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再看了一眼远处的顾宣和顾云臻,怅然道:“云臻还年轻,难当重任。定昭却做得很好,很好…”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五年之内,你千万别在云臻面前提起这话…”

☆.豺狼计

春雨连绵,传来黄河决堤的消息。内阁大臣们商讨了一整夜,皇帝派人传纪阳侯顾宣入宫。顾宣到达皇宫时,天刚刚破晓,天幕上还挂着一钩残月,旁边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晨雾稀薄,微带寒意。顾宣下马时抬头望去,皇宫像盘踞在灰雾中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走近它的任何一个人。

勤晖殿内却是灯烛通明,皇帝面带倦意,斜靠着软榻,见顾宣进来,便对苏理廷道:“你和纪阳侯说吧。”苏理廷应声是,转向顾宣道:“黄河三处决堤,朝廷需紧急调拨一千万两银子救灾。”顾宣皱眉道:“一千万两?”苏理廷道:“是。”顾宣道:“苏相,你别告诉我,我要的五百万两银子就这样被黄河水给卷走了!我可是早就向圣上求了这银子作军饷的!”苏理廷苦笑道:“定昭,看你说的这话。银子我本是这个月就要拨到西路军中,户部都已经出了条陈,可谁也想不到今年桃花汛会来得这么早,黄河它会决堤啊!”顾宣冷冷一笑,道:“我不管,没了军饷,西夏人可比黄河水更难对付!”

一众内阁大臣不分派系,也都觉得十分为难。黄河水灾是当务之急,不然灾民涌入京师,后果不堪设想。可六年前与西夏的血战更让他们想起来便觉胆战心惊,当时顾显战死,五城失守,敌军旌旗蔽空,危险迫在眉睫。若不是顾宣领兵血战,西路军付出惨重代价,将西夏人赶回塞外,今日在这金銮殿上坐着的说不定早已是蛮夷狄族。而这几年,西夏亡我之心始终不死,若不是有西路军镇着,可就…

皇帝用手指揉着额头,十分苦恼的样子,苏理廷忙道:“圣上,要不您先歇着,臣等下去再议。”皇帝摆了摆手,忽然抬起头,问道:“嘉和满了十五没有?”礼部官员一怔,忙答道:“嘉和公主再过半个月,就将行及笄之礼。”

苏理廷跪下来,急道:“陛下,万万不可啊!”皇帝掩面叹道:“国库早已空虚,黄河受灾,一千万两银子,至少要南方九省两至三年的赋税方能收回。我们捉襟见肘,不能腹背受敌,必得拖上西夏人三年两载才行。正好西夏王有和亲的意思,派人来探风声,不如…”

苏理廷落下泪来,“嘉和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骨血,先皇后在天有灵也不会安心的。陛下,请三思!”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皇帝却只是黯然长叹,始终不语。

群臣纷纷跪下,劝道:“陛下,不可!纵使要与西夏和亲,也可以从宗室中选取郡主,万不可将嘉和公主嫁到夷狄之国。”皇帝仍是不住摇头。过得片刻,他忽然抬头看向顾宣,道:“纪阳侯,若我朝与西夏三年之内无战事,西路军可否裁军或撤回一半兵力,屯田休兵?”

顾宣面露思忖之色,片刻后缓缓答道:“撤回一半太险了点,若以嘉和公主下嫁,西夏三年内不挑起战火,西路军当可裁掉三万老弱病残,再撤回五万至陇南,屯田开荒。”

皇帝一拍桌子:“就是如此!嘉和下嫁西夏王,从一千万两银子中先拨两百万两出来作西路军军饷,以解燃眉之急。和亲后,西路军裁撤三万,撤回五万兵马至陇南屯田开荒。赈灾所缺钱银,着东南沿海各省今年多交一成赋税。朕意已决,休得再劝!”

见群臣仍不起身,皇帝一声长叹,颤声道:“你们以为朕不心疼嘉和吗?!可是若不以皇后嫡女下嫁,西夏王怎会相信我们的诚意?国库空虚,黄河决堤,百姓蒙难,你们从哪里变五百万两银子出来作军饷?!”一番话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接下来赈灾钱粮如何调配,巡河监察御史由哪些官员担任,议得倒很顺利,皇帝的情绪慢慢地好起来。待所有事议定,喝过一杯参茶,皇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笑,向顾宣道:“说起嘉和,顾老太妃那天还提起,她与你家云臻自幼玩得甚好。唉,当年先皇后还说要将嘉和许配给云臻。朕没记错的话,云臻满了十六了吧?”

顾宣心中思忖老奸巨滑的皇帝忽然提起这茬是何用意,口里应道:“是。”皇帝又叹道:“现在嘉和要远嫁塞外,当日之约成空,朕对不起先皇后…”他伤感了一会,道:“是朕亏欠了云臻一个媳妇。纪阳侯,你看京城谁家的女子配得上你家云臻,尽管说来,朕作主,为他赐婚。”

※※※

阁中诸人听了,不管是柳党郑党,都在心中盘算起来。十多年来,柳郑二党斗得如火如荼,唯有苏理廷及顾氏一系没有摆明立场。苏理廷时而和柳党走得近,时而和郑党有来往,却让人抓不着一点把柄。顾氏则掌控西路二十万兵马,动则牵涉天下。顾云臻已经成年,过不了几年便要接掌纪阳侯府,如果谁能与他结亲,可就大增己方声势。

顾宣字斟句酌地回道:“启禀陛下,云臻年纪尚幼,且其家中尚有慈母,云臻的婚事应当由臣的嫂子做主,臣不敢越俎代庖。更何况云臻少年叛逆,性格倔强,若贸贸然为其订下亲事,只怕会心生不满,将来反而不谐。”

苏理廷在一旁笑道:“定昭此话差矣。云臻幼年丧父,你又暂掌纪阳侯府,就相当于是他的父亲,你做主订下的亲事,顾夫人想来也不会反对。至于云臻更是视你如父,定不会有何不谐之处。”

皇帝道:“苏卿所言极是。云臻现在虽然跳脱顽皮了一些,但男人只要成了亲,自然就会变得成熟稳重。那时你再将一些事务慢慢交给他打理,你也不至于过度操劳。”

顾宣仍道:“陛下美意,臣代云臻谢过。臣回去后,定会和嫂子商议此事,慢慢寻找合适之人,征求云臻意见后,再作定夺。云臻还年少,不急在这一两年。”

君臣二人一对一答,都将话说得极漂亮圆满。

皇帝沉默须臾,笑道:“都怪朕糊涂,纪阳侯本人尚未成亲,云臻怎敢越过叔父?纪阳侯,你前几年戍守边戎,耽搁了终身大事,朕都记在心里,现在边关稳定,你的婚事可不能再耽搁了。诸位卿家,哪家有什么好女子,赶紧介绍给纪阳侯,咱们务必要在今年之内,为纪阳侯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众臣哈哈大笑,皇帝越说越来兴致:“听说纪阳侯从塞外弄来一匹踏雪名驹,朕一直想见识一下。这样吧,清明过后是田狩大典,纪阳侯带着你的马去,朕会命各贵戚家中成年的小姐随行。咱们举行一场狩猎大赛,纪阳侯若是觉得媒妁之言靠不住,可借狩猎大赛之时亲自相看,你相中哪家的女子,朕替你保媒!”

苏理廷在一边凑趣:“不如让云臻也在田狩大典上相亲,这样叔侄二人双喜临门,也可慰故纪阳侯在天之灵。”皇帝拊掌道:“苏相好主意,若能成,可是本朝一段佳话呀。”

众臣一齐笑着哄然应是。满堂笑声中,顾宣低下头,轻声道:“臣遵旨。”

※※※

众臣告退时天已大亮,皇帝半眯着眼,似在休憩,又似在考虑着什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折回殿内,他忽然一笑,“顾宣这小子,果然是别有打算。”

苏理廷走近,微笑道:“陛下英明,一试就试出来了。顾宣不愿顾云臻早日成亲,自然是怕他有了家室,有了儿子,就会急着夺回侯爵,掌控西路军。”皇帝笑得很舒畅,“顾氏叔侄多年来一直上演和睦雍容的天伦之情,朕等了这些年,倒要看看,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演这场戏!”

苏理廷笑道:“陛下当初让顾宣阵前袭爵,实在是深谋远虑的一着无上妙棋。只要他们叔侄间存了这个心,西路二十万兵马,便不足为患。咱们接下来只需要添柴加火,不过这柴火得添得巧妙才是。”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苏理廷知道这是他的习惯,等着自己替他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便继续道:“只是西路军十八郎多人战死,活着的人中,只有顾三、顾六是顾显的心腹,自然向着顾云臻,再加上一个不成材的顾十八,顾云臻现在还不足以和顾宣抗衡。”

皇帝点头道:“最棘手的还是顾九,西路军中真正掌事的是他,此人智勇兼备,在军中威信极高,又对顾宣忠心不二,这些年还真动不了他。”

苏理廷缓缓道:“慢慢来,总有法子叫他们叔侄离心,兄——弟——相——残。”

皇帝思忖许久,坐了起来,问道:“顾显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查清楚了?”苏理廷道:“臣这几年派了很多人去灵州,已查得有些眉目,顾显之死,只怕与顾宣脱不了干系。但陛下也知道,十八郎这些人口风甚紧,一般的将士又不知道真相。陛下再给臣一点时间,臣必会查得清清楚楚,也必会——”

他与皇帝相视一笑。

“臣必会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顾云臻。”

☆.美人谋

顾宣出了宫,回头看着巍峨的皇宫,冷冷一笑。顾十一牵马过来,问道:“侯爷,什么事好笑?让我也笑一笑。”顾宣淡淡道:“没什么,有人打不过狼群,便想着暗中训练一只小狼崽子,待它长大之后去挑战狼王,让狼群自相残杀。”顾十一想了想,笑道:“那得看这小狼崽子有没有这个本事。”顾宣一笑,“正是,这小狼崽子太嫩,想挑战狼王,可还得再等上几年。”

二人回了顾府,顾宣甩去朝服,擦了把脸,道:“去叫云臻来。”仆从进去,不多时顾十八战战兢兢地进来,嗫嚅道:“侯爷…”顾宣不悦道:“这个时辰,云臻还没起来?”顾十八忙摇手道:“不是不是,小侯爷起得很早,给夫人请了安,练了一回剑,说黑芙蓉常日关在马厩中怕会娇生惯养,失了野性,反而不好,说要骑着黑芙蓉出城跑几圈。我想追,可那马跑得也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顾宣想了想,问道:“他往哪个方向去的?孤身一人?”顾十八道:“一个人,出的北门。”顾十一在旁听了,疑道:“北边是青霞山,若要跑马,出南门往河边会宽阔很多,怎么倒往北边去了?”

顾宣两道眉慢慢地皱了起来。他思忖片刻,换过便服,并不带人,匆匆行到城南一条小巷。这里是春风阁的后门,顾宣避过路人耳目轻叩门环,黑衣男仆睡眼惺忪地探头出来,看见顾宣吓了一跳,忙将他接了进去。

春风阁后院一片静悄悄的,唯有空气中流动着若有若无的残香酒气,顾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黑衣男仆低声解释道:“昨夜武安侯在这里宴请金吾卫将军,锦绣姐没办法,只得亲自出席,所幸他们没有留宿。锦绣姐这会正睡着,您看…”

顾宣摆手命他离去,轻轻敲了敲房门。过了好一会,门才被拉开,丫环阿寐尚自打着呵欠,见是顾宣,一个呵欠没打完,赶紧回头叫道:“小姐,侯爷来了。”锦绣睡得正是朦胧之时,听到“侯爷”二字,猛地坐起,披上罗衫,跑到铜镜前匆匆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听得顾宣走进屋子,回头笑道:“侯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顾宣斜倚着妆台,望着她,微笑道:“早上起来,忽然间很想你,就过来了。”又道:“早上凉,你穿这么点,仔细生病了。”锦绣梳理着头发,轻啐一口,“侯爷就喜欢说这些招惹人的话,逗得锦绣胡思乱想。”

“乱想什么?”顾宣一笑,走到她身后,左手捧起她的秀发,凝望着铜镜中如花容颜,俯身到她耳边,低语道:“倒从未见过你这种样子。难怪都说美人晨起娇慵之态,别有一番韵味。”说着从妆台上拈起一枚簪子,将锦绣的头发轻轻挽起。

锦绣从未得过顾宣如此温柔对待,而且这种温柔全不是人前做戏样子,她顿时呆住,心中百味杂陈。丫环阿寐正捧着茶进来,见二人亲密的样子,便忤在了一旁。

锦绣在铜镜中看见阿寐,自嘲地笑了笑,站起来,转过身,纤臂揽上顾宣的脖子,娇嗔道:“侯爷,你总是这样哄人家开心,为你办事,却不给一点真正的好处给人家。”顾宣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你要什么好处?”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又自颈侧慢慢滑下。带子轻轻一扯便解开了,绿罗衫如一片轻云坠落于地。锦绣慵然娇懒地将自己全部偎入顾宣怀中,任他摩挲着自己的胸际,低低喘气:“不管真心假意,侯爷给我片刻温存,哄我开一开心也好…”

顾宣轻含着她的耳垂,待她被揉搓得满面酡红,轻喘不已,才低声道:“锦绣,我想见见你们大姐。”锦绣微仰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正享受他掌心的那股魔力,过了许久,才喘气道:“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大姐不见外人。”

顾宣的手忽然用力,疼得锦绣“啊”地一声,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嗔道:“死冤家!大姐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自己和她说吧,平白无故来招惹我,到底算怎么回事!”说罢,她轻轻推开顾宣,将衣服掩好,头也不回地离去。

顾宣心中讶然,慢条斯理地擦去唇上血迹,缓缓转身,只见站在窗下淡然而笑的,却是丫环阿寐。

※※※

顾宣心中不由暗惊。春风阁是四年前在京城冒出来的,因为有锦绣和阿兰,不过半年功夫便成为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春风阁游刃于京城权贵之间,自然也得罪了一些人,便想办法找到顾宣,顾宣正好想利用春风阁打探一些消息,便将其暗中护于翼下,几年来双方合作十分顺利。顾宣知道锦绣和阿兰上面尚有一位大姐,此人才是春风阁真正的主事之人,而且相传此女子乃天生的内媚之体,但凡她出马,没有擒不下的男人,只是顾宣一直没有与此女见过面,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一位娇怯怯、俏生生的少女。

他仔细打量了阿寐一番,只见她长得并不是很美,但面颊丰润,一抹红晕挂在颊侧,恰似采莲少女看到垄上骑马而过的少年郎,风吹碧荷,呯然心动,娇羞低头。这样的神态,让任何男子见到,都有一种想拥她入怀、轻怜蜜爱的冲动。

阿寐捧着茶盘,款款走到桌边坐下,斟了杯洞庭春笋推给顾宣,浅笑道:“侯爷要见我,有何要事?”顾宣撩衫坐下,微笑道:“想请大姐亲自出马。作为交换条件,武安侯手中的那样东西,我帮你们拿来。”

阿寐双眸一闪,道:“这些年仰仗侯爷,我们春风阁做得挺顺畅。既然侯爷有命,且愿意帮我们达成心愿,阿寐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如果连锦绣都无法办到…不知侯爷要对付的究竟是哪一位?”

顾宣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阿寐眼中闪过一丝讶意,抬头看向顾宣。顾宣盯着她,缓缓道:“让他真正喜欢上你,然后——”他拿起盘中的一个桃子,执起小刀,手中用力,将桃子剖成两半。桃汁流淌出来,将白玉石面的桌子染得殷红如血。

阿寐眼波流转,半嗔半笑,“没想到侯爷第一次找我,便是这么有趣的事情。阿寐倒是很有兴趣,只不知这一位有些什么喜好?有没有什么弱点?”

顾宣道:“他的弱点就是太过心软了一些,连猫猫狗狗,都会同情。”

※※※

顾云臻成功甩掉顾十八,驰到青霞山脚,心怀大畅,奖励了黑芙蓉几块芝麻糖,在它耳边笑道:“干得好!”黑芙蓉舔着糖,尾巴甩来甩去,又将脖子在顾云臻身上亲热地挨了挨。

此时刮的正是东风,顾云臻将黑芙蓉拴到树林里,往北麓杏林跑去,脚步轻快得如同在风中飞翔。进到杏林,满林的花开得正盛,灿若云霞,有一个比杏花更丽的身影坐在树下。乌豆盘在她膝头,她在低头帮乌豆捉虱子,乌豆舒服得眯起了双眼。

顾云臻不禁想,为何每次见到她,满山的杏色都失去了光采一般。听到脚步声,其华抬起头,喜道:“你来了!”她将乌豆放到地上,站了起来。

顾云臻平定着剧烈的心跳,微笑道:“真巧,你在这里。”他指了指南面,装出巧遇的表情,道:“我去麓泉寺进香,见刮了东风,便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寄风草。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巧。”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句,“真巧。”

其华看向他的右腿,问道:“你的腿好了吗?”顾云臻忙跳了跳,道:“早好了。”其华点头:“我想着你应该早好了。可几次刮东风时都不见你来,想着你怕是给什么事耽搁了。”顾云臻听她说到“几次刮东风时都不见你来”,心中怦然而跳,道:“你在等我?”其华弯腰提起身边的一个竹筐,塞到顾云臻怀里,“给你。”

顾云臻一愣,低头见竹筐里有数十把码得整整齐齐的药草,他惊喜抬头,“这是…”“寄风草。”其华道:“这段时间雨下得比较多,还没有怎么晒干,你回去后,逢晴天时再晒一晒。配天葵子煎服,早晚一次,每月自月朔之日起服七天,下个月再如此。坚持服上一年,病情应当会有所好转。这里是三个月的份量,等草再长出来时,我再去采。”

顾云臻却半天没有说话,其华发现他的目光盯在自己的手背上,忙将手往身后掩,瞪向他道:“看什么看?!”

顾云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其华挣扎了一下,顾云臻轻声问道:“是老鹰啄的吗?”其华只得点头,道:“嗯,它以为我要去偷它的小鹰,不过还好,啄得不重。”说着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神色不耐地说道:“我们采药之人,一天不知要面对多少凶禽猛兽,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顾云臻心中翻腾不休,轻声道:“下次我去采,你别去了,只给我带路就是。”其华点头,“好。”顾云臻看了看筐中的药草,道:“若是家母知道这草是你冒险采来的,定会责备我。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其华一笑,笑声十分清脆,又大大方方道:“你若真想谢我,不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芙蓉黑

其华听到“黑芙蓉”的名字,笑道:“倒与我家乌豆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乌豆正匍伏在地,颈间的毛全部竖起,紧盯着庞然大物——黑芙蓉。而黑芙蓉不屑地看了它一眼,甩了甩尾巴,依旧自在地啃着地上的青草。

乌豆一步步向黑芙蓉挪近,眼见快到马蹄前,顾云臻两只手指快速地将它拎了起来,笑道:“你箭伤刚好,就想吃马蹄子吗?”乌豆闭着眼,拼命蹬爪挣扎。顾云臻手指一松,它跳下地,转眼间逃得不见踪影。

顾云臻从兜中取出芝麻糖,向其华道:“要想学好骑马,你先得和马做朋友。”其华讶道:“马也吃糖?”顾云臻觉得她这种微微吃惊的样子像乌豆一样可爱,忍住笑,道:“你试试。”

其华接过芝麻糖,走到黑芙蓉前面。顾云臻忙道:“你别正对着它,得站到它左侧,看着它的眼睛。”其华依言站到黑芙蓉的侧面,黑芙蓉见有生人走近,扬起头长嘶一声,其华急忙退后两步。

顾云臻走上前,轻抚黑芙蓉的脖子,在它耳边嘀咕道:“兄弟,给点面子。”黑芙蓉不满地甩了甩头,前蹄不停刨着泥土,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其华。顾云臻低声吓唬它,“你若敢踢她,永远没糖吃!”黑芙蓉似是听懂了,眼中虽然仍有一些不甘,却没有再燥动不安。

其华重新走近,将左手伸到黑芙蓉面前。黑芙蓉嗅了嗅,伸出舌头去舔她掌心中的芝麻糖。其华被舔得掌心痒痒,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好玩。”说着右手去摸黑芙蓉的头顶。

黑芙蓉本是塞外野马,烈性未除,若是旁人这般摸它,早就踢了出去,可此时见主人面带威胁之意站在一旁,便没有甩开其华的手,只是摆出一副迂尊降贵的不耐神情。其华看得有趣,笑道:“你叫黑芙蓉,是位小姐吗?”顾云臻忙道:“它是位公子。”其华转头看着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它是位公子?”

其华自幼少见外人,只与沈红棠在秋棠园中相依为命,沈红棠本身又是个不受礼法约束的人,自然不会告诉女儿不能与男人讨论这等话题。顾云臻却是大窘,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忽然又想起那个绮丽无边的梦,憋得满面通红。

其华轻抚着黑芙蓉的鬃毛,想起日后去了塞外,请舅舅帮自己找一匹这样的马,草原驰骋,曲河放牧,再美好不过。她越想越是心痒,回头问道:“现在可以骑上去吗?”顾云臻正神游天外,没有答话。其华以为他是默许,趁着黑芙蓉正在嚼芝麻糖,左手扶住鞍辔,稍稍用力,翻上了马鞍。

顾云臻清醒过来,踏前一步,叫道:“不可!”黑芙蓉已惊得长嘶一声,冲了出去。劲风过耳,其华被颠得摇摇欲坠,只得牢记顾云臻之前说过的话,紧攥缰绳,双膝曲起,伏低身子。可黑芙蓉被激起了野性,在林中放蹄狂奔。几圈下来,其华大汗淋漓。就在她五脏六腑似要吐将出来之时,破风之声响起,一颗石子弹到,黑芙蓉受惊,前蹄高扬。霎时之间,顾云臻已使出燕子抄水飞掠而至,跃身上马,落在其华身后。

黑芙蓉背上多了一人,仍奔得疾如闪电。顾云臻接过其华手中的缰绳,慢慢用力,黑芙蓉知道是主人在策马,奔了几圈,便逐渐慢了下来。其华这才长吁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往后一靠,依在了顾云臻胸前。一阵分明的体温烫得她赶紧坐正,腰间却忽然多了一只手,“别动!再动就掉下去了。”

其华连忙不再动弹,顾云臻嘴角闪过诡计得逞的笑容,淡淡道:“你胆子倒不小,还没学会走路,就急着跑步。”他拥着她驰骋在山野间,只觉天地如此美好,她耳后的一粒小小黑痣,更是如此可爱。直到其华惊叫,“下雨了!”顾云臻才从飘飘然中清醒过来,见前方有一座茶寮,驱马赶了过去。

※※※

这雨虽不大,却下得很密,一会儿功夫二人便淋湿了肩头,偏偏其华下马时左脚卡在马蹬中,十分狼狈。顾云臻低低道声“得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这才抽出左脚,二人急奔到茶寮屋檐下。茶寮中正有一帮汉子在躲雨闲聊,隔着窗户看见这一幕,吹口哨、起哄,怪声四起。

其华瞪了屋内之人一眼,那些汉子笑得更起劲了。顾云臻眼神冷冷一扫,屋内有那等见多识广之人见这少年衣饰华贵,屋外的那匹黑马更是难得一见的神骏,知其来历不小,不敢再挑衅,仍旧各自喝各自的茶,其余之人笑闹一阵,便也偃旗息鼓。

其华却是再也不肯进去,只站在屋檐下避雨。茶寮以茅草饰顶,细细的雨帘自茅草上滴下来。顾云臻与其华并肩站着,看着远山雨雾,不时偷偷看一眼身边之人,脸色阵红阵白,欢喜而又忐忑。

最欢快的却属黑芙蓉,它似乎非常喜欢这绵绵细雨,在茶寮外的空地中不停转圈,偶尔甩一甩头,甩出一道白色雨雾,玩得十分得意。

顾云臻满心想逗其华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忽然想起背上的竹筐,忙放了下来,其华“唉呀”一声,道:“打湿了。”说着俯身去查看,正碰上顾云臻也弯腰去拿药草,二人的头碰在一起,慌忙退开,又引起屋内汉子们一阵怪笑,有人叫道:“夫妻对拜喽!赶紧送入洞房!”更有人口出污言秽语,“只不知这位新娘子身上的肉白不白!”“哥们摸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哈哈哈哈!”

其华脸色狠狠一白,顾云臻忙道:“别理他们。”其华却冷笑一声,“不教训这帮嘴里吐蛆的人,我可不甘心。你会暗器吧?”顾云臻道:“会一点。”其华道:“那就好。”说着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大摇大摆进了茶寮。顾云臻不知她意欲何为,忙抱着竹筐跟了进去。

见二人进来,污言秽语更加多了,其华却没有理睬,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叫道:“来壶茶,一碟花生。”茶博士应了声,送上茶水花生,其华若无其事地喝着茶,视众人于无物,那帮汉子闹得没有意思,便也不再注意二人。其华偷偷将石子塞到顾云臻手中,低声道:“等下我说弹,你就弹出去。”顾云臻隐约知道她的打算,笑道:“好。”

过了一会,先前口出脏言的一名灰衣大汉站了起来,要往茶寮后上茅厕。见他经过另一名曾污言秽语的蓝衣大汉身后,其华低声道:“弹!”顾云臻会意,中指一弹,石子无声无息地正中那名汉子腿上的“曲池穴”。他力道掌握得正好,灰衣汉子并未倒地,只是踉踉跄跄往旁边一扑。蓝衣汉子被他扑得倒在桌上,脸正好磕在一盆牛肉里面,旁边之人见了,都哈哈大笑。蓝衣汉子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油渍,骂道:“你不长狗眼啊?!”灰衣汉子哪曾想是遭了人暗算,只当自己不小心,便骂回去,“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撞了你,是看得起你!”蓝衣大汉顿时火冒三丈,一记老拳挥了出来。灰衣汉子自然不甘示弱,二人扭打在一起,双方同伙各自去劝,茶寮内乱成一团。

其华剥着花生,笑吟吟地看着这些人打斗。将手上的花生吃完了,便往盘子里摸去,摸着摸着不对劲,低头一看,盘子中全是剥好了的花生。她觉得奇怪,抬起头,顾云臻面前一堆花生壳,见她眼光看来,脸一红,轻声道:“我自幼便不喜欢吃花生,但喜欢干剥花生壳这种事情。”

其华笑道:“从没听过只爱剥花生壳的,你这怪癖倒真有趣。”她笑得急了,一粒花生险些呛到气管里,顾云臻忙道:“你慢点吃,别呛着了。”

其华好不容易才收了笑,顾云臻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会暗器?”其华道:“我见你拇指食指处的茧特别重,我听人说过,那处茧特别重的,多习练暗器。再说之前你不是弹了石头,才得以跃上马背救我一命吗?”

顾云臻笑道:“你真细心。不过我主练的是枪法,我家枪法中最厉害的是回马枪,所以才会练得手指上的茧很厚。”其华问,“你枪法很厉害吗?”顾云臻道:“也不算厉害,只不过下次有谁欺负你,我帮你打他。”

二人说说笑笑,浑不觉窗外雨丝绵绵、屋内打斗正酣。说得一阵,顾云臻很自然地将挂念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对了,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其华微微笑,轻声道:“我姓沈。”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其华。

她身形婀娜,手却是肉嘟嘟的,指节处的肉涡涡尤为可爱。顾云臻的眼睛如着了魔一般,随着她的手指移动。等她将手收回去,他才魂魄归位,低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后面一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却念不下去了,抬头看向其华,正好其华也向他看来,二人目光一触,都不自禁地脸上一红,转开头去。

其华低声道:“你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公子顾

顾云臻忙道:“我姓顾,名…”话未说完,一人扑在二人的桌子上,激得茶水四溅,原是那两群人打斗激烈,殃及池鱼。

其华站起来道:“雨停了,咱们走吧,狗咬狗没啥好看的。”顾云臻哈哈一笑,二人出了茶寮。他仍将其华送到杏林,其华下了马,道:“顾公子,多谢你今天教我骑马。”顾云臻板起脸道:“你以为你现在就算学会了吗?至少还得再学上半个月,才能让你单独策马。”其华吐了吐舌头,道:“你真严厉。”顾云臻肃容道:“严师才能出高徒,你学不学?要学的话,咱们从明天开始正式教。”其华忙道:“当然学。”

顾云臻自幼没有什么玩伴,院中的丫环们在顾宣的积威下不敢和他调笑一句,这时忽得和一位这么清丽的同龄少女说说笑笑,不禁飘飘然道:“既然想学,那就得正式拜师。”可话一说完,又有些后悔,万一她真的谨守师徒之礼可怎么办?

其华却听出他是谑笑,瞪了他一眼,道:“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就想当我师父啊?”被她这么一瞪,顾云臻一身骨头顿时轻了几两,笑道:“咱们非亲非故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总得叫我一声顾大哥,我才好教你骑马。”其华抬起脚作势欲踢,顾云臻抱着脚直呼唉哟,其华笑着跑开。

顾云臻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要拉着黑芙蓉离开,其华笑道:“好了好了,你这人,一点亏也不肯吃。”说罢理顺额前碎发,轻轻叫了声“顾大哥。”

顾云臻却是怎么也应不了这一声,脸红红地看向其华,却见她也是面上一红,二人的眼神闪躲开来,都装作去看身边的杏花,一时花香人影,不知身在何处。

再说了会话,二人才依依不舍作别。看着顾云臻离去,其华也往回走,脚步比平时欢快了几分,再想起那支箭上刻着的名字,不由轻声念了一遍。

“顾——定——昭,原来你姓顾…”

※※※

订下半月之约,顾云臻轻飘飘地回了家,直奔瑞雪堂。顾夫人与顾宣正在说话,见他满身泥水捧着个竹筐进来,问道:“你去了哪里?一整天不见人影。”顾云臻将竹筐当宝贝一样地捧到顾夫人面前,道:“娘,这是寄风草,只要服上一年,这下雨天,您就不会再四肢麻痹了。”顾夫人这日正疼痛难熬,且是儿子寻回来的草药,自然大为欢喜,也没问是从哪来的,便让婆子们捧了下去煎熬。又命丫环为顾云臻换衣。

顾宣看着满室的丫环婆子围着顾云臻忙碌,只握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问道:“这药草是去青霞山采回来的?”顾云臻正将泥裤子脱下来,听到问话,慌忙光着脚跳下地,回答道:“是。”

顾宣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等他在一众丫环婆子的侍候下将衣服换了,到花厅去吃饭,顾宣才放下茶盏,向顾夫人道:“大嫂,我想将云臻院子里的丫环全部调到别的院子,只留一个小子。穿衣吃饭这等事也要人服侍,将来怎么领兵打仗?”

顾夫人默然片刻,道:“定昭,你大哥只有这一点骨血,确实是我娇惯了他。从今天起,云臻的事情,都由你作主。”

顾云臻满心只是与其华的半月之约,回到院中发现青凤等人被调开了也没怎么在意,只问了一句,便倒头睡下。这夜绮梦再度光临,实是旑旎不已,醒来后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只恨天为什么亮得这么晚。

第二日杏林再会,二人往东而行,寻到一处较开阔的田畦。其华有轻功功底,却因昨日第一次骑马时受了惊,加上黑芙蓉这日脾气有点怪,顾云臻带着其华骑时它便乖乖的,等顾云臻一下马,它便时不时闹点小性子,让其华怎么也没办法单独策马。顾云臻只得守在一边,二人累得满头大汗,仍没有多少进步。

天气渐渐大暖,顾云臻浑身是汗,怕把其华累着,虽恨不能把黑芙蓉给抽一顿,却也只能强笑道:“歇歇吧,再练下去,黑芙蓉会累坏的。”其华只把这话当真,忙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顾云臻在黑芙蓉臀上恨恨地拍了一掌,放它自己去啃草,二人坐在田埂上喝水说话。

黑芙蓉在渠边喝了水、啃了草,喝饱吃足之余,见田间有一群鸡正在觅食,不知何故,忽野性大发,一声长嘶冲了过去。鸡群被这庞然大物吓得惊天惨叫,拍翅乱飞。数十只鸡有的飞入池塘,拼命挣扎;有的钻入草丛,咯咯乱颤;更有几只飞起足有丈余高,飞到沟渠对面的山间,满山乱窜。

黑芙蓉得意地原地转了两圈,往西边放蹄而去。顾云臻与其华面面相觑,尚来不及唤它回来,不远处的农家有一妇人冲出来,拍手大叫:“天杀的畜生!让我逮到你,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二人一时心虚得不敢探头,却见那妇人手忙脚乱地将鸡捉回来,数来数去少了几只,不由拍腿大哭:“少了七只!当家的回来会打死我!”又将这些鸡往院里赶,一边走一边嚎。

顾云臻悄悄道:“黑芙蓉闯的祸,咱们不能不理。”其华点头,“正是这话。”二人悄悄绕过田埂,跳过沟渠,钻到对面山间,可那几只鸡惊破了胆之余,只往灌木丛里钻,有些许动静都不敢出来,二人寻得十分辛苦,直寻了个多时辰,才将七只鸡一一逮到。

※※※

二人悄悄溜入那户农家,将鸡放入柴园,正要离开,却听屋内传来汉子的喝骂声:“个死婆娘,娶了你来有何用?!连个鸡都看不住!那可都是下蛋的母鸡,要拿来换盐吃的!”接着便是妇人的哭嚎,木棍落下的声音。

顾云臻忙道:“我们去劝,就说鸡找回来了。”其华点头,二人出了柴园,跳到院子里,刚绕到窗下,只听得屋内妇人□之声大作,似是被打得疼了。

其华急道:“要打出人命了。”说着便要往屋内冲。顾云臻却听出来一些不对劲,待那妇人再□几声,他顿时红了脸,猛地伸手将其华拉住,将她拉入一边的杂屋。

其华被推入杂屋,不解问道:“怎么了?”顾云臻扭捏道:“别管了。咱们走吧。”恰好邻屋那妇人长长地叫了一声,其华急道:“我们闯的祸,怎能不管!至少也得告诉他们鸡找回来了。”说着便要张嘴。

顾云臻情急之下冲上前捂住她的嘴,不料用力过猛,二人倒在一边的干麦秸堆上,扬起一股灰尘,夹着干麦杆的清香。其华被灰尘迷了眼,气得边揉眼睛边捣了顾云臻一拳,道:“你干什么?!你…”

顾云臻忙道:“别揉,我来帮你吹。”拉开她的手,冲着她的眼睛吹了几下。其华担心那妇人挨不过打,道:“好了,没事了,咱们赶紧告诉他们…”

她运动了半天,脸上红彤彤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嘴唇比山间的野果子还要饱满。顾云臻看得呆了,恰逢那边正屋里的妇人又叫了几声,他心中似荡秋千般地忽悠了一下,不自觉地展开双臂,将其华紧紧箍在怀中,嘴便对准了她的嘴。

其华要说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身下的干麦秸堆在轻轻地响,仿佛细细的火在燃烧着什么。迷迷糊糊之余,她挣扎着“呜呜”了几声,只听得那边正屋里的妇人也在“呜呜”地叫,其华忽然间明白了那汉子和妇人正在做什么,然而却不明白,自己二人正在做什么。

虽然糊涂,其华还是一巴掌甩在了顾云臻脸上。这一巴掌甩出,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颤抖着推开顾云臻,跑了出去。跑出很远,才见黑芙蓉在前面闲逛,她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还没有学会骑马,手脚打颤地爬上马鞍,黑芙蓉却怎么也不动弹,回头一看,只见顾云臻脸红红的跟在后面,见她回头,便马上低下头,下巴恨不得勾到地上。

其华十分羞恼,想下马,黑芙蓉却烦燥不安地原地转圈,她下了数次都没有成功。顾云臻走上前来,牵住马缰,黑芙蓉这才停止转圈,慢慢地往前走。二人这般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前牵着缰绳,走了十余里路,都觉得如同走在云端一般。

回到杏林,其华的脚又卡在了马蹬中,顾云臻上前将她抱下来,其华挣扎道:“你放开!”顾云臻用力将她抱在怀中,颤声道:“不放!”其华道:“你放不放?!”顾云臻麻着胆子道:“就是不放!一辈子也不放!”二人这般僵持,顾云臻越抱越紧,其华的身子也越来越软,却始终不看他。

顾云臻只得耍无赖,在其华耳边道:“你答应我,明天还来学骑马,我就放开你。”其华又将头别向另外一边,不作声。顾云臻急道:“你若就此不学了,我要黑芙蓉也没什么用,索性将它宰了。”

黑芙蓉在旁不满地喷鼻抗议,其华冷冷道:“宰了它,你舍得?”顾云臻道:“有什么舍不得?今天是它闯的祸,我才…”其华急道:“你还说!”两人便又脸红红地沉默了。

过了许久,顾云臻用极低的声音央求道:“你明天再来。”好半天,才听到其华低低地“嗯”了一声,顾云臻犹自不敢相信,其华嗔道:“我都答应你了,你还不放开!”顾云臻呆呆地松开手,其华往他脚上狠狠地踢了一下,一跺脚,飞身就跑。

顾云臻追出几步,叫道:“明天一定要来!不见不散!”其华跑出很远,才应了一声。顾云臻呆了许久,直到黑芙蓉来舔他的手才清醒过来,往回走时,心里像喝了冰糖一样的舒服,全身所有的毛孔都有快乐向外丝丝倾泄,不停地对自己说:她没生气,她没生气。

☆.红粉阱

回到顾府,用过晚饭,顾宣便来到瑞雪堂与顾夫人说话。顾云臻站在一边听着,却是些与其他公爵府人情往来的琐事,他向来不喜理这些,听得几句便又想着日间的事。顾夫人见他时不时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再后来连旁边侍侯着的大丫头们也忍俊不禁,笑成一团。

顾宣瞥了几眼,开口唤道:“云臻!”连唤三声,顾云臻才抬起头,慌慌张张道:“是,小叔叔。”

顾宣向顾夫人道:“大嫂,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纪阳府那边庄子出了点问题,佃户们不肯交租。我本想亲自过去看一看,奈何朝中事多,抽不开身,想将这事交给云臻。他也不小了,得学着打理侯府事务。”

纪阳府是顾家的封地,顾府每年大部分进项都是从那里出来的。顾夫人道:“这可是件大事,去年武安侯封地上的佃户闹事,险些酿出大祸,云臻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