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叔的脸色有些沉重,他问道,“三爷知道这位公子中了毒?”

赵恪点头,“他中了这毒已经好多年了,只是最近才开始发得频繁。这些天,他睡得越来越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我怕他快撑不住了。”

严叔眉头皱地更紧了些,“他中的是苗人的千日醉,因着制成它的毒虫毒草的种类不同,所以解药千变万化,着实不易得。说来也是作孽,此毒十分歹毒,寻常的苗人也不懂得如何制造,就算会制的也不轻易给人下这毒,这位公子不是在胎中之时,就是在幼年被害,是何深仇大恨要对个婴孩下这等狠手?所幸这孩子福泽深厚,得遇高人,定是常年在用灵丹妙药,所以能一直压制着这毒,只是时间长了,再好的药也无法控制地住。”

赵恪急地快要哭了,“那怎么办?我们不远千里来到南疆,就是为了给他解毒,可是解药还没有找到。”

严叔安慰道,“三爷别急。本来以他的情况若再找不到解药,大概也就剩下几日光景。幸亏遇到了我。我在南疆几十年,与苗人也多有来往,这千日醉的解药虽不容易得,却有一味药丸可以给这位公子清毒。”

赵恪喜极,“那他有救了?”

“我这药丸也只能压制毒性,若要全解,还是得知道他所中的毒到底是哪些毒虫毒草制成的。”严叔说完顿了一顿,“这怕要牵扯到这位公子的身世,三爷还是等他醒来,再好好参详。”说完,严叔就向赵律告退去拿药。

赵恪忙道,“我跟你去。”

赵律冷哼一声,“赵明去拿。”然后冷冷地看了赵恪一眼,“你跟我来。”

赵恪虽然在护国公府里无法无天,祖母溺爱,父母疼宠,大哥赵修也一直罩着他,但是他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前这位脸上结霜的二哥便是他的克星。大概是赵律十四就上场杀敌,这些年来一直镇守南疆,过着铁血的戎马生涯,所以他身上散发着天然的冷意,胆大的见了他都会心虚,何况胆小的,赵恪是因为自小就独怕这个二哥,这回又自知做了错事,所以把头垂地不能再低。

“把我想知道的都说来。”

赵恪心虚,刚才听了严叔的话,心内又有一丝期待,隐约觉得说不定这事二哥还能帮上忙,就算二哥因此罚他,只要苏润能安全,那也便值了。所以他反倒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他叫苏润,比我大两岁,是当年的建宁侯苏敬中的孙子。”

赵律点头,苏敬中是先帝的宠臣,当年先帝在众多兄弟中独揽龙座,苏敬中的功劳不小,只是他苏氏子嗣不丰,又有着一夫一妻的家训,所以到苏敬中这一代,就只得了一个儿子名叫苏瑞,苏瑞娶妻不过一月,就得了急病,撒手西寰,幸亏他夫人有了遗腹之子,才没让苏门绝了嗣,可那苏门刘氏刚产下孩子便也没了,苏敬中因此变故,辞了官爵,带着小孙子云游去了,从此再也没了消息。

“苏润从小父母双亡,只有祖父一个亲人。因为身上有毒,所以祖父就辞了官爵带他四处去寻医。有一回,祖父打听到了医仙姚方士的消息,因为路途遥远不便带着他前去,所以把他寄养在城西的大觉寺,你那时第一次上战场杀敌,祖母带着我去大觉寺给你祈福,所以便认得了他,我与他很是投缘,他生得又好,人又聪明,他家与我们家又素有渊源,所以祖母也很喜爱他,在大觉寺那三个月,我们俩同吃同住,彼此都认定对方是最好的朋友。我回府后老想着他,祖母便使人打听,大觉寺的人说他祖父把他接走了,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

“半年前,我和他在城郊偶遇,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原来苏大人去年没了,他遵了祖父的遗命把他的骨灰带回祖坟安葬。我看他活蹦乱跳,以为他幼年的毒已经解了,却不料他的毒还在。那年我们分别后,他祖父带他拜入了云诀子门下,他竟然是云诀子大师座下唯一的弟子呢。他还带我见了云诀子大师,一个挺寻常的老头,但是他竟然能算出我在何时何地会被鸟屎淋头。我和苏润在京城一起玩了几个月,本来他还好好的,前月忽然开始昏睡,云诀子大师给他卜了一卦,他的生路在南疆。云诀子大师不便和他一起出门,可他一个人上路我又不放心,所以。。。所以我就想和他一块去,只是家里不好对付,所以。。。”说着,赵恪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律。

“所以你便胡闹了几场,搅合地家里不得安生,好让父亲主动送你来我这?”知道了来龙去脉,赵律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赵恪见状,忙不迭地上去拉着兄长的手,“苏润是我唯一的好友,我定然不能不顾他的生死,二哥,你要帮我!”

赵律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把手往回缩,声音弱了一些,“二哥你会帮我吗?”

赵律沉思,这苏润是苏敬中的孙子,云诀子大师的弟子,这身份非同小可,何况他又是幼弟的好友,祖母也对他颇为喜爱,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他点了点头,“我会让严叔尽量想办法的。”

正文 第十章 初见

慈湖的尽头就是荷花坞,离晚芳阁并不太远,再穿过厚厚一层密林,就是府墙了。

将军府的这初荷花坞,在这夏荷盛开的日子,绝对是最美的景致了。浩浩荡荡地一大片荷花丛中,扎了无数根牢固地老树桩子,然后在上面铺就了两层厚厚的木板,连接了慈湖的这头和那头,这些木板铺成的木桥,形成一个“卍”字形,错落有致。

罗妈妈又去找杜妈妈说话去了,杜妈妈是京城人士,后来嫁了人才跟着当家的到了南疆,时常想念京里的生活,所以自从她们两交好后,便从京城的吃食,到京城女子的打扮,常常聊个不停,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她并不想听她们中年人的唠叨,所以就很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杜妈妈有些迟疑,刚想叫个小丫头陪着郡主一起,罗妈妈却一摆手。

她拉着阿九的手,声音柔和地能滴出水来,“阿九就去旁边的荷花坞看看吧,现在荷花盛开,端的好景致。不过不许乱走,就在那呆着,妈妈等会就去找你。”阿九兴奋地答应着,然后蹦一样地跑了。

杜妈妈惊讶地看着罗妈妈。

罗妈妈说,“阿九心性还是个孩童,但却很懂事。鸟儿要放才能学会飞。先天不足,也不能关笼子里连试都不让它试对吗?”

杜妈妈点头称是,她是当母亲的人,所以很能理解罗妈妈的心意,她和郡主相识以来,郡主一直都是懂事的,从来都没有给她添过麻烦,而且她觉得,郡主虽然孩子气些,却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傻气。再说荷花坞附近有着许多守卫,郡主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和罗妈妈家长里短。

阿九倚着某跟粗壮的木桩,席地坐在木板上,浅粉色的裙摆懒懒地耷拉下去,差点就能掉到水里,她也不管,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撕着手里的花瓣,想着心事。

阿九最近被罗妈妈逼着猛补常识,才知道自己不但穿越了,而且还架空了。这是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时代,怪不得自己听到罗妈妈说大乾大乾的时候觉得陌生。这里倒是也有周天子,春秋战国,只是原本的世界里是秦始皇统一了六国,这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统一,几百年来一直处于几国相持的局面,小战争时有爆发,但是大的格局却从未改变过。

乾国,晋国,楚国稳稳地三国鼎立着,北方大漠游牧,西方沙匪豪强,南方蛮族凶悍,虽然蠢蠢欲动,时常有些小打闹,却并未成大气候。乾国虽然地处东方,但是有一部分国土也处在南方。

乾国的皇帝姓姬,是周天子的直系后代,秉承祖先的传统,所以称天子,不过天子和皇帝只是叫法不同而已,和其他两国的地位平等地很,并没有高出人家一头。

知道是架空,就意味着阿九的历史知识在这儿全然没用,不过阿九并不气恼,虽然有机会看到历史名人是件挺牛的事,知道未来大致的走向多少可以让她趋吉避凶,多几分机会,可是她又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何况有时候,知道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知道了,并不代表能改变,比如她的母亲。

想到庆王妃,阿九有几分黯然,虽然自己并不是原来的阿九了,可是这个身体的感情不知不觉在影响着她,好像自己真的与之完全融合了一般,她依恋罗妈妈,对庆王妃的思慕之情并无半分作假,有时候,竟然还会想念庆王,虽然她不知道庆王的长相,脑海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但她真的在想念他。

也许,自己完完全全地是阿九了。

她轻叹一声,看着四周大片大片的荷花荷叶,心情趋于平静,忍不住轻轻吟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话音刚落,便响起了几下清脆的掌音,阿九吓了一跳,回头望,后面的荷花丛里,竟然徐徐地站起了一个白衣飘飘的美少年。

阿九暗道糟糕,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开跑。

只是就这一转念的功夫,那个少年便纵身一跃,落到了她跟前。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他的眼眸犹如星子般闪闪发亮,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怔住了,忘记了移步。

很快她便清醒过来,暗暗唾弃自己,前世也算是见过不少美男的,怎么会那么没有定力,她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换在别时别地,和这样的美男搭个讪聊个天她定不会拒绝,只是现在,她的身份既尴尬又危险,最关键的是,他竟然还听到她吟诗,若是被赵律知道此事,后果难以预料。

苏润就这样温柔地看着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的脸上能有这么多的表情,她一会皱眉,一会摇头,样子可爱极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是好诗。”

阿九终于反应了过来,“啊?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婢子在这偷了会懒,现在要去做事去了。”说完看也不看,就从苏润身边溜了过去。

真是有趣的人儿呢。

苏润看着她踉跄地背影,嘴角的笑容越发大了,还自称婢子,以为他不知道她是谁吗?

想到她的身份,苏润眉头略皱,只是很快就又舒展开来。

这时荷花坞外传来了说话声,他耳力惊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阿九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应该就是那个罗妈妈。

少女的声音有些慌乱,“啊?没事没事,那边有条蛇,我有些害怕,所以赶紧出来了。”

“有蛇?”罗妈妈疑惑道。

“哎呀,妈妈,阿九肚子饿了,我们回去用膳吧!”这是在撒娇。

细碎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苏润的笑容却越发明朗。

“阿九。。。真是个好名字。”他的表情柔和,声音里透着无限地甜蜜。

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又被你说中了呢,师父。”

正文 十一章 平芬

大暑将至,即便是在南疆,也难掩夏意。

阿九指挥蔷儿在庭中唯一的一棵大槐树下搬了张矮榻,她懒懒地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薄薄的夏衫松松地搭在身上,露出了玉一般的脖子,蔷儿拿着秋香扇有节奏地替她吹风。

罗妈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毫无形象的一幕,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扇子,蔷儿就自动自觉自发地退了出去。

阿九睁开眼,看到罗妈妈眼角藏不住的喜悦,便知道,有进展了。

“听说将军在西边有座庄子,咱们带来的陪嫁丫鬟,陪房,小厮,侍卫都被安置在那。”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这些人如果在府里,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

“庄里有个叫夏山泉家的,和杜妈妈交好。她的男人负责给府里送蔬果,七日一送,夏山泉家的常跟着一道来,大约能在府里盘桓半日,来了多半就去晚芳阁赵杜妈妈。上月末,夏山泉家的来过一次,跟杜妈妈提起了她新娶的儿媳妇,叫平芬。”

阿九的眼睛一亮,平芬。

“明日,这个夏山泉又该来送蔬果了。”别的人她管不了,但是平芬平芳紫琉紫璃四个是阿九从小的贴身丫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己没有儿女,那四个丫头她是真心疼爱,待她们有如亲生女儿一般,这两年,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她们,现在总算有一点消息了,罗妈妈心里有些激动。

阿九有些疑问,“妈妈,他们这些人的卖身契不是在我们手里吗?将军府的人能随意处置他们,还能为他们安排嫁娶?”

罗妈妈叹了一口气,“除了不能发卖,其他的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吗?”

阿九又问,“若有人逃走呢?”

罗妈妈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若有人逃走,只有我们能追究,将军府对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陪嫁的单子都在罗妈妈身上,而且陪来的人那么多,就算走脱几个,赵律也并不能察觉。这么说,自己所处的境遇,并不是全无人知晓的,天子和太后,都有可能知道。阿九的脸色不禁露出几分失落。

罗妈妈劝慰道,“天子和太后虽然疼爱你,但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江山社稷。南疆远在千里之外,天子和太后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切,更何况是臣子的家务,他们也不能随意插手。”

阿九涩涩一笑,“我晓得的。”

第二日,罗妈妈算好了时间,带着阿九去了晚香阁。

杜妈妈听到声响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个高壮的仆妇,就是夏山泉家的,她衣料普通,剪裁却很合体,裙边上绣了一圈竹子,倒显得这身普通的衣裙雅致了许多。头上插了一支银钗,看起来干净得体,阿九暗暗点了点头,做母亲的这副样貌,儿子想必也不差。

杜妈妈福了一福,向夏山泉家的介绍道,“这是郡主。”夏山泉家便上前给阿九见礼,她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吭。

这般淡然,倒让阿九有些诧异,她望向罗妈妈,罗妈妈的眼角划过一丝疑惑。

杜妈妈又向夏山泉家的介绍了罗妈妈,夏山泉家的微微地一福,罗妈妈便问,“这位是?”

杜妈妈道,“这是外边庄上负责送蔬果的到府里的夏山泉家的,你便同我一样叫她一声珍娘吧。”

然后引着她们进了一处绿荫茂密的小凉亭,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壶茉莉花茶,四个茶盏,并未用过,石凳上摆了四个缎面垫子,显得十分温馨。杜妈妈一向是个细致的。

阿九喝了一口花茶,便跑到亭子下面的草地里寻蚂蚱,她离得并不远,亭里的声响能听得八九不离十。

杜妈妈不知讲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引得罗妈妈和珍娘笑了一气,气氛很好,场面热络。谈着谈着,便谈到了儿女身上。

杜妈妈道,“我家那两小子,真让我操够了心,老大跟着账房的吴管事做事,做得倒是不错,年前刚升了做二管事,只是眼瞅着快二十了,媳妇也没说上一个,我跟他说,府里若有看中的丫鬟姑娘,我舔着老脸,在大管家那求个恩典,也好让我早点喝上媳妇茶,他倒嫌我烦,这些天索性躲着我,老二就别提了,整一个皮猴!”

罗妈妈笑道,“我倒是羡慕你,老大有出息,老二体贴你。”

杜妈妈一努嘴巴,指着珍娘说,“我倒是羡慕她,儿子比我的孝顺,新娶的媳妇也能干,再等她抱上孙子,就彻底把我比下去了。”

珍娘轻笑,“我只有一个儿,你有俩,我哪比得过你。”顿了顿,又道,“不过,说起我家平芬,倒不是我自夸,你将来要找到更好的媳妇还真不容易。她模样好,性情好,又勤快。难得的是一手女红极好,她嫁过来不过三月,已经给我做了好几身衣服了。我叫她不必老紧着我,她说她亲娘离得远,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相见,这是她亲娘教的手艺,做的时候便能有个念想,一件衣服能全她两份孝心。”

罗妈妈心中一动,平芬是个孤儿,平芬的女红是她所教,这话,倒像是特意对自己说的,“这么好的媳妇,倒真想见见。”

杜妈妈也起哄,“我也想看看我儿子遍寻也比不过的是什么样的儿媳妇!下回你把她带进来给我看看。”

“这。。。”珍娘有些为难,“平芬她是庄里的人,二门上怕是不让进吧?”

杜妈妈笑道,“怕什么,我家老幺现在二门上当值,你下回来时,我让他守着。再说,你也是熟面孔了,带着儿媳上来找我说话,就算是二门的管事碰上了,还能说你啥?”

珍娘也笑,“能这样最好,我家平芬能来拜见下杜妈妈和罗妈妈,倒是她的福分。”

三人又扯了一会,时间差不多了,珍娘便告辞。

杜妈妈和两人都交好,自然希望她二人彼此印象好些,这样将来多个唠嗑的伴,也是美事,便问,“我就说她为人不错,值得一交,今日聊得可还尽兴?”

罗妈妈点头,“我就知道,能入你的眼的,必然是个不错的。今日一见,倒让我吃了一惊,看她这穿衣打扮举止风度,哪里是个庄上的农妇,倒像是个大宅门里的管事娘子。”

杜妈妈道,“你端的好眼力,不愧是从王府出来的。这珍娘,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农妇呢。”看到罗妈妈疑惑的神情,杜妈妈接着说,“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我想着既然我们三人是知己,那告诉你也没什么。”

正文 十二章 珍娘

杜妈妈正想继续说话,阿九恹恹地跑了过来,罗妈妈只好抱歉地冲杜妈妈笑笑。

“阿九困困。”罗妈妈失笑,是累了吧。

阿九不客气地把头枕在罗妈妈腿上,不多时便发出均匀酣畅的呼吸声。

罗妈妈轻抚阿九的额头,对着杜妈妈说,“真是个孩子。”然后示意杜妈妈接着讲。

“我第一次见珍娘的时候是十年前,那时这里并不是镇南将军府,而是安南王的别院,平时鲜有人来,我和我当家的在这儿帮着看看院子,那日我出门去买针线,不知怎的竟遇到了贼子抢我的银子,我一个女子,怎抓得到那起贼子,却不料一个女子替我制住了那贼,她身边还带着个六七岁的男孩。”杜妈妈回忆着,“为了答谢她,我便在路边请她喝了碗凉茶,我看她一身素色,鬓上插了朵白花,又带着孩子,便猜想她夫君新丧。她告诉我她叫谢珍娘,这男孩是她的儿子文昊,她丈夫是西北军的一个骑尉,战死了,她孤儿寡母,无所依靠,来南疆投靠夫家的二叔,没曾想,二叔前几年就得了急病去了,亲戚也不认他们,只好到这边随处转转,看看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一听西北军三个字,罗妈妈眼皮一跳,她是随王妃在西北军大营里呆过的。

杜妈妈见罗妈妈听得入神,便继续说,“我对珍娘一见如故,她那孩子看起来又乖巧懂事,若能和我家那两皮猴做个伴,说不定能把他们带规矩点,正好别院里还有一个洒扫的闲职,我就问她做不做。她是个爽快人,当即就点头。她来了后,老夏就是夏山泉,他当时和我当家的在一块当差,一直挺照顾她的,老夏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兵,战场上伤了子孙根,不能生养,所以对文昊好得不得了,文昊也喜欢他,后来我和我当家的就把珍娘和老夏凑了一对。后来安南王爷坏了事,镇南将军平了南蛮的起兵,天子便把这府邸赐给了他,前些年,将军在外头添了个庄子,才拨了他们两口子过去的。”

罗妈妈奇道,“这珍娘倒愿意自己的儿子为奴?”

杜妈妈笑着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将军府开府也只八年,只有那些后来的才写了卖身契,像我们这些从前就在这的老人,签的都是契约,说起来,珍娘和文昊连契约都没签过,只算得帮佣。”

罗妈妈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文昊,莫非就姓文?”

杜妈妈点头,“旁人只以为文昊,乃是夏文昊,没曾想过文昊就是姓文。所以除了我们这几个老人,大家都不知道这茬。”

珍娘的先夫姓文。

罗妈妈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阿九并没有睡着,闭门眼神而已,听她们说得差不多了,便扭了扭身子,然后坐了起来,“妈妈,我饿了。”

罗妈妈笑着带着阿九告了辞。

回院子的路上,罗妈妈表情严肃,阿九隐约觉得这个珍娘和文昊并不简单,但她是个后来的,对这些前尘往事并不知晓,所以不好判断。她想了想,便问,“妈妈是在怀疑珍娘她们的来历?”

罗妈妈点头,“我自小伺候王妃,所以也算在西北军营中长大的,西北军营中,并没有姓文的骑尉,只有一个姓文的右路将军。当年你外祖父袁韬大将军在与游牧霍霍汗一战中中了流箭,不幸战死,是右路将军文景驰力拼到最后,虽然死伤惨重,却赢了此战。十年前,霍霍一族又来侵袭我边境,当时的统领西北军的征北将军于海是右相于奎的亲侄,于兵法谋略并不精通,霍霍又兵精马勇,西北军大败。这本是于海的责任,只是朝中右相一系竟然诬陷文将军通敌,还拿出了所谓证据,天子迫于压力不得不将他暂时押还,文将军却是个烈性的汉子,就在金銮殿上触柱而亡,以死明志。”

阿九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文将军死得也太不值了。

罗妈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文将军不该就这样撞死,可是此战伤亡惨重,又损失了边境一个城,不得不有个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右相把持朝政,那证据看上去又其言铄烁,天子也并没有任何办法,文将军以死明志,保全了其他被无辜卷入此事的将士,说来已经是上策了。可怜文将军的娇妻弱子,也受了牵连。”

“妈妈是怀疑那珍娘和文昊。。。?”

“我见过文将军的夫人,窈窕秀美,并不是珍娘的模样。文将军的公子当时也就六七岁,王爷顾念王妃和文将军的情分,当年出事之时,打算替文将军保下这条血脉,然而右相强势,最后文将军的夫人和幼子都被判了流徙千里,去关西的大窑做苦工,王爷上下好生打点了一番,希望能让他们少受些苦,可惜没过多久,便传来消息,他们病死在去关西的路上了。”罗妈妈顿了顿,“只是那珍娘气度不凡,又自称是西北军中根本不存在的文骑尉的遗孀,才惹了我的怀疑,说来文公子若还在,也当是文昊的年纪。”

阿九咬了一下唇,“今日珍娘话中,颇多惹人深思之处。想来平芬与我们的关系,她已尽知晓。而且似乎有意与我们接洽,我看,这珍娘,是友非敌。”

罗妈妈正有此感,“也罢,咱们就耐心等上一等,见了平芬,便都清楚了。”

阿九不得不承认,身体是有记忆的。她自来到这具身体已有大半年,渐渐感觉到与这身体似乎融为一体,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已经真正成为了阿九。有时睡梦中还能梦到些往日的情景,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感情却十分清晰。比如平芬,虽然从未见过她,但一听到这个名字,脑中总有一个模糊地影子,而且自然就生出一股依赖和亲近之感,想到快能见到她,竟有期待之情。

原本只想找机会和罗妈妈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过新的生活,从来没有想去平芬她们。可是,随着慢慢接收身体的记忆,她自然继承了前任的情感,开始放不下和她一起长大的这四个丫头。

要走自然是一起走,虽然现在只找到了平芬,但是阿九相信其他三个也会一一找到。只是。。。平芬已经嫁人了呢,嫁人了的平芬还愿意跟自己走吗?若她不愿意,那么自己的出逃,会不会牵连到她呢?

事情貌似越来越难了呢。

正文 十三章 再遇

一连几天,罗妈妈早出晚归,并不带上阿九。

阿九心下狐疑,试探了几次,都被罗妈妈打马虎眼过去,阿九一发狠,软磨硬泡,痴缠烂打,罗妈妈都不为所动。于是阿九决定采取跟踪战术,跟了几次,罗妈妈都是去晚芳阁。

大约是两个中年妇女唠叨些私房话,联想到前几次那枯燥冗长又乏味的经历,阿九便没了兴趣。

罗妈妈不在,阿九更不想在院子里呆着了。装傻很累的,尤其是要在一个假想十分深沉的敌人面前装,更需要十分小心。所以,能不面对蔷儿的话,还是别面对的好。

好在蔷儿只是个丫头,阿九可以半句话都不用交代就直接出门。

阿九手里拿着根柳枝,虽然伤害花花草草小树枝很不好,但是拿根柳枝具有很好的保护性,关键时刻,直接拿来当做装疯卖傻的道具。一路上经过的丫头婆子看到她大多都停住向她问安,态度还算恭敬。

“这天越发热了呢。”阿九轻喃。

客观地说,南疆差不多算得上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即使现在正处于三伏天,也了不得就是前世二十七八度的模样,奈何古人的衣服遮地严实,虽说身上穿的夏衫,也不过是布料薄一点,该穿几层还穿几层,一点都不能少,略多走几步路,就有些热了。

正在阿九怀念过去热裤吊带能出门的美好时光时,眼尖看到前方院子里有一颗参天的古树,古树下面有一座凉亭,便立刻想到要去歇一歇。

赵律这人虽然不太厚道,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后院很干净,大部分的亭台楼阁都是没有主人的,有些大一点的院落还有看门的婆子,有些小一些的只不过每日派去丫头洒扫,这极大地方便了阿九和罗妈妈前段时间的踩点行动,加上赵律“要对郡主恭敬”“郡主想干啥就让她就干吧”的指示,除了何月容的颐香居,阿九简直横行后院,其实也差不多,颐香居靠近前院,阿九也跑不到那去。

所以此刻阿九自顾自地推开了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据她目测,这座院子的规模还不足以配婆子看守,所以她十分放松地扔掉了手中的柳枝,不再坚持扮演持着杨柳枝点化苍生的观音娘娘。

她仰起头,不禁“哇”了一声,这树真高真大啊。树旁有座假山,假山之上又盖了座凉亭,树枝绵长,恰好能为亭子遮去些热意。

阿九连忙大踏步跑向凉亭,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一屁股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大地伸了下懒腰,冷不丁发现几上竟有一壶茶,一个茶杯,盛满的茶水,热气未散。。。

这一惊非同小可,阿九并未听罗妈妈说起这将军府里新住了什么人,而这茶壶茶盏却颇精致,绝不是丫头婆子用的,她四下里望了一番,并未看到什么人,于是决定走为上。

阿九正要迈步,忽然上方传来干净柔软的男音,“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阿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巨大的树翼像一大伞般张开,某根树杈之上,倚着个全身白衣的少年,他双目盈盈地望着她,然后双袖一展,竟然像飞一般地落了下来,徐徐地站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