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没什么。”安东尼犹豫了一下,忽然低声说:“明天就要出发了,你们…你们最好还是小心些。”

秀吉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来,随即恢复正常,过了一会又问:“小心什么?”

“额,没什么。”安东尼说:“不过不要因为今晚人家对你们好,就没了戒心。”

秀吉在金狗号呆得久了,深悉门多萨等的作风,一听安东尼这句话,心想:“只怕今晚吃完了这一顿,明天这群南蛮就要做什么坏事!嘿嘿,可惜啊,今晚我们就要动手了!”

东门庆躲在暗处,望见那群葡萄牙人吃得贼欢,心道:“差不多了。”

伺候在旁的秀吉忽然嘴角裂出一点笑容来,对那二十五个端着火绳枪的南洋人叫道:“你们也吃吧。”

那二十五个南洋人早都在吞口水了,却被加斯帕怒骂了几句,又瞪了秀吉一眼说:“日本小子!少多嘴!”

秀吉说:“他们看起来蛮饿的。”

加斯帕几杯酒下去,脾气也大起来了,指着秀吉大骂:“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嘴!让你闭嘴你就闭嘴!”又骂那些南洋土著说:“猪猡!该喂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喂你们!”骂得那几个南洋土著都有些怨愤,但在这些佛朗机的积威之下都不敢回嘴,其中布拉帕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长官,不要叫我们猪猡,那是脏东西。”他已经跟了这批海盗一段时间了,能够听得懂一些佛朗机话,也能用佛朗机话说一些简单的句子。

加斯帕一听却大笑起来:“你们这帮注定会下地狱的异教徒,居然还敢驳嘴!我告诉你,要是惹得加斯帕大人生气,你连猪猡都没得做!”说着拿起一块猪肉往这个南洋人脸上扔了过去叫道:“你不是很喜欢吗?给我吃!”

这几句话比较复杂,布拉帕不是完全听懂了他的话,却知道加斯帕是在侮辱自己,加斯帕见他不动,怒道:“给我吃!”布拉帕不得已,捡起那块猪肉,他旁边的同胞见到都露出对那块猪肉的厌恶和对布拉帕的同情,但对加斯帕却是敢怒不敢言。布拉帕偷偷看了秀吉一眼,又看了加斯帕一眼,终究不敢不吃,咬了两口,忽然呕吐起来。

安东尼看不过眼,站出来说:“加斯帕先生,不要为难卡拉瓦了,他们不吃猪肉的。”

加斯帕向他这个方向吐了一口口水,虽然没吐中安东尼,但也很落他的面子。

秀吉忙走出来打和场说:“啊!这样干吃多没意思啊,不如来点杂技助兴,怎么样?”

加斯帕听了问:“什么杂技?”

秀吉说:“听说这个岛有种舞蹈,叫舞竹竿,前两天我看见了,挺好玩的。”

“舞竹竿?”佛朗机人有些不明白。

“对,舞竹竿。听说是东方最好看的杂技!”秀吉说。

门多萨一边喝酒,一边说:“那好吧,舞来看看。”

秀吉便拍了拍手,叫道:“来啊,准备舞竹竿!”便有一群人走了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是李荣久!

门多萨和加斯帕见他蓬头垢面,赤着双脚,裤腿一边长一边短,上衣也不齐整,右臂竟是连肩膀也裸露在外,显得十分怪异,便都笑了起来。秀吉说:“我去吩咐他两声。”走过去,小声说:“动手吧。”

荣久小声道:“那些火枪…”

秀吉说:“吓人的。这些火铳近战发挥不了作用,你只管按照原先的计划,对付那些番鬼就好。”

这个时代的火绳枪,发射的程序十分麻烦,每一次发射之前都需要先洗擦铳管,然后装火药筑实,然后装铅子(子弹),跟着点燃火绳发射,整个过程下来足够让快刀手杀十个人!所以不利于近战。而且方才秀吉注意到那些火枪手在懈怠的时候竟将铳口朝下,里面也没子弹掉出来,便知道这些火绳枪可能都没装子弹,完全是在吓唬人。

荣久一听这话,便打消了最后的疑虑。

门多萨看见,大喝一声问:“你们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秀吉说:“我告诉他怎么唱歌!”

听他这么说,门萨忍不住一笑:“这些家伙还会唱歌?”不过他说的是葡萄牙粗口,所以荣久也听不懂。

秀吉手一招,荣久身后那二十几个穿着新招降者衣饰的人散了开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竹竿或两根竹竿,一边走一边跳着令人滑稽的舞蹈,看得众佛朗机人哈哈大笑。

东门庆混在这群人中,用竹竿拍着节拍,唱道:“射人先射马呀,擒贼先擒王!”他唱歌的时候,聚集在海滩另一端的水手们也都站了起来,合着节拍拍手,有的人跳了起来,仿佛舞蹈,随着舞步慢慢散了开来,穿插着走动,位于后面的一些水手便从沙底、岩石缝隙等阴暗处取出他们先前藏好的短刀、匕首等暗器,互相传递。

“哈哈…”加斯帕说:“这些东方人,歌唱得可真难听!这是舞蹈吗?哈哈,好难看。”

安东尼听了东门庆的歌词,觉得有些问题,心里微微一怔,但等他反应过来,秀吉却已经退到他身边,小声说:“你之前没乱说话,现在最好也别乱说话!”安东尼便知道事情要发生了!

他这念头一闪而过,便见拿着根大号竹竿的荣久已经走到那群佛朗机海盗前面,在月色中吟哦起东门庆前天才教过他的诗:“十年磨一剑…”

喀喇一声,竹竿从横剖面分成两半,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还在荣久手中。这时众海盗看到的荣久,仍然是一个手里半片竹竿、脚边半片竹竿的少年,而位于荣久后方的安东尼看到的却是隐藏在那半片竹竿中的刀——长刀!倭刀!安东尼没有叫,此刻他的心情已分不清是兴奋,是害怕,还是紧张!而这时众佛朗机海盗都还没注意到安东尼异样的表情!

“霜刃未曾试…”

佛朗机们嘻嘻哈哈中,荣久已站定了步法,右手抓住了刀柄,众海盗还在嘲笑他的姿势难看。

“今日把示君…”

荣久将刀齐眉举起,左手也握住了刀柄,他左手一离开,那半片竹竿也跟着落下,竹片一落,刀光便现!他这柄倭刀乃是长刀,刃长五尺,柄长一尺五寸,共六尺五寸,重二斤八两,需用双手使用,用之得法,遭之者身多两断,近身攻击则无它器可以抵卫。

“可有…唉…”荣久有些歉然地说:“忘了…”

这时竹竿刚好落在沙滩上,众海盗才看清楚了荣久手中的刀!嘲笑的声音戛然而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荣久一个纵跃,跳进一丈,两个海盗头子便都已在他一丈范围之内。

刀长六尺五寸,手臂长二三尺,一步之进退为三到五尺,月光中,荣久一刀斩下,门多萨的人头连带着肩膀落在沙滩上,顺势一撩,旁边一个佛朗机便肚破肠流。

“嗯,”东门庆在人群中忽然停住了歌舞,站直了身子,望着荣久刀刃上那猩红的光彩,知道是血色映射了月光,点了点头,道:“今晚的月亮,倒是不错。”

第一二九章 会师之一

在荣久的倭刀下,那十个佛朗机海盗感到自己不是要战斗,而是要被屠杀!有人抽出了剑,但欧洲人那种细软狭长的剑只能用来击刺,根本无法用来挡倭刀!何况他们大多数人根本就措手不及!

“一个、两个、三个…”

荣久杀到第四个人的时候,东门庆率领的人才冲了过来,由此可见他刀法之快,从竹竿中拿出了兵器的“舞蹈者”们在佐助、次夫等的带领下冲了上去,截杀在荣久刀光下鬼哭狼嚎的佛朗机海盗!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论是佛朗机众海盗还是那二十几个南洋土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次夫佐助等冲了上去,眼看就要和那些南洋土著厮杀,东门庆忽然叫道:“先杀佛郎机鬼!”

几个南洋土著眼见危急,丢了枪械,拔出佩刀就要加入战团,那边围着篝火的其他水手也已反应了过来要往这边冲!东门庆对安东尼喝道:“帮我喝住他们!”

这种时候根本没时间说清楚,一切都凭第一反应,安东尼被东门庆一喝,想也不想就对那群南洋土著和其他东方水手叫道:“不要动手!大家一起杀了这群强盗就自由了!”他叫了这句话后自己忽然一愣:“杀人?上帝啊,我怎么会想到杀人?难道…难道我想杀他们很久了?主啊,我怎么可以!”

当佛朗机人压迫东方诸族时,安东尼也常常为他们说好话,所以这些人对安东尼倒也颇为感恩,这时听了安东尼的话都为之犹豫。一个佛朗机海盗被荣久的刀逼得走投无路,对众南洋土著叫道:“猪猡!还不动手!”

众南洋土著毕竟被葡萄牙海盗驱役得久了,习惯性地就要听命,忽然布拉帕叫了起来:“不许动手!”他拔了刀在手,反而退后了两步,叫道:“不要帮他们!这些带着十字架的魔鬼!”

他这么一呼喝,马上就有几个同胞站在他背后,剩下的人犹豫了一下,也都站了过来。

这时活着的佛朗机海盗还剩下七个,个个身上带伤,拔了刀剑聚在一起,可他们前面是荣久为首的中国水手,后面是已经叛变的南洋土著,脚下七纵八横全是他们同伙的尸体——其中还包括他们的首领!在这种情况谁都知道:他们完了!

“投降,投降!”一个佛朗机人叫道,但加斯帕还在吼叫着:“投降什么!”

荣久等听不懂他们的番话,安东尼翻译过来,露出帮他们求情的意思,东门庆却喝道:“杀!”

刀光持续地闪动,又有一个佛朗机海盗毙命当场,剩下五六个海盗又退了退,在他们背后便是众南洋水手,也是人人拔刀,刚才那个叫投降的佛朗机海盗又一次叫了起来:“投降!投降!”

“王庆,饶了他们吧。”安东尼虽然在众海盗作恶的时候很痛恨他们,但这时见他们落到如此下场,又忍不住怜悯起来。他竟拦在了众人面前,只这一拦,给剩下的那几个佛朗机海盗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东门庆脸上却一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不等安东尼说完就截口喝道:“布拉帕!对你的伙伴说!剩下几个佛郎机鬼就送给他们报仇!”

布拉帕和他的族人说了几句,第一站出来,举刀就劈,他一动,背后几个南洋水手也跟着动,众南洋水手对一直压迫他们的佛朗机人积怨本深,这时刀一见血便再停不下来,二十几个人拥了上来,将两个佛朗机人剁成了肉泥。但荣久这边却因被安东尼拦了一拦,没法及时与南洋水手对佛朗机人形成夹击之势,因此加斯帕还是率领了两个佛朗机人逃向了大海!

忽然轰隆隆、轰隆隆两声,竟是圣约翰号鸣炮了!大炮虽然没有瞄准,但这炮声却让许多正处于摇摆中的水手向佛朗机人倾斜!

“要糟糕!”东门庆暗叫一声不好,对秀吉叫道:“你快去夺船!”

秀吉手一挥,早带着十几个人朝尚未起锚的满剌加号冲去!东门庆带人追赶加斯帕,但后面却已有一批效忠佛朗机人的水手冲了上来,沙滩上登时大乱!混乱中加斯帕已经带着最后两个同伴逃上了圣约翰号,满剌加号那边反应比较迟钝,被秀吉冲了上去形成甲板鏖战之势。东门庆眼看已无法拦住加斯帕,率众向后撤退,他要先收服沙滩上那群没头苍蝇再说。仍然效忠佛朗机的人则继续奔赴海边,坐小船围绕着圣约翰号!这边东门庆一边整理队伍,一边派人去释放俘虏,一边派人去支援秀吉,那边加斯帕也传下号令,让圣约翰号起锚出海!旗帜分明的两伙人中间尚有数十人无所适从,但见到圣约翰号不顾岸上还有水手就起锚离开,大部分人都哭号起来!

“看看!这就是他们的嘴脸!他们不要你们了!”东门庆吼道!

乱糟糟中,并没有多少人听清这句话,但那种被抛弃的愤怒还是传染了开来!这时东门庆左右除了李荣久等刀手之外,还有布拉帕等二十几个火枪手,他本人站在高处指挥呼喊,便有金狗海盗集团的老水手将他认出,惊道:“是他!那个大明哑巴!他回来了!”

大明哑巴在金狗海盗集团里是一个不能公开谈论的传说!但同时又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传说!曾经目睹过东门庆裁决许七斤的人固然对他刻骨铭心,就是在东门庆被流放后才加入的水手,也都会在上船不久后就通过各种渠道听说这个人!在传说中那个大明哑巴曾是金狗号东方各族所有水手的隐形领袖,但在他带领东方各族推翻西鬼统治之前,就被狡猾险恶的番鬼发现而遭流放!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也有一些人一厢情愿地相信他还活着!

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居然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回来了!他果然回来了!”

“他是来向佛朗机报仇的啊!”

船长门多萨的尸体与众多佛朗机人的血,为这个传说染上了冷酷的颜色!也为这传说增添了现实的说服力!

当初那样的迫害和流放居然也没整死这个大明“哑巴”,他不但没死,还回来了,甚至还能开口说话,这不是奇迹是什么?佛朗机人在众被压迫水手的眼中一向比魔鬼还要强大还要可怕,可这个大明“哑巴”一来就将包括门多萨在内的大部分佛朗机人都杀死了,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便有十几个人朝东门庆这边冲了过来,布拉帕被他们的热情吓了一跳,就要举枪拔刀,东门庆喝道:“不要乱动!”

十几个人和李荣久等撞在一起,不是刀碰到刀,而是因为跑得太快肉体撞上了肉体!因为彼此的挤压,便有人拥抱了起来!

“大家都是兄弟!”东门庆叫道:“兄弟们!以后一起打番鬼!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人大叫了起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数十人拥成一团,一种超越理智的氛围将不少人弄得泪流满脸,却听满剌加号那边几十人一起欢呼!满剌加号也占领了!

这时候圣约翰号已去得远了,沙滩上还在犹豫的二十多人、没能顺利登上圣约翰号的二十多人,见到这形势也尝试地向东门庆这边靠拢,李荣久不屑地道:“这群墙头草!”实不想接纳他们,和他有一样想法也在不少。

东门庆却道:“让他们过来吧!愿意和我共事的我都不会亏待!”

他这样表态之后,沙滩上才渐渐恢复了秩序——新的秩序!东门庆命水手们按船上的职能分成小队,将佐助、次夫、池正南、布拉帕等发派下去,作为各个小队的领导。

这场混乱中一共死伤了四十多人,加斯帕只来得及带走二三十号人,其他人便都留在了沙滩上,或者跟随秀吉冲上了满剌加号。至于福致隆虽然承载着绝大部分的货物,但由于已被卸除了武装,无论是加斯帕还是东门庆都没有第一时间将之作为抢夺的对象,等局势已定后,东门庆才派人上福致隆接管。

至于长岛的俘虏也被放了出来,不过由于困顿已久,只有岛主等寥寥几个悍勇者才有力气跑出来声援,其他人都是挣扎出来之后就坐倒在地。

海滩上的局面基本收拾完毕时,东方已经发白。东门庆率领众人登上福致隆后,心情为之大畅!一时放声大笑,竟有些得意忘形了。秀吉那边派人来道:“要是让加斯帕会和了金狗号再杀回来,只怕就不大妙!咱们这两艘船在海上斗不过他们的!”东门庆听得心中一凛,但就在他想出应对之策前,金狗号和圣约翰号便已进入他们的视野!东门庆大吃一惊,但反而是他的手下这时都对他充满了盲目的崇拜,见到敌船后非但不怕反而叫嚣着要冲上去决战!

“我们的力量主要还在陆地上!”东门庆心想:“海战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金狗号和圣约翰号上的水手足以应付航行,但若要投入战斗则明显有些不足,但这种不足还不至于影响这两艘战舰的运作!福致隆的武装已被解除,完全是要作为一艘商船来使用,满剌加号的武装远逊于圣约翰号,更不用说和金狗号比了!

李荣久等虽然仍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但一些更聪明也更不坚定的人看见这形势却又动摇了。

“往岸边来!”东门庆传令:“不要出深海!他们要有胆子,就让他们上岸来打!”

这时金狗号和圣约翰号的水手加起来只怕还不足六十人,而且失去了大量的火枪手,若真的投入肉搏近战,李荣久和新五郎各自率领二十个刀手就能取得压倒性胜利!

不过,加斯帕并不是傻瓜,他没有弃己之短就敌之长的意思,在他的指挥下,圣约翰号和金狗号是斜侧着船身开来!秀吉一见之下,就知道对方要用炮攻!

“不好!”

满剌加号的火力远不及对方,打起炮战来根本没胜算!不过秀吉还是横了过来,拦在一尊火炮都没有的福致隆前面,要与两艘来传周旋。

李荣久叫道:“舶主!我们开船!冲过去!”

这小子在陆地上也算智勇双全,一到了海上却冲动得常常做出些不明就里的事情!

这时的东门庆,心里好生矛盾!他知道若是就这么开出深海的话,很可能会重蹈上一次海战的覆辙!可要是不开出去,那福致隆与一堆停靠在海边的烂木头有什么区别?

“轰隆隆——”

炮火纷飞中,满剌加号中弹了!它的防御力远不如福致隆,承受不起金狗号的正面炮击。秀吉勉强维持着船上的秩序,拖着这艘船往岸边冲,终于在沉船之前冲到了岸边搁浅,船上的水手纷纷跳水逃生。

沙滩上安东尼望见赶紧派人来接应——这时他们的情况总算还不是太糟,至少只要上了岸,基本上就安全了,只是制海权永远在对方手里的话,他们就永远也没有反击的机会!

“开船!”东门庆看见满剌加号中弹便下令扬帆起橹,不过他并不是向两艘敌船冲去,而是沿着岸边浅海行走,以躲避对方的炮击。福致隆虽然结实,但要是一直停在那里任金狗号轰迟早也得垮,这时行动起来便增加了敌手炮轰的难度。这实在是一个笨得不能再笨的办法,东门庆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有更好的主意了!

幸好,昨晚才吃了大亏的加斯帕也不敢冲过来,金狗号和圣约翰号的水手根本没法应付肉搏战,无论是接舷还是登岸他们都折腾不起!一开始他们甚至不敢太过靠近,以防被福致隆冲过来纠缠住!后来见福致隆行驶得保守,便大着胆子渐渐靠近!随着双方的靠近,炮弹的准确率也大幅度提升。

砰砰几声连响后,又是一片嘎啦啦,次桅起火了!东门庆一边指挥着船只继续躲避炮弹,一边还指挥着人灭火:“不怕!我们这艘船硬得很呢!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炮!”他叫嚷着,好像理直气壮的样子,其实心里不免有些憋屈,就像人家刀子砍来,自己没法还手却还叫着说看你的刀先钝还是我的骨先断。

布拉帕看出不妙,便要劝东门庆弃船就陆算了,李荣久却还不肯放弃冲上去撞垮对方的迷梦!

一片混乱中,瞭望手忽然传来消息:“不好了!又来了一艘船!大船!”

东门庆等吃了一惊,登高而望,却见远处果然开来了一艘大船!这艘船在朝阳底下扯足了帆前进,来势竟是快得惊人!没多久便进入东门庆等的视野之内!

佐助等还在忧心忡忡,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新五郎却已经跳了起来,大叫道:“舶主,这不是你的…”

“庆华祥!”东门庆跳了起来,疯了般大叫道:“这是老子的本舰!庆华祥!庆华祥!庆华祥!”

第一三零章 会师之二

当日福致隆与庆华祥同遭风打,福致隆方面有仓猝出海、水手不足、缺乏向导等问题,而庆华祥方面虽然准备比较充分,水手充足又有对东海海域比较熟悉的向导,但由于一开始试图跟紧福致隆,便没有完全按照向导的建议行事,等失去了和福致隆的联系,庆华祥本身也已陷身一个陌生的海域当中——毕竟,船上的向导再能干也不可能对东海的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庆华祥的领导层开始出现意见分歧。一些人建议按照出发前和舶主东门庆的约定,直接前往双屿,另外一些人则认为眼前与出海前做约定的时候形势截然不同,应该继续搜救说不定已陷入困境中的福致隆以免舶主遇难。

应该说两方面的人都有道理也都有难处:要按约定前往双屿嘛,船上的向导对庆华祥当时所处的位置以及双屿的定向并无十分把握,且认为按照风向应该继续向东向北走更有利,而不应该逆流向西向南;要以搜救为第一要务嘛,大海茫茫,船只一消失在视野之外再要取得联系真是谈何容易,就算要搜救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不但两种意见争持不下,就是庆华祥的代理领导权问题也出现了争端。

跟随东门庆入南澳的陈百夫、沈伟、周大富、卡瓦拉、杨致忠等一伙人,占据了整艘庆华祥第二阶梯的绝大部分位置,他们跟随东门庆日久,团结起来,声音也够响亮。但这批人里头却找不到一个能够暂时代理庆华祥的人来,内部的意见也并不完全统一,所以人数虽多却显得有些松散。而吴平不但功劳大,职位高,且掌控着全船的武装力量,他要是采取强硬态度的话,什么样的反对声音都会被他压制。不过,吴平却没有表现得很强硬。他当初离开林国显选择跟随东门庆并不是为了自立门户,而是另有考虑,这时若在东门庆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过分张扬自己、压制东门庆的旧部,不免会让人对他的意图产生疑虑。

庆华祥就这样在领导团体的混乱中浪费了不少时间,不知不觉间竟然已望见了陆地,甚至碰上了一艘渔船,他们一打听才知道庆华祥已到了琉球列岛附近。陈百夫在琉球时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毕竟也算是琉球人,熟悉本地乡情。在他的牵引下庆华祥顺利到达大明属国中山国,甚至得到了国王的引见。

琉球本地的水工商人对吴平等说,当下要从琉球前往双屿不顺风,反而是前往日本风向正好。海上往来,素以生存为首要考虑因素,主观决定常常要屈服于客观的情况而作出变通。这时无论是进取性格明显的吴平,还是力求安全稳当的杨致忠,或是素来精打细算的周大富,都觉得就这样在琉球一直等到海风转向,不如先前往日本做做生意,等到季风向南再前往双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用等到双屿,在九州就能见到东门庆了——因为以当时的海风、洋流情况,福致隆漂往日本的可能性也不小。

就这样,庆华祥的领导团体在几次商量过后达成妥协,扬帆向北,雇佣熟悉当地海域的水工为向导,沿岛前进。

这日看看就要到达陈家岛和长岛附近,琉球向导跟他们讲了陈家岛的情况,说可以考虑在那里略加停泊。

原来陈家岛和长岛虽然以打鱼为主要营生,但两岛并非和外界全无联系。东海的一些小商人,常不定期地在诸岛之间走动,或数月一至,或数年一至,不过比较陈家岛和长岛的话,陈家岛和南边的联系较多,长岛和北面的联系较频,两岛交恶以后,因为一些微妙的原因,陈家岛的人绝足不向北,长岛的人绝足不向南。当初阿银被九州方面的商人送回来后遭到唾弃,不止因为她触犯了“女人不当下海”的旧有禁条,也因为她触犯了“不与北面沟通”的新近禁忌。不过对于南来的海客,陈家岛的人一向都还是比较友好的。

吴平等人听说了这一点后,便有打算在陈家岛歇一歇脚,顺路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福致隆的消息。这一夜庆华祥已接近长岛,黑暗中忽然传来炮声!炮声虽然还显得有些遥远,但已足以让吴平等产生了警惕!

“听炮声,似乎是从长岛方向传来的。”那向导估测着说:“长岛和陈家岛这些年一直不和,不会是在打仗吧?”

陈百夫一听有些奇怪:“东海上武器进步得这么快?连陈家岛和长岛这样的地方也用上大炮了?”

那向导愣了一下说:“不会吧,他们那么穷,怎么可能会有大炮?”

“那这炮声又是怎么回事呢?”周大富说。

“怕是有外人侵入到这片海域了吧。”吴平望着炮声传来的地方,说道。

“外人?”陈百夫苦笑道:“吴总管你不知道!那两个岛穷得很,不值得那些能装上大炮的人入侵的。”

“那也不一定。”吴平说:“如果我们的船走到这附近刚好没有粮食净水,也许就会走这条路。”

总之,在这片海域忽然听见炮响,大家都觉得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周大富忽道:“你们说,这事会不会和舶主有关?会不会是舶主被风打到这里又没了水,现在正在攻打长岛?”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两件事情产生关联有些牵强,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周大富便建议靠近看一看,但杨致忠却比较持重,认为在有变故的海域不该随意靠近,以免招惹是非,毕竟舶主东门庆会牵扯到这件事里的可能性太小,大家没必要为这“没来由”的事情而涉险——这是商人求稳妥的传统信念。吴平素来大胆,海上遇到变故常会先弄明白,看看有没有机会从中分一杯羹,若真有危险再走不迟——这是海盗敢冒险的思维惯势。

最后吴平的意见占了上风,他们听炮声发生在长岛,便绕了个小***,先悄悄到与长岛关系密切的陈家岛来,不料竟在这里遇到了于不辞、崔光南等人,获悉东门庆此刻正在长岛对付一群可怕的佛朗机强盗!

“你们来了就好了!”于不辞道:“咱们赶紧去帮舶主的忙!”陈百夫、水鱼蔡等纷纷附和。

崔光南却道:“但我们也不知道舶主究竟在做什么计划,可别我们贸贸然过去,想帮忙却反而坏了舶主的大事!”杨致忠等也主张持重。

吴平却道:“什么大事!左右不就是击败那群佛朗机人么?舶主是因为没了战船,这才不得已潜入长岛从内部动手脚!但我们若能直接打败他们,那就和舶主要干的事情方向一致,坏不了什么大事!”

崔光南被打怕了,惊道:“那群佛朗机人很厉害的!”

吴平笑道:“厉害不厉害,打过再说!”

庆华祥的军事向来由他主管,东门庆不在这里,吴平既说要打便谁也拗不过他,何况陈阿金、于不辞等也都支持。吴平在于不辞等口中已知道金狗号拦在两岛之间,便先派出小渔船,暗中窥探金狗号的动静。不想这时加斯帕已和拉索取得了联系,两艘船整顿了一番、调整了一下水手比例后已反攻长岛去了,所以作为侦察的小渔船在金狗号原本应该在的海面上什么也望不见,跟着长岛方面又响起了炮声!

于不辞惊道:“舶主已去长岛有些日子了!今晚这炮声起了又歇,歇了又起,大不寻常,恐怕舶主已经发动了攻势!咱们得赶紧过去呼援!”

这一来众人都没意见了,当即由吴平总摄其事,命征集最快的渔船,随庆华祥去援救,陈阿金道:“咱们那些渔船,能有什么用处?”吴平却不解释,只是下令,跟着便以最快的速度出发!

这一晚加斯帕和拉索被东门庆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剩下的四个佛朗机人一心只想着对付侵入到长岛的大明哑巴,哪里能想到他们的背后还有别人跟着?

直到东方发白,他们正将福致隆逼到快走投无路的时候,庆华祥才突然出现!这艘大船他们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对福致隆的炮轰却一时也停不下来。

吴平亲自登高,见金狗号和圣约翰号的航行轨迹与发炮模式都与东海各国的海盗水师有一种微妙的区别,这种区别外行人看不出来,在吴平眼中却犹如黑白对比那么明显。他又望了一下正遭受炮轰的福致隆,见了那笨拙而无奈的躲避模样,心中暗笑:“那定是东门兄弟无疑了!他也真有本事,没船没炮的居然还能把福致隆抢回来,只是海上的勾当太不堪了。”

当即传令,直接往圣约翰号冲了过去!

吴平和于不辞对海船的指挥掌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于不辞指挥海船周旋逃脱,那是一种海豚式的灵活,吴平指挥海船横冲直进,却是一种鲨鱼式的凌厉!庆华祥的设计是商战两用,与福致隆的商船设计不同,此时又令出吴平一人,他对这个战局该如何打又心有成算,使庆华祥行动起来便显得极为灵动,与上次东门庆指挥福致隆迎战时那种仓猝、迟疑、不自信相比,高下有如云泥。

而金狗号和圣约翰号方面,情况却反了过来,一来他们才丧失了门多萨这个首领以及众多的佛朗机伙伴,不仅士气大受打击而且让佛朗机高层对东方各族水手的贯彻力量大大削弱,二来他们还搞不清楚这艘忽然出现的大船的意图,又没能及时从继续攻击福致隆的惯势中抽身,行动显得犹豫,三来这两艘船的水手人数并不是很充足——金狗号上的水手本来刚刚好,因分了些人过圣约翰号之后便不大够用了,两艘船凭借炮火优势对付东门庆还可以,遇上吴平却是倒了大霉!

吴平指挥下的庆华祥,夹带着一路冲来的惯性速度直奔圣约翰号,圣约翰号见状赶紧停止炮击福致隆,调整航向,然而航向调整后的启航速度终究比不上已经处于高速行驶中的庆华祥!眼看实在躲避不开,加斯帕赶紧下令开炮!庆华祥上虽然也有炮,但吴平这时却没打算跟对方周旋在炮战上,仗着庆华祥船大板坚,直冲过来,加斯帕的航海技巧虽妙,终究也只是勉强避开了庆华祥的撞角,两船擦身之际,庞大得多的庆华祥掀起的大浪竟冲得圣约翰号有些偏了!

呼呼呼——就在两船处于最小距离之时,庆华祥的水手射出了十来条极粗极结实的长索,索上带钩,牢牢攀住了圣约翰号,加斯帕大惊,赶紧派人来斩索以防被对方缠住,却听噔嗒噔嗒连响,庆华祥上又推出长板竟要强行接弦冲杀过来!加斯帕又赶紧指挥水手去推板、抵挡!不防庆华祥柁楼上砰砰砰枪声连响,却是卡瓦拉率队放枪,枪声中圣约翰号倒下了三四个,其中还包括一个佛朗机人,斩索、推板的水手群也乱了!吴平一望心道:“他们人手不足!嘿!那还担心什么!”

这时金狗号已经开近来救,但又不敢靠得太近——两艘船的水手加起来也远没有庆华祥多,真到近身肉搏之际占不到便宜,何况金狗号上的拉索又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所以只在安全距离之外放炮夹攻。庆华祥上人手充裕,这边继续加强对圣约翰号的攻势,那边还有余裕让炮手推出火炮和金狗号对轰。

正在乱糟糟之际,圣约翰号上忽然又有人惊叫起来!原来吴平的抛索、架板、枪击都还只是要打乱对方的阵脚,与此同时他已放下几艘小船,借着浪涛推送之势抢近圣约翰号,在对方防备空虚处抢攀了上去——这才是杀手锏!

抢攀海船有如抢登城头!只要有第一个攀登成功,不但会为后来者打出一个缺口,而且对双方士气之升降也大有影响!第一个抢登成功的却是陈阿金,他的勇猛也不在李荣久之下,攀上去后便带着几个水手护住抢攀处,不久便上来了七八个刀客,同时另外一个抢攀处也有庆华祥的水手窜了上来,这将近十人的队伍一会合,加斯帕就知道圣约翰号完了!圣约翰号在刚才倒下了好几个水手之后,此刻全船人手还不到三十人!哪里还拦得住对方?

柁楼上卡瓦拉等已经第三次换上了铅子,居高临下,放枪掩护已经冲上了圣约翰号的同伴!加斯帕带人迎战陈阿金时,那边庆华祥又重新架上了跳板,主力冲锋队分三路冲踏上来,一边大叫着“投降免死”,一边挥舞着刀剑,和陈阿金那边已有十四个人的抢攀队伍两相夹击之下,不片刻就取了七八条性命!这一来不但加斯帕,满船的人都知道圣约翰号完了!

突然之间,庆华祥与金狗号上同时想起了喧嚣,庆华祥上是欢呼,而金狗号则是惊呼!原来一直在海边游弋着的福致隆也扬帆冲了过来助战了!虽然距离尚远,但庆华祥的水手望见都为之精神大振,而金狗号上的人则不免心慌。

“船长…”加斯帕身边一个南洋土著惊恐万分地说:“不如我们投降吧…”

加斯帕大怒,回手一刀将这个土著杀死,他的其他手下见了一时不敢再说同样的话,但人心却更乱了!突然一把匕首抵近了加斯帕的咽喉,加斯帕大惊:“安德鲁!你做什么!”

安德鲁个头矮小,这时一手按住了加斯帕拿着武器的右手,另一只手却用匕首抵紧了加斯帕的咽喉!见加斯帕没有了反抗之力,才用他那蹩脚的汉语大叫:“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加斯帕叫道:“你疯了!投降…投降了一样死!”

“他们不一定和我们一样!”安德鲁咆哮道:“再打下去没意义了!投降了,也许还能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对周围的水手叫道:“听我的,投降!”

众水手如蒙大赦!便有七八个人一起叫道:“投降!投降!”

吴平哼了一声,待不答应,那边陈阿金和先冲过去的头目已在接收俘虏,他这才下令卸下圣约翰号所有俘虏的武装,将两个佛朗机人押解过来,又让陈阿金暂时接掌此船,然后便调转船头,向金狗号冲来!

这时福致隆也已经冲得很近了,两艘大船已可以从两个方向夹击金狗号,若在陆地上,处在这样形势下已绝无生机,但在海上的话,金狗号却还有一点机会——不是胜利的机会,而是逃生的机会。

第一三一章 会师之三

圣约翰号被攻陷以后,东门庆便下令让福致隆向庆华祥靠近,李荣久道:“舶主,现在应该先去截击那艘什么金狗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