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台阶还一眼看不到尽头,忽然前方响起了阿九低沉而有些幽怨的声音,“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我的娘亲在生我那天血崩而死,我的爹爹也在一年前重病身亡。”

齐遥楞了一楞,脚步立刻就顿住了,阿九却似乎浑然未觉,“我小时候身体里有余毒,所以一直都痴痴傻傻的,所以爹爹在的时候只懂得窝在他怀里撒娇,并不能体会他的辛苦,因为发生了一些变故,爹爹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后来,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后发现自己竟然不傻了,我好高兴自己能说会笑了,可是。。。可是我却没有爹娘了,我成了一个孤儿。”

“齐遥,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呢!你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哥哥,他们都疼你,爱你,关心你,对你好。我好想过这样的生活!”阿九的声音透着浓烈的渴望,“我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但是,我想让我的孩子过上这样的日子。”

齐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绷得紧紧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一般,难受极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身前这个时常会与他斗嘴调笑,绝大多数时候都明媚照人的女孩子还有这样凄惨的身世。他不知道要不要搭话,更不知道要怎么搭话,所以只好沉默着,任她一吐为快。

“再过小半年,我就要及笄了呢!罗妈妈说,及笄了就可以嫁人了。我等着苏润向我提亲,然后我就欢欢喜喜地嫁给他,和他生几个孩子,幸福快乐地过一生。可是。。。他有要事离开了,一晃两个月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的梦里他满脸都是血,他一定是出事了。”

少女低低地啜泣着,像投入水波的雨点,一滴一滴打动着齐遥的心,他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臂,故作轻松地道,“你别这样瞎想,我可是听我二哥说起过那位苏公子的本事,他那样的身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出事了呢?连魔教的巢穴他都能轻松地过,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魔教更神秘可怕的吗?”

阿九的眼中还蓄着泪花,听齐遥这样说,两只乌黑的眼睁得大大的,望着齐遥,眼中充满了希翼,“你说的是真的?”

齐遥用力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齐三公子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你不信可以去青州打听打听的。”

阿九心中的不安和惧意终于消散了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跟你说这些,你不会吓着了吧?”

齐遥摇了摇头,“哪有!看来你常喜欢把心事藏在心中,其实有些事放在心中太沉了,还是说出来的好,说出来了心情就能轻松一些!”

“嗯!”阿九低着头,继续走路,有些感受她只能自己承受,说出来了,会让罗妈妈伤心,让大家跟着难过,她想给大家一个快乐的家,不想让她在乎的这些人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但,她两世孤儿,都没有父母缘分,总是会偶尔有些感伤。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莫名其妙地对眼前这个只结交了十来日的少年倾吐了心事。

她正暗自不好意思着,忽然看到齐遥皱紧了眉头,她不由问道,“怎么了?”

齐遥一脸困惑,“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正文 九十一章 苦得

经此提醒,阿九猛然想起这大觉寺在乾国地位犹如国寺,在京城香火鼎盛,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常上大觉寺礼佛听禅,山脚下更是车马云集,各府院被留下看护车马的家丁小厮,互相攀谈,交流八卦,热闹地紧。从前爹爹带阿九去拜会苦僧大师时,也常须绕开大道,走小路方能避免与人潮相碰。可是今日,不仅山脚之下空无一人,就连这绵长的山道上,竟也只有齐遥和自己两人!

阿九大惊,莫不是大觉寺出了大事?眼前的石阶只剩不过百来阶,阿九虽然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但也再顾不得休息,提起衣裳,就疾步跑了上去。

大觉寺的大门低沉而颓然地掩着,不时从里面飘散出几丝青烟,既没有香客,为何却有如此浓烈的青烟?阿九惊疑不定,心中生出些不祥之感。

门内探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一个小沙弥瓮声瓮气地道,“两位施主,慈恩寺暂不接待香客,请回吧!”说罢也不听阿九解释,就又把门掩上。

阿九心中的怀疑更甚,再次扣响了门环,还是那个小沙弥,“施主,我们大觉寺发生了大事,暂时不接待香客,还请您两位回去吧!”

小沙弥说完,略有些不耐烦地又要把门合上,却被齐遥给挡住了,“你这沙弥怎么那么没耐性,我们还没有把话讲完呢!”

阿九忙道,“我们不是香客,我们有要事求见你们苦僧大师。”

小沙弥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不知道是惊还是悲,过了半晌,他讷讷地吐出一句,“你们是什么人?求见苦僧大师有何事?”

阿九从袖袋里取出临走时罗妈妈从一堆嫁妆中给她找出来的一串佛珠,是当年她刚出世时苦僧大师亲赠的,上面刻了“平安”两字,以及苦僧大师的印鉴。普天之下,能得到苦僧大师亲赠佛珠的人,不过寥寥数人,不是挚友,便是极有缘的。

小沙弥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在大觉寺长大,知道苦僧大师的珠子意义非凡,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态度比之刚才不知道要恭谨了多少,他有些为难地道,“您二位还得在门外等上一会,我去里面通报一声,再给您开门。”

阿九点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大觉寺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才如此谨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隐约感觉到的那般糟糕。

过了良久,寺门终于又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年和尚迎了出来,老和尚一脸和蔼,只能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出他的一身疲惫,青年和尚几乎个个都很憔悴。

老和尚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老衲法号苦尽,这串佛珠的确出自我苦僧师兄的手笔,不知道两位施主是?”说着便把佛珠还给了阿九。

齐遥先抱了一拳,恭敬有礼地答道,“在下青州齐遥,家父齐震,曾与贵寺住持苦得大师有过数面之缘!”

苦尽点头,“原来是故人之子!青州齐老爷子,为人豪迈正直,深为方丈师兄的赞道。”

阿九也回了一个礼,“在下幽州袁九,幼年蒙苦僧大师青眼,得赠此珠。此回,是有要事来求见苦僧大师的!”

苦尽口中喃喃念道,“幽州袁氏,幽州袁氏。”忽然双目放出光芒来,“不知道小施主与已故的西北大将军幽州袁韬有何关系?”

“幽州袁韬正是在下的堂伯祖。”按照文昊给她办下的户籍文书上讲,外祖父袁韬如今与她正是这样的关系。

老和尚似乎是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果然如此!我苦僧师兄与袁老将军是知交好友,就是老衲年轻时也多蒙袁老将军的照拂。快,两位里面请!”

没有了香客,诺大的大觉寺显得空空荡荡的,越接近大殿,香火味道就越浓烈,阿九有些不解地望着苦尽。

苦尽慈祥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份哀伤,他低沉地说,“袁小施主,苦僧师兄他。。。他已经归天了!”

阿九身子猛地一震,不说圆寂,说归天,意思是苦僧大师并非自然死亡。。。

苦尽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他的手指似乎不听使唤地颤动着,“一切都等见过方丈师兄再说吧!”

苦尽大师的背影,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老迈和苍凉,阿九与齐遥沉默着,跟了上去。

普照殿中,齐集了好几十个僧人,正在念经,苦尽对阿九轻轻耳语道,“方丈师兄正在带领寺里的僧人为苦僧师兄超度,还请两位施主稍候片刻。”说完就带着身后的弟子也加入了诵经的行列。

阿九前世是个无神论者,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可是自从经历了灵魂出窍以及穿越附身一事后,她便不再确信了,如果没有神佛,那么是什么力量让她冲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来到了一个根本不属于她的时空和身体?

她拥有了阿九的身体,感同身受她的好恶和感情,甚至全盘接受了她的记忆,如果不是神佛,又是什么力量能让两个不同时空,不同年龄,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融为一体?

听着耳畔的佛音缭绕,阿九双手合什,心中默念,“路过的满天神佛,小女被你们带到这个世界,别无他求,只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安健康喜乐,还请神佛保佑苏润平安无事,让小女能早日找到他!”

不一会儿,苦尽引了一个身披金色袈裟的老和尚过来,应该就是慈恩寺的方丈苦得了。

果然,那老和尚一脸的肃穆,“阿弥陀佛!老衲苦得,得知两位小施主都是故人之后,特来一见,还请到禅房说话!”

原来普照殿的旁边就是苦得的禅房,宽大简洁的禅房内一片安宁和静的气氛,苦得和苦尽请阿九和齐遥坐下后,便也落了座。

“听苦尽说,袁小施主是有要事来求见我苦僧师弟的?”

阿九忙道,“不错!在下有个挚交好友上两月突然告别,说是他的师父有要事找他,一去两月,杳无音讯,所以在下就想去寻一寻,我曾听说他的师父半年前是在京城,还与苦僧大师有过联系,所以便想来求见下苦僧大师,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苦得的眉头紧了些,“不知道袁小施主的那位好友,姓甚名谁?”

“他叫苏润,是故去的建宁侯苏敬中的孙儿,他的师父便是大名鼎鼎的云诀子大师。不知道方丈可有见过他们两个?”

只听苦得和苦尽同时长叹了一声,“袁小施主,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回事儿。”

正文 九十二章 前因(上)

阿九拧着眉,一脸不解,“难道苦僧大师的仙逝与苏润和云诀子大师有关?”

苦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今日之果,皆由前日之因,一切都早已经命中注定。当日师父为苦僧取这个法号之时,便已经料到他此生虽然有佛缘,但终是无法成佛。”长长地哀叹了一声,“苦僧师弟受劫那日,便是与那位苏公子在一起的。”

原来两月之前,苏润顺应心中所感来到了大觉寺,他幼年时曾被寄养在此,所以大觉寺中的许多僧人都识得他,立刻就被引到了苦僧大师的禅房。

苦僧大师乃是一代高僧,又特别擅长医理药理,当世最为人所称道的三大神医,医圣刘一手,医仙姚方士,还有一位便是这医僧苦僧大师了。

苦僧大师年幼之时与苏敬中比邻而居,乃是好友,后来家中遭遇突变,被大觉寺的上任住持了尘方丈所救,看他聪敏机智颇有慧根,便收了他做弟子。

苏敬中却并未因此而断了与好友的联系,他不仅替苦僧安顿好了家中旧仆,还时常上这青云山大觉寺探望他,苦僧研习医术需要不少稀少名贵的草药,苏敬便替他寻找,不管多难,总能让他寻到,使苦僧可以心无旁骛地潜心佛法与医术。

苏敬中出身将门,和袁韬一般乃是先帝的陪读,当年先帝为争这皇座,他与袁韬披荆斩棘,鞠躬尽瘁,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明枪暗箭,才得已成为先帝时期乾国的股肱之臣。

众人只以为左膀右臂得力,先帝才能得以在重重危机之中,突破重围,顺应天意,继承乾坤,却不知这不为人知处还有苦僧大师与云诀子大师的一份功劳。

苦僧大师与云诀子大师彼此相投,惺惺相惜,在年轻时便已经是挚友了,来往久了之后,便也与苏敬中以及后来的袁韬相识。四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当世人杰,虽然苦僧与云诀子出世,苏敬中与袁韬入世,但四人脾气相投,互相仰慕,一来二去的,便就成了情真意切的密友。

在先帝数次生死交关之际,若不是苦僧大师的良药,云诀子大师的奇谋,先帝又如何能够挺过众多劫难?只是他二位不愿在人前现身,便把功劳都让给了苏敬中和袁韬。

苦僧大师见到苏润,心情大好,他们当年四位知交好友,他与云诀子都是方外之人,自然没有后代,袁韬只有一女,早就已经去世,前些日听说外孙女寿昌郡主也病逝了,如今便只剩下苏敬中这得来不易,保全更不易的金孙,他便格外看重。

当得知苏润身上已经余毒全解,一向沉静内敛的苦僧大师竟然当着众多徒子徒孙的面高声大笑,可见心中之喜悦极深。

苏润把玉环的奇怪情形告诉了苦僧,苦僧的神色也颇凝重,带着苏润便到了苦得方丈的禅房。

阿九也曾从罗妈妈只言片语中猜测过这几个人的关系,没想到他们四人竟然是如此知心相交的密友,不过这样很多事情就能够得到解释了,为什么从不结交权贵官宦的苦僧大师惟独却与爹爹交好,为什么自己满月之时他竟送上自己亲手所刻的佛珠,为什么云诀子大师会指点了娘亲谋略卦算,又为什么会赠上如此珍贵的半块玉符,为什么苏润竟然能成为云诀子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些曾经萦绕在脑海的小问题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云诀子虽然行踪不定,但因为有苦僧在,他每两年总要来京城一次,就住在大觉寺附近那所宅子里。说来那所宅子还是苏敬中置下的,就为了几个老友相聚方便,不扰了大觉寺的清净。”

苦得大师从深深的回忆中慢慢地走出来,顿了一顿,

便接着说了下去,“去年此时,他曾经来过一趟,要请苦僧师弟帮忙配一种治眼睛的药,鼓捣了两月,方才成药。我曾问苦僧师弟,这药是要拿来治谁,苦僧师弟起先不肯说,后来才知道竟然又牵扯到了十八年前的那桩旧事。”

苦得大师叹了一声,“袁小施主,你既与苏润交好,可知道他自打一出生,就身中奇特的蛊毒?”

阿九忙点头,“是种形似千日醉的蛊毒,毒发之时,仿佛深醉,越睡越久,直至再也醒不过来。后来在南疆被蛊族蓝大酋长所解。”

苦得点点头,“不错,那你可知苏润的毒是怎么得的?”

阿九摇头,苏润的毒是胎中便得的,想必是上一代的恩怨,属于他的家事,他既不想说,她便不会问。

苦得叹了一声,“老衲本不该与你说起这段旧事,然而如今事态紧急,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哎,一切都是情孽所致啊!”

原来,苏润的父亲苏瑞年轻时长得英俊不凡,在乾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好事者送了个外号叫做玉郎君。他虽然帅气,但却并不以此为傲,为人沉稳恬淡,颇得大家的喜爱。

这便引来了不少年轻女子的追逐,有京城的仕女,也有外州的闺秀,更有别国的佳丽。

苏瑞幼年时便已经与袁韬大将军的袍泽好友刘鹏大将军之女订下了娃娃亲,只是并未为众人知,后来刘大将军战死,这位刘小姐便被先帝带入宫中,封为县主,一对未婚夫妻在父亲与天子的期盼下,也时常来往,彼此都有爱意。

等刘小姐及笄之后,先帝亲自为苏瑞和刘小姐赐了婚,众女子虽然颇觉可惜,但碍于苏氏的家规以及刘小姐的县主身份,也都罢了,惟独有一人仍自痴缠。

那便是晋国右丞相洛永年的嫡女洛柔。

洛柔在晋国时便耳闻了苏瑞玉郎君的名号,偶然看到了玉郎君的画像之后,便像中了魔咒一般日思夜想,她性格泼辣,又任性妄为,洛永年根本就管不住她,她也就更加无法五天了,当时她思慕苏瑞,便收拾了行囊只带着一个丫环连夜出发,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

她在建宁侯府附近的客栈长住了下来,几乎每日都去探苏瑞的行踪,众多爱慕追求苏瑞的女子之中,属她最为狂热。

本来随着苏瑞与刘小姐的婚讯,她也许会跟其他女子一般,伤心几日,然后回家。

然而正因为她身边出现了那个人,以后的一切就都全变了。。。

正文 九十三章 前因(中)

禅房内一片寂静,阿九凝着神,专心致志地听着苦得大师的讲述,心中隐隐觉察到了洛柔身边那个人的身份,她不由轻轻地问道,“那人,是不是叫奎杰?”

苦得大师叹了口气,缓缓地点头,“当时他自称小古,不知道遭了什么变故,受了重伤,为洛柔所救。苏瑞和刘小姐的婚讯一传出来,洛柔伤心了几日,就想收拾行礼回晋国,却被那小古制止了。”

小古称自己有一副祖传的灵药,只要让洛柔心爱的男人吃下,就能对她死心塌地,不再变心。洛柔相信小古不会害她,又着实不能轻易放弃苏瑞,所以就同意让小古一试。

第二日,洛柔派人送了一个书信给苏瑞,说自己后日就要回晋国了,相交一场,临别前想要最后一聚,希望能在自己住的客栈,与苏瑞再见一面,共饮一杯。

洛柔的身份特殊,一不小心容易搞成外交事件,而且人家盛情相邀的临行别宴,苏瑞自觉不好推辞,所以就带着贴身小厮去赴了宴。

洛柔与苏瑞相对而坐,想到眼前的玉郎君不日就要迎娶她人,她心中仅剩的一点理智就立刻烟消云散,她倒下了那杯下了合欢蛊的酒,送到了苏瑞跟前。

苏瑞并不知道酒中有异,接过来后便一饮而尽。

所谓合欢蛊,当属世间最强烈的春药,中了此蛊后,必须在三个时辰内与下蛊者交合,不然会全身筋脉尽断而亡。

苏瑞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与洛柔一夜春宵,醒来之后,自然是痛悔万分,他十分不齿洛柔的为人,更深恨自己的大意,在强烈的情绪中,与洛柔不欢而散,拂袖而去。

再过不久就要迎娶刘小姐进门了,自己竟然被人如此算计,苏瑞心中那股郁郁之气,卷在胸口,难以抒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去找苏敬中想办法。

苏敬中知道此事后大吃一惊,洛柔此举无疑是把这一圈人都陷入了死局。

莫说刘小姐是先帝赐的婚,就是先帝不赐婚,她与苏瑞也是自小订下的姻缘,受到乾国律法的保护,是苏瑞板上钉钉的妻子。按照苏家的家规,苏瑞是只娶一妻的,即便与洛柔发生了这一遭,也丝毫动摇不了刘小姐的妻位,当然也无法改变洛柔和和苏瑞的关系。

洛柔的父亲洛永年,是晋国权倾一时的右相,他只有这么一位适龄的嫡女。晋国皇帝并未立太子,膝下的众位皇子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筹码,争相求娶各个手中握有实权的大臣之女,而洛柔,更是他们倾心而求的对象。

可如今,这位晋国炙手可热的贵女,竟然以此等卑劣的手段,与苏瑞生米煮成了熟饭,让苏家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中。

苏瑞是没有可能因此而与刘小姐的婚事作罢的,刘小姐是他心中所爱,又与他有自小的盟约,更何况,天子赐婚是不容有拒的。

但,洛柔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天子的反应,晋国的反应都是不可预料的。

苏敬中深感此事棘手,便连夜去大觉寺找了挚友苦僧,当时正好云诀子大师也在,所以三人就关在苦僧的禅房里商讨了一夜。等天亮之时,终于有了计较。

此事的关键在于洛柔,若是她能忘怀此事,那么大家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苏瑞继续成他的亲,洛小姐继续收拾行礼回晋国等晋国皇帝的赐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不相干。

苦僧是绝世的制药高手,云诀子又是天下最擅长五行八卦玄学秘术之人,这两人聚在一起,哪有什么事情能被难倒呢?

苏敬中和云诀子怀揣苦僧给的忘忧丹下了青云山,当即就去了洛柔所在的客栈。

洛柔靠着合欢蛊的作用与朝思暮想的苏瑞云雨了一夜,虽然整个过程中苏瑞其实是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虽然苏瑞第二日醒来后怒意非常,拂袖而去,但她仍然十分开心,按照她的想法和以往的认知,一般生米煮成了熟饭之后,碍于礼法,两人也一定会成亲的。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苏瑞的立场,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做会让自己的父亲颜面何存,她当然更不会想到,苏敬中会带着当世最神秘的云诀子大师来找她。

整个过程十分地顺利,苏敬中制住了小古,云诀子把药丸喂入洛柔口中后,便开始施术,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令洛柔完全忘记了与苏瑞有过鱼水之欢,她甚至彻底地忘记了苏瑞这个人。

当日,洛柔就带着侍女和小古离开了乾国。没几天,就听说晋国皇帝已经下了旨意,赐洛柔为七皇子的正妃,婚礼也在不久之后举行,婚礼之后,七皇子就被册为晋国太子,洛柔俨然成了晋国太子妃。

数月后,苏瑞和刘小姐终于如期举行了婚礼,不只云诀子大师低调出席了喜宴,就连镇守西北的大将军袁韬也讨了旨意,带了女儿袁清特地赶来。

老哥几个多年之后再一次聚首,心情畅快,就住到大觉寺旁边的那个宅子里,夜夜畅谈到天明,这样的日子一过竟然就过了一个月。

直到那日,建宁侯府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赶来报信说少爷忽然得了急病,苏敬中才急匆匆地赶回去。

苦僧大师诊过脉后,面露惊惧,苏瑞体内竟然同时中了合欢蛊和同心蛊这两种霸道无解的蛊毒。

合欢蛊虽然有春药的作用,但是若加上了同心蛊,就远比春药阴毒,中了合欢蛊之后,就只能与那个解毒之人交合,若是与别人有了鱼水之欢,那么不只自己身上的蛊毒加重,还会带累与他相好的那人。

苏瑞新婚燕尔,妻子又是自己自小相期的那个,自然是你侬我侬的,然而他们夫妻恩爱却加重了他体内的蛊毒,使他忽然之间就倒下了。

苏瑞的毒已然无解,没过几天就溘然而逝。

苏家到苏瑞这一代,已经三代单传,妻子也于数年前生病亡故,如今唯一的儿子也离自己而去,苏家就相当于绝了后,苏敬中当时就想一头撞死,跟着儿子一起去地下受列祖列宗的责罚。

这时候,苦僧带来的消息算是绝处逢生,点燃了苏敬中一丝生的希望,苦僧以他绝世的医术诊出了刘小姐身怀有孕一事。

刘小姐身上中了苏瑞带给她的余毒,本来若是选择放弃腹中的孩儿,她当是还能活命的,若是执意要留下孩子,那么极有可能两个都保不住。

刘小姐选择了留下孩子,她的丈夫孩子若都没了,她此生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若是拼了自己的性命,能保全了腹中的孩子,那么她也算是给苏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和希望。

正文 九十四章 前因(下)

这段往事令阿九听得唏嘘不已,只是因为一份单方面偏执的感情,却让无辜的人身受其害,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洛柔恢复了记忆,会不会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惭愧。

最可恶的是还是奎杰,若不是他的怂恿,洛柔想必也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只是,阿九不明白的是,为何苏润的爹爹身中的合欢蛊,到了苏润身上竟然有千日醉的残毒。

她向苦得提出这个疑问,苦得抚着长长的胡子,沉思片刻,方道,“许是合欢蛊在经过胎盘之时产生了变化,也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夫人被那小古下了千日醉,只不过她身怀有孕,所以从脉象上,苦僧师弟才无法诊出来,具体如何老衲也不得其解。”

苏润的母亲在苦僧大师的精心调养下,把所有的毒性都压制了下来,怀胎十月,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平安把孩子生了下来,然而这却耗尽了她最后的生命,只看了一眼自己舍命生下的儿子,她便在既欣慰又担忧的矛盾心情中,撒手人寰。

苏润一出生,苦僧大师就诊得他身中异毒,只是当时年岁还小,他又对南疆有些隐秘的蛊毒并不知晓,所以一直都不知道他身上中的乃是千日醉,只好以名贵药材压制他的毒性,再联系了当世几位名医一起为小苏润诊疗。

苏敬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辞去了官职,先帝虽然觉得可惜,但却同情他的遭遇,理解他的想法,爽爽快快地放了行,还为他苏门保留了建宁侯的爵位,三代不变。

苦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几位名医一起研讨了半月,都觉得力不从心。当时只知道这毒怪异,又和书上记载的这些蛊毒不太一致,再加上当时南疆蛊族隐在世外,轻易也没有人知晓他们的下落,所以苏润的毒就一直未解,苦僧和云诀子一直为他以灵丹妙药吊着命,苏敬中更是到处去替他寻访良医毒圣。”

一旁听得入神的苦尽也不由插话,“苏润八岁的时候,苏老寻到了医仙姚方士的消息,把孙儿寄养在大觉寺,当时苦僧师兄为他研制新药,老衲也常打帮手。没多久,苏老无功而返,医仙也对苏润的毒无计可施。从此,苏老就彻底死了心,带着苏润一起跟着云诀子大师去修炼学道了,希望能以道家清净来压制毒性,多养几年命。”

每次阿九问及苏润幼年时候的光景,他总是浅笑着一句,“平心静气,不喜不怒其他都很好。”但听苦得今日所言,苏润的幼年怕是过得极为不易的,苏敬中带着他到处求医,以丸药续命,想必所遭受到的痛苦比常人不知多了几何。

阿九心中对苏润的怜惜一涌而上,便有些着急地问苦得,“那两月之前,苏润到了大觉寺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苦尽见苦得说了这许多的成年旧事有些疲倦,便把话接了过来,“我们也是苏润来了之后才知道云诀子大师出了事,苦僧师兄得知云诀子大师的玉环母虫已经全都死了,事情着实危急,才肯把当年的事都合盘拖出。”

原来,云诀子大师当年对洛柔所施的禁术虽然当即见效,对被施术者的身子却有着极大的损伤,苦僧的忘忧丹也并不是长效药品,等到时间流逝,若洛柔再受到什么大的刺激,她这些被封锁的记忆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使她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云诀子是知道这些后果的,但当时情况紧急,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去做这件事情。只是他心中到底是有愧的,所以几年还是去了趟晋国。

当年的七皇子已然登基做了晋皇帝,

洛柔也成为了母仪天下的晋皇后,还生了唯一的皇嫡子。他寻了个由头,见着了洛柔,此时的洛柔早就不复当年的任性骄蛮,端庄雍容,气质华贵,对往事的记忆也好好地被封存了起来,所以并不认得眼前之人就是当年对她施术之人。

临别前,云诀子赠了半块玉符给洛皇后,声称若是遇到急难,便可砸了玉符寻求帮助,洛皇后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云诀子大师名满天下,他的馈赠没有人会轻易拒绝,所以洛皇后也笑纳了。

又过了几年,听说洛皇后病故,晋皇帝又娶了新的皇后,之后晋国平静无波,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云诀子和苦僧都以为这段旧事怕是彻底被揭过去了。

没料到,一年之前,云诀子忽然收到蛊虫的警示,给洛柔的那半块玉符有了动静,他循踪而至,发现求助者竟然是洛柔的儿子,晋朝的二皇子慕容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