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没有…”

一把掀翻桌案上笔墨书籍,端木微之大步跃到殿下一把扼住纪川的喉咙,怒道:“抓你来有什么用!不值钱的烂命一条!”

纪川被掐的喘不过气。

“圣上…”舒曼殊上前欲言。

端木微之猛地回头,怒的脸色涨红,“你若敢在多说一句,朕连你一块杀!”

舒曼殊叹了气。

他忽然松开纪川,怒极反笑,“既然你这条命这般的不值钱,倒不如赏给朕的霸下好了。”

纪川喘了一口气,听他下令道:“将霸下带上来。”

深宫的静夜中,纪川听到轮子碾在石板上的声音,有八名小内侍推着一只巨大的铁笼子入了大殿。

极重的腥臭味,极急促的喘息声。

纪川回头便看到了笼子里一只蛰伏的猛虎,白毛吊睛虎。

“圣上!”舒曼殊也吃了一惊,蹙眉道:“我们可以再等一等…”

“朕没有耐性了!”端木微之捏起纪川的下颚,让她面向笼子里一点点躁动起来的猛虎,眨眼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不知道你和霸下谁更厉害?”

纪川身上有血,白虎似乎嗅到了血的腥味,起了身,在笼子里蠢蠢欲动的喘着粗气,几乎喷在面上。

铁笼,猛虎,这样的游戏…

“就这一只?”纪川眯眼瞧了猛虎,忽然笑了,对端木微之道:“赢了有奖赏吗?”

端木微之一愣,随后冷笑,“等你活下来再跟朕讨价还价。”抬手喝来内侍,要将她塞进笼子。

舒曼殊忽然上前,“我来。”

猛虎见腥,此刻躁动的一下下撞在栏杆上,当朗朗的晃动,内侍们早吓的不敢近前,见舒曼殊过来,登时匍跪退后。

端木微之也挥手让内侍退下。

舒曼殊扶起她,松绑。

纪川忽觉手心一凉,他已将一物塞在她袖口中,冰的,硬的,是一把匕首。

他在耳侧低声道:“趁机逃。”

纪川却扣住他的手腕,一点点扬了唇角,“狗眼看人,这样的游戏我从小玩到大。”

舒曼殊脸色一沉。

她已然自行到铁笼旁,拨弄着大铁锁,道:“开锁吧。”

铁笼,猛虎,游戏,有人跟她说过,想活下来就要靠自己,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会帮你…

夜色宫深。

那一声虎啸,惊的深宫里夜莺尽飞。

他看了一眼扑飞的惊鸟,在等不得,推开挡门的宫女直闯入栖凤殿之中。

凉风带入,软红帐飞,一盏盏莲花腊灯摇曳明灭。

有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瞧着眼角的细纹,松散的发鬓下一双凤眼挑的媚惑,她在菱花镜中看到冲进来的那人,禁不住叹了气,“长恭,你有多久没看瞧我了?”

第13章十二

大殿中一声低啸,纪川再次被白虎扑倒,撞在铁栏上咣当当的摇晃。

舒曼殊看到她细微颤抖的背后鲜血淋漓,爪痕,齿痕,似乎还有别的伤,脊背瘦的骨脉凸显。

终是没忍住,暗自扣指一枚珠子打过去,正中白虎的右眼。

一声虎啸戾起,惊的殿中烛火一明一灭,纪川趁机翻身而起,一跃扑在白虎的背脊上,死扯住它脖颈上的皮毛,喘息着打颤。

白虎吃痛,发疯似地撞在笼子里,想将纪川甩下,她却匍在背脊上一动不动。

这次真的会死吧?舒曼殊看着已经力竭的纪川,心疼的蹙眉,他经历过许多人,天赋异禀的,后天发奋的,高手的,平庸的,却从未见过像纪川这样顽强又不怕死的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死在一只白毛畜生的爪下,真是可惜了…

他一直很想留下纪川,可他如今还不能惹恼小皇帝,这是他最大的靠山了。

舒曼殊侧头看身边捂着眼睛,从指缝里时不时偷瞄一眼的小皇帝,明明自己也怕的不敢瞧,唇角却越笑越兴奋。

“呀…”端木微之忽然低呼一声,捂紧了眼睛,问:“死了吗?舒曼殊。”

舒曼殊回过头看——

笼子里纪川似乎已经没有一分力气挣扎了,松手滑到了白虎的侧背上,一手抱着它的脖颈,另一只手被白虎咬在口中。

只要稍微一用力,她的整只手臂便会被扯下来,舒曼殊眯眼,一口气没吐出来纪川忽然睁眼看了他,黑色瞳孔,熠熠生辉。

舒曼殊看到她笑了,那一瞬间她猛地抬手,寒光乍现,一匕首捅进白虎的脖颈里,身子往下滑,匕首也下划,由侧到下。

白虎张口厉啸,松开了她的手臂,她砰的一声落地,脊背抵在冰凉的铁板上,整个脖颈被割开,白虎的血喷涌而下,溅了她一声一面,腥的,热的。

忽然就忍不住的干呕,她在笼子里,佝偻着身子像一只濒死的虾子。她想起小时候安公公第一次将她和几个同龄的女孩丢进笼子里。

也是这样的大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狼,栓在栏杆上,饿急了似的,扯着铁链,嘎嘎的响。

安公公问:“你们谁是纪惠景的女儿?”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踉跄跌跪出去,安公公孔雀蓝缎子的鞋尖挑起了她的脸,“是你吗?”

她不敢讲话。

安公公忽然挥手,守下笼子外的手下便进来,抓过她身后哭的最大声的小姑娘丢给了那只狼。

她只听到半声尖叫,鲜血就喷了满脸,腥的,热的。

安公公又问:“是不是你?”

她听到狼嚼骨头的咯咯声,每一声都让她痉挛。

她怕极了…

白虎倒地,在笼子里抽搐两下,再不动弹了。

舒曼殊抽了一口冷气,吐出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到底是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总是能让他吃惊,出乎意料。

“你笑什么?”端木微之捂着眼不敢松开,不悦道:“朕问你他死了没有!”

“死了。”舒曼殊朗声笑道:“不过是您的霸下。”

“怎么可能!”端木微之惊诧,松开手瞧了一眼,顿时脸色青白,笼子里一片狼藉,触目所及的是红的血,白虎的喉管拖在铁板上,血浸了半边。

慌忙掩着口鼻转过脸,端木微之浑身都在发抖,“他居然…居然…”

“出乎意料啊。”舒曼殊莫名的愉悦,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纪川,歪头笑道:“他可比您的霸下还要…凶猛。”

“来人啊!”端木微之发恼,却不敢转过头去看,撇过头喝道,“将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圣上…”舒曼殊刚要开口将什么,大殿之外内侍忽然慌慌张张的进来,跪倒道:“圣上,太后来了。”

端木微之脸色一变,还不及做出反应,殿外一盏煌煌的宫灯烛火映了进来,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轻柔的递进来。

“这么热闹,微之是在做什么?”

她深夜突来,没有繁琐的装束,只裹了重紫的披风,束领口上禳了一圈细细的银狐绒,托出那张天山雪似地脸,再素不过的妆扮,却被红唇衬出媚色万千。

似乎来的急,只带了一个近身宫女,一个小内侍,扶着她入殿的是陆长恭。

殿内人等跪拜行礼,端木微之慌忙迎上前,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伸手扶他起身,揽在怀里。

“母后这么晚了还没安寝?”端木微之斜眼看陆长恭,笑吟吟道:“陆爱卿也来了呀。”

陆长恭敛眉行礼。

太后却抬袖掩了口鼻,蹙眉道:“哪里来这样熏人的味道?”眉眼轻抬,瞧了一眼殿内,又敛下,揽着端木微之一壁往内走,一壁道:“长恭是特意进宫向哀家请罪的,哀家竟不知,是怎样的事情开罪了我们的小皇帝。”一脸的宠溺。

端木微之扶她落座,不满道:“原来陆爱卿是特特来向母后告状的啊。”

太后失笑,拉他到怀里,哄拢道:“好了好了,你闹腾这样大一圈不过是因为日前在朝上长恭驳了你的旨意,如今这脾气也发了,长恭也认错了,火气还没消吗?”

端木微之闷声不吭。

太后又道:“你日前在朝上提的那道旨意是什么来着…”

眉间顿时一喜,端木微之急道:“儿臣想将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交给舒曼殊!”

“舒曼殊?”太后微微蹙眉。

端木微之忙挥手,“舒曼殊快来见过母后。”

舒曼殊闻言起身近前,再次撩袍跪下,垂眉道:“舒曼殊见过太后。”

“恩。”太后点头,瞧了瞧他道:“舒曼殊?这个名字倒古怪,你是大巽人?”

“回太后,曼殊是南夷人。”

“南夷人?”太后打量着他的衣饰,兴致盎然,“哀家听说南夷人多是绝色,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舒曼殊抬头,唇边笑涡深深浅浅的漾开。

殿下烛火似乎荜拨轻响,明灭不定。太后瞧着他愣怔片刻,细细的眉间一点点的轻蹙。

“你是南夷人?”她又问。

舒曼殊眉眼轻敛,深着笑涡道:“是。”微翘的眉睫一颤轻掀,“太后您…”

“哦。”太后拢了纤白的手指,淡笑道:“哀家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

“曼殊惶恐。”舒曼殊俯身敛眉。

太后漫不经心的瞧着他低敛的眉眼,不再讲话。

端木微之耐不住腻在她怀里,殷切道:“母后觉得儿臣的提议如何?”又忙补,“先前儿臣在酒楼遇刺,也是多亏了舒曼殊!”

“是吗?”太后拢了拢他鬓发,“哀家听长恭说了,似乎那个叫纪川的小队长也护驾有功。”

端木微之面色一沉。

太后拍了拍他的脊背,笑道:“罢了,微之说怎样便怎样。”

“谢母后!”面上刚喜。

她又接着道:“如今这气也该消了,人也该放了吧?”

“母后…”端木微之不满的抱怨,“那个叫纪川的,刚杀了儿臣的霸下。”

“哦?”太后抬目望过去,果不其然笼子里的白虎已经死了,旁侧的血泊中倒着个瘦小的身子,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不过是只白毛畜生而已,改日让长恭赔给你,可好?”

陆长恭忙道:“臣新得了一只通臂白猿,如果圣上喜欢,明日便送进宫来。”

端木微之面色缓了缓。

太后摇头苦笑,起了身道:“得了,就这么着吧。”拍了拍着端木微之的手,“别生闷气了,你猜猜母后将谁带回来了?”

“谁?”端木微之诧异。

太后笑着对殿外招手,道:“荣阳,快些进来瞧瞧你的小气阿弟。”

心口突地一跳,端木微之几乎雀跃,喜不自控的往殿外瞧,“荣阳阿姐回来了吗?!”几步奔出去,堪堪的撞上刚入殿的女子。

一阵环佩细响,那女子轻笑,“半年未见,微之还是这样毛手毛脚。”

珠紫的衣,他嗅到她襟口浅淡的香,像檀香,又多一点点其它声色,抬头那张冰雕玉琢似的眉目便在眼前,幼年时陆长恭曾夸过阿姐。

银碗盛雪。

他再找不到比阿姐更合适的人了,他是那么那么喜欢阿姐,可是打从阿姐的母妃过世之后,她便一直住在京都外的青云庵守孝,一年才见一次,不由使性子道:“阿姐可算想起我了。”

荣阳笑着捏了捏他的小下颚,哄道:“阿姐错了还不成吗?”往里瞧,刚要入殿向太后问安,端木微之却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急道:“别别,里面脏的很。”端木微之伸手牵住她,“去我宫里吧,我有好东西给你瞧。”不待她反驳,扯了她便走。

看着端木微之走远,陆长恭才起身,疾步到铁笼前,喝道:“开锁!”

一旁的小内侍一分都不敢耽搁的去开锁。

太后压了压眉心,叹气道:“都散了吧,哀家也回了。”

舒曼殊恭送太后出殿,陆长恭却根本分不出心思。

铁笼打开,他俯身进去,看着几乎浸在血泊中的纪川,忽然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她伤在哪里,她浑身上下的衣服被撕的不裹体。

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陆长恭轻声喊她,“阿川。”

纪川四肢缠了缠,撑开一线眼皮,看的模糊,“督主?”

“是我。”俯身抱起她,陆长恭在她耳侧轻笑,“你怎么在这里,让我费心找你…”

她一脸的茫然,似乎做了很长的梦,未曾彻底醒来。

陆长恭让她的脸贴在怀里,“总算是找到了,我们回去吧。”俯身钻出笼子,衣襟却被怀里的人扯住。

纪川睁着眼看他,“我要留在皇宫里。”

眼神涣散,字句却咬的清楚,陆长恭仔细的跟她解释,语气极尽轻缓,“你受伤了阿川,我们要先回去,小楼还在等你,忘了吗?”

她似乎想了想。

陆长恭又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带你入宫的,你不相信我吗?”

攥着他襟口的手一点点松了开,纪川安顺的躺下他怀里,点头。

“乖。”陆长恭抱着她,疾步便要出殿。

身后有人笑道:“我还以为陆督主不会来了。”

脚步不顿,陆长恭头也未回的道:“劳您费心了。”

第14章十三

她像是死了一般安静,从净身到上药她都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声响,不喊疼,也不挣扎,只是在掏出她搂在怀里的碎银票时不甘心的动了两下,之后再没有动静了,就那么佝偻着身子陷在狐裘里昏睡,有好几次陆长恭都禁不住去探她的鼻息,确定直接吞吐的呼吸,才安下心来。

陆长恭细细检查过她的伤口,虽重却好在没有伤到筋骨,调理一段日子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好容易才养胖了一些,如今又瘦了回来。

似乎习惯了防备,她连昏迷都紧闭着嘴,一声不吭,手掌也攥的紧。陆长恭伸手去拨她的手指,想让她放松下来。

她却突然睁眼,倏地的掐住陆长恭的脖子,没有意识的条件反射,快又狠,睁着的一双眼混沌涣散,却像野兽一般凶神恶煞。

陆长恭握着她的手,不挣扎,只是轻声道:“阿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