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六道:“对,对!一定是这样。等明日他来了我们好好招待,尽量促成此事!”

陈四却道:“好好招待,那不够!既然这人可用,便得将这人掳住!不但要他尽力促成这件事,以后还要他作为我们在澎湖的内应!”

陈六道:“怎么掳住他?”

陈四回顾令狐喜:“军师可有什么好计策?”

令狐喜眉头一紧,计上心来,道:“要掳住一个人,莫若投其所好,胁其所短!”

陈四便问陈六:“你在船上多时,可知道他好什么,或有什么阴私么?”

陈六脸现难色,令狐喜忙把话头接过来道:“少年子弟多好色!刚才那歌妓上来时,那王四竟看得目不转睛,若寨主舍得,不如就以此为诱,引他入局!”

陈四道:“一个掳来的歌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女人送给小尾老就算了,让我送女人给他一个后生小辈,太失身份!”

令狐喜道:“不是送,不是送!我们大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若是顺利,不但能逼出他几句真话来,探出小尾老的真实心思,甚至还能从此笼络住他,就像寨主所说,让这小子为我们所用!”

陈六听了,连叫大妙,陈四也笑道:“这算是美人计么?好,去办吧。”

第一零四章 美人计

东门庆带着“林国显”的帖子,由令狐喜引路进入了石坛寨,进来后他才发现先前所预测的许多困难——比如遇到福致隆旧人遇到的窘境——其实未必会发生。

从石坛寨的港口进寨有两条路,一条是人人都走得的大路,一条是专门供寨主出入或接待私密贵客的小路。广昌平福致隆那些得到信任的都跟着张益兴兄弟出去办事了,留在寨中的都是地位低下的不得信任者,这些人如何能知道这条小路?更别说在这里出现了。

东门庆沿着这条小路直接见到了陈四,颇出他意料之外,陈四只是礼貌地收下了礼物、书信,并没有对他显露出格外的亲热,也没有一句刻意拉拢的言语。但从陈四的屋里出来后却马上被陈六和令狐喜拉了去喝酒,东门庆这才恍然:“原来这出戏陈四没打算自己唱啊。”

酒倒是好酒,只是对着陈六却有些无趣。东门庆虽是海量,却有一种不知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练成的体质——喝酒之后可以人未醉脸先红,若是将眼睛一眯那便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了,因此只喝了十来杯,在陈六与令狐喜眼里他已是一个将醉的人。他却将眼睛斜来斜去,忽见门口走过一个人,看身形竟是新五郎,心道:“那日他们兄弟俩脸显异色,我故作惊诧后他们又将脸上神情隐去,之后也没揭穿我的老底,莫非他们对我还有些香火之情?”又想:“他这时在这里出现,是有心还是无意?是陈四的安排,还是他们自己另有所图?”

他心里略一琢磨,觉得若留在陈六、令狐喜身边,新五郎就算是有心来相会也不敢靠近,便说内急,令狐喜忙令一小童引东门庆去解手。

东门庆一路踉跄,走得颇慢,过了走廊来到后院,见一排三间厕所都是竹子搭成,厕门可关,厕后是一片小树林,心中暗喜:“若他们要见我,这里倒是个好地方!”找了一个后壁有个大窟窿的厕间进去,挥手让童子走远些道:“小心臭着你!”便关上了门。

过不多时,果听厕后沙沙声响,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叫道:“公子?你是四公子,对不?”

东门庆回头一看,窟窿那边露出一张脸来,颧骨高耸,正是新六郎,这是他出海后第一次见到在泉州时的故人,眼睛红了红,问道:“是六郎?”

新六郎啪的跪下,东门庆低声叫道:“快起来!也不看看是什么环境!”又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新六郎道:“那日四公子出了事,我和哥哥都觉得四公子这等英雄,这等君子,出了这等事必是遭奸人陷害,便去求见老爷,想替四公子求情…”

东门庆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觉得这短短几句话里有着几重可笑,第一重可笑便是他们竟认为自己是英雄君子,第二重可笑便是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通奸一事是他东门庆遭人陷害,而第三重可笑就是他们居然去替自己求情!心想:“你们是入府还没几天的番奴,竟然敢去为我求情,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果听新六郎道:“谁知道老爷不但听不进我们的话,还拔了刀要杀我们,幸亏二公子在旁求情,说我们是五峰船主送来的,就这么杀了似乎不妥,所以老爷就把我们赶了出来。我们虽然是从五峰船主那里出来,但没能侍奉好新主公还被赶了出来,此事乃是兄弟的重大耻辱,没脸回去!我本想就在东门府外切腹,却被我哥哥拦住,他说真正赏识我们的是四公子,老爷既不要了我们,我们今后的主公便是四公子!我觉得有理,便和哥哥一起闯出了泉州城,一路南下寻找四公子来了。”

东门庆一开始只是一边听一边打发酒意,听到后来却忍不住感动起来,哽咽道:“六郎,你们…”要说感激的话,但转念一想,觉得他们兄弟未必喜欢这等柔性言语,便改口道:“你们放心!你们既不弃我,我也必不弃你们!此誓天地为证!”

新六郎听了激动得双目眼泪直流,东门庆道:“快别这样!我现在身处险地,你不可误了我的事!”新六郎一听神色转为肃然,道:“是!”

东门庆又问:“后来你们怎么到这里的?长话短说!”

新六郎道:“我们一路浪荡,无依无靠,又一直找不到公子,最困难的时候几乎饿死。后来流落到这石坛寨,得寨主收留才得到暂时的安顿。”这两句话当真是“长话短说”,但东门庆想到他们两个日本人在这闽浙沿海乱闯乱撞,其间的难处只怕比自己当初的经历还要困难得多,而新六郎说到这里却面有愧色,又道:“尽管我们本来没想长久留在这里,但寨主让我们训练武士我们还是认真地帮他训练,就像当初我们的老师教我们一般。可谁知我们千辛万苦地磨练武艺,到头来却没用武的地方,原来寨主只是将我们当作摆设,是拿来炫耀的。所以久而久之,我们也都寒了心。只是既没公子的消息,又不知去哪里安身,所以才在这里滞留。”

东门庆听到这里,正想安慰一番,却听那童子的声音在院子外叫道:“王公子,好了吗?可别是醉倒了!要我进来扶你吗?”东门庆赶紧装出一副醉腔道:“不用!好…好了!”便对新六郎道:“你快走!以后再想法联络,没我的指示不要轻举妄动!”说着便要出去。

新六郎隔着那窟窿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声音转急道:“公子!要小心!他们好像要设计害你!”

东门庆心中一凛,问:“什么计?”

新六郎道:“不知道,寨主要我们听令狐喜的,令狐喜又要我们伏在那个歌姬门外,一等信号响就冲进来把你拿住!”

东门庆脑中灵光在瞬间急转了数圈,说:“我知道了。你们照他们的话做就是,我自有办法化解。快去吧!”

新六郎低低应了声是,缩了手离开了。东门庆打开了厕门,招呼童子近前,扶着他进屋,他这一趟去得不久,刚好是一次大解的功夫,进门后拍肚子笑道:“解决了一回,脑子清楚了好多!”笑声中带着醉意。

令狐喜也陪笑道:“那更好,要多喝两杯!”

又是十几杯下肚,连喝着半兑水的陈六都有些醉了,令狐喜则是假装半醉,三个脑袋一个真热两个假热,便称兄道弟起来,东门庆连叫:“好酒!”又道:“可惜舅舅老了。”

令狐喜心中一动,试探地问:“老了又怎样?”

东门庆有些含糊地道:“人老了就犯狐疑,当断又不断。”

令狐喜问:“断什么?”

东门庆笑着用手指点着令狐喜的鼻子道:“我——不告诉你!”

令狐喜便改问为劝道:“那王公子便用把力,推一推老人家嘛。”

东门庆哈哈笑道:“我为什么要…要去推?帮了…那边,没好处,帮你们这边,也没好处。”一句话里,打了三个酒嗝。

陈六问:“什么这边,那边?”

东门庆笑道:“你睡觉去吧!”

令狐喜又灌了东门庆两杯酒,变着法子刺探,但东门庆却再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忽然有些摇晃地站起来道:“我呆得…太久了,得回去了。不然舅…舅舅…要骂。谢谢两位,好酒。我,走了…”走了两步,绊到一个酒坛整个人栽倒。

陈六呵呵嘲笑——显然他是真醉了,令狐喜却过来搀扶住东门庆道:“王兄弟吃得太多了,不如休息一会再回去。”

东门庆道:“不行!今天…得…回去!”

令狐喜道:“只休息一会!能赶上今天回去的。”

东门庆挤眉弄眼,问道:“真的?”

令狐喜哄他道:“真的!”

“那…好吧,”东门庆又打了个酒嗝,道:“我只睡一会,只一会!你记得叫我!”便要躺倒,令狐喜赶紧扶住,道:“这里不好睡!来,跟我来。”

东门庆脚步沉重地跟着令狐喜,越过一道走廊,令狐喜拉开一道拉门,进去后还没见到人,就先闻到一股香味,东门庆心道:“他们要套我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么?”

便觉令狐喜将自己往榻榻米上一放,跟着刷刷两声,又有一个人进来,他斜眼望去见到了半边身子,果然是个女子。便听令狐喜道:“好好伺候着!记得方才我交代了的话!”

那女子道:“五当家…我…”但被令狐喜睁眼一瞪,便不敢说话了。

东门庆心道:“原来是美人计。但若只是要诱我,又布置新五郎新六郎他们在外边做什么?”

他毕竟喝了不少酒,这醉是三分真七分假,朦胧中忽见令狐喜将那女子一推,便有一个柔软而冰凉的身体栽倒在自己身上,东门庆自然而然地就抱住了,那女子啊了一声,令狐喜却是一声轻笑,带上门出去了。

第一零五章 受美人计

“要不要吃了她呢?”

东门庆抱着那女子,脑子还在盘算着得失利害,裤子里的玩意儿却顶啊顶的有些硬了。那女子的大腿碰到这硬物赶紧挪开。

东门庆一笑,翻过身来将那女子压在身下,见她花容失色,满脸惊慌,心道:“好像不是***老手。”便生了几分怜惜,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认出她就是昨夜那个歌姬,只是此时不着浓妆,所以看起来和昨夜有所不同,淡抹之下,另有一番风味。

身下的人虽美,东门庆心里却在叹息:“唉,我爱的是你的艺,他们却要将你的人送给我,想想当真是煮鹤焚琴!”心里虽在叹息,但裤子里的玩意儿却越来越不听话。东门庆随手把玩弄她的耳垂,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才被东门庆压住时颇为紧张,过了一会觉得东门庆虽压在自己身上,但因为压上来的姿势恰到好处,自己竟不感到难受,再觉耳垂麻痒,呼吸也急了起来,小声道:“艳艳,欧阳艳艳。”

东门庆垂下头来,在她耳边问:“你昨晚唱的曲子,是魏先生定的调么?”

欧阳艳艳一听浑身一抖,颤声道:“你知道魏先生?”

东门庆道:“我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过他的大名。”说到这里停了停,在欧阳艳艳的脖子上嗅了嗅,道:“你不但歌唱得好,人也香。”

他二人所说的魏先生乃当世最杰出的戏曲大师,他因不满南曲的粗糙讹陋,足不下楼十余年,博采众家、兼师南北,终于成就了“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昀、功深鎔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的水磨调,此为昆曲大成之兆。因魏良辅是昆曲历史上的里程碑人物,故被后世誉为“昆腔之祖”!唱水磨调之歌姬爱魏良辅,正如唱柳词之艺妓爱柳永,其中夹杂着爱才、知己、感恩乃至崇拜,感情之微妙实非三言两语所能了喻。

欧阳艳艳听到魏先生三字后,心理便产生了变化,不再紧张,却想:“不料在这海边鲨穴中,还能遇到一位知音人!”又听他赞自己的体香,不觉有些羞涩,忽然想起一事,附在东门庆的耳边道:“公子!不可!他们是要借我来害你!你快想办法脱身吧!”

东门庆一呆,哪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又担心是令狐喜吩咐了她来试自己,便继续装糊涂,道:“谁害我?脱什么身?”又举手在她敏感处轻抚。

欧阳艳艳紧紧抱住了他,低声道:“公子,他们真的是要害你!还吩咐我待会若有人进来,就只管哭,什么也不许说。一定有圈套的。你快想办法逃吧!”

东门庆听她所言和新六郎所说合若符节,但仍不敢轻易表露真意,只是微笑道:“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欧阳艳艳急了,心想你纵风流轻薄,也不该在此时发作,樱唇轻启,还要再劝时,却被对方趁机吻住了,又觉一物伸进自己口中来,两舌相触,便有一种松软的感觉袭遍全身,竟不再抵触了。

东门庆牛刀小试,一觉对方动情,心想:“看来她曲艺虽精,入世却未深。”这等身体反应最骗不得人,便有七八分相信身下之人有心帮自己,要另寻办法脱身时,却觉得怀中之人好像变成了一团火!他本如一团半红的木炭般去烘对方,不料引得对方起火,自己也跟着烧了起来,心道:“怕什么!就是受了他们这计策也不见得会有事!最多到时候来个顺水推舟!”——这个决定,已不知是理智还是在找借口了。就此胡天胡帝,共赴云雨,欧阳艳艳幽道颇涩,东门庆趁着酒气,以舌挑之,不久便湿润起来,然后取长橹,穿舟孔,探深浅,起浪声,虽在陆上,却如海中颠簸,上下摇曳,不知疲倦。东门庆旅途久旷,这一炮打响便不可收拾,倒是欧阳艳艳先撑不住,叫道:“公子,饶奴家则个…”东门庆这才收起手段,又尽情了两个来回,直入港湾深处,开了子孙闸门。

东门庆虽然年轻,但毕竟是酒后尽兴,颇感疲倦,闭目正要休息,忽然两个日本武士冲了进来,正是新五郎和新六郎,将东门庆赤条条拉起,丢到院子之中,指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日本话,东门庆惊呼道:“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令狐喜闻声奔来,一见惊道:“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还连裤子也不穿!”

东门庆叫道:“我…是你带我来的啊!”

令狐喜道:“哪有?我分明带了你去东厢,你怎么跑到西厢来了?”

“什么?”东门庆惊叫道:“我本来就不认得你们寨里的道路,何况又醉了,哪里知道什么东厢、西厢?”

忽听周雄的声音道:“怎么了?”走了过来,往屋里看了一眼,见欧阳艳艳正扯住了被子盖住自己,脸色转为阴暗,将东门庆冷冷盯了一眼,道:“王公子,你做的好事!”便向新五郎使了个眼色,新五郎刀一挥,悬在东门庆的裆部,东门庆打了个机灵,似乎酒意全消,大叫道:“别!别!周当家,令狐老哥!你们可千万不要乱来…”看了屋内一眼,道:“我方才确实不知怎么回事…唉,总之是酒后糊涂…”

令狐喜道:“就算是喝醉了,也该有个分寸!”

东门庆道:“这次是我不对,不过…不过这毕竟只是个歌女,两位何必这么较真?”

“歌女?”周雄怒道:“你可知道她乃是我们二当家的填房!为招待林寨主,才请她出来献艺的!二当家出门时吩咐我好好帮他看守,现在你让我怎么跟二当家交代!”

东门庆大惊失色道:“什么?她是二当家的…”

“没错…”令狐喜道:“王公子你这番篓子可捅大了!”

周雄道:“还跟他啰嗦什么!将他阉了再说!”

东门庆吓得啊一声捂住了下身,令狐喜忙拦住了新五郎,对周雄道:“他毕竟是林寨主派来给寨主送礼的贵客!我看还是先知会林寨主,看林寨主那边怎么说再行处置!”

东门庆一听更是满脸骇然,叫道:“不行!不行!令狐老哥!你要干什么我都答应你!但万万不能将这件事情说与我舅舅知道!”

令狐喜道:“为什么?”

东门庆左右踌躇,许久方道:“令狐兄,我这番从日本回去,就要成亲了的…”

令狐喜奇道:“成亲?”

东门庆讷讷道:“新娘子…是我表妹…”

令狐喜心中暗喜,周雄却冷笑道:“我们可以不告诉林寨主,不过你也不用成亲了!”就吩咐新五郎将东门庆就地阉了。

东门庆吓得左闪右避,躲到了令狐喜背后,大叫:“令狐老哥,快救我!”

令狐喜伸手拦住了,对周雄道:“这事毕竟干系着两寨的和气,不如请示了寨主再作决定。”

周雄道:“便是寨主,怕也不容得外人来淫我寨中妻小!再说,现在不办了他,二当家回来了,我也没法交代!”

忽听一人道:“若五哥回来,我自会交代!”却是陈六,他喝了醒酒汤又吐了两回洗了脸,清醒了七八分这才赶来。

周雄见是他,脾气便收敛了两分,陈六又道:“这件事情,没我许可,谁也不得张扬,否则便得绑石头、喂鲨鱼!”周雄等唯唯而已。陈六取了衣服让东门庆披上,带他离开,到了正厅耳房,屋内只有他们和令狐喜三人,这才道:“王兄弟,你怎么这样乱来?等会若周雄禀报了我四哥,我也回护不了你了!”

东门庆忙求陈六无论如何要帮自己这个大忙,令狐喜眼珠一转,道:“唯今之计,只有去请林寨主向寨主求情,希望寨主能看在两寨情谊的份上,出面说服二当家。”

东门庆顿足道:“不行不行!这事万万不能让我舅舅知道,不然我就完了!”

令狐喜道:“为何?”

东门庆被逼不过,只好道:“我的未婚妻…也就是我…表妹…也…也就是我舅舅的小女儿!”

陈六和令狐喜同时哦了一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内中均藏得色!

东门庆又道:“两位大哥!这番是我酒后糊涂!铸下大错!但若两位大哥能帮我度过这一关,以后就是要我做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令狐喜道:“王老弟,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而是这次你这件事情着实难办。要瞒过林寨主还可以,但我们寨主这边,是无论如何瞒不过的!若没有林寨主出面求情,寨主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也难料定。何况这女人非寻常女奴可比,二当家对她极为宠爱,若是二当家雷霆一怒,我们寨主只怕也不得不还他一个公道!”

东门庆道:“无论如何,都得请三当家、令狐老哥你们帮我向寨主求个情!希望寨主看在两寨情谊的份上,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令狐喜道:“石坛寨对澎湖,确有诚意,但贵寨对我们,只怕就猜疑多过诚意了!两寨既无深厚交情,王老弟对我寨又无尺寸恩惠,我们寨主为何要卖贵寨这个面子?为何要给王老弟你这个人情?”

东门庆闻言沉默片刻,才道:“三当家,令狐老哥,这话我对你们二人才说:自李伯伯劫掠大陆的行动失败后,双屿那帮人也开始给我们脸色看了,我舅舅其实也不是不动心,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若这次两位肯帮我渡过难关,王四发誓!定然促成此事,使石坛、澎湖彼此两利!”

令狐喜道:“此事口说无凭,再则,林寨主也不一定会听你的。”

东门庆一咬牙,道:“也罢,我就和两位交底吧!我听我舅舅说,日本那边亟需我中华的货物,但他们的政局和我中华大一统之势全然不同!纵是九州一岛也割为十数家,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极为激烈。王五峰也好,我舅舅也罢,都不是能同时将这十几个大名笼络住,而这十几个大名也不是只认准了一个华商交易!我大明货物对他们来说那是多多益善!只要能去到那里和他们做过一次生意,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之后便可做长久买卖了。王五峰虽然有心垄断平户的买卖,但就因我舅舅已去过一次日本,摸到了门路,所以王五峰除非是撕破了脸皮中途拦截,否则便没法阻止我舅舅和日本的大名、商人做生意了。也因此故,我舅舅才不大乐意带你们去,因为只要让你们去过一次,以后就用不着我们了。”

令狐喜心中暗喜,问道:“若是如此,那我们岂非没机会合作了?”

东门庆道:“那也不是。若两位肯帮我隐瞒这件事情不让我舅舅知道,我愿意献上一计,使石坛寨的船只也能到达九州、开通商路!”

令狐喜便问是何计谋,东门庆道:“是什么计策,我要当着寨主的面才说!而且要陈寨主保证不计较今日之事,并下令知情者不得泄露半句!”令狐喜和陈六对望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陈六道:“那我就和四哥说说去。”

东门庆又道:“且慢,这件事情,对贵寨大有好处,对我们澎湖却没什么好处!我若献上此计,实有吃里扒外的嫌疑!所以…”

令狐喜道:“王兄弟,这间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你有话尽管直说!”

东门庆道:“我还要陈寨主答应我一件事!”

令狐喜问:“什么事情?”

东门庆犹豫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道:“我要陈寨主答应,将来我舅舅百年之后,若我们澎湖内部起了纠纷,陈寨主要呼援我,助我做澎湖之主!”

令狐喜一听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王兄弟,若你真能帮石坛寨开拓通往日本的商路,那你便是我们至亲至密的朋友!莫说助你成为澎湖之主,就是你要出兵南澳,我们也会派出船队帮你摇旗呐喊!”

东门庆听得喜上眉梢,却又道:“两位虽是这么说,只怕寨主未必会答应。”

陈六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只要王老弟你的计策确实行得通,以我对四哥的了解,此事他十有八九都会答应的!”

第一零六章 空谋妙计

陈六令狐喜将东门庆引荐到陈四跟前,陈四一见到他便作色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石坛寨里胡来!信不信我这就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将你丢到大海里喂鲨鱼!”

东门庆惶然望向陈六,陈六忙上前说好话,道:“王兄弟这次确实是有些孟浪,不过当时我们都喝了酒,糊里糊涂的,还请四哥不要太责怪他。”

陈四冷笑道:“我倒也罢了,但等你五哥回来,你跟他说去!”

陈六道:“到时候还要请四哥帮忙劝劝。”

陈四冷笑道:“我为什么帮忙要劝?”

陈六便向东门庆使了个眼色,东门庆凑近了两步,说道:“若寨主能帮王四度过这一关,王四愿帮寨主打通前往日本商道!”

陈四听了这话不由得动容,道:“你有办法劝得你舅舅与我合作?”

东门庆道:“要我舅舅答应帮石坛寨打通日本商路,那可是难如登天!”

陈四听了这话面现不悦,陈六道:“四哥有所不知,这日本的情况,和我们中国有所不同。”跟着便将方才东门庆跟他说的那番宏论讲了出来。又道:“正因如此,林寨主才不大乐意与我们合作!因为只要让我们去过了一次,以后就用不着他们,我们可以自己去了。”

陈四听了有些失望,道:“若是这样,那要让林寨主答应这件事怕是千难万难了。”

东门庆道:“我舅舅老了,脑袋有些僵,虽然这是对澎湖、石坛两利的事,但要他答应确实不易。不过王四有个主意,或能瞒过我舅舅的耳目,让寨主的人顺利到达日本。”

陈四忙问:“什么主意?”

东门庆道:“眼下我们澎湖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前寨主李叔叔贸然对大陆用兵遇伏失败,又被一场风浪打得七零八落,南澳上寨的家底败掉了一大半!这次北上做生意,也是七拼八凑地才弄出了这一船货物来,而且货物的质地也都算不得上乘——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舅舅现在缺钱!所以若寨主能拿出一批货物来贷给我舅舅,那就算要收他一两倍的利息,他也势必甘之如饴!”

陈四听了不由得一呆,道:“贷给你舅舅?”将货物贷给海商生息,这倒是东海两岸的势家大户常干的事,眼下石坛寨经济环境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候,钱财货物也还拿得出手,只是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一次两次海外贸易所得的利息,而是为了能打通日本商路——简言之,他对鱼兴趣不大,有兴趣的乃是渔网!因此摇头道:“到日本做买卖的本钱货物,我倒是早准备好了,不过若是直接交给你们营运生息,却与我的本意不合。我现在要的是商路,不是这点利息!”

东门庆问道:“寨主准备的货物,多不多?”

陈四笑而不答,令狐喜嘿道:“不多,不过你们那条船就算是空的,只怕也装不下!”

东门庆道:“若是这样,那寨主何妨再借出一条船与我舅舅,让他连船带货开到日本去!”

陈四闻言哈哈大笑道:“你疯了么?以为我会听从你这等荒谬的主意!”

陈六和令狐喜对望一眼,也觉得东门庆这个“主意”实在有够烂,但东门庆却丝毫不为陈四的大笑所动,反问道:“寨主,我这个主意,有什么可笑?”

陈四笑道:“我让你们带走整船货物去…嘿嘿!我倒也不怕你们就这样跑了,毕竟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而且想来你舅舅也还要点信誉,不至于就要贪了我这笔钱。不过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对你们澎湖有利!至于对我们石坛寨,却不过是收点利息而已,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好处!我要的是商路!商路!”

东门庆依然面不改色,继续道:“寨主,我们这次北上,带的人可是刚刚好啊,并不曾多带足以开动一艘大船的水手,所以若寨主肯答应借给我们船、贷给我们货,连水手、伙计也都要石坛寨出。”

陈四冷笑道:“你是说,不但要我出船、出货,还要我出人?哈哈,天下哪有这等…”忽然停住了冷笑,眉毛一动,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令狐喜脑袋也活,陈六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道:“确实有意思!”

陈四便对东门庆道:“说下去!”

“下面就很简单了。”东门庆道:“这艘跟着我们去的船是石坛寨的,货是石坛寨的,就连人也是石坛寨的。等到了日本,我私下里给跟过去的舶主引见日本的大名、商人,那这商路也便打开了,到时候只要将石坛寨的旗帜一挂,那船也好,货也罢,就都变成石坛寨的了!我舅舅到时候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而寨主你想做的事情,不也就成了么?”

陈六恍然大悟,叫道:“妙啊!果然是妙计!”

东门庆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两道难题!我舅舅是个精于算计的人,若这跟去的船从人到船都由石坛寨的人控制,他必定不能放心。所以我料到时候我舅舅提出来的条件,必是由他来掌控这条船,若寨主不肯,他就不会答应。这是第一道难题。”

陈四问:“那你说这道难题该怎么解决?”

东门庆面有难色,道:“我一时还想不到什么主意。反正要我舅舅答应这件事,他多半会要求不让石坛寨的首脑人物上船,但要是石坛寨的几位当家都不在,那到日本时谁去见九州的大名呢?”

令狐喜眼珠一转,问:“属下有个主意:这条件,我们大可答应林寨主,但暗中却设个隐形舶主。”

东门庆奇道:“什么叫隐形舶主?”

令狐喜道:“寨主可以派出一位心腹,秘喻所有下属不得泄露机密,开船时悄悄上船,在海上航行的事情,尽可交给林寨主打理,等到了日本,暗中见过了九州大名,这才现身,亮出身份,接掌船只!这便是隐形舶主了!”

东门庆闻言拍掌道:“好主意!好主意!”但随即又现出难色来。

陈四道:“你刚才说有两道难题,第二道是什么?”

“这第二个难题嘛…”东门庆叹道:“我若帮得寨主打通了日本商路,对石坛寨来说是大利,对我们澎湖却…却只怕没那么有利!我舅舅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情要成,必须得是我来回奔走——就算到日本之前我们能瞒住他,事后他反复琢磨也必猜出这是我在搞鬼!那时他一个大怒,只怕…只怕我就难以在澎湖立足了!”

陈四哈哈一笑,道:“这个嘛,也不难!这样吧,我会交代我派去的人,让他们将那船货物所得之利,分一半给你!有了这一船货物,你是拿去献给你舅舅戴罪立功也好,或者想自己另立门户也行!总之只要助我办成这件事,石坛寨绝对不会亏待你!”

东门庆却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陈六上前,在陈四耳边嘟噜了一会,陈四一笑道:“原来王兄弟是想我帮你成为澎湖之主!哈哈,那又有什么不好出口的?没问题!到时候只要你派人来传一句话!我们石坛寨不但会倾寨而出,还会邀集各寨寨主前去为你呐喊助威,定要帮你坐上澎湖水寨寨主之位!”

东门庆一听喜极而泣,哽咽道:“若能如愿,那以后澎湖寨定唯石坛寨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