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他脉脉柔情的话音刚落,那厢月陇西抢在他前头,直接就将答案念了出来,“两只蛐蛐儿,两只虫,虫二只。所谓‘虫二’,风月无边也。这种事,果然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乔景遇:“……”究竟是我们相看,还是你们相看,一点展示的机会都不给他留吗???

乔景遇:做人真的好难。

“我的才华还可以入眼吗?”月陇西提起琉璃灯,任那碎玉折出的光落在脸上,显得他整张脸白皙剔透得如被月色洗练过。他凹了个最好看的角度,挑着眉,轻问卿如是,“可否配得上那种满腹才情的女子?”

卿如是接过他递来的琉璃灯,“猜个灯谜不是很简单么,我看了一眼就知道答案了。”

月陇西正经道:“挺难的。若不是我事先看过答案,我反正是想不到。”

乔景遇:“???”那您究竟为什么要跟我抢这个表现的机会?

卿如是:“???”月家人的思维方式是不是一律都花里胡哨的?

小贩:“???”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去把琉璃灯要回来?

拎着琉璃灯,卿如是一路走走停停玩自己的,月陇西时常和她插科打诨几句,或者和乔景遇聊聊朝政,说说国学府的事。

总之,除却刚见面的寒暄以外,卿如是自己全程就没和乔景遇搭上过一句话。莫说一句话,实则是肢体语言、简单触碰,甚至是眼神交流都不曾有。两人毫无互动,形同陌路。

唯有月陇西一人,哪都能接茬,笑得跟朵盛放的狗尾巴花似的。

此时已轮到他和乔景遇进行下一议题。两人聊得很兴起,卿如是听了一耳朵,似乎已从上一个拜官封爵的话题跳到了天下民生。此刻正虚伪地进行互捧。

“原来是这样……世子于此道上见解颇深,景遇自愧不如。”乔景遇笑了笑,“今日与世子相见,受益良多。”

月陇西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容道,“好说,你游学四海,见识广阔,切不可妄自菲薄。我今日与你交谈后,亦有所获。”

卿如是:“……”究竟是我相看,还是你们相看,月陇西你是交际花吗???

眼看着就要走到廊桥尽头,卿如是有些饿,也顾不得跟他们搭话。下了廊桥就是那家百年老店,她只眼巴巴地将店门望着,琢磨着这时候喊饿是否不太妥当。

出门前母亲反复叮嘱过,跟人相看应该礼貌而不失优雅,身为女子好歹收敛着点,饿一顿也没关系……她还这厢没纠结明白要不要喊饿,一旁的月陇西却称说他饿了,并提议去吃那家的糯米鸡。

别的方面欠,这个忙帮得可巧,卿如是赶忙附和。

方形桌,月陇西先坐下,卿如是顺着他坐在一侧。

待到乔景遇要顺着卿如是坐在另一侧的时候,月陇西又接着方才的话茬,状似不经意地摆谈道,“教导过我的五位先生,有四位都入了国学府,届时我写信让他们好生照看照看你。”

乔景遇目光微亮,往月陇西另一侧走过去,施礼道,“多谢世子照拂,景遇绝不让世子失望。”顺势坐在了他身旁。

月陇西没有回应,端起茶抿了一口,眸中是不易察觉的笑意。

气氛再次谜一般地沉默。

卿如是想着好歹得主动和乔景遇说些什么,缓和下生疏的关系才行。

可是……这方面好像没什么经验,得怎么起话头呢。

她正寻思着,月陇西又有话要说了。

先给她摆上碗倒了茶,月陇西撑着下颚,神情懒散,“卿卿,晚上不要回去太晚,卿伯母会担心的。”

思绪被打断,卿如是不满地看向他,她自持长辈身份,只得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我回去晚了自有乔公子相送。我今日是来……”

顿了顿,她看了眼乔景遇,又看向他,“是来和乔公子赏灯的。你跟他说了一路了,我半句话没插上,这会又劝我早些回府睡觉。那我还要不要和乔公子说了?”

月陇西一敲折扇,轻笑道,“不好意思,我方才见你们两人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便想两边都聊一聊,给你们热热场子。那好,你们聊,我不掺和了。”

语毕,他果然不再说话,嘴角却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这一闭口,周遭便是突如其来的寂静。连不远处廊桥上的热闹也没能拯救。

毫无经验的乔景遇不知该如何搭话,刚见到卿如是时想要说的实在太多,因世子那一眼,憋回去之后就再也没能想得起来。

他这方愁着,卿如是也没好到哪儿去。让她舞文弄墨可以,舞刀弄枪也可以,但要她跟男子搭讪,尤其还要谈情说爱,那就是在吊她的命。

尴尬的死寂持续了半刻钟。

月陇西忽地埋头,闷声轻笑起来,他端茶的手,微微颤抖。

卿如是:“……”

好的罢。卿如是抚额,过了会又默默遮住了脸,满面窘迫。不想说话。

店家呈上糯米鸡,请几位慢用。

卿如是拿起筷子就埋头吃,不再吭声。

月陇西慢条斯理地陪着她吃。

乔景遇倒是不饿,小口小口喝着茶等他们。他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世子看卿姑娘的眼神,如清风沐阳,这清冷的月色和斑驳的灯火一律遮不住他眼中的脉脉温柔,以及深处的故事。

游学太久,他自认和卿如是幼时的情谊没法和世子眼中的情意相比。有些东西太浓稠,旁人看得很清楚。

乔景遇放下茶碗,问道,“要不要喝酸梅汤?我记得来的时候路边有一家。我去买来,你们先吃,吃完了过来找我就好。”

卿如是点头说好。月陇西却一怔,抬眸看向他。

他朝月陇西施礼,恭敬道,“世子好像说,入国学府一待就是三年?景遇刚刚想明白了。”

他逐渐远离视线,卿如是才狐疑地问月陇西,“他刚刚说的国学府是什么意思?”

月陇西看向她,一板一眼地和她解释起新国学府的基本定义以及实际意义,直说到她完全忘掉问这话的初衷是想要知道乔景遇跟他打的什么哑语。

一盘糯米鸡下肚,卿如是终于想起要去找乔景遇。

“他这么久没回来,不会还在那里等着我们罢?”卿如是急忙起身,“不对,他为何要一直待在那边,买完回来找我们不行吗?”

月陇西抛出一锭银子给店家,自然地拉住卿如是的手腕,“别急,我们去看看就是了。”

话音刚落,卿如是反拉住月陇西,后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拽跑了。

她的手纤细柔软,和他的比起来小太多。这般相触碰着,暖意也在两掌间来回传递。

还好。

她的手还好好地。能握笔,能耍鞭,能拉他。

月陇西的眼尾微红,握紧了她。

“是这边吗?应该是这边。”卿如是指着岔路口右方,打断他的思绪。

两人站在岔路口正中央,两边都是摆满摊子的街道。一列列红灯笼被风吹起,仿佛都在朝他们招手。

月陇西挑了下眉,拿纸扇指向左方,眼也不眨,“我觉得是那边。我刚刚看到他的背影了。”

卿如是狐疑,“是吗?”

月陇西笃定地点头,轻哑而又不失深情地说,“是。卿卿,相信我。我不会错的。”

卿如是信了。

于是拐过去之后,果然就没能找到。

卿如是信了他的鬼话。

月陇西却似是长舒了一口气,折扇一摊,缓缓打着风笑道,“由此可见,我刚刚看错了。”

卿如是:“???”你不是不会错的吗狗官,把谁当傻子呢???

眼前这人插科打诨一整晚,跟乔景遇搭讪一路搅黄了她的相亲,这会儿又胡乱带路,她把乔景遇一整个大活人都给弄丢了,回去不知怎么跟母亲交代这场一言难尽的相亲会。

卿如是郁闷得不轻,不想搭理他。

他们站在湖边,灯火之畔。周遭过客往来,净是欢声笑语。

唯有他眼中的卿卿蹙着眉头。月陇西挽唇一笑,拿折扇戳她的手臂,“我错了,看在我请你吃糯米鸡的份上,别和我计较了罢?”

卿如是撇开他的扇子,“我自己带了银子,你不请我吃我自己付钱也一样。”

“不一样,”月陇西换了只手臂戳,莞尔道,“这是我月陇西亲自为你掏的钱。我这辈子,就没亲自为别的女人掏过钱。”

卿如是一嗤,“蒙谁呢,前几日还小姐长姑娘短地给各府千金挨个掏钱赠随礼,敢情被你花出去的那些你家里的钱就不算你的钱了?”

月陇西:“……”撩不动就算了,说都说不过,上辈子这辈子都说不过。

他忍不住低头轻笑,又抬眸凝视她,“卿卿凶倒是真凶,就是矮我一大截,气势上稍显不足。”

卿如是蹙眉,抬眸扫过他的头顶。

……的确好高。

由于真的比他矮一大截,卿如是蔑他一眼,待要怼两句时,面前的人又笑说,“卿卿生气了?”

就见他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一手托着下颚,一手用收拢的折扇轻敲她的手腕,“那我蹲下。”

待卿如是低头看他,他方望着她笑道,“……卿卿继续训。”

卿如是:“……”

“乔景遇那么大的人了,找不到我们自己就会回去。你看今夜,恰是良辰美景,若是虚度了不知多么浪费。”月陇西站起身,低头凑近她,轻声道,“如果不觉得勉为其难,与我逛逛也不算太委屈罢?

“不了,回去晚了我娘会担心的。”卿如是果断拒绝,甚至道,“你不是说有始有终吗?走罢,送我回府。”

月陇西:“……”忽然好心疼自己。忽然又觉得好辜负乔景遇一番心意。

倒也不是针对他,卿如是当真对逛灯会没什么兴趣。

两人坐上马车后,月陇西仍致力于与她约见下回,“明日我有些公务要上门请教卿伯父,等我公事完毕后,多半会留在府中用膳。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可以边喝茶边等你回来。”

卿如是摇头,“不清楚。你等我做什么?”顿了顿,她恍然,随即又理所当然地道,“沈庭案已经破了,我们以后不用往来了。”

扎心。

月陇西眸光微敛,从容道,“就是为了沈庭案。虽然已告破,但我当时结得草率,还有一部分尚未做全,过几日要将这案宗封存入室了,需要你先去刑部做个记录。”

这流程她熟悉,卿如是毫不迟疑,当即答应下来。

涉及案情的事,她现在又答应得这般爽快,月陇西不知是喜是忧,欲言又止了几回,终究是惆怅地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心道我除了在刑部任职这一点以外,本身就没有任何能吸引到你的地方了是吗?

活得还不如个案子重要。

马车很快驶到卿府。

卿如是掀起帘子,要下车时,手腕又被猛地紧握住,她回过头,月陇西正凝望着她。用那种不舍且惶恐的神情。

她一时疑惑,面前的人又低笑了声。

好半晌,见他唇角翘得愈来愈深,听他哑声道,“没什么,今天我很高兴。只是想和你道一句好梦。”

卿如是扭了扭手腕,“哦,那你也是。好梦。”

再掀起帘子时外边的风吹得急,她走得也急,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听清了身后那人说的话。

他好像是说——

“我就不做梦了。这些年,我做够了。希望这是最后一场,别再醒了。”

回到府中打听才知,母亲跟着父亲出门了,并不在家。躲过询问的卿如是径直回了闺房,梳洗沐浴,她沾床便睡。从来如此,睡眠极好,几乎不会存在辗转反侧的情况。

倒是在西阁的那十年里,会常梦到月一鸣。

梦到他又抱着一摞纸跟她辩论崇文的思想,每每将她怄得急了,就在梦中骂他。而秦卿每次清晨起来也真的能看见月一鸣坐在她床畔,抱着书本笑吟吟等着挨她的骂。

不知为何,今夜卿如是又梦到了那个人。

梦中场景是她转笔划在他的脸上那次。

他倜笑着说,“那好罢,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来生也见。”

梦在此处结束,余音在脑海悬久不去。

次日,卿如是为了不和前来拜访的乔景遇撞上,更为了不和月陇西撞上,一爬起来就梳洗,梳洗完毕愣是一刻都不敢多耽搁,径直往门外冲。

紧赶慢赶,还是走晚了一步。

踏出门恰巧和月陇西撞了个照面。

卿如是瞧见他方微蹙的眉,抬眸时松开了。

不知是在庆幸什么,他的眸光柔和了许多。

瞧见她一身男装,月陇西看了个稀奇,唇角微翘起,他用折扇挑起她肩上一缕发,帮她拂到身后去,“不枉我昨日为你夜不能寐,这么大早就穿戴得如此齐整,还亲自来门口迎接我。”

“……”卿如是皱眉,“你是不是中邪了?这两天怎么回事?”

“这两天?别的不清楚。”月陇西打量着她,倜笑道,“反正于我来说,每一天,都是沉迷于卿卿不可自拔的一天。”

卿如是:“……”求求你了,别学你高祖好吗,我现在怀疑你高祖当年就是骚死的。

第三十二章 只对你放肆地笑

卿如是懒得跟他纠缠, 撇下他要走, 又被拦住, “做什么?”

“你穿这身是要去哪儿啊?”月陇西好奇地问。他想到了采沧畔,又不太确定。毕竟如今的采沧畔并不歧视女子,她没必要换男装。就算是从前, 她也是光明正大地着女装去的,不曾掩饰过身份。

卿如是躲过他, 下意识护了护藏在怀里的面具, “不想告诉你。”一溜烟跑了。

月陇西挑眉, 驻足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最后低笑了声。

她取出面具戴上, 从密道进入采沧畔时方至辰时。来得太早,叶渠刚起身,小厮让她在房中等候。

桌上已不像前几日来的时候那般凌乱,原先摆放得遍处皆是的书本字画全都收好了。

卿如是有些疑惑, 难道这短短几日里,叶渠就找到修复者了?

铺纸,她开始默写最后两篇文章。等她默完文章,叶渠也走了进来。

写下字条递给他:那日, 你看的画呢?比对出画的主人是谁了吗?

叶渠想了想, 缓缓摇头,“画我借出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回来。我比对了许多名仕作品,也没能找到同样的字迹。这下麻烦, 怕是没法再重新寻到线索。”

卿如是一怔,随即又觉得这个结果不算出乎预料。

那天她看过画后就隐约有了判断。她从前没少观摩字帖名画,记忆力又不错,那幅画上的字迹她却毫无印象,百年前尚且没见过这字迹,要在百年之后从她没看过的字帖名画中找出那幅画的主人,更是难上加难。

卿如是又写下一张字条:无碍,我不急。默好的《论月》我给你放在桌上的,下回若还能找到需要修复的崇文原作,记得告诉我。

不急二字,说是这么说,叶渠却能看得出她的失落。

他笑了笑,拍着卿如是的肩膀,“云谲的事还多亏了你。贵人已将《论月》找了回来。”

卿如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狐疑:那云谲是什么人,查清了吗?为何要盗走《论月》,又堂而皇之拿出来显摆?

叶渠摇头,“那晚云谲单独和贵人在房中相见,我不清楚事情始末。倒是贵人走后,我和云谲搭上几句话。他对我说了些话,我觉得,他很不简单。”

“他说:‘您知道大女帝为何将采沧畔交给您吗?因为她早就料到,女权的气数不会太久,而彼时举朝上下,唯有您能有本事保住采沧畔,并将其发扬。事实证明她料得很准,您为了采沧畔,甚至不惜背上叛贼的骂名,努力地活了这么久。可您终究是不敢踏出采沧畔,那是因为,背上骂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千夫所指。我说得可对?’”

这话无疑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第一,云谲清楚地知道采沧畔主人是叶渠,清楚知道叶渠的过往。第二,云谲在洞察叶渠的心理,他对叶渠足不出户有诸多猜测,这番话是验证他自己洞察得正确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