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闻言,只哭笑不得:“殿下你这时候还说笑,您都吓死奴才了。”

周天昊松了一口气,见马车摇晃的厉害,问道:“到哪儿了?”

“殿下晕了三天三夜了,这会儿已经过了彭州,再两日就要到金陵了。”

103.

谢玉娇歇下来休息,已经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和谢玉娇预料的一样,这几日脚程快的难民已经到了。幸好谢家一早和康广寿商量妥当了,江宁县这一次只负责五六百的难民,这样平摊到了谢家,也不过就是三四百人的样子。因为早先为了安顿青龙寨,谢家便在青龙山下建了一个庄子,如今那边有还有大半的空地,正好可以用来安置难民。

青龙寨的人和这些难民一样是逃难过来的,倒是不存在有什么太多的矛盾。谢家在那里设了粥棚,供应一日三餐,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还能有片瓦遮头,不至于在路上冻死。

徐氏瞧见谢玉娇又忙碌了起来,对之前的事情似乎也不在乎了,心里多少也松了一口气。这日徐禹行从城里回来,径自到了徐氏的上房,说了一下城里如今形势。

虽然京城失守了,但鞑靼也伤亡惨重,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在京城驻扎了下来,似乎也在静待时机。大雍的军队撤退到了京城以南八十里以外,严守廊坊,以防后患。

“这两日城里已经比早两天好了很多,有的人还在往南方逃,有的人已经定了下来,就在金陵待着了,朝廷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听说皇上这两日也要来了,因为带着重伤的睿王殿下,所以路上耽误了行程。”

徐氏虽然没出谢家宅门,可这两天听外头进来的人说起外面的难民,心里到底有几分害怕,只拧眉道:“打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打赢,那鞑子怎么就那么难打呢?”

徐禹行也只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摇头道:“是啊,打了这么多年,大雍折进去那么多的将士,到头来京城还是没守住,真是…”

谢玉娇听了这话题也觉得有几分沉重,脑海中不停的闪过那日周天昊在县衙门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银甲的样子,当时的他那样的意气风发,不过时隔几个月,就…

谢玉娇想到这里心里还觉得有些难受,便故意揭过这一句,问徐禹行道:“舅舅,咱们手上还有几间宅子?”

徐禹行想了想,只开口道:“除去你们谢家原有的祖宅,已经只剩下两个宅子了,只是这两个宅子地势颇好,在莫愁湖边上,如今出朝廷南迁,那一带住着好些达官贵人,这宅子若是卖得便宜了,反倒亏了,所以我至今还没出手。”

谢玉娇闻言,只点了点头,那两间宅子今年中秋的时候自己也去瞧过,后头院子靠着莫愁湖,风景如画,听说是前朝一个王爷的府邸,后来被金陵的一个富商给买下了。去年的时候,徐禹行按照谢玉娇的要求在城里收房产,从那富商的手中买了下来。

“这宅子倒是还可以留一留。”京城那么多的侯门公府往南边来,哪一家不是拖家带口几房的人,能拿出大银子的必定多有人在呢,这样的好房子得留到最后才行。

徐氏瞧着他们又了起了生意,也只摇头走开,不一会儿徐蕙如从绣楼过来,徐禹行见了,便开口道:“蕙如,你姥姥来城里了,正念着你呢,一会儿你随我收拾收拾,去你姥姥家住几日吧!”

那日刘福根将把马家大少爷带去之后,隔了两三天,马家的大队人马就到了,这两天徐禹行一直在城里,就是帮他们一家子的人安顿。

如今一家子总算安顿好了,老太太想外孙女了,就让徐禹行来谢家接了。

徐蕙如早几天就知道马家迁来金陵的消息,这会子听了这话,便开口道:“我一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只是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了,要是我这几天过去,外祖母肯定不肯放我回来,那今年我就不能陪着姑妈和表姐过年了。”

徐氏闻言,只笑着道:“傻丫头,你外祖母难得今年在这边过年,你当然是要陪着她了,况且她们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原来的祖产也不知道能带上几分,必定心里也不痛快,你这时候自然要去安慰安慰她的。”

徐蕙如也懂这个道理,便点头道:“那我就先去外祖母家住几天,等元宵节再回来陪姑妈和表姐。”

谢玉娇只摆摆手道:“就住到元宵后头吧,没准今年还有等会呢,你也好带着他们都去玩玩。”虽说京城失守了,可对于这边的百姓来说,唯一改变的,也就是汹涌而来的难民,和涨得有些离谱的物价,至于其他的,似乎还没有到人人自危的时候,兴许为了稳定民心,这元宵灯会,还会照旧进行。

众人一同用过了午膳,谢玉娇送徐蕙如到门口,远远却瞧见一辆马车正往谢家而来。谢玉娇眼睛尖,一眼就瞧出这是县太爷康广寿的马车,正想这时辰康广寿找她做什么,那马车就在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

谢玉娇定睛一看,却还正是平常在康广寿跟前走动的小厮。那小厮见了谢玉娇,只上前行礼道:“谢姑娘,我家大人有些事情想找谢姑娘商量,还请谢姑娘跟着我走一趟。”

徐禹行闻言,只开口道:“康大人有什么事情?我跟你去。”

那小厮平常也认识徐禹行,便开口道:“舅老爷,我家大人只让我请谢姑娘,这事情还得谢姑娘亲自去。”

这会子徐蕙如已经上了马车,在那边等着了,谢玉娇知道徐禹行也抽不出空来,便道:“舅舅你先跟表妹走吧,康大人那边,我带上二管家一起去一趟便好了。”

徐禹行一时分*身乏术,也只能如此,先上了马车,和徐蕙如一起往城里去了。

谢玉娇跟门口候着的小厮打了一声招呼,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又请了丫鬟去找刘福根人来,外头门房的人说刘福根今儿去了青龙山难民营去了,这会儿只怕也回不来了。

谢玉娇因怕误了康广寿的事情,便只好跟徐氏说了一声,带上了丫鬟紫燕,匆匆忙忙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十来里的路,谢玉娇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伸手撩开帘子的时候,发现走的却并不是去县衙的路。谢玉娇心里头一惊,只急忙问外头的小厮道:“这位小哥,你带我去哪儿,这不是去县衙的路。”

那小厮只拧眉道:“我家大人不在县衙,所以让小的直接把姑娘带去大人在的地方。”

要不是这小厮的脸她认得,谢玉娇真的就要以为自己遇上了绑匪了。可饶是如此,坐在马车里的紫燕还是紧张兮兮的开口道:“姑娘,您确定他是康大人的随从吗?万一不是那可怎么办呢?”

谢玉娇无奈白了紫燕一眼,如今自己上了贼船,就算不是也只能认命了。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先看看他带我们去哪儿。”

马车又走了十来里路,谢玉娇才弄明白了这是去城里的路,只可惜她们走的迟了一些,速度也不快,因此并没有遇上徐禹行和徐蕙如的马车,不然的话,有他们随行,她心里还能有些底。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进了城门,紫燕这才恍然大悟道:“姑娘,他们把我们带到了城里来了。”

这时候外头的小厮听见里面人说话,便开口道:“谢姑娘放心,一会儿就到了,我家大人就在那边等着你。”

谢玉娇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上了康大人的马车,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家也必定找康大人要人。”

那小厮便笑着道:“我们家大人就是知道姑娘细心,特意派了小的亲自来接,说姑娘还认得小的这张脸和这辆马车,好歹还能赏个面子出来。”

谢玉娇听了这话,就越发放心了些,只是这康大人也真是的,若是商量个事情,在县衙也是一样的,这两日北边难民正往南边涌,这金陵城里头龙蛇混杂的,到底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去处。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马车停了下来,谢玉娇挽起帘子看了一眼,见是一户人家的后角门口。那小厮上前叩了门,只听见吱呀一声,里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探出头来,见门口停着马车,从门里头搬出一张踩脚的凳子来,候着谢玉娇下车。

康广寿的小厮笑着上前打哈哈道:“谢姑娘,咱到了。”

谢玉娇从马车上下来,在这四处略略扫了一眼,她平常实在很少来城里头,一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瞧着这后角门上也雕梁画栋的,想必不是什么小户人家。

谢玉娇跟着那小厮进了门,里头候着两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边上还放着一架小竹轿,瞧见谢玉娇脸上还带着几分稀罕好奇的表情,随即道:“这里头路还远着呢,姑娘坐轿子去吧。”

谢玉娇平常没坐惯这么,便只摆摆手道:“不用,我跟你们走着去就成了。”谢玉娇心中估摸着,这京城失守了,那康大人一家老小必定也是要逃出来的,这地方大约应当是他们在金陵的落脚之处吧。

那两个婆子见谢玉娇不肯做轿子,便也没有坚持,便一边引着谢玉娇往前去,一边道:“姑娘,我们这边大,姑娘仔细跟紧了,别走丢了。”

谢玉娇心里便有些好笑,自己当年一个人游故宫也没迷路,就这么一个小院子,还能迷路不成?

第0094章

谢玉娇进了院子,跟着两个婆子转至一处门口,进了园子才发现里头竟别有洞天,入目是一汪清泉一样的湖面,上头建这亭台水榭,轩馆楼阁,每一处都由抄手游廊连起来,往里头走进去,即便是下雨天,也不会弄湿了鞋底。

只听那前头引路的婆子道:“姑娘要自己走,我们就带姑娘抄个近路了,若是坐轿子,就要顺着院墙的夹道走,过去只怕还要绕几个圈子。”

谢玉娇心中暗暗纳闷,她跟徐禹行看上的那五进院落已经是不得了了,原是前朝的王爷按规制建造的。若是平常人家,任凭有再多的银子,只怕也不敢打破这个规制,就算家里人再多,情愿住的挤一些,也万万不可能让别人抓住把柄,这也是大不敬的罪名。

只是如今瞧这院子,从后面花园到前头,尽看不到尽头一样,倒是连几进都分不清了。谢玉娇正想的出神,总算是跟着那两个婆子绕出了湖上的轩榭,到了一处小门。

进了门便是直条条的一个夹道,两边的围墙足有两仗高,紫燕跟在谢玉娇的身后,心里越发有几分的担忧,只快步上前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娘,这地方好大。”

谢玉娇这会子也知道这地方确实大了,这夹道的院墙也比普通人家高出一些,院子里头的动静完全看不出来。至到了前头,才看见了一些丫鬟,都穿着统一规制的丫鬟服侍,头上带着珠花,身上遍是绫罗,瞧着更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几分。一个个花容月貌、体态轻盈,手中端着杯盘碗盏,见了陌生人过来,竟然连头也不曾抬一下,真是让谢玉娇好生奇怪。

又走了大约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垂花门口,两个老嬷嬷这才停了下来道:“姑娘,到了。”

谢玉娇往里头看了一眼,见一溜烟的抄手游廊直通到正房门口,里面出来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妇人,瞧见谢玉娇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好奇的神色,谢过了那两个带路的老妈妈,恭恭敬敬的朝着谢玉娇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谢玉娇又是一愣,旋即福身还半礼,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口。

“姑娘进去吧。”那妇人先谢玉娇一步,将门上的帘子打了起来,一股子浓重的中药气息从房中透了出来。

谢玉娇心里有些疑惑,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紫燕,想了想道:“你就在门口等我,我去去就来。”

紫燕心里担忧,皱着眉头松开谢玉娇的袖子,那婆子只笑着道:“姑娘进去了就知道了。”

谢玉娇也不知道怎么的,瞧见她那一张和蔼的笑脸,原本提起的防备心似乎一下子又松懈了几分下来,只矮身走了进去。

正厅中间放着全铜掐丝景泰蓝象鼻三足盘龙熏香炉,里头隐隐透出一丝香气,只是仍旧盖不住这房中的药味,让谢玉娇没来由皱了皱眉头。

博古架隔出的里间,碧纱厨前头放着一架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两边的帘子挽着,安安静静的,似乎里头并没有人。

谢玉娇的脚步就带着几分游移,微微的朝那边挪了挪,手里的帕子捏得紧紧的,心口扑扑的跳。

过了一小会儿,她还是没往里头去,正打算回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出一个带着几分气若的声音来:“人都来了,也不进来坐坐。”

谢玉娇捏在手中的帕子抖了抖,当即滑落在了地上,在屏风外头呆了片刻,这才淡淡道:“你…不是死了吗?”

躺在床上的周天昊听了这话,堪堪就翻了一个白眼,咬着牙想要起身,却扯得身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只倒在床上有闷哼了一声。

谢玉娇听见声音,忙不急就绕过了屏风,站在周天昊的床前,咬着唇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眸子红彤彤的,神色确实从未有过的严肃,只一言不发的瞪着他。

病床上的男子脸色苍白,下颌处长着乌青的胡渣,嘴唇干裂,整个身体直挺挺的躺着,一时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血丝,却分明含着几分温柔,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女子。

周天昊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想要去够谢玉娇捏着指尖的双手,这动作对于重伤的他无疑有些难度。谢玉娇瞧着他那一只手抬起头,只愤愤的咬了咬牙,坐到他的床沿上,一只手握着他带着老茧的掌心,一只手轻抚着他已然光滑的手背。

“你这杀千刀不要脸的,怎么不死了才干净!”虽然动作这般温柔,可说出的话来,却还是带着几分抱怨,一双眸子狠狠的盯着周天昊,问道:“这次又伤到哪儿了?”

周天昊这会子正觉得有些飘飘然,那掌心的温度让他顿时有一种死得其所的感觉,便是这会子就闭了眼,也没什么遗憾的,听谢玉娇这样问起,便玩笑道:“胸口被开了洞,怪我大意,没把那镜子放回去。”

谢玉娇闻言,只差点儿就破涕而笑,瞧着他那一脸难受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伸手缓缓揭开了周天昊身上盖着的锦被,低头往下看去。

“别看,血淋林的,怪恶心。”

“这有什么恶心的,我就看一眼。”谢玉娇低眉扫了一眼,见周天昊一侧精壮的胸口上纵横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最上头的一层,都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里面还透出一些乱七八糟刺鼻的中药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

谢玉娇只略略皱了皱眉头,周天昊便道:“说了恶心,你偏不听。”

“我不觉得恶心。”谢玉娇抿了抿唇瓣,替周天昊盖好了被子,一想到那几天听说他死了,心里那种酸楚难当的滋味,还觉得有些委屈,只开口道:“他们不是都说你已经死了吗?你怎么…”

谢玉娇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手背一紧,人已经被拉着靠在了周天昊的胸口,那地方开了这么一个大洞,这要压上去,岂不是要疼死?谢玉娇吓的连忙用手肘衬着床沿,骂道:“你要做什么!都这样了你还…”

周天昊哪里肯听,只拉着谢玉娇的手背,在唇瓣上蹭了片刻,又抬起头道:“你凑过来一点。”

“怎么?”谢玉娇一时好奇的问道,凑到周天昊的唇边,却不料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谢玉娇的后脑,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谢玉娇顿时羞红了脸颊,恼道:“你这登徒子,你…”

周天昊奸计得逞,高兴的笑了起来,松开谢玉娇的后脑,淡淡道:“要不是想着你,我只怕早已经回不来了。”

谢玉娇听了这句,实在也不忍心苛责于他,便直起了身子,坐在他的床沿上,低着头,掌心轻轻的抚在周天昊那比自己大了好一号的手背上。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我当真了…”谢玉娇说着,眼泪只哗啦啦的落下来。

周天昊反手握住了谢玉娇的柔软的掌心,静静的阖上了眸子,大约片刻之后,才睁开了眼睛,喟然叹道:“杨…杨公子,他确实…为国捐躯了。”

谢玉娇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周天昊,只见他充满血色的眸中含着某些亮晶晶的东西,似乎就要从眼梢落下来。谢玉娇顿时有些明白了,只微微张口,问道:“那…那你又是谁?”

周天昊叹了一口气,将脸上几分悲伤的神色收了起来,握着谢玉娇的手却莫名紧了几分,仿佛怕她会逃走一样,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我…”

谢玉娇也只凝神看着周天昊,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的几分,见他拉着自己的手不松开,忽然生出几分怒意来,用力抽了一下,开口道:“原来…我被人搂了抱了又亲了,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周天昊见谢玉娇莫名就发起了火来,也知道她平常在家里当家作主惯了,本就有几分小脾气的,如今只怕是恼了,便只忍着胸口的疼,就是不肯松手,待她抽了好几回,又抽不出去,他早已疼的冷汗都起来了。

谢玉娇一下子又狠不下心来,只好由他抓得紧紧的,还想骂几句又骂不出口,变坐下来擦了擦眼泪。

周天昊这才缓缓的松开了她的手,从枕边拿了一方帕子递给她,只淡淡开口道:“我…我是当今睿王,敢问姑娘芳名?”

谢玉娇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只拿着帕子往周天昊脸上招呼过去,甩了帕子起身就往屏风的后头绕了出去。这才要出门,忽然间外头帘子一掀,云松端着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云松瞧见谢玉娇,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道:“谢姑娘真来了呀,我还以为康大人说着玩呢!谢姑娘快坐,我家王爷天天念着你呢!每天晚上不叫两三遍你的小名,都睡不着呢!结果好了,昨儿康大人来探病,被听见了,康大人就说要请谢姑娘来,我家王爷还不肯,说怕把你吓着了。”

云松倒黄豆一样的说了一连串的话,也没在意谢玉娇那脸上还带着几分脾气,等他说完发现了,这才有些后悔了起来,就听见里头周天昊扯着嗓子道:“你再多嘴,信不信我再阉你一遍。”

云松闻言,只吓得不敢再啃声了,和谢玉娇使了一个眼色,小声凑过去道:“谢姑娘,太医说这几日殿下要静养,我们就由着他去吧。”

谢玉娇听了这话,方才的怒意反倒消了一半,只蹲下身子,将方才落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脸上反倒多了一分正色,开口道:“既然他没死,那就好好养着吧,我先走了。”

云松见谢玉娇要走,哪里肯让,只急忙道:“姑娘才来这么就要就要走了,殿下这一路上奔波辛苦,见了姑娘心情才好一些,姑娘不留下来安慰安慰殿下吗?”

谢玉娇听了这话,到底也有几分心软,大雍此次和鞑靼一战,打了两年多,最后还是没守住京城,作为周天昊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国破人亡的伤心事情,也难怪他脸上少了原先那一份放荡不羁的样子,多了一些内敛和沉稳。

可谢玉娇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肯这样说,还故意道:“我为什么要安慰他,他打不过人家是他技不如人,这世上从来都是成王败寇的,哪里有打输了非要人安慰这一说的。”

云松听了这话,还以为谢玉娇是当真说的,只急得跳脚了起来,连忙放下了药碗,小声劝慰道:“姑娘快别说了,你别看殿下平常嬉皮笑脸的,可性子也急,当日在城墙上,要不是几个将士驾着他走,只怕一早就回不来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姑娘还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拿刀子戳殿下的心吗?”

周天昊就躺在里头,这些话他一字不漏的都听了进去,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甚至年少轻狂的时候,还觉得这古代打仗能有什么技术含量在里头?无非就是肉搏罢了,可真的上了战场,跟那些鞑子拼了起来,才知道不管什么年代,战争都是可以毁灭一个朝代的罪魁祸首。他只是一个穿越者,却并不是这个时代的救世主。

谢玉娇说完,就着厅里的椅子坐了下来,一时间房里头静悄悄的,她垂着脑袋,随意把玩着手中的帕子。云松见了,只好缩着脖子,将那一碗汤药先端了进去。

谢玉娇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嘶声,心里有些着急,想着要凑进去瞧一眼,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只憋着一股气,继续低头坐着。

片刻之后,只见那屏风后头一道白光一闪,周天昊披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由云松扶着从里间走了出来。

“你…”谢玉娇见了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又担忧,便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冤家。”

周天昊挥了挥手,示意云松出门,自己走到谢玉娇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绕过茶几牵起她的手道:“伤了上头,这腿还结实的很呢,不信你坐上来试试?”

谢玉娇见他哪里有半点正形,只气得哼了一声,从他手中抽出了手来,将茶几上放着的药婉端了起来,送到他面前道:“先乖乖的把药喝了,再躺着吧!”

周天昊只不说话,依旧含着几分笑看着谢玉娇,压下她的手腕,把药婉放下了,蹦出一句话来:“周太医一定没尽心,怎么你比之前更瘦了几分呢?”

谢玉娇猛然听周天昊提起这个来,脸颊又红了几分,原先她倒的确胖了几两的,只是最近折腾的厉害,家里事情又多,她一动起了脑子来,便吃不下东西,生生又瘦了几斤下来,如今瞧着便越发尖了下巴,只有一双大眼睛挂在了脸上,让人越发觉得楚楚可怜的。

谢玉娇抿了抿唇瓣,故意开口道:“民女多谢睿王殿下挂念,民女命薄人微,当不起睿王殿下的关心。”

周天昊听着这酸溜溜的话语,心里就难受了几分,这姑娘家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好这一个口是心非的毛病,明明身体很诚实,嘴上却一定要喊不要不要的。

“这就当不起了?那以后该怎么办呢?”周天昊说完,伸手端起了茶几上的药,拧眉灌了几口下去。

谢玉娇瞧见他那副模样,也觉得有些不忍心,便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看着他漱了口,脸色恢复如常了,这才开口道:“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你…这就走了?”周天昊抬起头看着谢玉娇,心中到底不舍。

“我不走,难道住在这儿吗?”谢玉娇这会儿已经淡定了下来,思维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从方才得知他没有死时候的欣喜,到得知他身份之后的愠怒,她的心在这半日之内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似乎这会儿可以有的,也只有淡定两个字。

周天昊愣了一愣,瞧见谢玉娇看着自己的眼神渐渐严肃了起来,只听她开口道:“睿王殿下若是想找人寻开心,这外头多的是俏生生的小丫鬟,何必非要找我这样一个乡野村姑,白白坏了殿下的兴致。”

谢玉娇说完,只径自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而去。

“娇娇…”周天昊破口而出,喊着谢玉娇的乳名。谢玉娇却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殿下,这个名字,你不配喊。”

云松和方才引了谢玉娇进来的妇人都侯在门口,此时瞧见谢玉猛然掀起了帘子就走,一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云松只急忙让放才那妇人去追谢玉娇,自己往房里去,去看周天昊去。

谢玉娇出了垂花门,心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身后紫燕只急忙就跟了上来,见了谢玉娇这才开口道:“姑娘,原来那杨公子他不是杨公子,我听云松说…他是…”

紫燕的话还没说完,被谢玉娇一眼瞪过来,吓得急忙就噤声了,跟在她的身后不说话。那中年妇人这才追了上来,见谢玉娇唬着一张脸,只上前陪笑道:“姑娘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殿下死里逃生,又千辛万苦的把姑娘找来,就是想和姑娘…”

谢玉娇闻言,只不等她把话说完,先开口道:“他死里逃生也好,千辛万苦也罢,跟我都没有关系,我和他之间本就不熟,我不过就是乡野村庄里头的地主头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家王爷,要是想找乐子,对不起,他找错人了,我也不稀罕。”

也幸好谢玉娇记性好,记得来时的路,见方才给自己带路的两个婆子并不在门口,只自己就按着来时的路走了起来。那妇人被谢玉娇说的愣了一时,见她自己要走,这才反应了过来道:“姑娘等等,这行宫里头你不认识路,万一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房里头,周天昊阖眸靠着身后的椅子,心里只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没想过她会生气,只是这样耍了脾气拍拍屁股就走了,这脾气也确实大了一些。只是周天昊转念一想,若不是如此,那谢玉娇就不是他心里的谢玉娇了,和那些对他都言听计从,说话都不敢喘大气的京城闺秀有什么两样?

周天昊想到这里,反倒又觉得有几分高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见云松从门外进来,只淡然的开口道:“本王没事,你先派个人,好生跟着谢姑娘,把她送回谢家去。”

云松瞧着自家主人这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顿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点头道:“我瞧见刘嬷嬷去送谢姑娘了,殿下好生放心吧,出不了岔子。”

索性康广寿派来的小厮并没有离去,谢玉娇顺利的上了马车,瞧瞧外头的天色,刚好赶到谢家宅的时候也快天黑了,便催促着他加快赶路,总算在天黑之前回了谢家。

徐氏一早就派了人在门口等着,瞧见谢玉娇的马车回来了,只连忙往里头报信去了。

谢玉娇下了马车,转头瞧了那小厮一眼,使了眼色让紫燕打赏了他几两碎银子,只开口道:“今日的事情,你若是说出去半句,我就让康大人把你卖了。”

那小厮知道谢玉娇不过就是吓唬吓唬自己,再说自己也不会那般多嘴多舌的,便只点头哈腰的答应了,这才架了马车走了。

徐氏亲自迎了出来,见谢玉娇脸色不大好,只开口问道:“怎么了?康大人又要让我们谢家做什么了不成?朝廷没有银子,也不能总指望着我们呀?”

谢玉娇见徐氏也说不到点子上,只摆了摆手道:“母亲放心,不是这些事情,只是我有些累了,明儿在跟你说吧。”

徐氏见谢玉娇不高兴,也只好随她去了,只吩咐下人,将晚膳送到她的绣楼里去。

今儿徐蕙如又走了,这绣楼里头静悄悄的,谢玉娇顺着楼梯往上头去,那木制的楼板咯吱咯吱的响,扰的她有些心烦。心里…到底对那个人已经多了几分在意了,可是…那有怎样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自己却只是一个地主家的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