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琇望了望身边微微张着嘴的钟阿毛,冷淡的目光柔和温暖起来。

“属下怕援军要是再不来……”

“洛京这两日有消息么?”卫琇打断他。

“未曾收到,”祁源沮丧地道,“派出去的斥候一个也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被拦下了。”

“你不必……”卫琇话说到一半,声气突然放缓放软,隔着屏风都能听出那种缱绻的意味,“时候还早,再睡会儿,是不是我们说话把你吵醒了?”

钟荟皱着眉,眼睛还未睁开,先有气无力地抬起手,熟练地摸到卫琇的额头上,眉头松了松,这才抬起手揉揉眼睛,用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含糊道:“阿晏……还痛得厉害么?”

“一点儿也不痛,”卫琇捉住她往下滑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有了身子也不知道小心。”

“无妨的,苏神医昨晚还替我号过脉,直夸他家的安胎方子管用,何况白天睡得多了,晚上也不觉困倦。”

卫琇总是半夜里烧得厉害,白天稍好些,钟荟便整夜盯着他,白天补一会儿觉,不知不觉就昏昼颠倒了。

钟荟还不放心,又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似乎真的好些了,饿不饿?我叫阿枣弄些汤羹来,成天喝米汤口里淡不淡?我叫她再拿罐蜜渍梅子来,一会儿给你含着,不过可别咽下去,没味儿了就吐出来,苏神医说你这几日只能饮些汤汤水水……”

卫琇用拇指抚了抚她手背:“不忙,我先同祁别驾交代几句。”

祁源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他们夫妇间的家常琐事,心道这使君夫人小小年纪这么唠叨,到年纪大了还得了,真是难为了卫使君,成天听她絮叨。

卫琇朝着屏风外道:“别驾无需担心,朝廷的援军不日将至,你同将士们说,再撑三日。”

“三日后呢?若是援军不至……”祁源诧异道。

“那你便取我首级,迎汝南王的军队入城。”

祁源吃了一惊,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屏风里传来“哐当”一声响,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祁别驾请回吧。”卫琇匆匆说了一句。

祁源只得行了个礼退出帐外。

“卫阿晏!”钟荟一双杏眼瞪得滚圆,“要不是看你受了伤,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又不是当真的,即便援军不至,司徒徵也不会一直等下去,他遣了几万兵马来攻一个小小的临淄城,死伤过万,耗了月余也没能拿下来,城内粮绝,城外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是起兵谋反,军心本就不稳,这几日的猛攻,应该是回光返照了……”卫琇头头是道地解释。

钟荟抱着胸斜眼看他,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明白,但是听他说出“取我首级”这样的话,她恨不得掐着他脖子逼他咽回去。

卫琇觑着她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下去,蹙着眉,软绵绵地道:“伤口疼,好阿毛,替我吹吹罢……”

钟荟气笑了:“不吹!疼死算了!”

过了会儿有些迟疑起来:“…… 真的那么疼?”

卫琇知道她气消了,得意地勾勾嘴角,去拖她手:“阿毛,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第180章 交易

八月的末尾, 还有一丝残留的暑气未消退,风过时又有些凉。

姜明霜坐在廊庑下, 庭院中一株银桂已经开到将谢,剩下几簇细小的白花带了萎蔫的黄,在枝头摇摇欲坠,远看几乎不可得见, 一个着绿衣的宫人扛着大而笨重的竹枝苕帚,正在扫落花。

姜明霜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猧子, 猧子通体雪白, 没有一根杂毛,圆溜溜的乌黑眼珠子湿漉漉, 像两颗浸在水里的水晶珠。姜明霜的心像被软软地撞了一下, 把手指伸到它嘴边逗它伸舌头舔。

一个长脸宫人快步走过来,行了个礼禀报:“淑仪娘娘,陛下的御辇到殿外了, 奴婢扶您回屋梳妆罢。”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

姜明霜木木地抬起眼,她怀孕将近七个月了, 双颊有些浮肿, 没有上胡粉,脸色也不太好,不过双眼还是明净得像秋日晴空一样, 即便憔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宫人的话入耳,她却好像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仿佛随着身体的日益沉重,连心思也变得缓慢滞重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把几缕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轻轻一笑道:“陛下又不是没见过我这样子。”

宫人看着她身上的家常旧衫子和松散的发髻,欲言又止,上回淑仪顶撞天子,惹得他拂袖而去,他们这些下人提心吊胆,生怕主人就此失宠,战战兢兢地捱了五日,总算把天子给盼来了,淑仪却还是这么倔头犟脑的模样,真是叫人心焦。

姜明霜看出她的忧虑,对她道:“你去拿把梳篦来,替我把头发篦一篦,还有奁盒里那支赤玉芍药簪子,也簪上罢。”

宫人仍觉淑仪对天子有些怠慢敷衍,不过也只好奉命去取梳子,旋即又觉得兴许陛下就是喜欢淑仪娘娘这样不加雕饰任情自然的女子。

宫人匆匆走进内殿,在给瓶花换水的小内侍见了她连忙上前来:“阿榴姊姊,听说陛下来了?”

名唤阿榴的宫人点点头:“已经到了殿外了。”

“……淑仪娘娘眼下怎么样了?”小内侍掩着嘴凑上前低声问道。

阿榴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没个笑脸。”

“那可如何是好啊!”小内侍急了,“要是再把陛下惹火了,咱们这临春殿可就完了……姊姊劝劝娘娘呗?要说陛下对娘娘也是没话说……”

天子对姜淑仪的好,整个临春殿的人有目共睹,即便娘娘怀了身孕不能侍寝,他还是几乎每日过来陪她说话,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现如今内忧外患,这小半个时辰已是盛宠的明证了。

“我劝有什么用,”宫人一脸认命,“娘娘看着性子柔顺,其实是个有主意的,这回又干系到她双生妹妹……听说娘娘同这妹妹最亲厚……”

“要我说,再亲厚那也是娘家妹妹,又不能陪着过一辈子。”

“谁说不是呢。”宫人从奁盒里取出红玉芍药簪用绢帕快速拂拭了一下,又拈出一枝折枝桃花金钗和一对金桃花钿,毕竟天子驾幸,太敷衍了说不过去。

小内侍也是束手无策:“唉,咱们娘娘哪哪儿都好,就是这性子轴得……但愿今日别再得罪陛下……”

姜明霜的发髻才梳完,司徒钧的辇车已经到了殿前。当今天子黜奢崇俭,在后宫中不讲究什么排场,只带了三五随从,辇车也朴实无华,甚至比一些世家大族还简朴些。

姜明霜遥遥望见天子车驾,把膝上的猧子放到地上,捧着肚子起身,屈膝行礼:“妾见过陛下。”

司徒钧下了辇车,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把她扶住:“说了不必行礼,同我这么生分做什么!”

在姜明霜身后跪成一片的宫人们松了一口气,偷偷对视,都露出欣慰的神色——看来天子的气已经消了。

姜明霜把司徒钧迎入殿内,片刻便有宫人和内侍殷勤地端上李子、石榴等时令果子,四五种甜咸糕饼并酽茶。

姜明霜执起茶壶,先倒了一碗双手奉给司徒钧:“上回是妾失礼无状,谢陛下宽宥。”

“知道错就好,”司徒钧接过茶碗,屈起食指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上回被你怄得不轻,回去半夜没睡。”

“陛下老拿妾取笑……”姜明霜羞赧地避过脸,给自己也斟了一碗茶,碗沿刚贴到嘴边,就叫司徒钧一把夺了去。

“忘记上回沈医官叮嘱你什么了?饮浓茶夜里容易睡不着觉,都有了身子的人了,还同个孩子似的。”司徒钧一边埋怨一边替她剥李子。

姜明霜连忙伸手去接:“让妾来,陛下怎么能做这等事。”

“孤给自己的人剥个果子怎么了,何况剥一颗,两个人吃到,多省事……”司徒钧边说边把剥好的李子送到姜明霜口中,在帕子上揩了揩手,轻轻抚了抚姜明霜隆起的腹部。

“我们的孩儿这几日乖不乖?”静静等了会儿,“阿耶来了也不动一动,没良心的小崽子,像你阿娘。”

司徒钧每每私下里同她相处总是这样随意又亲昵,姜明霜时常会生出错觉来,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她不禁又开始恍惚起来。

然而他是君主,她只是他的嫔妾,他雷霆一怒,她便要瑟瑟发抖,轻则失宠受冷落,重起来丢命也未必不可能,姜明霜入宫不过一年半载,却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他也会摸着萧十娘的肚子,笑着说“我们的孩儿”么?

受不得深思,经不起细想,姜明霜赶紧打住,把思绪牵回眼前最要紧的事情上。

她揪了揪手里的丝帕,将宫人们屏退,一手撑着榻慢慢起身,一点一点放低身子,直到双膝着地,跪到地上。

司徒钧端着茶碗的手颤抖起来,他看着姜明霜艰难地跪倒在他身前,既没有扶,也没有出言制止,眼睛冷了下来,从一个夫君变回了帝王。

姜明霜吃力地膝行两步,把手轻轻搭在司徒钧的膝盖上:“求陛下……”

瓷器碎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明霜的心不由一抖,眼睛里含了泪,颤声道:“陛下……”

“后宫不得干政,”司徒钧冷冷道,“朝堂大事,连皇后也不敢置喙,姜明霜,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姜明霜却觉得振聋发聩,耳边嗡嗡作响,扰得她心绪烦乱,无法思考。

“别仗着我宠你便得寸进尺,”司徒钧站起身,振了振衣襟,“再有下回莫怪孤绝情。”

说着便举足往屏风外头走,经过噤若寒蝉跪了一地的宫人身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去,压低声音道:“要孤发兵解青州之围也可以,上回同你说的事,只要你应承了孤。”

姜明霜捂着肚子惊恐地摇头,摇着摇着停了下来,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司徒钧见她怔忪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扔下一句:“你自己想想清楚罢。”便转身走了。

待天子一走,几个宫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姜明霜跟前,把她搀扶到床上躺下。

“娘娘啊,您这是何苦呢……”阿榴又焦急又心疼,姜明霜是个厚道主人,即便不想着自己,他们也盼着她好。

上回冲撞司徒钧,他没有说这样重的话,姜明霜事后断断续续哭了半日,把眼睛哭成了两颗胡桃,如今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好像连眼泪也知道自己贱,不敢出来讨嫌。

姜明霜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个多时辰,中间还起身喝了半盅石蜜枣茶,宫人们见她神色异样的平静,越发怕她想不开,连修剪花枝的银剪刀都收了起来。

“娘娘,姜太妃来了。”一个内侍从殿外匆匆跑进来禀报。

下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孤侄俩同在宫中,时常往来,尤其是姜明霜有孕之后,姜太妃便隔三岔五叫人炖些滋补的汤羹亲自送来,顺便同侄女说说话,若是这宫中有谁能把姜淑仪劝回来,非这个能言会道的姜太妃莫属。

姜万儿脚步轻快地往殿中走,身后跟着两个宫人,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个斑竹编的食笥。

“今日小郎君如何?有没有闹他阿娘?”姜万儿声音里带着笑,随着行走时带起的风撒了一屋子,让人的心也跟着轻快起来,“我叫人煮了驼蹄羹,你趁热尝尝。”

姜明霜自己也不知道腹中这一胎是男是女,可从司徒钧到姜万儿,再到那些下人,仅因医官说她有宜男之相,便都笃定了是男孩儿,满口小郎君、小皇子,姜明霜起先还道:“尚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呢”,时间一长便也懒得去纠正了,只由着他们叫。

“见过姑姑。”姜明霜一直是以娘家的辈分来称呼姜太妃,入了宫也没想着改口。

姜万儿也不介意,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你别起身,好好躺着,越到后头越要仔细,不然落下病根来,要吃大半辈子的苦。”

又示意自己的宫人上前来,从她手中接过一只小竹笥,打开盖子,取出一件小衣裳抖开给她看,嫩黄色细花绫地,绣着弓马图案:“给小皇子缝的,好顽不好顽?”

姜明霜眼眶一热:“有劳姑姑费心了。”

“傻孩子,同姑姑有什么好客套的,”姜万儿对着自己带来的宫人道,“你们退到外头去,我和淑仪娘娘说会儿话。”

姜明霜连忙将自己殿中的宫人也屏退了。

姜万儿待人走了出去,这才按按她的手:“大娘,这几日的事儿我听说了,姑姑就同你直说了吧,是你的不是。”

姜明霜仰起头,委屈地睁大眼睛望着她。

“天子也不容易,青州被围,他难道不想救么?可朝堂上的事不是天子一人说了算的,你不晓得,朝中几个重臣,除了钟大人以外各个都不赞同发兵去救青州,西北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军饷挪不出来……”

“朝堂上的事儿侄女不懂……可是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青州陷落,不管二娘他们的死活吗?”姜明霜说着说着气促起来,腹中的胎儿仿佛察觉阿娘的不安,也跟着动了动。

“你莫着急……来,吸口气,”姜万儿抚着她的背,帮她慢慢镇静下来,这才徐徐地劝到,“大娘啊,你想想,汝南王起兵谋反,若是青州叫他吃了去,那几乎就失了半壁江山,天子如何会愿意?可裴大人、萧大人坚决反对,韦大人拖着不给个准话儿,天子也不能独断专行……天子为何劝你把腹中的小皇子养在皇后膝下?不就是为了把韦大人拉过来,这么简单的理儿你怎么不明白!”

姜万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胳膊上轻轻掐了一把,压低声音道:“皇后自己是肯定不能生了,必定是要找个皇子养在膝下的,如今你和萧十娘都有了身孕,她抱养哪个不行?姓萧的和姓裴的貌合神离,一早使劲儿巴结韦重阳,你说她是想养你这个还是养萧十娘肚子里那个?是天子替你打算,替你腹中的小皇子打算,这才一直没松口!”

姜明霜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懂得比她多,她只知道这是自己的骨肉,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了旁人,哪怕那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她不能眼看着二娘出事。

姜明霜不知不觉紧紧咬着牙关,过了很久才松开,抱着肚子,肩膀颓然地垮了下来:“好,我答应。”

第181章 撤军

围城第四十一天, 汝南王麾下大将淳于靖统领的兵马已经疲敝到了极限,他们兴师动众, 以数万大军围攻小小一个城池,却屡攻不下,折损兵马无算,实在是出师不利。

打成这么个僵局, 莫说士卒们灰心丧气怨声载道,连主将淳于靖都萌生了退意, 只是碍于那神神叨叨的盲眼禅师不允——别人不知内情, 以为此次攻打临淄的统帅是淳于靖,只有他自己知道, 真正的决策之人是这个身无长物, 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的和尚。

战事胶着,粮草快见底了,青州刺史卫秀一早下令清野, 他们什么也劫掠不到,淳于靖每日鸣金收兵回到营地, 都是一副愁容苦态。

一直到近日才出现了些许转机。

先是敌方主将中箭, 生死未卜,敌营中显然军心不稳,淳于靖乘机下令强攻, 总算有了些斩获,临淄城墙也在重砲和攻城锤日复一日的击打下满目疮痍。

卫秀中箭三日后的夜里,探马来报, 青州刺史伤势严重,性命垂危,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据说敌营中已经乱成一团,主将一死,凭那刺史别驾根本压不住,怕是要哗变。

淳于靖精神为之一振,仿佛三伏天饮了一口冰茶,赶紧披挂起甲胄,打算第二日天未破晓时攻到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提起长刀,出了帅帐,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毡帐前。

门外的守卫是汝南王身边的亲卫,见了淳于靖也不发怵,仍是一副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模样:“将军有何事?禅师已经歇下了。”

“你进去同禅师说一声,我有要事找他。” 淳于靖没好气地道,不过一个瞎眼和尚罢了,仗着和汝南王交情匪浅,不过是个溜须拍马谗谄媚主的货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将军有事可以吩咐属下。”侍卫上前一步。

淳于靖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当即大步上前,竟是要不管不顾地硬闯,那侍卫也不甘示弱,挺身横枪将他一拦。

眼看着剑拔弩张不好收场,只听帐中传来一个温和淡泊的声音:“是淳于将军么?有请。”

侍卫这才不甘愿地往后退开一步,将门口让了出来。

淳于靖忿忿地掀开毡帷,步入帐中,将门帷狠狠地一摔,发出“啪”得一声。

虚云禅师虽然是瞎子,但是耳朵很好使,从淳于靖的脚步声和刀鞘与甲胄“哐啷哐啷”的相撞声就能推测出淳于靖心里有火。

“淳于将军深夜到访,莫非有军情?”虚云禅师身着一件灰色的旧僧袍,指尖摩挲着一枚旧铜钱,面容俊美而恬淡。

淳于靖胸中的怒焰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拱了拱手道:“禅师,有探子来报,卫秀伤重不治,大约活不过今夜了,我们何不一鼓作气趁乱拿下临淄?”

虚云禅师抬起脸,突然睁开眼睛,黑眼珠子对着他,明明黯淡无光,却好像能把他“看”个对穿:“劳驾将军传令下去,立即拔营撤军。”

“什么?” 淳于靖大惊失色,旋即震怒,“敌军主将命在旦夕,正是攻城的良机,怎倒反而撤退?”和尚哪里会打仗,简直瞎胡闹!

“淳于将军不必多问,传令即可,事不宜迟,免得贻误军情。”禅师的口吻不急不躁,但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淳于靖感到受了轻侮,冷笑道:“禅师,打仗不是参禅悟道,不是你翘翘木鱼念念经就能赢的,贻误军机的是谁,咱们拭目以待吧!”

“南下时主君下令由贫僧决定如何进退,淳于将军莫非是置疑主君的决定?”虚云禅师笑着道。

淳于靖不寒而栗,汝南王对不听话的属下多狠,他最是清楚不过。

虽然极不甘心,淳于靖踌躇片刻,还是不敢明着和他翻脸,虚云禅师是汝南王的心腹,若是把他得罪死了,在司徒徵跟前也讨不了好。

更何况,他也暗暗存了点幸灾乐祸的私心——青州这块肥肉眼看着即将吃到嘴里,因这个蠢和尚而功亏一篑,看他怎么同汝南王交代!

淳于靖打定了主意,便传令下去立即撤兵,星夜兼程往济水边退去。

祁源站在城楼上,是夜弯月如钩,星斗漫天,敌营中星星点点的篝火仿佛是地上的星子。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对方阵地开始动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围困了临淄城月余的大军像蚁潮一漫过平野,向天地相接处的细线退去。

“你们在此盯着,我去禀报使君。”祁源向身旁的士卒吩咐了一声,转身下了城墙。

卫秀正在换药,苏神医拆下他身上的绵纱,用烫过的小银刀剜去伤口中的腐肉,用绵布吸去脓血,然后敷上祖传的伤药。

卫秀口中咬着绵布包,以免因为疼痛难忍而咬坏牙齿。

钟荟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不时用帕子轻轻掖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自从前几日刺史的高烧退了之后,苏神医就不情愿出诊了,他年岁大了,平日一般只坐堂,除非碰上疑难杂症或是病人性命垂危。在他看来,卫秀这伤只需按时换药,营中又不缺大夫,把他拉来只是多此一举。

前几日这卫使君也算通情达理,派去医馆的侍卫拿了药便回去了,不成想今日这些武夫仿佛吃错了药,二话不说,硬是把他从食案前拖了就走。

苏大夫以为刺史的伤情有反复,急急忙忙跟着进了营帐,哪知道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小夫妻俩有说有笑的,特别是那个小娘子,见了他还恬不知耻地打招呼:“苏大夫来啦?晚膳用过了么?是我遣人来请您的,真是抱歉。”

直把他气了个仰倒。

他心里憋着气,下手便重了些,看着刺史一张俊脸疼得皱成一团,解气地道:“老朽年纪大了,眼花手抖,劳驾使君多担待着点儿吧。”

刺史轻轻地点头,卫夫人却皱着眉头眼泪汪汪的,活似那刀子是划在她身上。苏神医一看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于心不忍了,当即眼也不花手也不抖,三下五除二地把伤口清理好打道回府。

苏神医前脚刚走,祁源便在帐外求见。

卫秀吩咐传他入内,钟荟避到屏风后面。

祁源看了一眼屏风上模糊的人影,知道刺史夫人又在,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他还是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使君,如您所料,淳于靖已经拔营带兵撤退。”祁源行了个礼禀道。

“嗯,我知道了,”卫秀平静道,“守了这么多日,你们也都累了,今夜早些歇息。”

“是,”祁源恭敬道,“属下已派人将陈府围了起来,此次陈氏首鼠两端,勾结逆贼,谋害朝廷要员,罪无可恕,还请使君发落。”

卫秀想了想道:“谋逆重罪,按律当夷三族,不过今上仁厚,若是陈氏诚心悔过,夷三族就不必了,陈家的妇孺也可免于一死。”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祁源领了命出了帐。

钟荟从屏风中走出来,打开案上的食笥,取出一个青瓷碗,揭开卷草纹错金银盖子,用白玉汤匙舀了勺甜羹,凑到嘴边试了试,还有些烫,只好放回去继续调。

“房氏会信么?”钟荟疑惑道。

“她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由不得她选了,”卫秀淡淡道,“愿赌服输,谁叫她下错了注。陈家女眷的性命她不在乎,可我不信她可以对房家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