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过身来,对左右斥道:“不许对世子无礼。”

说罢向他毕恭毕敬施了一礼:“卫某拜见世子殿下。”

他戴着头盔,只露出双眼和鼻梁,司徒远只在齐王妃的寿宴上见过卫琇一次,不过还是一眼认出此人并非卫琇,卫家人的眼睛眼尾深而长,他从小看到大,无论如何不会错认。

“你不是卫使君,你是何人?”司徒远问道。

来人一怔,似乎不曾料到自己遮着大半张脸还能叫人认出来,抬起眼将这齐国世子打量了一番,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青灰,右眼上方的眉骨处裂了道口子,正在汩汩地流着血,头上的白玉冠狼狈地歪向一边,实在不像个王孙公子。

顶着卫琇之名的祁源没接他的茬,只问道:“敢问世子,王妃安在?蔡相安在?”

获知蔡宾的行踪,祁源带着侍卫翻身上马,在半道上把蔡宾一行人截住。

蔡宾被人擒住,脸上却没有多少惊惶之色,人算不如天算,他在阳明山中布下天罗地网,将能调遣的兵马全都调了过去,以至于府中空虚,反倒让敌人长驱直入,是他命中注定要绝命于此,大约也是他不忠怀贰的报应罢。

只不过他一身的陨殁无关大局,卫琇能躲得过阳明山的两千陈家部曲,却抵挡不住数万大军压境,青州这块肥肉主上势在必得,卫琇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蔡宾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汝南王的兵马该渡过济水了吧,卫琇的几千州郡兵倾巢而出,待他接到军报,发觉异状,再领兵回援,恐怕临淄城都已经易主了。

“丞相倒是视死如归,你悖主求荣,贻害百姓,如今已成阶下囚,难道不担心自己项上人头?”祁源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讽刺。

“卫使君莫如担心担心自己,”蔡宾捋着胡子笑道,“老朽发秃齿豁,死亦何惧,倒是卫使君年轻有为,不能报效朝廷,却要陪老朽葬身此地,岂不是可悲可叹?”

祁源冷哼一声,摘下头盔,对着瞠目结舌的蔡宾一笑:“蔡丞相看来真的是老了,连人都会认错,也难怪设下的计谋错漏百出,对了,还有阳明山那群姓陈的乌合之众,打起来不堪一击,挑坟头的眼光倒不错,正方便我们青州军瓮中捉鳖,在下替使君多谢丞相厚谊。”

话落扬手一刀结束了蔡宾的性命。

第175章 官子

门帷掀开时室内乍然一亮, 司徒远忍不住觑了觑眼。

“世子。”王妃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就如平日唤他一样。

自他长大成人后她就唤过他的乳名, 他没忍心杀她,不知先前在配殿中那声“阿麟”有多大的功劳。

卫滢的裙裾在金石地上逶迤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春蚕啃啮桑叶。司徒远抬起头,只见她背光站着, 有昏暗的面容和光明的轮廓。

司徒远的目光在卫滢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看不清她的神情, 便轻轻掠到一边, 看了看站在她侧后方的内侍,金盘, 执壶, 玉觞。

到了这时候他反而不怕了,只有尘埃落定的安心,他半生汲汲营营, 先是谋算亲父,再是与嫡母相争, 以为自己争赢的时候他不觉欣慰, 只感到惶恐,如今输了,才是各得其所。

“母亲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司徒远还是问道, 仿佛例行公事。

王妃嘴唇动了动,声音有点涩:“很早,五年前。”

五年前, 司徒远略一回想便想起来了,有个侧室

“若是我狠狠心杀了你呢?”司徒远笑着望她,眼里有戏谑的光。

卫滢摇摇头,也笑了:“你毕竟流着你阿耶的血。”

司徒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摁了摁太阳穴,仿佛这句话很难懂,良久之后他低声道:“谢谢。”

她没有提到他从生母那里得到的一半卑贱血脉,他真的对她心怀感激。

“你阿耶的几个儿子里,就数你最像他。”卫滢接着道。

司徒远抬起头,笑得很轻佻:“是么?一会儿在泉下见了阿耶,儿子把母亲这话转告与他,不知他会恼成什么样。”

“你阿耶当初没杀我,你也不会杀我,只需把我关起来便是了,如此便不必杀妻也不必弑母,很容易是不是?你和你阿耶,都是志大才疏之人,故而你们会选容易的路。”卫滢说完顿了顿,仿佛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抿了抿嘴沉默下来。

“能得你这席话,我也算死得明白了。”司徒远挺了挺背,他的脊背总是不知不觉地垮塌下来,当初王妃为了纠正他的坐姿花了不少力气,到了临走的时候,他不想叫她对自己彻底失望。

卫滢面对他坐下,中间隔着半局残棋。

良久,司徒远轻声道:“阿娘,我该上路了。”

卫滢向身后的内侍挥挥手。

内侍跪下来膝行上前,卫滢伸手去拿执壶,一只枯瘦的手拦住了她。

“怎么好劳动阿娘。”司徒远说着自己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杯,手稳稳当当,一滴也没洒出去——她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条路容易些。

他细细端详那只白玉觞,与他方才打翻的是一对么?方才那只雕的是缠枝莲纹还是卷草纹?他使劲回想,仿佛这是他死到临头最紧要的困惑。

毒酒入喉,竟是甜的。

司徒远等了一会儿,腹中开始绞痛起来。

他努力想坐直,可还是不由自主佝偻起来,张了张嘴,呕出一口血,将半边白子染成了猩红。

“阿娘,好疼啊……”他在心里轻轻道。

嗵得一声,司徒远仆倒在棋枰上,几颗棋子落到地上。

卫滢正往外走,像是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她扶住门框,抬手抿了抿鬓发,重新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往太阳底下走去。

齐国世子司徒远勾结奸相蔡宾谋害主君,诬陷王妃,嫁祸高氏,计败身死,侧妃刘氏之子司徒迈在动乱中为奸相所害,齐王四子,年仅九岁的司徒迅即位,一国政事归于王妃。

***

钟荟执意要连夜去讨债,阿枣和阿杏两个婢子只得老老实实跟着,至于郎君交代的事办不妥——横竖他们是娘子从姜家带来的人,有娘子护着,郎君无论如何不能越俎代庖罚他们的。

卫琇留下的侍卫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卫琇一手带出来的人,唯郎君马首是瞻,她这个卫夫人平时差遣他们办点差事还成,到了关键的时候,她说出的话就不怎么好使了。

得从长计议。

钟荟眼珠子一转,不急着走了,叫阿枣帮她换好衣裳,然后往妆镜前一坐,叫阿枣替她梳头,一边拨弄着奁匣里的珠翠,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她:“郎君走的时候留了多少部曲?”

阿枣想了想道:“总有五十来人吧。”

“哦,”钟荟随手挑出个梅花形的金钿递给她,“领头的是谁啊?”

阿枣不由低下头,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这些事儿奴婢哪里知道……”

钟荟见她这模样心里便有数了,嗯了一声,催促道:“你梳快些,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梳个男子髻便是了。”

阿枣只得把她鬓边的金钿摘下来,嘟囔道:“是娘子自己给我的呀……”

说完趁着娘子不注意偷偷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多亏卫琇未雨绸缪,行囊和箱笼是早已经收拾好装车了,钟荟问了问,没有什么旁的东西要带,便披上披风,吩咐阿枣和阿杏一前一后提着琉璃灯,往前院走去。

“阿枣姊姊,你可来了!”卫琇的亲卫阿寺匆匆忙忙跑过来,刀鞘磕在腿上扑扑作响。

这小侍卫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身裲裆铠,没戴头盔,头发梳成个干干静静地发髻,还很讲究地簪了根玉簪,灯光里看不清肤色,不过五官周正,整个人看着很清爽。

“谁是你姊姊!”阿枣白了他一眼。

侍卫得了白眼也不懊恼,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阿枣姊姊……”

“别姊姊妹妹的了。”钟荟冷不丁从阿枣身后走了出来。

侍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住刀柄。

“还不见过夫人!”阿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夫人?夫人不是……”小侍卫大惊失色,他守在此处就是等着两个婢子把夫人药倒了来通风报信的,不成想这夫人自个儿竖着出来了。

钟荟将他打量了两眼,和颜悦色地道:“你是阿寺吧?”

侍卫这才回过神来,忐忑不安地朝她行礼:“仆见过夫人。”

夜风有点冷,钟荟紧了紧披风道:“郎君叫你们送我回京是不是?这是什么缘故呀?”

阿寺为难地看向阿枣,阿枣沉痛地朝他点点头,比了个口型。

阿寺心里凉了半截,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子,郎君就这么吩咐,小的只管听令,哪里知道什么缘故……”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还是自个儿去问你家郎君吧。”钟荟勾了勾嘴角道。

阿寺像是吞了黄莲,脸皱成了一团:“启禀夫人……郎君只命小的护送您回京,旁的事儿小的实在做不了主,要不您先启程回京,到了驿站写封信给郎君问问?”

钟荟差点气笑了:“就要开战了,书信哪里还送得进城?”

“这您无需担心,不是有斥候……哎呀!”阿寺猛然发觉自己说漏嘴,恨不能把这张大嘴缝上。

钟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把我送到郎君那儿,余下的事我同他说,保证不叫他寻你晦气,如何?”

“夫人,郎君临走前再三吩咐小的一定要把您安全护送回京,小的就是死也得办到……”阿寺仍是不肯就范。

“阿寺,我问你,你对郎君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钟荟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换了推心置腹的口吻。

后面的阿杏和阿枣对视一眼,同情地看向阿寺。

“小的对郎君要是有半点贰心,就让天雷劈……”阿寺跟随卫琇左右多年,还从未叫人怀疑过,顿时觉得十分委屈。

“好了好了,不必赌神发咒,我知道你忠心耿耿,”钟荟挥挥手打断他,“只是你不晓得,这忠心也分聪明的和愚笨的,郎君吩咐什么你照做,这是愚忠,真的忠心是要用你的心,用你的脑袋,仔细想一想,到底怎么才是为郎君好。”

夫人说得浅显,阿寺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

钟荟见他犹疑起来,赶紧趁热打铁:“你想想,郎君身边就属你武艺最高强,郎君平日里时常夸你百步穿杨,刀法臻于化境,难得还擅调兵遣将……”

她天花乱坠一顿夸,阿寺不由羞惭地低下头来:“郎君说得过了,没那么……”

“剩下那几十个侍卫虽然不如你,可也是郎君身边最拔尖的亲卫,你想没想过,郎君身边没了你们,他身陷险境怎么办?”

阿寺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可是……”

“别可是了!”钟荟的耐心快耗尽了,伸手拉过阿枣,“你若是不听我的,我便棒打鸳鸯,把你阿枣姊姊嫁给又老又丑的陈太守做小妾。你若是乖乖听我的,待把敌军打退了,我就做主让你们俩成婚。”

“娘子!”阿枣知道她随口胡诌吓唬人,只是她和阿寺的事突然被戳破,羞得无地自容。

阿寺却是吓懵了:“郎君说了……”

“阿枣是我的人,郎君说什么不顶事。”钟荟得意道。

阿寺看了看娇俏可人的阿枣,没有挣扎多久,咬着牙点头道:“好!”

走出两步又回头:“夫人说话可要算数啊!”

“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钟荟笑道。

阿寺带着他们往备好的车驾处走,走了一小段又回过头来。

钟荟又好气又好笑:“还不放心呐?”

“不是……”阿寺害羞地摸摸后脑勺,“小的本来是要护送夫人回京的,眼下郎君在哪里小的也不知道。”

钟荟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时候还早,便道:“去军营。”

既已知道汝南王要趁齐国之乱攻打青州,若她是卫琇,必定会把大部分兵力留下守城,派僚属带一部分兵马前往齐国援助王妃。

卫琇自己是一定会驻守临淄的。

一行人走到门口,车架和其余侍卫已经正装待发。因为本打算一路回洛京,箱笼装了几车,光是吃食零嘴就装了一整车,钟荟对着这堪称隆重的逃难排场哭笑不得,此时再整理反而耗时耗力,她索性一闭眼把这些累赘全都带上路了。

钟荟一坐上马车她就知道卫阿晏已经蓄谋已久,这辆车是特制的,比钟蔚那辆有过之而无不及,车厢四壁包上了松软的白狐皮,人往里一坐能陷进去一半,车轮裹了犀牛皮,贯轴大约也改良过,在崎岖道路上也不觉如何颠簸。

钟荟先前饮了几口加了催眠药物的茶汤,陷在狐皮中又如此舒坦,不由靠在隐囊上打起了盹。

再睁开眼时,马车已经到了兵营壁门外。

守门的军士迎上前来,一见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阿寺,赶紧行礼。阿寺是卫琇的贴身侍卫,营中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他这张脸,不过他还是从腰间扯下令牌给守卫过目。

阿杏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的情形,放下窗帷转头对同车的阿枣道:“阿枣姊,你夫君很有路道哎!”

阿枣捏拳捶她:“胡吣什么呐!谁的夫君!”脸却是烫得快熟了。

一行人长驱直入,一直到了卫琇的帅帐附近。阿寺下了马,把辎重车安排妥当,然后下马走到钟荟的车前,隔着车帷道:“夫人请在此稍等片刻,小的去向郎君通禀一声。”

钟荟撩开车帷自己跳下马,伸手把幂篱拨正,笑着道:“我随你一块儿去,省得你来回跑。”

笑话,她此番前来是找卫阿晏寻仇的,当然要逮他个措手不及。

这不合规矩,阿寺面露难色,不过旋即就释然了,虱多不怕痒,最重的已经犯了,这些细枝末节还讲究什么!殷勤地请夫人先行,提醒她小心脚下,又大着胆子问了些阿枣的事,走到卫琇的帅帐前已经俨然是夫人的狗腿。

守在帐外的两名侍卫是阿寺亲自训出来的,见了他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前来。

阿寺在两人肩头各拍了几下,问道:“郎君在里面吗?”

鼻梁上长麻子的瘦高个道:“忙活到现在,刚进去歇息呢。”

钟荟本来一腔怒火,听了这句话心像泡在酸水里,呲啦一声,什么火都灭了。

瘦高个这时才注意到阿寺身后有人,诧异地打量钟荟:“这位小娘子是......”

话没说完后脑勺上便重重挨了一掌。

“什么小娘子!这是夫人!还看!仔细我挖了你的狗眼!还不快行礼!”阿寺在钟荟面前大气不敢出一个,骂起下属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钟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对那两名诚惶诚恐的侍卫道:“免礼。”

又转头对阿寺道:“我进去看看郎君。”

阿寺连忙帮她掀开帐门。

钟荟一走进帐中便看见卫琇合衣趴在案上,解下的铠甲和佩剑搁在一旁的席簟上。

她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走过去盖在卫琇身上,然后轻轻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感觉他的体温。

他还全须全尾的就好,她什么气都消了。

第176章 苦守

卫琇睡眠浅, 立即就察觉了异样,熟悉的怀抱, 魂牵梦萦的馨香,他以为自己在梦里,不敢动弹,怕把梦里的阿毛吓跑, 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阿毛。”

还有不出一个时辰大军就要向临淄城进发, 卫琇只有这点时间可以阖会儿眼。钟荟怕吵醒他, 在他背上贴了一会儿便赶紧放开。

卫琇觉得后背一空,心往下一落, 反倒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先看到油灯的火光,朦朦胧胧的, 怔了片刻,想到自己身在营帐中, 不知此时阿毛出城了不曾, 他早想把她送走,只是生怕打草惊蛇才拖到了今夜——也有难以启齿的私心,这次的关隘能不能过去他实在没把握, 万一城破,他和钟荟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自然是能多看她一眼都好。

钟荟默不作声地站在油灯找不到的阴影里, 看着卫琇呆愣愣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想起他竟然企图药倒自己送出城去,怨气又高涨起来。

“阿晏——”钟荟双臂抱在胸前,甜甜地唤了一声。

卫琇整个人一僵,百般滋味刹那间同时涌上心头,终是狂喜压倒了一切,像海浪一样劈头盖脸迎面打来,让他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他慌乱地站起身,腿脚酸麻也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蹒跚到她跟前,一把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像要把她整个人嵌进胸膛里去,嵌回他空了一块的心里去——没见她的时候他还能自欺欺人,到这时还怎么骗自己?

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哪怕是死,他也要她和自己死在一起。

“卫阿晏,你胆子肥了是不是?”钟荟气还未消,在他身上胡乱啃了一口。

卫琇吃痛,胳膊不自觉地松了松,随即更紧地箍住她,梦呓一样低低唤她:“阿毛,阿毛啊……”

钟荟一愣,眼眶里蓄了泪:“你别这么叫我,一听你这么叫我就怕。”像要分别一样。

卫琇缓缓把她松开,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指把她散在脸侧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艰难又坚定地道:“我派人送你出城。”

钟荟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大家闺秀,第一次想打人,狠狠瞪着他,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阿毛……”卫琇伸手捋她后脑勺,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毛顺过来似的,钟荟执拗地把他的手甩开。

卫琇不敢再去碰她,只好垂着手:“听我说,你先回京,等解了临淄之围我立即叫人接你回来。”

“哼!你当我三岁孩童呐,”钟荟梗着脖子道,“总之我不走,赖定你了。你老实告诉我,眼下情形有多坏?”

卫琇迟疑了一会儿道:“方才探马来报,司徒徵的人马已经到了济水。”

见他终于肯好好说话,钟荟的拧起的眉头才略微舒展:“有多少兵马?”

卫琇暗忖着要不要如实告诉他,钟荟二话不说上来拧他胳膊:“又在想着怎么糊弄我是不是?”

卫琇苦笑了一下,钟荟这识人的本事大约是随了她阿耶阿翁,等闲骗不了她,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大约六七万。”

“啧,他这回真是下了血本,”钟荟摸了摸下颌,“临淄城虽然说不上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但也算高壁坚垒,青徐两州的州郡兵加起来大约七八千,如果能从齐国借一万兵马,未必守不住。”

卫琇握着她的肩头道,“你还有耶娘、阿翁、姜老太太,他们还在京城等你回去……”

“那你呢?”钟荟忿忿地拧他胳膊,没拧动,转而掐他手臂内侧,“你把我送走就无牵无挂了是吧?偏不让你得逞,我哪里也不去,你要是怕我死就别输!”

咬着嘴唇犟着脑袋,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巨大的委屈涌出来,终于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埋头在他胸口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