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像青娘这个样子。

青娘弯了眼睛又笑,她总是喜欢笑,“在想什么?看着我发傻。”

纪川往她怀里靠了靠,暖烘烘又软绵绵的,袖口还透着一丝丝香,像腊梅花,“青娘你多大了?”

“过今年就二十了。”青娘笑眯眯的裹好她的披风。

纪川又问:“你嫁人了吗?”

“怎么?”青娘打趣的看她,“要替我说婆家吗?”

“我哥今年也二十。”纪川抿着嘴笑,“和你正好,你嫁给我哥吧。”拉来青娘的手摸在自己的胸口。

“这是?”纸张似地东西,厚厚的一大叠。

“银票。”纪川掖紧衣襟,眉眼间神采奕奕,笑的像只小狐狸,“我替我哥存的,还有很多在东厂西院里埋着,你嫁给我哥亏不了。”

青娘笑容一顿,捋顺她的鬓发轻笑,“您还有个哥哥吗?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在家乡吗?”

纪川想了片刻,小声道:“在这里,我只跟你讲,你不许告诉别人。”

“这里?”青娘诧异,“也在京都之中吗?”

纪川点头,捂着胸口心满意足的眯眼笑,青娘似乎还想开口问什么,她忽插话问道:“对了,督主这次要我办什么事?他说沈环溪已经告诉你了。”

青娘哦了一声,笑道:“是让您去杀一个人。”

“谁?”眼睛几乎一瞬闪亮,纪川急忙问道:“就一个吗?”

“也许很多,因为护着她的人太多了。”青娘打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系在她腰上,一壁道:“这里面是她的画像。”顿了顿,忍不住开口,“这次您只有一个人,怕是…”

“没事。”纪川拍着小锦囊道:“人多麻烦,我一个人下手方便。”

青娘还要讲什么,马车忽然勒马,马鸣声起,一阵巨荡,险些将二人晃倒在地。

不由蹙眉,“到城门了吗?”

马车外没人应她,车帘却猛地被一把掀开,夜风席卷入内,冷的纪川打了个冷战,抬眼就瞧见了站在车外攥的帘子死紧的人。

“顾小楼?”

他似乎赶得及,额头有细密的汗水,胸口剧烈的起伏,喘息难定,一双眼睛瞪着纪川,咬牙切齿。

“你怎么来了?”纪川大喜,刚迎上去,手腕便一紧,被他猝不及防的扯下了车厢,脚步不稳的落地,抬头便要发火,却瞧见他腰侧殷殷的渗出一片血色,自觉理亏的闭了嘴。

顾小楼极力的平复喘息,沉声道:“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纪川一愣,而后道:“我不是让督主告诉你了吗,走的太快,来不及…”

“小王八蛋!好歹爷也救过你!”

“我也救过你,扯平。”纪川甩开他的手。

他一句话噎在喉头,看着她额头青筋暴跳,强压了火气道:“至少你该跟我告个别啊!”

纪川蹙眉,“督主突然派的任务,我又不知道这么急。”

“任务?”顾小楼诧异,沈环溪只说是因为纪川在一品楼得罪的那人是当今圣上,所以让纪川出京躲避一下而已,“什么任务?”

“杀个人。”纪川扯下腰间的锦囊,“说是这个人。”刚要打开递给他。

青娘突然从马车上跃下,道:“是机密任务!督主吩咐不得…'”话未讲完,锦囊便被顾小楼一把夺过。

打开是一副小画卷,工笔俊逸的勾勒了一个头束金冠的女子,栩栩如生的妖娆,再往下是一个名。

在看到名字的瞬间变了脸色,顾小楼一把将画卷攥成一团,不顾青娘的脸色仍在一边,拖了纪川便往回走。

“你干嘛撕了那画!”纪川惊诧,要甩开他,却被攥的死紧。

“我送你回去。”顾小楼抓住挣扎的纪川,脸色青白的道:“回去跟督主说,这趟任务我来。”

“滚蛋!”纪川一口咬在他的手背,疼的他蹙眉,却依旧没有松手,愈发的恼火道:“顾小楼你奶奶的松开我!这趟任务是督主派给我的!”

身后青娘忽然尖叫一声,一阵大风吹的人眼迷乱。

纪川还未回头,便听身后有人轻曼的笑道:“眉眼画的挺像,只是神韵不对。”

猛地回头,便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人,手中拿着顾小楼丢掉的画卷,笑涡浅浅,尖尖的下颚簇在水灰的细狐绒衣领间,衬得素白。

“是你?”纪川蹙眉,暗自将手指压着大刀上,警惕的看他,“舒什么殊的!”

“舒曼殊。”他好心的提醒,愉悦道:“我的纪川小队长,我们又见面了。”随意的瞥了一眼顾小楼,“我还以为陆长恭陆督主有多么的爱惜你呢,如今居然让你去送死。”

“鬼扯,督主对我好的不得了!”纪川看到他便气不顺,伸手道:“把画拿来。”

舒曼殊摇了摇画卷,笑道:“很好吗?那你知不知道这次他派你去杀的是谁?”

“干你屁事!”她一脸的不耐烦。

舒曼殊看的有趣之极,耐心的又道:“是不关我屁事,但这位东厂里的却不想你死啊。”转目看顾小楼,“我说的对吗?这屁事你很担忧吧?”

顾小楼面色一紧,听他轻笑语曼,“南夷大都的幼帝,是你一人便杀得了的?陆督主对你还真真是信心了得。”

纪川听不明白,费解的看顾小楼,他只是往前一步护在身前,看舒曼殊,“你是公子曼殊?”

舒曼殊却不看他,只专心的瞧着纪川,笑,“纪川小队长,有没有兴趣离开东厂,到我身边来?陆长恭给什么,我便给双倍。”

“双倍?”纪川的眼睛一瞬闪亮,闪亮的让顾小楼惊诧非常,咬牙低声道:“收起你那副要钱不要脸的嘴脸。”

纪川撇嘴,“问问而已,督主对我挺好的。”

舒曼殊又道:“我会对你比他还要好。”眉眼轻扬的笑,“不过今夜你答不答应都不重要了。”啪的一击掌,勾弄唇角,“你逃不掉了,可爱的纪川小队长。”

风声陡峭的夜里,城门门楼之上忽然涌下一群盔甲铮亮的兵卫,各持兵刃,将他们围了住。

纪川单手攥住背后的大刀,扫视了一圈,冷哼道:“就这么几个吗?”刚要拔刀,被顾小楼按了住。

舒曼殊先开了口,“动手之前,善意的提醒一句,看清楚这些都是什么人。”

纪川扫过去,清一色的赤红曳撒,鸾带,绣春刀。

顾小楼压住她的手,低声道:“是锦衣卫,不能动手。”

“圣上下令要抓你进宫。”舒曼殊将手中的画卷一折折叠好,“你可以选择是跟我走,还是被他们抓进宫。”循循善诱的递近,“跟我走的话,你这些同伴都可以平安无事的回东厂,不跟我走的话…就只能一起拿下了。”

纪川蹙眉,眸子里黑的白的,清利异常,她双手攥着背后的大刀,盯着他道:“我没有同伴,东厂的规矩,朝廷的规矩,这些劳么子规矩都不干我屁事,我只知道,有人砍我,站着不动的是傻子!”

大刀铮然拔出,纪川一跃而起,像一只爪牙锋利的小兽,冲到围堵的锦衣卫眼前一刀就挥了下去。

惨叫不迭,肢体横飞。

“纪川!”顾小楼阻拦不住,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被锦衣卫潮水般围上,再耐不住夺下一把软刀,拔步冲了过去。

舒曼殊退在厮杀之外,看着纪川挥舞着大刀跳跃在刀光剑影之中,唇角笑涡愈发的深了,这个小少年像是一只随时会扑过来咬人的幼虎,天不怕地不怕的爆发力,每次都出乎他的意料,让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除却纪川,其他人杀无赦。”他眯眼道,看纪川愤怒的双眼,提刀冲过来的瞬间,每寸肌肤都在叫嚣,袖口里的短剑铮的一声出鞘。

那一刀当头砍下,他猛地抬手,只听铛的一声铮鸣,两人的手臂皆是一麻。

他已袖中短剑挡下了那一刀,纪川只瞧他唇角一扬,刚要后侧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徒然一带。

纪川整个身子跌跪在他怀里。

他俯首垂眉的望着纪川笑,笑涡漾漾,“求我啊,求我放过他们,饶你一命。”

纪川挣脱不得,抬眼冷笑,“我求你,求你去死!”一口咬在他手腕。

他闷哼一声,一把扣住她的下颚,瞧着她的红唇,手腕的血印,忍不住失笑,“果真是野性难训,急了便咬人。”

第12章十一

天际深尽之时,有人打马入宫。

红墙碧瓦之内,宫灯煌煌之下,端木微之等在菁华宫中,坐立难安。

直至一百一百的数了八次之后,才有内侍进殿禀报,“圣上,公子曼殊求见。”

他霍然起身,几步跨下正坐,“让他滚进来!”

殿外有人轻笑,舒曼殊跨入大殿便瞧见满地的碎瓷,不由道:“圣上这是哪里来的火气?”也不行礼。

端木微之冷哼一声,瞧他独身一人,蹙了眉,“人呢?”

舒曼殊没答话。

登时眉紧如锁,“你没抓到他?!”

“怎么会?”舒曼殊挑眉笑,“动用了您的锦衣卫,要是再抓不到他,曼殊还敢来见您吗?”合掌一击。

殿外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人进来,扑通一声便强压那人跪地。

“轻点。”舒曼殊不禁蹙眉,挥开那两人,伸手去扶跪地之人。

那人却冷声道:“滚!”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瞪着舒曼殊,眉眼清丽,眸子黑白分明。

舒曼殊叹气,“别这么看我,要抓你的并非是我。”

端木微之一把捏起她的下颚,眉睫扑扇,“还认得我吗?纪川。”

纪川对上那人的眉眼一愣,惊诧不已,“你…一品楼里的二百五…”

“啪”的一耳光甩在她面上,端木微之蹙了细细的眉,“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嘴角火辣辣的疼,纪川看到他衣襟上飞扬跋扈的金龙,一瞬呆了住,“你是皇帝?!”

“啪”的又一耳光甩下,端木微之笑吟吟的逼近,“怕了吗?你不是想要朕的人头吗?”

唇角溢了血,纪川却惊喜万分的看他,言语都发抖的问:“那这里是皇宫?”

端木微之抬手又是一耳光,却被舒曼殊一把攥住。

“够了圣上。”舒曼殊眯眼看纪川,“您忘了,抓她来的主要目的吗?”

一口气憋在胸口,端木微之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道:“朕用得着你提醒吗?朕不过是教训教训他而已。”

纪川却锲而不舍的追问,“这里…”

舒曼殊伸手掩住她的口,俯身低声道:“别再说话,你最好祈祷你的陆督主会来救你。”

纪川听不明白。

他已经松了手,笑吟吟的看端木微之,“我故意放了跟他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估摸着现在已经回到东厂了吧。”瞧着殿外的夜色,若有所思道:“不晓得陆长恭如今是什么表情。”

端木微之哼的冷笑,“他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笑里藏刀的阴险。”又忍不住问:“你确定陆长恭会来救他吗?”

“应该吧…”舒曼殊看纪川,勾了唇角,“你说呢?你的陆督主会不会来救你?”

纪川闷声不吭。

他笑了,“你连这个把握都没有,为什么会那么执意的跟着他呢?就因为他对你好?”

纪川依旧不答话,舒曼殊伸手擦了擦她唇角的血渍,蹲下身子看她,极轻声的压在耳侧问:“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如果你点头,我立刻带你离开。”

纪川看坐在正坐上,也正望着她的端木微之,小声笑道:“如果不是应为这里是皇宫,在挨第二耳光时我就动手了。”

舒曼殊唇角笑涡一顿,看她被捆绑在背后的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块碎瓷,而束缚她的绳索已经松动被割断。

她笑的狡诈,牙齿森白,只是一顿,舒曼殊便起身笑了,他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少年。

“舒曼殊。”端木微之不耐烦的蹙眉,“你到底派没派人去东厂外监视着?怎么这么久了都没回音?”

舒曼殊整了整衣襟道:“圣上要有耐心,鱼饵刚刚抛下而已。”

东厂之外,极静的夜,之内却是灯火通明。

议事厅里掌着灯,陆长恭坐在灯下,撑额闭目,似乎想着什么。

四处的静,让人心慌,青娘已经下去,大堂中之后沈环溪和浑身是血的顾小楼。

“督主!”顾小楼挣开扶着他的沈环溪疾步到陆长恭跟前,站立都不稳,“再晚怕是就来不及了!纪川被抓进宫,随时都会…”

“小楼!”沈环溪抢前一步,扶住他,止了他的话,“督主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先下去。”

“有什么安排?!”顾小楼一把甩开他,脚步不稳,跌跪在地上,胸口止不住的溢血,紧按着胸口愤然道:“督主难道是要等纪川被砍了脑袋之后再去领她的尸体吗!”

“小楼!”沈环溪喝止,急忙看陆长恭的面色。

烟罗纱灯之下,陆长恭极缓的睁眼,看定顾小楼,开口声音微哑,“趁着我觉得杀了你可惜之前,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快谢过督主。”沈环溪扶他起来,几乎想一瞬将他扯出议事厅。

他却踉踉跄跄的站稳,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再抬头面色虽静,眼目却充红,他道:“督主有督主的思虑,你要保全整个东厂我明白,但我顾小楼没有。”摇摇晃晃的起身,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里?”沈环溪上前拦住。

他伸手拿过撂在地上的佩剑,道:“去我该去的地方。”拨开沈环溪便要往外走。

陆长恭忽然开口,“你以为你救得了她?”

“救不了就死在一起。”顾小楼回头看陆长恭,“我顾小楼别的没有,但义气还是有的。”

“义气?”陆长恭反笑,撑着额头闭眼道:“杀了他,环溪。”

沈环溪一惊,忙道:“督主你…”

“小楼,如果你用你一死换纪川一命,你换不换?”陆长恭睁眼,在指缝间看他。

“换!”他毫不思索道。

“那便死在我眼前。”陆长恭一瞬不眨的看他,“即刻。”

他一愣,脸色青白,看着手中的剑。

陆长恭忽然冷笑,“义气?所谓的义气?在生死抉择那一刹那你还是迟疑了。”

“我…”

“够了。”陆长恭断了他的话,倦倦道:“环溪,将他关在地牢里,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探望。”

沈环溪应是,上前一掌拍昏欲讲话的顾小楼,将他扶了出去。

窗外夜色迷蒙,有白猫在腊梅树下喵呜的窜了过去。

陆长恭看着白影消失,唇角笑容若隐若现。

皇宫,菁华大殿。

有夜行影卫跪在殿下。

“怎么样?”端木微之急切的问:“陆长恭说了什么?是要来救他吗?”

影卫恭敬道:“回圣上,陆长恭并未有任何进宫的动向,反而是将要入宫救人的顾小楼关押了起来。”

小脸一瞬垮掉,端木微之又问:“他真的一点进宫求朕放人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