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顿了住,纪萤到:“关于我娘,关于纪府,关于我大哥还有荣阳的全部…你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端木微之眉间一紧,眨也不眨的看她,“朕凭什么告诉你?”

纪萤也不答,只是对殿中一直立着的随从挥了挥手,随从上前,单膝跪下,怀中用斗篷裹着个什么。

纪萤道:“我送圣上一件礼物,一件求而不得的礼物。”伸手掀了斗篷,一张俏生生的脸路在夜色下。

端木微之一惊。

“现在圣上可以告诉我了吗?”纪萤笑看他。

第50章十六

纪萤走时,这天微微的透出了一点蟹青,像暗夜里拼死挣出来的一丝光,撑的幕天席地的黑一点点透青发白。

大殿中一下子静了,静的让他不自在,仿佛先前讲了太多的话,那话充斥着整个大殿,如今忽然空了,只听得见殿外早起清扫宫殿的宫娥细微的脚步声,沙沙沙沙。

他在大殿里站着,盯着床幔半天才伸出手,细白的手指撩开烟罗的纱幔,陷在重重锦被中的一张小脸便落在了眼前。

瘦了些,不似从前的娇憨明艳,整个轮廓都生动了,下颚尖尖,像一支盛极而颓败的花,那一种美是近乎病态的,却让人惊心的。

他坐在榻侧,手指一点点的触在她的眉心眼角,一路向下向下,在她秀美的脖颈上顿了住,合上眼一点点的喘息,喘息,有光透进来,落在他的手指上,白,近乎剔透的白,暗夜里生生挣脱出来的色一般,细微的颤着,他低头唇瓣一点点的触碰她的眉眼脸颊,低而喘息的呢喃:“阿姐…阿姐…”

反反复复,只这两个字。

这夜里透出光亮来,大殿中靡靡的回响着他的声音,阿姐…阿姐…

他一路吻下来,细白的手指扼在她的喉咙一点一点的用力,唇瓣游离在她的锁骨之上,极小声道:“你是我…求而不得的?”忽然便笑了,他伏在她的胸口,肩膀一颤颤的笑,越大的肆意,“求而不得?这天下终将是朕的,还有什么是朕求而不得的?”

笑的太猛,胸口一针针的刺痛,他禁不住痉挛的咳了起来,一口血吐在荣阳的亵衣上,艳艳的红,像极了两年前他替荣阳挡下那一剑喷溅出的红。

那红也是这样的艳,在漫天满地的大雪里尤为的刺目。

两年前…两年前…那记忆触碰都觉得疼。

那天是为了什么才有的盛宴?他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漫天大雪里,阿姐笑吟吟的攀折下一枝绿梅,在雪地里笑吟吟的冲他摇了摇,银白的雪落了她一肩一发,好看的不得了。

他刚要走过去,斜刺里便冲出个宫娥提剑朝荣阳心窝刺去,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他替荣阳挡下那一剑后,就昏了过去,意识涣散时只听到哄乱的脚步声,喊叫声…再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胸口那一剑伤的极深,落下了病根,直到如今每每天寒时都会撕扯着肺腑干咳。

如果那名刺客没有被擒住,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真相。

刺客被擒,是‘九尾’杀手,陆长恭却入宫请罪,直言不讳的承认杀手是他买通委派的。

在陆长恭将委派杀手的那封信笺呈上来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人心是这样深不可测的。

那张信笺上短短的写着一行字——

万金相酬,九尾上一位雇主,买端木微之人头的买主,命一条。

陆长恭要九尾杀的正是当初在酒楼委派九尾刺杀端木微之的雇主。

而那日里,九尾剑尖所指的却是荣阳…

他曾经想过千百次,在酒楼刺杀他的主谋是谁,是陆长恭?舒曼殊?甚至可以是天下觊觎皇位的所有人,但怎么都不敢想,要他死的是荣阳…他想要用天下去保护的荣阳阿姐。

当初是不信的,他想不通阿姐为了什么恨不能他去死?他亲自去问了荣阳,在那间幽暗的屋子里,荣阳近乎狠毒的盯着他,一字字的道:“你娘欠我的,这整个皇宫都欠我的!我恨不能毁了整个天下让你那个高高在上的母后跪在我脚边!还有纪川…整个纪府!”

她抠在掌心里的指节都发白,“你还不明白当初为何母妃死后我就被送出宫,软禁在尼姑庵吗?”

端木微之言答不上,他只记得容妃在他幼年时就疯掉了,没多久便死了,之后荣阳也病了,被母后安排在偏殿休养,后来她杀了看守的嬷嬷带他在雨夜里狂奔而逃,却被母后和陆长恭碰上。

那天夜里荣阳就被陆长恭带出了宫,母后告诉他,荣阳是在白云庵中为容妃守孝,这一守便是好几年。

荣阳却笑了,笑得肩膀一颤颤的耸动,“你不知道吧,我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什么容妃也不是我的母亲,我不过是哪里来的野种…”她歪头看端木微之,“很吃惊吗?你应该去问问你的母后,我是怎么入了这深宫!”

之后呢?

纪萤刚才是这么问他的吧?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安安静静的听他继续。

之后他真的去问了母后,那次他伤的重,在风雪里纸片一样的人,偏偏拼着一口气非知道真相不可,母后实在是怕他伤了身子,最后还是拧不过他。

不过是一场司空见惯的宫廷之争。

当初容妃荣宠一时,身怀龙种之后父皇更是几次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若得皇子便立她为后的意思。

母后年轻是是怎样骄傲的人,她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是天意注定,在容妃临盆的前天,纪夫人生了个女儿。母后在那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容妃宫内宫外都换成了她的人。

容妃生产那天,上演了一出偷龙转凤的大戏。

母后用纪家的女儿换走了容妃的儿子。

“不可能。”纪萤在那一刻突然起身,脸色难看到极点,“你说换走容妃儿子的是纪家的女儿?如今的荣阳是纪家的女儿?”

端木微之不答话。

纪萤又问:“那我是谁?”

这话他言答不上,只是微微耸肩,看了窗外一点点的灯色笑道:“朕也很奇怪,你和荣阳到底谁才是纪惠景的女儿?”

“你知道的只有这些?”纪萤不甘心的问。

端木微之默认不答,半天才道:“其实你该是去问陆长恭。”

纪萤一愣,“陆…长恭?”

“你不知道吗?”端木微之好笑的看她,“朕刚才没告诉你,这场偷龙转凤的大戏是你的好督主陆长恭和母后一起策划的,这世界上除了母后,怕是只有他最清楚了。”

纪萤心头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收紧,紧的她呼吸都不敢声张。

天际一点点的透亮,这宫里静极了。

纪萤还没有睡,只是抱着小暖炉靠在软榻中,指尖无意识的抠着暖炉上的花纹,半天忽然道:“暮雪。”

殿内烛火一压一灭,有人翻身落在她脚边,单膝跪下,“姑娘。”

她微微一愣才发现已经换人了,蹙眉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南。”

她随口应了一声,迟疑半天才道:“算了。”摆手让他退下。

等他掠身隐在秘处之后,纪萤起身下榻道:“青娘。”

侯在殿外的青娘忙入殿,行礼上前,“娘娘有事?”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要见陆长恭,现在就要。”

青娘一愣,有些迟疑,“娘娘要见督主…该等到天亮后差人去知会吧?现在天尚未亮…奴婢也没有法子啊。”

“是吗?”她将眉眼一掀,看定青娘笑了,“陆长恭派你来监视我,你会没有法子联系到他?”

青娘脸色骤白,慌慌跪地道:“娘娘多心了!陆督主送奴婢入宫是为了侍奉娘娘,并无…”

“得了得了。”纪萤悻悻的摆手,不厌烦的道:“不论是监视还是侍奉都无所谓,我现在要见陆长恭,马上。”

青娘还要再讲什么,却被她目光一扫,敛目应是退了下去。

待到殿门合上,纪萤抬眼瞧了一眼房梁某处,只瞧见人影一晃不见了,嗤的笑了一声,“青南?”不过是舒曼殊换的一个监视她的眼线而已,比暮雪更听他的话的眼线。

“现在?”

暗线入东厂禀报时陆长恭是有些吃惊的,“青娘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只是让督主现在便入宫。”

陆长恭挥手让他退下,负袖在窗下沉吟片刻,便抬步出了房门。胸腔里莫名的躁动,他总有些不安心,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到回廊外却有停了步,转身看着侯在房门外的小婢,问道:“我记得日前新送来了金丝蜜饯?”

小婢女愣呆呆的点了点头。

他便吩咐道:“去包些来。”

摸不透他为何突然要蜜饯,小婢女也不敢多问,忙应是,转身去了。

他就站在廊下等着,转头瞧见屋檐下的一株腊梅开花了,米色的小花碎碎的冷香,树根下未消完的积雪下透出一枚枚小小的蜜饯核,让他有些发愣。

他记得,纪川总是爱在窗下吃蜜饯,将小小的核吐得满地都是…

那时候腊梅开的多好。

第51章十七

夜色撑出青白,极远的天际隐约要亮堂起来,阴霾却先迷乱了这皇城飞宇。

陆长恭下了马车入宫,将将的入了宫门便被早候着的嬷嬷拦了下。

“陆督主且留留脚。”嬷嬷满脸赔笑的衲了一礼,道:“太后着急着找您呢。”

“现在?”陆长恭微微一愣,“嬷嬷可知是为何事?”

“老奴哪里晓得,太后吩咐让您快些到栖凤宫,焦急的厉害。”嬷嬷侧身让道,请他先行。

陆长恭有些迟疑的瞧了瞧手中的一包蜜饯,细微蹙眉,良久才道:“那便走吧。”随着嬷嬷一路转东而去。

这夜色越亮堂,她便越不安。

青铜小瑞兽暖炉里燃着小松木,荜拨荜拨的作响,衬的这大殿愈发静。纪萤陷在软榻里想着什么,殿外忽起了脚步声,她抬眼就瞧见慌慌急急进殿的青娘,坐直了身子喜道:“他来了?”

青娘近前噗通跪了下来,一脸的慌张失措,道:“娘娘…太后来了…”

“太后?”纪萤跃下软榻,细细的眉间蹙的紧,刚要再问什么,殿外侍奉的宫娥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不迭的传来,“奴婢叩见太后…”

再抬眼,太后已然入了殿,随她一同来的还有闻人夜灵,浩浩荡荡的入殿,她搀扶太后落座软榻,而后瞥了纪萤冷笑,“摇光妹妹睡的可好?”

纪萤不答话,低眉向太后行礼。

太后却未让她起身,只是压了压眉尾,倦倦道:“都先下去,哀家有些贴己话要同摇光讲。”

青娘便起身带着一众内侍宫娥退出了大殿,朱红的殿门合上,只余下了太后,闻人夜灵和她。

太后微合了眼,面色倦倦的看不出其它情绪。闻人夜灵却先将眉峰一挑,开口道:“你是谁?”

单刀直入的一句话,突兀的让人难以反应。

纪萤跪在地上掀了眼帘看她,满面的疑惑,“闻人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装了!”闻人夜灵俯身瞧她,眉角眼梢满是得意,一字一字道:“你根本不是苏摇光。”

纪萤猛地抬眼,太后依旧合着眼没有表情,像是没有听见这话一般,独独只有闻人夜灵兴奋的厉害,咄咄逼人,“我就一直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小时候我见过你,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都和现在没有一分的相似,先前还以为,只不过是你变了而已,但最近越想越不对劲,你根本就是假冒的!”

她又问:“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意图!”

暖炉中荜拨荜拨炸响,纪萤依旧跪着,忽然笑了,抬起眼来眉目盈盈的望闻人夜灵,“那姐姐还记不记得我幼年时有什么标记?比如胎记什么的。”

闻人夜灵一愣,这些却是从未听说。

纪萤又问:“那可有什么证人证物?”

依旧对答不上。

“那姐姐觉得我是谁?又有什么意图?”

她接二连三的问话让闻人夜灵哑口无言,半句都辩驳不得,半天,纪萤蹙了细细的眉,好不委屈的道:“我晓得姐姐不喜欢我,但平白里这样诬陷我,欺君之罪,是恨不得我死?恨不得南夷与大巽交恶吗?”

“你…”闻人夜灵辩驳不过,一张面憋的通红,咬牙切齿要开口。

太后却先道:“好了。”睁开眼淡淡的扫过纪萤落在闻人夜灵身上,道:“你先下去,让荣喜将人带进来吧。”

闻人夜灵心有不甘,狠剜她一眼,悻悻的应是,退了下去。

窗外透进来了光,太后起身绕到青铜瑞兽暖炉旁,闲闲的熏着手,也不讲话。

纪萤便也不开口,就这么彼此各怀心思的沉默着。

良久良久,殿门吱呀被推了开,有小太监扶着一人入殿。

那人面上罩着黑布袋子,看不清容貌,一步步走的小心,好容易到了纪萤身侧,小太监搀着跪了下来。

纪萤侧过头去看,太后却转过身到眼前,重紫禳银线边的衣摆扫在眼前,慌忙抬头,正撞上太后微眯的一双眼。

逆着即将破晓的光,蒙昧不清,却是极美的,鬓发之上不见一丝白发,眉眼熏熏倦倦的风情,瞧着你时,竟让你觉得透不过气来。

依旧是没有讲话,太后示意,一侧的小太监便起身将旁侧那人的黑面罩扯下,烛火荜拨一跳。

那人被光晃的拿手捂住了眼睛,细白羸弱的一双手,白的通透几乎可以瞧见隐约的小血脉。

纪萤瞧见他从指缝里透出的眼睛,幽幽怨怨,受惊的兔子一般,那一瞬间就呆了住。

纪从善…

“纪萤。”

那一声喊仿若突透的天光,迷蒙中毫无预兆的晃在眼前,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便条件反射性的循着声音望过去,视线定焦在那双微醺的眉眼上,她才慌忙低头,却被太后扣住了下颚。

殷殷红的指甲几乎陷在她素白的肌肤里,太后居高临下的瞧她,一点点笑,“纪萤…你果然是纪萤…”

“我…”她张口想辩驳。

太后却迫她转过脸对着纪从善,问道:“想要在他面前否认你是纪萤吗?”

纪从善透过指缝看她,那双眼里的光让纪萤张口讲不出话。

太后又道:“哀家不管你是纪川还是纪萤,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哀家的问题。”松了手,太后坐回软榻,问:“是舒曼殊安排你假冒苏摇光入宫的?”

“不。”纪萤低头撑着身子,道:“是我杀了苏摇光顶替入宫的,舒曼殊在来大巽的路上才发现…无计可施才准许我冒名入宫的,他只是怕南夷和大巽联姻不成…”

“哦?是吗?”太后挑笑,“就这么简单?”

纪萤点头。

“那你又为何非入宫不可?”太后问她。

她十指一点点的攥紧在大理石地板之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半天,太后叹了口气,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心邻神会的行礼退出了大殿。

那一声气叹的让纪萤莫名一颤,便听太后幽幽在她头顶道:“你为何还要回来呢?哀家…并不想做的太绝…”

纪萤抬头,在蒙蒙光线下看不大清她的神色。下一刻小太监已经转回了殿中,同来的还有个内侍摸样的人,手中捧了个锦缎布包。

近前行了礼,立到纪萤眼前,利落的将布包抖开,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是一排排大小不一各色各样的小刀。

内侍向太后请示的瞧了一眼。

太后靠近软榻,微合眼的支颚,懒懒的抬了手指,问道:“哀家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入宫?和舒曼殊可有什么关系?”

她的手指在溜光的大理石地步之上攥的发白,依旧一言不发。

极轻的叹息,太后手指轻巧落下,内侍便麻利的抽出一把细长小尖刀,转到她背后,伸手将她的鞋袜尽数脱去,手指一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