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连忙用钟荟的衣裳把孩子包起来,抱过去给钟荟看:“小郎君生得真俊。”

钟荟还没来得及看,一柄利剑穿破车帷,扎进了阿枣左胁。

钟荟惊呼一声,只见阿枣倒在血泊中,嘶嘶地抽着气。

死士一击得中,抽出剑来将碍事的车帷一刀割断,原来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地上横七竖八全是侍卫和黑衣人的尸体。

那名死尸背上中了数刀,拼着最后一口气扑进车厢。

阿杏没来得及细想,惊呼一声“娘子”,用后背挡下一剑。

剑尖穿透她的身体,那死士想把剑拔出,阿杏用双手紧紧抓住,看着钟荟,眼泪不停地往下滚:“娘子......”

“阿杏,快放手阿杏......傻阿杏......”钟荟想起身,可是使不出力气。

那死士发了狠,用力将剑一绞,抽了出去,抓住阿杏扔出车外。

钟荟用胳膊揽住孩子往里面藏,她并不怕死,只是怕护不住孩子,她和阿晏两个人的孩子,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孩子长得像谁。

剑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刺过来,伴随着一声鸣镝,一支利箭穿过死士的犀甲和皮肉,贯穿心脏。

钟荟依稀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向她奔来,像是做梦一样。

卫琇翻身下马,把那死士的尸身掀开,颤抖着声音唤道:“阿毛。”

声音又轻又嘶哑,像是怕吵醒什么人似的。

“阿晏,我在这里,”钟荟朝他伸了伸手,声音虚弱,“阿枣和阿杏受伤了,快去叫大夫。”

“阿寺已经去叫人了,放心。”卫琇弯腰进了车厢,握住妻子的手。

钟荟转过头,轻轻抚了抚孩子幼小的身体:“这是阿饧。”

卫琇看见裹在衣裳里的孩子怔了怔,一瞬间手足无措。

“这是我们的儿子,”钟荟笑了笑,“你抱抱他。”

卫琇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对着那皱巴巴的小脸看了半天。

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嫌弃阿耶抱得不舒服,蹙起眉头张了张嘴,“哇”一声干嚎起来。

“这是我们的阿饧......”卫琇的神情犹如在梦中。

丁亥之乱之后八年,卫氏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完结了!下辈子还是得做猪精嘤嘤嘤

欢迎点播番外,另外番外会放在最后几章的作话里,不再另起章节,如果有小天使们没看见作话麻烦互相转告下~

番外1

这一年洛京的春到得特别早,二月末的时节,卫府里已是柳色新新,桃李初绽。

钟荟晨起梳妆完毕,对一旁的小婢子阿桃道:“去看看小郎君起来不曾。

当日阿杏身负重伤,幸亏救治及时,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那双手却是废了。即便护主有功,但是悖主一事终究是一根刺,留她在身边是不能够了。

钟荟将早替她预备的奁资又添了几成,将她送走了。这阿桃就是阿杏走后提上来的。

阿桃不一会儿回来复命:“娘子……小郎君他……”

钟荟柳眉一竖,把手中一枚宝相花金钿扔回奁盒里,站起身来一捋袖子,对着阿枣道:“这孩子三天不打就皮痒,我去收拾他!”说着提起裙子快步往东厢走去。

卫阿饧蒙着被子睡得正酣,小小的身子弓成只虾米。

乳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后背,苦口婆心劝道:“小郎君,醒醒了,今日要走亲戚,莫要再睡了……”

阿饧哼了一声,还是没动。

钟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儿子眠床前,二话不说一掀被子,在阿饧臀上拍了两下:“起来!”

这一下没什么力道,跟挠痒痒似的,卫阿饧有恃无恐地颠了个身,抬手揉揉眼睛,把眼角揉成了桃花瓣一样的颜色,眨巴眨巴清白分明的凤眼,嘟了嘟嘴道:“阿娘,我困……”

钟荟一对上这张和卫十一郎幼时一模一样的脸,顿时就狠不下心了,弯下腰抚了抚他背脊,柔声劝道:“你三姨母难得回京一次,正盼着呢……”

卫阿饧眼珠子一转,搂住他阿娘的脖子:“阿娘我真的困……昨夜阿耶罚我抄书,直抄到外头老鸹儿叫呢……”

说着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好阿娘……”

钟荟心都快化了:“那至多再睡一刻钟,你不是最爱去阿舅家么?难得二舅也在,叫他带你骑马。”

卫阿饧一听有马骑,顿时睡意全消,满怀期待地道:“那大表兄去不去?”

“你大表兄怎么好随便出宫,今日咱们在大舅家住一夜,过两日同三姨母一块儿入宫,不就能见到了么?”钟荟不等他躺回去,赶紧扯住他,从乳母手里接过衣裳往他身上套。

“大表兄都不去有什么意思!我也不去!”卫阿饧扭得跟扭股糖似的,“就不去就不去!”

“阿饧乖,”钟荟哄道,“一会儿你阿耶该下朝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道:“他不去便罢了。”

卫琇走进屋里,凉凉地看了眼儿子,把手搭在钟荟肩上,“我们走。”

卫阿饧顿时噤若寒蝉,乖乖地伸出手穿进袖子里,讨好地对卫琇笑了笑:“阿耶您下朝啦?”

卫琇掀了掀眼皮:“不听你阿娘的话,今日多抄两张大字,到了阿舅家也不许懈怠,阿耶昨日教的《滕文公上》融会贯通了么?若是没有赶紧补,夜里阿耶考校你。”

卫阿饧乖巧得换了个人似的:“知道了,阿耶。”

卫琇这才微露笑意,在儿子毛茸茸乱糟糟的发顶上薅了一把:“赶紧起来洗漱罢,别叫三姨母他们等急了。”

钟荟跟着夫君出了屋子,走到廊下估摸着里面听不见了,这才埋怨道:“卫阿晏,又欺负我儿子!孩子还小,做什么拘得他这样!你像他那么大时话都说不利索呢!”

“你这阿娘狠不下心,可不就得我做这个坏人,”卫琇与方才判若两人,眉目间的神色比春风还轻软,“我何尝不想多纵容他几年。”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钟荟肩上:“早晚还有些寒,穿得这样单薄,只顾好看。”

卫家的车驾进了姜府,犊车刚一停稳,卫阿饧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帷跳了下来,吓得乳母一身冷汗:“小郎君您慢着点!”

卫阿饧全忘了刚才在家里说的话,一进姜府撒开两条短腿直奔姜老太太的院子。

他也不要人抱,一气儿跑进老太太卧房里,差点把老人家扑倒在地上。

姜老太太干脆把拐杖一扔顺势坐在踏上,把他搂在怀里心肝肉肉儿唤个不停。

“太婆婆!”卫阿饧知道姜老太太年事高耳朵聋,对着她耳朵大声道,“我想您想得辗转反侧……就是夜里睡不着觉。”

姜老太太也没怎么听清楚,总之就是心花怒放,当即摘下腰里的碧玉佩塞给他:“你大姨母前些天给我的,快收起来。”

那玉佩汪着温润的绿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无奈卫阿饧不识得,他双手捧着玉佩,规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太婆婆的赏赐,上回的糖枣糕还有么?”

姜老太太忙吩咐下人去取。

钟荟和三娘子姜明淅并肩走进祖母屋里时,卫阿饧已经把一碟子枣糕吃完了。

钟荟看了眼碟子上的残渣,无奈地嗔怪道:“又到太婆婆这里骗糖吃,前些天闹虫牙不记得了?”

“小阿饧,还记得三姨母么?”姜明淅快步朝他走去,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捏捏他的脸,“你小时候我常来你家抱你呢!”

他们上回见面是一年半之前姜明淅出嫁的时候,卫阿饧那时候还小,看着三姨母有些陌生,不过他一点也不露怯,勾住姜明淅的脖子,二话不说往她脸上盖了个湿润的章,闪着眼睛道:“三姨母最好看,好看的人心也善,好姨母,我阿娘要打骂我,你帮帮我呀!”

姜明淅笑得差点跌在地上,把他一顿搓揉:“小嘴怎么那么甜呢!”

“好了别闹你三姨母了,去找你二舅顽儿吧。”

钟荟把孩子打发走,扶着三娘坐到榻上,“有什么不舒服么?”

三娘子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倒没觉察出什么,脾胃也没什么变化。”

她是在回京的半路上发现有孕的,钟荟得知以后唬了一跳。

“苏郎说了......”三娘子说起夫君便微微红了脸,“家里在京中有宅子,索性叫人收拾出来住个一年半载,待出了月子再回去,他已经叫人送了信回去,阿舅阿姑都是极和善可亲的人,想来不会说什么。”

钟荟喜不自胜:“那就太好了!咱们又可以时常相见了,你有了身子仔细着点,我那儿有个温补的方子,你拿去叫大夫看看能不能用。”

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起居饮食的禁忌。

“阿姊,”三娘子忍不住笑道,“真不愧是做了阿娘的人,唠叨起来没个完。”

钟荟扯了扯她脸蛋:“还说我,都快当阿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姊妹俩絮叨了一会儿,三娘子问道:“阿姊你明日有安排么?我想入宫去看看大姊。”

“你们昨日夜里才到,要不歇息两日再入宫吧?”

三娘子摇摇头:“无碍,我也怪想大姊的。”

当天夜里钟荟宿在了姜家,第二日一早,姊妹俩带着阿饧一起入宫觐见姜太后。

姜明霜早早在寝殿等着两个妹妹,恨不能亲自出宫门迎接,到隅中总算把人盼了来。

她着一身正红的家常衫子,只随意绾了个圆髻,身上没什么纹饰,却显得雍容。

姜明霜拉着三娘子的手端详了好一会儿:“嗯,嫁到婆家两年倒养胖了些,越发可人疼了。”

“可不是,苏小郎君快把她疼到肉里去了。”钟荟揶揄道。

宫人搬了绣榻来,姜明霜招呼姊妹俩坐,自己搂着外甥,轻轻地揉着他的小脸蛋,吩咐宫人去拿果子。

“姨母,大表兄呢?”阿饧两只眼睛往四处溜。

姜明霜故意逗他:“在宣德殿听太傅讲学呢,姨母叫人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卫阿饧把脖子一缩,忙摆摆手:“不了姨母,我就在此处等他吧。”

那位太傅不是别人,正是他阿耶,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去寻晦气。

他吃了一会儿果子,听了大人们聊了会儿天,抬袖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大姨母,表兄何时回来呀?”

姜明霜笑起来:“跟阿竹姊姊去院子里看小猧子罢。”

阿饧眼睛一亮:“大姨母,我能抱一只回去么?”

“不能养,二花怕猧子。”钟荟赶紧阻止。

“那咱们把二花送走得了,猧子多好玩儿啊。”

“不成,你阿耶不让养。”

卫琇是治他的良方,阿饧顿时不吱声了。

不一会儿天子下学,一出宣德殿的大门就忍不住问前来接他的内侍:“阿六,不知卫家表弟到了么?”

内侍手里提着他的书笥,笑着道:“卫小郎君到了有半刻钟了……殿下莫要着急,慢慢走,仔细着脚下。

表兄弟俩有程子未见,见了面两人都很激动,不过司徒颖大了半岁多,性子也不像卫阿饧那样跳脱,没他那么喜形于色。

“大表兄,我同你说,昨日二舅带我骑马了!”阿饧忍不住炫耀,“要是你在就好啦,不过你是天子,不能随意出宫……”

司徒颖听了也很艳羡,他们表兄弟俩最喜欢的就是二舅,二舅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私底下又温和又有耐心,会送他们镶宝石的小弯刀,还会替他们做小弓,给他们讲黄沙大漠里的故事。

司徒颖有好几个教射御的先生,哪个都不及二舅有意思。

表兄弟俩由内侍陪着去芳林园玩。

卫阿饧往曲池里投了几块小石子,一尾锦鲤都没砸中,懊恼地拍了拍手:“大表兄,你既是天子,我阿耶也得听命于你对吧?”

司徒颖想了想,觉得这话也不全对,他虽是天子,太傅叫他写十个大字他也不敢写八个,但是太傅讲过君臣之分,从名分上来说又似乎是这么回事,他只好模棱两可地“唔”了声。

卫阿饧喜上眉梢:“好表兄,你能不能下个旨叫我阿耶日日宿在宫里别回去了?”

“呃?”司徒颖为难起来,他还不曾亲自拟过旨,都是中书郎草拟后交给中书令也就是卫太傅过目,再送呈太后盖印,太傅有时候会给他讲解,但是从头至尾都不过他的手。

但是望着表弟期待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让他失望:“我且回去试试……”

“大表兄你应承我了,君无戏言,可不许翻悔。”卫阿饧解决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个孩子难得见一回,大人们也不想拘着他们,姜明霜索性叫宫人把午膳送到园中清凉台。

孩子们玩了大半日,夕阳西斜的时候,眼皮终于开始往下耷拉,发了一会儿愣,渐渐睁不开眼。

内侍阿六把他们轻轻抱起来,左右手各一个,扛回太后的寝殿。

钟荟忙上去接过卫阿饧抱在怀里,对大娘子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大娘子本想留他们在宫中用晚膳,但是姊妹俩要回去陪祖母,便也不强留,只连声道:“多来宫里瞧我们。”

把姊妹俩送出殿外,姜明霜回到房内,坐在床边盯着儿子的睡颜看了许久,阿宝五官长得像她,只有眉毛有些司徒钧的影子。

“娘娘,”阿六小声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去传晚膳?”

姜明霜点点头:“让阿宝睡会儿,待晚膳来了再叫醒他。”

“是。”阿六答应了一声便往外退。

姜明霜站起身,绕出屏风,突然叫住他:“阿六。”

“娘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阿六,”姜明霜向前走近两步,“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那日不是先帝叫你来救我的吧?”

阿六神色慌乱,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当日确是先帝命我来找您的......”

“你不必骗我了。”

这时候再想起司徒钧,她心里只剩个远远的影子,轻若无物,再也不能激起丝毫波澜。

“阿六不敢欺瞒娘娘。”阿六心里着急,重重地磕了两个头,“的的确确是先帝派我来的。”

姜明霜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去罢。”

钟荟和三娘子姊妹俩坐上犊车,出宫回姜府。

姜明淅掀开窗帷回望越来越远的宫门,突然对二姊道:“阿姊,你觉不觉得大姊宫里那个内侍像一个人?”

“你说阿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得一丁点儿也不像,可我看着他老想起阿年表兄,”姜明淅蹙着眉道,“就是觉着像。”

钟荟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也有好久没见着表兄表嫂了,难得你也在京中,回去同阿兄说一声,请他们来小住几日。”

“嗯。”姜明淅点点头。

司徒颖醒来用过晚膳,回书房憋了两个时辰,终于不负表弟所托,拟了他一生中的第一道圣旨,此时距他亲政还有近十年。

第二日卫阿饧捱了有生以来第一顿打,下手的是他亲娘。

番外 司徒香

姜景义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二十年,从未离死这么近过,他身中数刀,最凶险的一道离心口只有寸许,幸好伤口不算太深。血浸透了黑衣,鼻端血腥气弥漫,大约是失血太多,他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然而比起自己的安危,他更担心的是侄儿姜悔,他伤得比自己还重,已经失去了知觉,姜景义时不时伸手往他口鼻处探一探,一线微弱的气息让他知道侄儿还活着。

他如何不知此次袭营是铤而走险,然而援军迟迟不至,粮草已经告罄,他也唯有出此下策,以性命搏一线生机,他本想把侄儿留在营中,奈何他执意相随,转念一想,城破也在旦夕之间,便任由他跟来了。

姜景义拖拽着无知无觉的姜悔在营帐和箭塔的暗影中潜行,这一夜无星无月,帮了他们大忙。

然而在经过一座营帐时,帐前的守卫还是发现了他们。

姜景义当机立断把侄儿平放在地上,没等那守卫来得及出声便鬼魅似地闪身上前抹了他的脖子,随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他同伴。

他把刀刃上的血往死尸衣服上一擦,蹲下身托起侄儿,把他一条胳膊环在自己脖颈上,强提一口气站起来,杀人的动静还是引来了追兵,姜景义一个人尚且难以脱身,遑论还拖着个姜悔,但是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选择,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

经过帐门边时,毡帷突然掀起,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来,冷不丁地将他拽了进去。

姜景义一个趔趄栽进帐中,不等他抽刀,一把匕首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是何人?”姜景义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问道。

此人身形瘦小,衣袖中有一股非兰非麝的淡淡香气,姜景义一下子便知道这是个女子,兵营里的女子,不是营妓便是随军的将领女眷。

“营妓?”姜景义故意问道。

女子果然气急败坏,一开口是个年轻女郎的声音:“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便是后者了,姜景义勾了勾嘴角:“小娘子既要杀我,莫如把我交给追兵,岂不两下便宜?你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如何能做这等粗活?”

“闭嘴!”女子顿了顿,有些羞赧之意,“黑灯瞎火的你如何知道我样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