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通道中什么都没有,除了三人因为快速飞行而导致衣袂发出猎猎的呼啸声。西鸾觉得无聊至极的时候,还会配合着衣料声发出一点鬼叫,‘呜呜……唔……咻……呜呜……’;鬼叫多了,她又自导自演人鬼相遇的口技。有时是女鬼勾人,有时又是女鬼索命,有时候还来一场群魔乱舞,玩得口干舌燥,还不忘提问:“为什么总是女鬼勾引男子?这世间没有男鬼来勾引女子么?还是说,‘男鬼’其实也是‘懒鬼’,你们男人做鬼都不敬业,太没出息了。”

狄隽早就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纯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西鸾又问常羲:“你的法力可以让你化出几个幻影来?一个,还是十个,或者一百个?若是幻化了一百个,那不就同牛魔王身上的跳蚤一样,哗啦啦一声全部都抖落在地上,然后再唰地一声全部变成你的样子,再咻咻地飞往六界。要是每个幻影都找了一个女子认作姐姐,那你不是就有一百个姐姐了?姐姐多了其实也好,压岁钱拿得多嘛。可要是每个幻影都找了一个男子做夫君,每个夫君都要跟你的幻影洞房花烛夜,你那真身会不会感同身受热火焚身?”口无遮拦地说得常羲神色僵硬,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也不知道飞了多远,前方开始逐渐显露亮光。狄隽又掏出众多的符咒来,让三人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不要轻举妄动。按照西鸾的所知,在这种‘坟堆’的入口难免会遇到一些奇门遁甲乾坤八卦等,可这里是修罗界,那么各种杀气腾腾的罗刹总会时不时的出现几个。因为没有动用法力,出来的也都是小兵小将,狄隽一人足够应付,实在不行了,常羲也凑了过去帮忙。这两夫妻虽然一个是幻影一个是人身,在困境面前道同心协力,过关斩将,越发显得缀在其后的西鸾格格不入还胆小谨慎。

偶尔打得精彩了,西鸾还在背后鼓掌叫好,只差做人间女子那般提着花篮仙女散花般地鼓励一番。

这条通道没有拐弯抹角的地方,几乎是一条道路通到底。远远看去什么布置都一目了然,狄隽逐渐体力不支,也不肯常羲在前,依然勉力前行。

又飞了一阵,两边可是出现各式各样的塑像,有面冷如霜的巨人女子,也有瘦小如孩童地可爱少年,大多是神色各异俊美非常的男子,或站或立,或怒或喜,甚至还有双头修罗持着三叉金枪披着五彩缎带笑得狰狞。

狄隽解说这些都是历代守护修罗界的名将们的雕像,再往后就是各届修罗王们的金像了。

相比名将们的奇形怪状长相身高不等,修罗王们的遗传显然要好了很多。大多都是男生女相身材修长面色倨傲中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们,让西鸾忍不住想要凑过去摸摸看看瞧瞧,流连忘返。而每当她摸过一个金身,在其面前就会出现一面幻境,不停地展现其金像中修罗王的生平事迹。大多都是出生之时的举城欢庆,成长之时的辛苦学习,少年之后去各界的历练,然后参与边界的战争,漫山遍野的妖魔尸体上持剑而立浑身浴血的少年,鲜红的液体淌在脸颊上显得面容诡异而妖魅美艳,越发显得凶残冷漠无情。只是那么片刻,西鸾就看尽了一届王者的一生一世,心里唏嘘,面上赞叹。

看得多了,她又忍不住抓挠暴走:“肉呢,为什么没有肉?我要看修罗王的肉戏啊!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的一夜激情。我要看他们如何降服魔界妖女恶女,与她们激情四射的戏码!”嚎到最后,她索性不摸了,看也懒得看那些硬梆梆的雕像,就这么一路顺畅地见到了众多神器的地方。

修罗界的神器大多奇形怪状,弓剑刀枪也比天兵天将的长些粗些,表面雕刻了华丽繁复的花纹。斧钺戟等倒成了最多的兵器,不过斧子上会有尖锐得锥刺,钺长达一人高,铍头上面挖空的喷血槽子大大小小上百个,戟看起来寻常,拿在手中之时才发现里面含藏各种机关。让西鸾觉得好笑的是,里面居然还有凡间农夫用的耙头,耙齿参差,耙棍上还有法纹,应该是与法术一起辅佐的兵器。

再往后兵器摆放就松散了些,不过材质各异,从所未见。常羲指着其中的槊,说是少皞之子般,亲手打造。使用此兵器者,瞬间斩敌首级近千,不损一毫。这里的每一件兵器大多都是三界大战之后,神族们赐给历届修罗王斩杀魔界兵将,让武艺非凡的修罗族人保全六界安定所用。西鸾这才知晓,每一届修罗王登基,都会要接受天界派来使者赐下神器。

西鸾被这些看起来冰冷的利器们闪得眼花,二话不说的淘出了乾坤袋,将众多兵器一一塞入了袋中。狄隽对此毫无意义,常羲几次想要开口最终也保持了沉默。

得了好处,因为被挟持而微微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些,西鸾的脸色缓了下来,偶尔又跟常羲提问几句,大多是这兵器如何用,是否承受住海底深潜,要如何保养等。常羲也都一一回答了。西鸾笑嘻嘻的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你在人间界一定就是那国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下次还有什么不懂的,我就找你。”转头又问狄隽:“舍利子在哪里?”

狄隽道:“我已经拿了。”

“啊?”西鸾惊讶,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拿的?手脚也太快了些吧,难道怕我抢了那东西不成。”

狄隽无奈道:“其实就是在你‘非礼’众位修罗王金身之时,我就依次从他们的口中拿出了舍利子,要不要瞧瞧?”西鸾原本以为这等珍贵的东西就该跟人间界那些圆寂的大和尚一样,用三副黄金白玉的大小套棺一层层的装殓包裹,慎之又慎地藏在舍利子塔中,派下重病把守。别说拿了,就算要参观,你也得诚惶诚恐恭恭敬敬的远远站着,顶膜礼拜三磕首后才能瞧上一眼。

哪知,狄隽也从身后掏出一个乾坤袋,再从里面拿出一个不死树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铺满了不死草,草堆上一个锦囊,倒出来,数十颗大小不一,色泽各异的丸子。

西鸾端详半响,说:“我饿了,可以吃么?”

狄隽一惊,下意识地就又装了回去:“会吃坏肠胃的。”

西鸾瞥他一眼:“一点都不幽默。你这样的男子,怎么哄得常羲这等大美女对你死心塌地?你该不会是先骗了她与你私奔,再吃干抹净,让她不得不跟着你回老家吧?”

狄隽一瞪,抿紧了嘴巴不吱声。

西鸾又问:“修罗在哪里?”狄隽沉默,带着两人继续强行。周围开始感觉得到风的流动,隐隐的还能够闻到花香,很淡。西鸾封闭了自己的嗅觉,那头常羲无恙,狄隽摇晃了两下,吞了一颗丹药又恢复了常态。正准备也递送过丹药给西鸾,倏地一顿,突地拉着两人靠近了黝暗处,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几人的身形在外已经看不出形态,隐身了过去。

西鸾不自觉的觉得血液有些沸腾了起来,似乎被外部什么因素给激化,几人沉默地继续前行,越走,众人脸色越凝重。远远的,已经可以听到女子的啜泣和男子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西鸾从狄隽身后歪头瞧去,就望到通道的尽头,黄金版地墙面中央的高台上,居然躺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长长的外套,身形耸动,而他的身下却有一个纤细的女子,随着男子的动作摆动不停,偶尔还发出一两声难耐的叫喊。从这处看去,只觉得男子身体健壮,双手死死地卡在女子的肩膀上,金色的发丝铺陈,像是黄金色的沙漠。

女子一边承受着男子的凶猛动作,一边哀哀地哭着,喃喃的唤着‘沉符沉符’,竟然是新修罗王的名字。

西鸾啊着嘴唇,眼大如牛,低声喃喃:“肉,赤裸裸的肉戏,我总算等到了。”

身边常羲面上通红,狄隽更是一把将她阻拦在身后,避免她再说出惊人之语。西鸾哪有这么老实被人摆布的,你越是不让她看的,她越是要看。跳起来从头顶看,越过狄隽肩头看,甚至还蹲在地上,任狄隽拉都拉不起来。

高台上,女子身子抖动渐大,新修罗王地动作也越来越快,整个通道中都能听到他们急喘的呼吸和低低的话语,随着女子高扬的头,男子最后一个冲刺也猛地顿住了。

西鸾不自觉的吞咽,就看到那修罗王的大手一伸,五指指甲突然暴涨,一把朝着女子的心口给挖了过去。

“啊……”的呻吟,前面是带着极度喜悦的高昂,到了尾音却是乍痛之下的呼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男子那一只手上,浓郁的花香中血气盈然,长而尖锐的指甲深入女子赤裸的胸膛中,搅动几下,连肉带经脉地扯出了心脏。

女子似愉悦又是痛苦的面容扭曲成了一团,单手抓着男子的臂上:“你总算动手了,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等下去。”

修罗王那邪魅至极的面容上张着残酷的笑:“吃了你的心脏,让我们骨血相溶,本王就是修罗界真正的王位继承人。长老会的老妖怪们再也不能说本王是杂种,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挠明日的登基大典。你一直很期待吧!期待本王站在王宫大殿上,接受各界的朝贺;期待着本王成为正统的继承者;期待本王带领修罗界称霸六界。这一切都要感谢你今日的馈赠,”他俯首,轻轻的添了一下那血淋淋的心脏,尖牙磨在肉块表面,引得女子身子剧烈的抖动。他笑道:“若不是你父皇窥视本王,本王就不会知晓修罗王族的秘密;若不是你的爱慕,本王亦无法逃脱你父皇的纠缠,当然,他的死亡也不会这么顺利;忘了告诉你,老修罗王的心脏难吃极了,若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法力,本王情愿丢了那东西喂魔教的杂狗。”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怒,说到‘杂狗’的时候神情又松懈下来。他的尖牙痒地难受,修罗王族的心脏的魅惑太大,吃过一次就让他忘不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一块肉来,血丝随着心脏黏糊到他的嘴边,达成了空中的红绳,刺目又血腥,他舔了干净。继续咬了一口,咯吱咯吱的吃着,一边吃一边笑。

他身下痛苦的修罗公主也在笑,不过,她的笑既不美艳也不高傲。她长姿色平凡,有着王族缺少的卑微自怜。她抚摸着沉符的面颊:“我早就等着这么一日,等着你吃了我,让我们相溶为一体。这样,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够从我身边抢走你,再也没有谁能够讽刺嘲笑我对你的爱,我们会同生共死,生死同穴。”

修罗王刚刚吞下肉块,舌尖将唇边给舔舐了遍,轻笑道:“本王就最爱你这奉献地模样,会让本王觉得所有的舍弃都是值得。”他捧着那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越吃越快。嘴角餍足的残笑与身下痉挛女子的爱恋成了最讽刺的对比,浑身上下的衣襟都被侵染成了沉重的鲜红,衬托得女子面色越发苍白。

这是非常诡异的一幕。就算见多识广的西鸾也忍不住反胃地捂住了唇,背过身去,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常羲专注地望着她,冰凉的手试图安抚。那头修罗王已经开始念起来奇怪的咒语,修罗公主整个身子歪在高台上,面上带笑,心口已经空了,一头波浪卷发被冰雹砸过似的,泛出乌金地暮气。

咒语越念越快,整个通道似乎都在开始振动起来。女子的尸体慢慢腾空,被顶上乍现的霞光笼罩,转瞬就化成了碎片,消失于天地之间。咒语还没停,修罗王呈出最虔诚而高贵的王者,喃喃的咏唱着。那霞光汇集成的光柱越来越窄,一阵爆射之后,在光源之中突现出两个硕大的齿状地黄金轮来。

狄隽惊呼:“修罗!”众人反应不及,他已经冲了出去。一出手既是数百张符纸形成的长矛,直指修罗王的双目之间。

西鸾惊讶:“他这是去找死么?瞎子都看得出修罗王武力高强吧……”话还未说完,常羲已经拖着她往后了些,只道:“夜叉王吃了修罗王族的心脏,就代表他能够使用修罗。听其放在所言,夜叉王预谋修罗王位很久,且有为六界引来战事的征兆。”

西鸾冷道:“吃了王族的心脏就能够用着威力无穷的法器的话,修罗王族早就在几万年以前灭绝了。”

“的确。不过,谁都知不知道,这个修罗只是一件赝品。真品,其实一直都存放在天界天宫中,无人得见。自从上次六界大战以来,天界的上古众神就对其他五界有了防备之心。战后,逝去的众神遗留下的神器都被天界封藏。据说有的埋在了昆仑山的地底深处,也有的放在了蓬莱岛的石器中,更多的兵器是沉入了极东之海的海渊中。每一处都有一位或几位上古神仙镇守,神仙们轻易不得离开封印之地,除非原身灰飞烟灭。”

西鸾嗤笑一声:“你知道地还真是清楚。”

常羲凝视着她,缓缓地道:“而姐姐,则是极东之海的主人。因为某种缘故,你的真身受损,消失之前将所有的神力用来封印海底的神兵利器。夫君在天地间寻找了你万年,只是为了找寻你魂魄的下落,好让你早日归于神位,避免再受轮回之苦。”

西鸾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打断。等对方说完了,她才稍稍站直了些,笑问:“都说原身即死,魂魄亦会消散,不会再在六界中留下一丁点痕迹。你们找了这么久,又凭借什么来知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弄错了怎么办?”

常羲一手抓着她的臂膀,轻松道:“到底是不是你,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知晓了。”猛地一推,西鸾只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半边身躯像是进入了另一个虚空,再一挣扎,身边哪里还是那修罗塔的内部,展目望去,全部都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海域,没有尽头。

情深情浅五回

海面平静,波光粼粼。轻柔的海风吹拂着西鸾的发丝,里面带着潮湿的腥气,身子经风一吹,似要飞了起来。

举目四望,远远地只能看到一簇人群在欢腾着,女子们长长的白裙浪涛似的卷着沙滩。黑的发,白的衣,黄的沙,蓝的海,构成了极美的画面。

西鸾深入幻境多次,知道这种看起来安宁祥和的地方总会居住着一些特别的人物。溪河,一想起那位淡然安静的女子她就忍不住鼻酸。挥了挥头,再伸了一个懒腰,这次她又只能选择随遇而安,指望着慢慢地寻找走出幻境的方法。

脚下的礁石缝隙里面有不少贝壳,她一路走一路捡,兜在裙摆里面,被阳光一照,闪闪亮亮地甚有光泽。下了礁石,这才发现同她一样,弯腰拾捡的女子不少。不过她捡贝壳只是为了好看,那些人却是从沙滩里面挖出巴掌大小的海蟹来。鲜红的壳子,锋利的钳,长牙舞爪,嚣张跋扈地很是凶蛮。

西鸾摸摸肚子,饿!

身边的小女娃嘻嘻笑着,举起一只缩头缩脑的大海龟,问:“你是西荒的使女么?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西鸾指着那海龟:“我来找吃的。这海龟是准备炖汤还是红烧?”

“当然是熬汤啦。不过,姐姐说它的肉可以烤着吃,你要一起吃么?”

西鸾笑道:“你又不认识我,随意带人回家可不好。要不,你先问问你姐姐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正好没有地方住。”

小女娃将海龟丢到背后的竹篓里面,牵着她的手:“没事,我家总有奇奇怪怪的人来吃饭,姐姐都不问他们是谁,一律会热情招待的。不过,你是使女,为什么会没有地方住?你被那些使者赶出来了?”

西鸾晃动着两个人的手臂,随意胡诌应对着,好在小女娃年龄不大,她说什么对方就相信什么,一路朝着沙滩上热闹的那伙人走去。靠近了之后这才看明白,原来是一群男子在摔跤搏斗。

男子们背脊健壮,手臂粗长,双腿有力而稳定地站在沙砾上,背上的汗珠落入腰下的兽皮裤腰中,野性十足。七八位男子围成一个圈,中间站立着一位少年。相比之下有点白皙的脸颊,眉如剑,目如星,五官俊秀柔和,裸着上半身,腰间挂地深衣不似其他人着的兽皮缝制,反而像是麻絮编织,衣襟袖口都有豹皮滚边,站在那里倨傲得格格不入。而他的脚下,正踩着一个男子的腰肢,压制得对方挣扎不停却起身不得。

少年嘻笑道:“还有谁来?别看着我个子小就不会打架,在我族中,两年前就已经找不到敌手。你们还是一起上吧。”说着,脚背一勾,居然将地上那人远远地踢飞了出去,越过了众人头顶,落入了海中,激起偌大的水花,引来周边女子的无数尖叫和欢笑。少年又摆摆手,对着其中一个少女道:“离远一些,靠得太近伤了人可不好。我还想带着健康美丽的女子回家见我父君和母妃。”那少女面上一红,快要长至脚踝地发丝飞扬着,连风都甜蜜了起来。

小女娃拖着西鸾往那少女靠了过去,一边挥手喊着:“姐姐,今晚家里又有人要来吃白食哦!”

西鸾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好吧,童言无忌,她还真的准备去吃白食,这一吃说不得还要吃很久,一直吃到她能够找到回去的办法为止。这么一想,她脸皮又恢复了原来的厚度,至少比那海龟壳要厚实多了。

也同样的摆手:“美女,我想去你家打牙祭,你人美心好,不会轰走我吧!”众人回头,皆是一脸疑惑,西鸾又道:“哟,一说美女就都回头,我到底要去哪家蹭饭好些?”

小女娃拖着她:“我先看到你的,当然是去我家。”说着就已经到了少女面前,一手拉着对方:“她是西荒来的使女哦,姐姐,请她去我家吃饭吧!”

少女微笑着摸了摸小女娃的发顶,对西鸾笑道:“请问……”

“溪河。”

少女轻笑:“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要我帮忙。对了,你是西荒的使女,迷路了么?要不要我送你去使团的住处?”

西鸾啊地一声,呆呆摇头:“西鸾,你叫我西鸾好了。我不是什么使团的人,我只是路人甲,咳,来蹭饭的路人甲而已。”

溪河睁大眼睛,含着喜悦的点头。男子那边突然发出暴喝声,本来纠缠成一团的摔跤手们从中间如温泉喷发似的炸开了,一个个健壮的男子或飞或跌或翻着跟头的往四面八方倒了去,惊叫喘吼咒骂声此起彼伏,在斗场的最中央,少年挥舞着胳膊大笑,满头满脸的青紫打斗痕迹。

溪河笑说:“还真的赢了。”

西鸾问:“那是谁?”

“帝俊,我未来的夫君。”

西鸾闭了闭眼,讪笑道:“真是勇猛的夫君啊!他生气的时候,不会揍人么?”

溪河一愣,笑道:“他不敢打我,放心好了。”那边帝俊冲了过来,猛地抱起溪河转着圈儿,大笑:“你是我的了!溪河,你终于是我的了。”他不停的转圈,让溪河的双手不得不抱着他的头部,洁白的长裙随着动作绽放出最灿烂的花瓣,两人脸上的笑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暖,让身边的人感受着他们此刻真心的喜悦,都欢快的鼓掌起来,更有围战的男子吹起了口哨,女子们挥舞着手帕。

小女娃拉着西鸾的手不停跳着:“姐姐要嫁人了,要嫁人了,羞羞的!”

西鸾被拉得倒退了一步,抬起头来,只觉得太阳太刺眼,海水太平经,沙滩太轧脚,连汗水都带着嘲弄的味道,满口苦涩。

她一把抓住了小女娃的肩膀,冷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女娃脸色潮红,飞霞满布:“我叫常羲,是跟姐姐一样的‘羲’字。”西鸾一震,只觉得心底冒出一丝丝的寒气,再炙热的太阳都无法融化这座冰雕了。

宽大的绿叶捆扎成的屋顶,椰子树干建成的屋子,各种艳丽奇形怪状的花朵围绕成的花园。经过层层过滤的淡水,海龟壳的碗,竹子削成的筷子,就连烤着的肉都带着水果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酸果酿制的酒有点涩喉,吞到肚里打的嗝都带着果子味。西鸾吧嗒着嘴,吃掉最后一个螃蟹腿,将其归纳到一众蟹壳中间,再拿出一根棍子仔细数了起来。

羲和端着清茶送到西鸾身边的时候,瞧了半响,忍不住地问:“是在数数么?”

“对,”西鸾抬起头来,接过竹筒茶杯抿了一口,眉头舒展的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如果是单数我就要去宰了某个人;如果是双数,我就大慈大悲地让对方再活一些年月。”

羲和笑问:“谁欺负你了?”

西鸾凝视着她,道:“是有人准备欺负你了。我必须在他欺负你之前宰了他,以绝后患。”羲和诧异,对对方的好意感激了一番,端着剩下的茶水依次送给其他人。如常羲说的,她家除了他们姐妹,总会来一些莫名其妙的食客。西鸾觉得大部分的人都是冲着羲和的厨艺来的。当然,正前方某个男人除外。

西鸾又将腰带松开了一圈,海蓝的布条缀在地面上像是平静的海水。羲和的衣裙大多素雅,在羲和身上衬得恬静端庄,到了西鸾身上则添了寂冷神秘。就算两人站在一处,也没人会将西鸾看成羲和,她也强烈要求常羲叫她名字,而不是‘姐姐’这个伟大的称呼。

身边的常羲推着她:“快看,好漂亮的手链,是黄金的么?”

“这靠海的地方哪有什么金子。”西鸾鄙视着道,顺着对方的手指正好看到主位上帝俊握着羲和的手亲吻着,女子的手腕上金光闪闪一片,在火红的篝火下越发热烈刺目。她轻笑一声:“哪里来的金龟婿,拿着父亲的财物送女子做贺礼,有本事自己去淘了金子,亲自给羲和打造一整套金器才是。”

常羲道:“帝俊姐夫是东土最大部落首领的儿子,才不需要自己去淘金子。”

西鸾眯着眼睛觑着她,问:“常羲喜欢金子?”

“我喜欢姐姐。”常羲摇摆下脑袋,将碎发揉入发髻中。靠得近,西鸾才发现小女娃跟她认识的常羲长得非常相似,柳叶眉,瓜子脸,看人之时专注的神情都如出一辙。她又问:“要是让你在帝俊和羲和中选一个,你最喜欢哪个?”

“没有人可以替代姐姐!”常羲笑道,望着前方亲密地两人高兴的拍着手。可不管是羲和还是帝俊,都没有任何人看向她这一边,没有人明白她心中的喜悦。那拍掌声由密而疏,笑容随着声音褪了下去,像是落日的太阳,余晖一点点消散直至不见。

西鸾见缝插针地问:“要是羲和不需要你了呢?”

常羲回过头来,有点呆愣:“什么?”西鸾又重复了一遍。常羲猛地眨眼,好半响,用手揉了揉,含着颤音道:“眼睛入了沙子,好疼。”

西鸾卡住她的手臂,平静地说:“女子出嫁从夫。那帝俊家在东方,有连绵几万里的辽阔土地,有风吹草低到处可见的牛羊,有编集成军的凶蛮勇士,还有能歌善舞的貌美女子。他的父君是部落的首领,他自己玄鸟卵化成的天生的君王,而羲和是极东之海最美丽的女子,是海的女主人。东方土地上的未来君王迎娶东海的女子,代表整个东方统一。以后,羲和不单是东海的女主人还是整个东方的王妃,她属于她的君王,属于部落族人。她不再是你一人的姐姐。”

常羲嗫嚅道:“我是她的妹妹。她走到哪里就会带着我到哪里,她说过她不会丢下我的。”

“是么!可是,羲和嫁人之后,她不能与你如现在这般住在一个屋子里,她必须与帝俊在一起。每日里接见很多的族人,抱着别人的孩子给予祝福,还要伺候帝俊的母妃,哪有有空与你玩耍,就连见面,也必须站在门外等部落的侍从们通报,才能招你进去说上一会儿话。当然,你可以以妹妹的身份随嫁。不过,你会长大,部落的男子们会看着你逐渐端秀的容颜,会注意到你的身份,他们会相互决斗来确定与你交心的男子。然后,你会嫁人,还是要分离。”

“我,”常羲擦着眼睛越擦越红,她索性低下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那我怎么办?”

西鸾瘪嘴:“不知道。”

海边的夜空就像折射着海面的镜子,比海水更加深,比海底更加黝暗。点点星光远小如沙粒,本身就没有光晕,也照亮不了夜空。月亮虽大,却是蒙上了灰尘,扑扑地没点生气。

西鸾爬在树干上,瞧见的就是这般无趣的景色。

帝俊刚刚才走,与羲和在花园中说了好一会儿话,刚刚确定了两人未来的夫妻关系,总会格外甜蜜一些。西鸾偶尔撇过头去,远远地只看到羲和手腕上那金色的手链在闪闪发光。那样的链子,在很多年以后,羲和转送给了西鸾。到了此时她才知晓,原来那是帝俊送的定情之物。

西鸾将袖子又掩实了些,她不想摘下它,看到它的时候西鸾总会想起羲和的情伤。这是一种警告,告诉西鸾不要陷入情爱的旋窝,否则也会万劫不复。实际上,西鸾根本不懂男女之情,虽然总是嬉笑着调侃小阎王,扒他衣衫,对外人却没有这般做过。因为小阎王还是孩子,孩子的忘性大,总会忘记西鸾的作弄,也不会记得他自己说过的诺言。西鸾不用对小阎王的任何话在意,她自己也就可以肆无忌惮。

想岔的时候,帝俊已经走了,羲和遥遥地对着树干上装睡的西鸾挥了挥手,西鸾只做不见,徒自翻了个身朝着另外一边继续装睡。羲和又走到树下,问她:“你不喜欢帝俊?”

西鸾不想对她说谎,只淡淡地道:“我谁也不喜欢。”

羲和温柔地笑道:“大家都很友善淳朴,不会有谁欺负我的。”

西鸾单手撑着脑袋:“人心会变,你又哪里知晓几十几百年后,你身边最亲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羲和想了想:“你说帝俊会伤害我。”

西鸾索性又翻了个身,用背部对着下面的人。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吹得树叶悉悉索索,像是赞同又像是抗议。花园中艳丽的花被这风一吹,抛出一些些花粉来,淡淡的香甜,吸入鼻翼又痒痒的。西鸾抓了抓头,打了个喷嚏。

羲和在树下打趣她:“睡在上面会着凉,下来吧,我给你铺床。”

西鸾噌地翻越而下,瞪着她:“你把我当作了妹妹。其实做你妹妹没什么不好,就是会被你宠坏,到时候做了错事也都会认为是你教坏的,跟妹妹自己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她顿了顿,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又补充道:“你相信人的纯善没什么不好。只是,人心隔肚皮,现在对你好的人不代表以后都会如此。你不能一味的……宠溺着身边的人,这会给了他们忽略你伤害你的勇气。”

羲和抚摸着西鸾那长长的发丝。与海边生长的人不同,西鸾的头发硬又直,抓着发尾会有点割手,就如她直爽的性子。羲和无限怜惜地安抚着她:“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她说,“谢谢你为我这个一面之缘的人考虑这么多,我很感激。”

西鸾气道:“我要你的感激作甚!我只是想让你多为自己考虑些,有些事情心里有了防备,事到临头也就不会太失望太无助。”她又停了停,暗暗地猜度羲和的心思,最后苦笑一下:“我交浅言深了,你当作我什么都没说的好。”

羲和依然浅浅地笑着,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在隔壁屋子铺了床,等到西鸾累极睡着了这才出来。

情深情浅六回

修罗王的手指将常羲掐在塔壁上。修罗王身子硕长,硬是将本就高挑的常羲给提在了半空,莹润而尖利的指甲深深卡入女子纤细的脖子里面,对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眉头都不皱一下。

修罗王举着断裂的黄金指着对方:“说,你们是谁?为何可以破坏神器?是谁派你们来的?”

常羲冷冷地望着他,只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用修罗做什么?”

“不见棺材不掉泪。”

常羲对颈脖中越来越大的蛮力无知无觉,淡淡地说道:“你擅自取出上古神器,定已惊动了天界,没多久就会有上界之神来查看究竟,倒时你这新王还未登基即会灭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说罢,也不看早就倒在地上像是死去多时的狄隽一眼,身子顿时化成一团星光,瞬间就已没了踪影。

修罗王一愣,这才撤回手来。他早就知道这两人不同寻常,只是没有想到对战之下,那道士毫不犹豫地用几千年修为化成利剑硬生生地将修罗给劈成了两半。而这女子眼见同伴身死,不哀不恸下还尽力催动了修罗塔内的阵势,硬生生将修罗王困在此处,出不得塔内。

修罗王杀了未婚妻,用她的血祭出了上古神器,拿在手中还没热乎一盏茶时分,神器居然就被两个来路不明之人给摧毁,心中那怒气越见膨胀。他如困兽一般在塔内走动几圈,尝试着用自己的血注入方才进来门口的机关中,却毫无作用。显然,这比修罗城更早建造的修罗塔内的阵势并不是第一代修罗王加持。这六界除了修罗王,也只有天界那群好管闲事又自高自傲的神仙会有闲心弄这种繁琐又古老地防护阵法。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回头正又看到高台上那熟悉的身影,是他的未婚妻念辛公主。他想了想,走了过去,手中的半截黄金利落的挥下,公主的身首分离。早就没了血色的苍白头颅顺着刀势滚了两圈,从高台上落了下去,颈脖处还没有流干的血缓慢地溢出血管,汇集成了一滩,越流越多,台上台下隐藏的古老阵势逐一被修罗王族的血液侵染,金色的光晕中逐渐隐现出另一个修罗的图像来。

修罗王唇边泄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口中念念有词,居然就跨入光晕中,随之一闪,已经没了踪影。

高台上的血还在流,将台下头颅的发丝都染成了深褐色,女子眼眶中最后一滴泪早就干了,唇瓣中尖尖的利牙探出一点头,咋看下去就像血池中冒出的女鬼,森然骇人。

整个塔内经过了缠绵悱恻的情爱,又经过了惨烈狠辣的厮杀,再次恢复了静谧,只是这静谧之中泛着腥气的诡异。

在这诡异之中凭空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白衫如云,面如温玉的灵宝天尊。

另一头,早就死透了的另一具尸体动了动,挣扎了半响才双臂撑地,勉力爬了起来。居然是狄隽道长。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随手掏出一张黄符,就着自己胸口的血水画了画,手一扬,符咒在空中炸开一道艳红的光,他将它贴在了早就挖空的心口处。符咒似那烧红的烙铁,吱吱的振响,将对穿的心口给烙上了。从外表看去,他依然毫发无损,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身子佝偻了些,说话弱气了些。

他说:“沉符杀了老修罗王,吃了老王和公主的心脏,想要唤醒修罗。”

灵宝天尊浮在半空中,瞧着地面上端平的血池,皱眉道:“他去了哪里?”

狄隽指了指高台上的光柱,光晕太强,连柱中的残缺尸体都看不明:“东海,万年之前的东海。我去追他,修罗塔的阵法已经催动,外面应当已经开始动荡。这次使者中有魔族,不可小视。”

灵宝天尊沉吟了番:“西鸾的十八世过后,我们的约定就要到了。这一世她还未想起,你既斩断情缘不再纠缠。”

狄隽苦笑一声:“你阻挠了我万年,护着她轮回十七世,居然还来跟我说约定。”他靠着墙站直了,咄咄地瞪视着他:“你的手段未免也太不光明了些。”

“你想方设法想要她忆起以前的一切,这就光明了?若是一开始只是好好的与她相处,说不定机会还会更加大。你认定了她想起过往就会原谅你?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狄隽压着怒气,低声道:“我总要试一试,赌一次。”

灵宝天尊凝视着地面上念辛公主的头颅,淡淡地道:“西鸾,早就不是那等为了男子的一句话就倾尽一生,舍弃性命而不顾的女子。”

狄隽闭上眼,只道:“你去安抚王城众多使者,我去找沉符。”

“西鸾在哪里?”

“幻境。”狄隽顿了顿,补充:“应当是万年之前的幻境中。我去找她,顺道阻止沉符盗取修罗。王城里面的所有事情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