道刘福根说的没错,这下雪天雪滑至少也要两三天,等路上的泥泞干了,又要两三天,她听了这话就觉得头疼,怎么想出去散个心还这样子麻烦呢!

谢玉娇正郁闷,忽然门外喜鹊脆生生道:“舅老爷今儿怎么回来了…”

喜鹊的话还没说完,谢玉娇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徐禹行风尘仆仆的从门外进来,见了谢玉娇只急忙开口道:“娇娇,北边只怕已经守不住了,我昨天半夜收到岳家的八百里加急,这会儿京城的人已经在撤了。”

谢玉娇听了这话,先是吓了一跳,可也不过就那么一瞬而已,便又缓下了心神,这会子她也没心思去城里别院散心了,只忙吩咐刘福根道:“你快找了陶管家来,让他往各村各镇跑一趟,凡是谢家的佃户,守好自己的家门,若是遇上了北边逃难的人,不要怕,也不要盲目帮忙,先看朝廷是个什么做法。再让陶管家早些过来,商议一下摆粥棚的事情,能帮一个就帮一个。”

徐禹行见谢玉娇这般镇定的把事情吩咐下去,只站在一旁缓了片刻,见她说完了,这才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谢玉娇瞧着徐禹行脸上有几分为难,心里也稍有些狐疑,只开口道:“舅舅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这会子还卖什么关子,真是急死人了。”

徐禹行眉宇紧蹙,神色中带着几分复杂,只开口道:“我岳家的信上还说,死守京城的是睿王和杨公子带去的征南军,杨公子为了救睿王殿下突围,已经英勇殉国了。”

谢玉娇听到此处,却只微微愣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并没有听清徐禹行的话一样,只顿了老半天,心口一时就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样,忽然间空荡荡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刘福根已是大骇,满头的冷汗都吓了出来,正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谢玉娇的时候,却见谢玉娇垂下了眼皮,淡淡道:“他果然一语成谶,死了…”

谢玉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吐出这两个字的,只觉得身子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力道一样,放在桌案上的指尖软绵绵的耷拉了下来,身体往背后的靠背椅上靠了靠,除了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别的一样。

徐禹行并不知谢玉娇和周天昊之间的纠葛,见谢玉娇言语中透着几分失落,便劝慰道:“听说杨公子的尸首已经找到了,大约也会跟着朝廷一起往南边来,到时候我们再备一份…”徐禹行说到这里,却也有些难以再说下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厚的礼,也比不上活生生的人再跟前。

刘福根瞧着谢玉娇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里也着急的很,作为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他这会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郁闷道:“我今儿才去了县衙打探消息,也没听康大人说起这些呀,怎么好端端就?”

徐禹行只开口道:“朝廷怕军心不稳,一直没下南迁的诏令,我也是昨夜收到了加急信才知道的,只怕这时候县衙那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大约也要乱作一团了。”

谢玉娇还在椅子上坐着,听着徐禹行和刘福根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仿佛能听见,又仿佛听不见,明明头脑是空的,可心却是疼的。说起来她和周天昊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他给自己的,不过就是几句半真不假的戏言;而自己给他的,也不过就是几张银票。

谢玉娇支着手肘站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告诫自己:他并值得自己这般为他伤心。可谁知道这却是一番徒劳,谢玉娇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不知人事了起来。

徐氏守在谢玉娇的床头,早已经哭红了眼眸,这两年来她看着谢玉娇越发的成熟稳重,心中既高兴,却也担忧。以前谢玉娇还会三五不时的向她撒撒娇,两人还会偶尔说几句贴心的话。可自从有了朝宗,两人这样的时候就越发少了起来。

徐氏想到这里只觉得后悔异常,握着谢玉娇的手一个劲的落泪。张妈妈见了,只劝慰道:“太太快别伤心了,大夫也来瞧过姑娘了,说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不是什么大病,好生养几日就好了。”

徐氏只当谢玉娇这番还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和自己置气,只一个劲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明知道娇娇的脾气,还要惹了她心里不痛快。”

张妈妈见闻,瞧着这会儿房里没别的丫鬟,这才走到徐氏的跟前,凑过去道:“我刚才在外头问了我们家那个,他说…他说姑娘听说那杨小将军战死了,一下子才变了脸色的。”

徐氏闻言,顿时惊的站了起来,眼眶又红了一圈道:“杨公子死了?那样好的相貌人品,怎么就死了呢?”

张妈妈只低着头道:“听说北边已经保不住了,这会儿舅老爷正找了大管家一起应付对策,只怕我们这里,也要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徐氏听了这话,心又急了几分,拧着帕子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谢玉娇,只开口道:“上回那个周老太医的药,娇娇吃的挺有效用的,你帮我备一份厚礼,让二管家亲自跑一趟,看看他肯不肯再来一趟,替娇娇看看?”

张妈妈只点头应是,忙起身出去准备,让刘福根带上了谢家的拜帖,亲自去请。偏上路上又不好走,进了城天都已经黑了,只瞧见城里都到处都是车马奔走的,原来北边逃得最早的一批人已经到了,正各自安顿。

刘福根急匆匆的去周老太医的府上请人,却被告知周老太医一早就被人请进了行宫,说是北边有重伤的贵人要来,把已经致仕的老太医们都招了进去,紧急待命。

第0093章

谢玉娇下午就醒了过来,见徐氏坐在床头伤心,一时昨夜对徐氏的气也消了几分。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企图改变别人,尤其是像徐氏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性子的人。

徐氏瞧见谢玉娇醒了,一时也只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来,问道:“娇娇,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管说出来。”

谢玉娇只觉得身子有些软,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她原本也没预料自己会晕过去的,这时候再回头想想,反倒觉得有些可笑了起来。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而已,又何必呢?纵使他曾经拨动过自己的心弦,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他去了,自己反倒也解脱了几分,这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又为什么要伤心呢!

“我没事。”谢玉娇这低头回到,只掀了被子要起来。徐氏连忙拿了衣服给她披上,又道:“你再躺一会儿吧,这会子起来做什么?”

谢玉娇只开口道:“舅舅说北边怕是守不住了,要是脚程好一些的难民,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只怕就要往南边来了,如今又在年节里头,总不能让他们连一口饱饭也没有?这些事情,我得亲自安排一下。”

徐氏听了这话,只急忙开口道:“你舅舅已经在安置了,你先别管这些,好好休息是好,我请了刘二管家去请周太老太医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回来,替你好好瞧一瞧。”

谢玉娇这会子却不停徐氏的话,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周老太医的药陆陆续续吃了半年,身体早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今儿一早急的晕倒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

谢玉娇只正色道:“既然这样,我一起去听一听,也是好的,平常舅舅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会拍派了人来问我,这样也省得他们来回跑了。”

徐氏见劝不住谢玉娇,便喊了丫鬟过来替她更衣,谢玉娇穿好衣裳,身子还觉得有些虚软,可骨子里有着几分傲气的谢玉娇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倒下去,她想好好的活着,甚至比以前活的更好。她觉得,有些人的血不应该白流。有些人心中信仰的事情,也未必就是傻事。

他已经死了,谢玉娇再不能为他做什么,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花几个银子,给那些他拼了命要保护的老百姓一口饭吃。

“既然这样,你去吧。”徐氏拗不过谢玉娇,只叹了一口气,让丫鬟陪着她往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里头,徐禹行、陶来喜,还有几个村里镇上的佃户头子都坐在里头,见谢玉娇进来,只纷纷都起身朝着她拱了拱手。

谢玉娇摆了摆手让众人坐下,只蹙眉道:“当务之急,我们自己先不能乱了阵脚,还要想一个法子出来。”

陶来喜方才诈一听这消息,只吓了一跳,记得有一年黄河发大水的时候,从北边来了大批的难民,一时间七乡八里的都是难民,弄的这一片老百姓也都人心惶惶的。所以如今又听说难民要来了,陶来喜只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这消息要是一放出去,少不得百姓们都会害怕,这年节也没法好好过了。”

“可不是,今年好容易收成上上去了一些,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往年了。”众人只都忧心忡忡道。

谢玉娇拧眉想了想,大家这般害怕总不是一个办法,这一怕就容易散,一散就容易乱。

“这样吧,我记得去年沈护院在的时候,当时我们有一个治安小队在村里巡逻,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挺安生的,后来朝廷募兵,这一群人好些都跟着沈护院从武去了,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也因为秋季农忙回去务农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各村各镇,先弄一批人出来,轮流在村里头守着,这样就算又大批的难民涌来,咱们一时间也不用害怕。”

一家一户势单力薄,但一个村子集合起来,这力量就不可小觑了。陶来喜一边听一边点头,只听谢玉娇继续道:“这么多的人一齐过来,朝廷也不会不管,更不肯能和以前一样,往我们这些地主乡绅的家里送了,毕竟这要是闹不好,是要造反的事情,一会儿舅舅去一趟衙门,看看康大人有什么主意吧。”

谢玉娇说完了,这才抿了一口茶,众人见谢玉娇为了自家佃户考量,心里也都感激不尽,纷纷说一回村子就张罗着事情来。

谢玉娇想了想,又吩咐陶来喜道:“你一会儿去查一下,今年要分去族里的东西都备齐了没有,如今年底了,东西一时也不好买,实在不行,这些东西先拿了出来,分发到各处的粥棚里去,先度过了这个难关,缺的东西,明年再补给他们就是。”

陶来喜听了,也只连连点头,这些吃用的东西都是时价,之前北边守不住的消息没有传过来,他们谢家备得又早,当然就便宜些。如今若要另外去准备,还不知道那些商家要抬几倍的价格呢!

“姑娘说的是,只是族里的份例年年都有,这要是今年没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陶来喜和二老太爷也打过好一阵子的交道了,那些人实在贪得无厌的很,这要是知道今年的份例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闹起来。

“由他闹去,国难当头的,他要还只记挂着这些小事情,我也没空理他,一概不见罢了。”

陶来喜有了谢玉娇这话,也就放心大胆的去动那些东西去了。

刘福根因为没请到周老太医,且晚上天又黑了,就在徐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就听见给徐家看门的那对老夫妇在门口闲聊,说是昨晚大街上的马车声就没断过,一直骨碌碌到天亮。

刘福根急着要回谢家去,也来不及吃早饭,开门的时候,正就瞧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往这边来,因不认识刘福根,还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请问这是徐府吗?”

刘福根见他们外地口音,一时摸不准什么人,有瞧着风尘仆仆的模样,约莫是从北边赶过来了,便开口道:“这儿就是徐府,是谢家舅老爷徐老爷的宅邸。”

那两人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其中一个穿石青袍子的年轻人,只钻头对身后的人道:“这可太好了,这里就是徐姑老爷的府上,大少爷,我们到了。”

刘福根见他们称呼徐禹行为姑老爷,便也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大约应是京城马家,也就是徐禹行口中的岳家了。

刘福根听那人喊身后的人少爷,便也急忙反应了过来,只开口道:“既是舅老爷岳家的客人,还请里头请。”

两人跟着刘福根进门,坐了下来。刘福根坐定了下来,才看清楚两人都神色匆匆,下颌长着青色胡渣,一双眼眸中带着几分浑浊的血丝,显然是长途跋涉一路上都没有休息。

那马家大少爷喝过了热茶,这才开口道:“鞑子在城外打了小半个月,一直没攻进来,后来想了法子,说要用火烧,这京城千家万户的人家,要真的一把火给没了,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圣上没了法子,只好颁爪南迁,只留了一群将士挡住鞑子,让百姓们先逃难去了。”

那人说到这里,眉梢稍稍的抖了抖,只开口道:“只可惜最后守城的那些将士,只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知道战争有多么残酷,但刘福根仅瞧见他们两人这落魄的样子,也知道这逃难路上必定艰辛异常。

马家大少爷说完,只又收起了悲伤,开口道:“因为带着家眷,我们也跑不快,父亲便派了我先过来找姑丈,把原先已经安置的宅子收拾一下,等老太太他们来了,也可以马上住进去。”

刘福根听他们说完了来意,只开口道:“舅老爷这会儿不在城里,不过你们那宅子我倒是知道在哪儿,离这边不过就两条巷子,马少爷先用些早膳,一会儿我就带了你们过去。”

而此时此刻,南迁的大部队中,周天昊正躺在锦缎铺就的华丽马车中,身边几个太医轮流候着,他时而睁开眼睛看一眼那朱红雕漆的车顶,确信自己还活着…活在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若不是杨家那小子替他挡了最致命的一刀,这时候周天昊早已经见了阎王了。

云松照顾了周天昊两天两夜,这会儿正困得在一旁打盹,忽然间马车晃了一下,他吓得睁开眼睛,瞧见周天昊正一眼不眨的瞪着马车的车顶。

“太医…太医…殿下醒了。”

云松只急忙扯了一把靠在车厢上打盹的太医,急急的问周天昊道:“殿下你有没有什么地方难受?胸口还疼不疼?”

周天昊勉强摇了摇头,苦笑:“早知道,就不应该把那镜子拿出来,没准还能逃过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