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庆冷笑道:“你们别太得意!出千出老手,赌运赌新手!你们只要是不出千,未必稳赢。”

众人听了都道:“听这话,总舶主却是个老手!”

周大富问东门庆:“总舶主你赌不赌?”

东门庆笑道:“哈哈!说出千我不怕你们,论赌运气,嘿!我现在这么旺,要把你们都赢光了,你们还不怨死我了?”说着就到一边喝酒去。过了一会,阿银跑过来道:“不好了,总舶主,荣久他,他输了整整一担生丝了。”

东门庆笑了笑,继续喝酒,说道:“没事。”

阿银便跑了回去,过了一会又跑了过来,叫道:“总舶主,你去劝劝啊,荣久他连输了十七把了。”

东门庆嘿的一笑:“连输了十七把也没输光吗?他们赌的可真小。”

阿银顿足道:“你怎么这样!”

东门庆嘻嘻笑道:“好赌的人赌得急了,最后通常是连老婆孩子都会押上!荣久还没孩子,不知押不押老婆,要是他押老婆,那我可得赶紧过去也押上一注,可别让你给别人赢了去。”

阿银大怒,啐了他一声,骂道:“亏你还是大明来的官人,又是总舶主!竟然调戏朋友妻!”又跑去照看他未婚夫了。

东门庆看着她的背影,悠然叹道:“好泼辣的可人儿,可惜啊,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属下的…”

第一三四章 懈怠

这时那个牌九赌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似乎连陈百夫、沈伟等都入局了,吆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东门庆想:“闹得这么热闹,可别出了事情。”就把吴平、于不辞、崔光南、杨致忠叫来说道:“我想定个新规矩,过了今晚,在航行途中,无论什么情况,代舶主不能参与赌博,不能酗酒,你们以为如何?”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说道:“应该如此。”

东门庆说道:“那好,现在你们各自挑选人手,吴平和光南到各条船上巡视去,不辞与杨叔叔在小岛各处戒备,以防有乱。手下们尽兴时,我们可得多担待着些。”

四人便各自领人去了,唐秀吉虽然也好赌,但他心眼比较多,远远望见东门庆叫了几个人过去说什么话,便忍住赌兴,过来问讯,东门庆将刚才的决定说了,唐秀吉有些不悦道:“总舶主你怎么不叫上我?”

东门庆笑道:“我也就问问他们的意见,决定与否,得明天和大伙儿商量了再行。又见你正赌得起兴,所以没打扰你。”

唐秀吉哦了一声,道:“那我也带几个人去巡巡。”他便去拉了布拉帕和七八个水手巡船,布拉帕手气正好,不住地埋怨道:“总舶主也太小心了,巡什么船。这会子能有什么事情!”

唐秀吉道:“咱们都是刚入伙的人,又不像周大富李荣久他们那样,和总舶主有什么新交旧情,做什么事最好热心些,宁可多做事,不要没事做!要不然若是哪天被人撂在一边无人理会,那时候再哭就迟了!”

两句话的功夫已到岸边,布拉帕正要答话,忽然发现了什么,叫道:“这岸边的小船好像少了两艘!不会是被海浪冲走了吧?”

唐秀吉一听,警惕起来说:“若是被海浪冲走,那反而没什么!不!也许出事了!快上船!”派了一个人去和东门庆说知,便带了其他水手跳上小船。

布拉帕问:“去哪里?”

唐秀吉望了一下,说:“吴平先去巡他的福冲,崔光南先去巡他的福致隆,我们就先去庆华祥,那南蛮番鬼就禁在那里,丢了别的船不要紧,庆华祥丢不得!”

他还没说完,几个水手已经向庆祥号划去。到了庆祥号旁边,布拉帕指着船尾隐蔽处说:“秀吉你看!那艘丢了的小船在那里!”

唐秀吉拔了刀,嗯了一声说:“一定有古怪!”带了人攀上船去,留守的水手见他们忽然出现,便问出了什么事情。唐秀吉道:“总舶主让我们来巡船。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没?”

那水手说:“没有。”

留守庆华祥的共有十二个水手,加上秀吉带来的人共二十二个,其中两个负责守卫在监禁加斯帕的船舱,这时没有来会合。唐秀吉想了一下,便分派人手,三个去看好锚,三个去看好舵,四个去巡舱看食物和水有无问题,其他人都跟自己去看监禁拉索的舱门。

他们悄悄行动,进了船舱,来到监禁加斯帕的船舱外,便听一些钥匙的响动。布拉帕就要动手,却被唐秀吉示意止住。只听舱内一人说:“快走!等我们开走这艘大船,再趁他们不被把其它几艘大船凿沉了,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唐秀吉一听心道:“这些人好狠!只是胃口不免太大!”

跟着里面又是几声不甚准确的佛郎机语,想必是哪个懂得佛郎机话的人在和加斯帕说话。跟着果然是加斯帕的声音,因有些含糊,唐秀吉的佛朗机话也是半吊子水,听不大清楚他在说什么,再跟着才是一些比较清晰的中国话:“现在他们船上好像十来个人,我们只有七个。刚才只放倒了两个,要想开走这船,还得偷袭才行。”

原来那次海战以后,除了加斯帕以外,还有几个佛朗机海盗的帮凶被关押了起来,此外还有十几个有嫌疑的人受到周大富、陈百夫等的一对一的监视。这天晚上众水手在岛上论功行赏,喝酒赌钱,监视稍松,其中几个人竟偷偷潜入庆祥号,意图放了加斯帕,夺船逃跑。

唐秀吉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吃惊:“他们怎么上船的?是从船尾上来?哼!守船都是一群蠢蛋,被人摸上来了也不知道!”其实主要还是庆华祥太大,十二个人无法看住每个角落,何况这晚大家精神又都松懈,所以才让人有机可乘。

唐秀吉打了个手势,和一个水手一左一右埋伏在门的两旁,举刀待敌,布拉帕和另外一个水手拿了手弩对准了门。过了一会,门轻轻呀一声打开了,两个身影闪了出来,他们出来后,才发现情况不对,布拉帕和他旁边的水手手弩齐发,一个正中咽喉,另外一个却只是伤了肩膀,滚在一边。

这两人受伤之时,门内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又走出来两个,被伏在门边的唐秀吉二人挥刀砍倒在地,这时已经有几个水手将那个肩膀受伤的人按到,已经出门的四个人里并没有加斯帕在,想必那个佛朗机海盗还在里面。门内三人惊呼起来,一个叫道:“什么…什么人!”

唐秀吉冷笑起来说:“你们这点伎俩,早被我们看透了,快点出来,乖乖投降。”

门内三个人十分恐慌,其中一个叫道:“别,别杀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都是那个周安来开门,我们…我们本来不想走的。”

跟着是加斯帕的怒吼,舱内响起了打斗的声音,想必里面的人意见起了分歧,舱内黑漆漆的,唐秀吉等一时也不敢进去,过了一会,舱内有人叫道:“我们按住这个番鬼了!我们其实都是被胁从的,我们没想走,没想走,别杀我们啊!”

唐秀吉说:“真的吗?那先把那个姓周的交出来!”

屋内那人说:“他…他已经出去了。”

之前那个伤了肩膀的人在甲板上不断挣扎,可惜他受了伤,又是被三个人按住,挣扎不开,这时听见屋内的对话,破口骂道:“没出息,孬种!”

屋内那人叫道:“对,就是他!”

便听一个人说:“你倒是有出息得很啊,帮着番鬼来对付自己人!”

布拉帕等听到这个声音,都忍不住叫道:“总舶主,你来了!”

唐秀吉眼睛闪了闪,也陪笑道:“总舶主,你果然神机妙算!幸亏我们按照你的吩咐来巡船,要不这会都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东门庆哈哈一笑道:“我是神机妙算,你是办事得力!这场功劳,咱们对半分。哈哈…”

东门庆来到后,布拉帕等都松了一口气。东门庆目视周安,那个叛徒不敢看他,哼了一声叫道:“你又不信任我们,跟着你没好处!”

东门庆叹了一口气说:“有奶就是娘,嘿,这世界大部分人都这样,我不怪你,可惜啊,你选错了妈!”便命人将他绑了起来。舱内的两个人在唐秀吉的威吓下绑了加斯帕出来投降,加斯帕本来也颇为骁勇,但困顿得久了,没什么力气,才会这么轻易就被捆翻。

这时唐秀吉先前派出去看食水、帆舵的人回来禀报说水舵诸物都没事,东门庆才放下了心,自己坐镇庆祥号,等吴平他们来回报,其它几条船却都没发生什么意外。

唐秀吉问东门庆:“总舶主,这姓周的怎么处置?”

东门庆道:“看好了,明天再说。”

经历了这场变故,东门庆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就要坐等天明,谁知道没一会就见小船匆匆划近,阿银跳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奔近。东门庆见她来得急,怕有什么事情,站起来问:“岸上出什么事情了?”

阿银喘息了一会说:“周…周大富…他,他要自杀!”

东门庆吃了一惊,让唐秀吉留下看好船,扯了阿银就要上岸去,一边问:“他干嘛要自杀?出什么事情了?”

阿银说:“他连输了二十七把,把身家都输光了!”

东门庆本来是拉着阿银急走,这时停了下来,失笑道:“原来是这事。谁赢他了?陈百夫?李成泰?还是马回春?”

“不是,”阿银道:“是荣久。”

“荣久?你说荣久?”

“是啊,是荣久。他不仅赢了周大富,连陈百夫、李成泰、卡瓦拉他们都输了不少。大家都说今天的牌邪门。”

东门庆开始觉得难以置信,拉了阿银近前,将头凑近阿银脸颊边,阿银被他这个突如其来举措吓着了,满脸发热问:“总…总舶主,你…你又要干什么?”

却听东门庆在耳边问:“荣久刚才是不是装的?”

“啊?”阿银这才放心了些,挣扎着推开了东门庆才问道:“装什么?”

“装不会赌啊!”东门庆道:“你看他宰起人来多厉害!先放十七把给人赢,然后连赢二十七把,这可是大老千的手段!”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阿银吐了吐舌头说:“大老千?荣久他不会赌的,我从来没见他赌过,连听都没听过。”

“噢,是吗?哈哈…”东门庆笑道:“那他可真是鸿运当头了!”

第一三五章 双头锦鲤

东门庆上了岸,果见周大富满脸的沮丧,就要闹着跳海,却被卡瓦拉等人拦着。荣久叫道:“男子汉大丈夫,输了这点钱就要死要活的,没半点气概。过来,我赢了你的东西,全都还你!”

周大富喜出望外:“真的?”

“不行!”东门庆走了过来,众人见到他都叫:“总舶主。”东门庆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赌场无父子,下注无君臣——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周大富懊悔不已,东门庆又对荣久说:“东西不能还他,算是给他个教训,要不将来他要栽更大的跟头!”

荣久听东门庆这样说,便不言语了。东门庆又问:“今晚谁输得最多?”

卡瓦拉、沈伟等都输了不少,但他们见荣久赢得邪,中途都收了手,只有周大富赌性上头,不顾一切地把全副身家都压了上去,所以是他输的最多。东门庆问明白后说:“方才大家有约定,今晚谁输得最多,大家合伙,每人赠十斤生丝给他做本,这笔钱大家不用凑了,我出!”

众人闻言轰然叫好,都称总舶主仗义。

周大富听说东门庆赏他生丝,仿佛死囚犯看到了一线生机,挣扎过来给东门庆磕头说:“总舶主,我,我…”

东门庆问:“你什么?”

周大富说:“等我以后赢了大钱,一定十倍报答总舶主!”

东门庆一听骂道:“你还赌!你知道你今晚误了大事不?”

周大富讶异起来:“我…我误了大事?我误了什么大事?”

东门庆对一路跟随他的秀吉说:“秀吉,你跟大伙儿说说!”

秀吉就将今晚在船上发生的事情跟大家说了,卡瓦拉等听了都大叫好险,心想要真让那周安等人把庆祥号开走或将大船凿沉,那他们的损失将非常大,现在虽然化险为夷,可也因为这场疏忽而折了两个弟兄!周大富听得汗水涔涔而下——这个周安是他负责看着的,现在出了事,这责任他无论如何逃不过去。

东门庆冷冷看着他问:“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周大富全身发抖,过了一会,终于咬牙道:“总舶主你说吧,要杀要剐,周大富不敢有二话!”

东门庆问:“你还有什么亲人没?”

周大富一听心都凉了,众人也都感心慌,周大富颤声说:“还…还有个老娘在家里。”

东门庆问:“船上有人知道你老娘的下落没?”

周大富想了一会,说:“有。”便指出两个水手的名字来。

东门庆问明白了,说道:“好,那批生丝,我会替你运营,这次去日本回中国,中间生了多少利,将来都会派人送给你老娘。你放心去吧。”

周大富当场就哭了起来,众人都感凄凉,荣久、卡瓦拉等都来求情,安东尼也说:“总舶主,周大富虽然是犯了错误,但这样的处罚未免太重了。看在他是初犯,且饶他一饶。”

东门庆道:“今天幸而没出事,但已经被害了两个兄弟,若真被他们夺了船,就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要葬送在这里了!怎么能饶他!”

荣久忽然道:“可是总舶主,方才他赌博的时候,你也没阻止!论错,你也有错!”

大家一听荣久指责东门庆都觉得他好大胆,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东门庆愕了片刻,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荣久说:“要罚,你也得受罚。”

唐秀吉忙叫道:“那怎么可以,总舶主怎么可以受罚?”

荣久说:“他自己不受罚,却要杀周大富,这怎么服人?”

杨致忠说:“可叛徒也是因为总舶主谨慎,派我们巡船才发现的。所以总舶主在这件事情上就算有点小过,可也有大功!”

众人都道:“对啊,对啊,总舶主对大家有恩,在这件事情上有功。”

阿银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不但总舶主有些过错,就是所有参加赌博的人,都有些错。不如这样,大家把错误一起担待担待,别杀周大富了。”

众人都道:“阿银姑娘说的对!”

东门庆见众人都如此说,只得道:“那好,这件事情,论错,是我一开始就没想周到!船开以后,我便罚自己在船舱面壁,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不能出门一步,直到大船靠岸。大家说行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道:“总舶主公道。”

东门庆又道:“这件事情也给了我们大家一个教训,从今往后,航行期间,有职司者,不得聚赌酗酒,狂欢失职,违者无论职位,一律重处!再不饶了!就算是我自己也一样!”

众水手都道:“应该如此。”

东门庆又对周大富说:“今晚的事情,错不完全在你,性命便记下了,不过处罚难免。我就罚你今后不准再赌!”

周大富的脸扭曲了起来:“总舶主,你…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好过!”

东门庆脸色一沉:“真的么?”

周大富对着沙地狂擂了几拳,终于叫道:“好!我…我不赌了!谁借刀子我一借?”

秀吉问:“你干什么?”

周大富说:“放心,我不是自杀。”

众人看看东门庆,东门庆说:“给他。”

周大富接过刀,一把将右手拇指砍了下来说:“我若再赌,就像这根指头!”

第二日,东门庆的船队仍在小岛上休息,东门庆主持着将四艘船的水手打散了,重新整合,又订明了几条简明易记的赏罚章程,以及各级水手的薪俸责任,编成歌诀让手下传唱。奇Qīsūu.сom书这时东门庆的信用已经建立,他开口一诺,众水手便都相信他会兑现,心想按照这些章程,只要跟着他,活着有钱可拿,死了也有个抚恤和着落,便都愿留在这支船队效力了。

安东尼看着福冲号上那海盗旗觉得难受,请东门庆将那旗帜取下来,东门庆虽然觉得那骷髅很养眼,但经不住阿银说害怕,便听从了安东尼的劝告。

“总舶主,我们不如弄个自己的旗帜吧。”不知谁建议道。

“自己的旗帜?”

“是啊,就是一个图,或者一个符号。”

便有人说挂个“王”字,但东门庆心想这个王字只是当初随便胡诌的一个假姓名,何况他此刻势力渐大,自己的出身来历已越来越没有守秘的必要,早晚要跟下属们说的,因此不愿用这个王字。

众人见总舶主摇头,就知道他不想用这个“王”字,又都商议起来该用什么图案符号。

有人说:“用龙吧。这是在海上啊!用龙最威风了。”

“用龙?”杨致忠惊道:“你找死啊!挂上龙旗,只怕到了近海一招摇,马上被人说我们造反!别的事情地方官吏都敢瞒,就这件事情他们不敢。咱们是商号,不是肆无忌惮的海上毛匪!将来还得到沿海甚至内地做生意的!这事情一透露出去,一百个庆华祥都得被人连根拔起!”

“呃…那…那用什么好呢?”

东门庆道:“不如先去船上看看用什么布料。”

几艘船上丝织、棉布成品甚多,但或是花,或是寿星,或是神怪,或是鸟,或是鹿,东门庆都不满意,直到发现有一块双鲤锦缎,才有些心动:“这块怎么样?”

众人都道:“不错,很好看。”

杨致忠也道:“嗯,鱼也是水里的东西。鲤鱼跃龙门,意头也好,又不犯忌。”

唐秀吉却道:“只是这鲤鱼有些奇怪。”

安东尼道:“是啊,好像少个个尾巴。”

原来那对鲤鱼乍看似是两尾重叠,但仔细一看,又缺了一只尾巴,倒像是一尾鲤鱼长了两个头,且一头下垂似有退守之意,一头昂扬极具怒冲之志,东门庆听唐秀吉安东尼指出其古怪处,反而更加喜欢,道:“就用这个!”

当下就决定将这双鲤图作为船队的标志,从此东门庆的船队又被称为双鲤船队、双鲤商队或者双鲤舰队,而叫东门庆双鲤舶主。

然而东门庆头上这双鲤二字也没用多久,因见过这旗的人多认为此图非是双鲤,而是双头鲤,渐渐的大家私下里又都改口,而作为舶主的东门庆也多了个外号:双头锦鲤。

双鲤船队在这个小岛旁休息了一天,第二日杨致忠等老水手看看风向好,便将货物水食装毕,告别了陈家村,扬帆启航,不久便进入五岛地区。

第一三六章 五岛

接下来的航程倒也顺利,没多久便进入五岛地区。因为离平户已近,双鲤船队便不在五岛停泊,直接开往目的地。

平户未到,却先遇到了一支船队的前哨,吴平得小尾老传授,知道一些北东海的规矩,从旗帜中认出是许、王一系的船只,赶紧派人联系,表明身份,同时通知总舶主东门庆,说遇到了王直的部属毛海峰,对方请总舶主出舱相会。

南澳上寨未破败之前,李大用、林国显尚能与许栋、王直分庭抗礼,近年南澳上寨破败,退居澎湖,而许栋、王直一系的势力却蒸蒸日上,双方一降一升,差距已甚明显,此时单论实力的话,林国显比许、王座下四大天王任何一人都还有所不如!但林国显是许、王的老盟友,相互之间仍以旧谊沟通,不因眼前一时之势力升降就翻脸不认人,徐、叶、谢、方四大天王便都让林国显一席,东海群豪之排位以及相应礼节,由此可以推知。

东门庆不知毛海峰是谁,一问众人,众人也都不知,杨致忠历数许、王手下四大天王,由徐惟学、叶宗满,数到了谢和、方廷助,并无毛海峰,就猜是次一级的人物。东门庆便让人告诉吴平由他处理就是,道:“我已立誓,船不靠岸,不出舱门,你便替我应付吧。”

那边毛海峰听说后大怒,认为东门庆慢己,一声令下,调来了十余艘战船,拦住了双鲤船队的去路,喝令他们回福建去!

众人见了这等阵势无不骇然,吴平赶紧派出使者,重述己方与林国显的关系,希望对方看在林国显的面子上放行。同时又让聪明伶俐者旁敲侧击,放长了耳朵打听这毛海峰的来历。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明白了无不暗暗叫苦。原来毛海峰乃是王直麾下爱将,年纪虽轻,但这一两年里连立大功,风头之盛已直逼四大天王!东门庆的一众下属,要么就都是惯于在南洋行走,要么就是离开东海已久,对北东海青年一辈所知不多,对毛海峰这颗才崛起的新星更是一无所知!这才闹出了这场误会来。

毛海峰听了林国显的名字后微有退让之意,但望了望双鲤船队主舰上飘扬的双头鲤旗帜,又冷冷道:“既是南澳、澎湖一系,怎么挂着这等陌生旗帜?你回去告诉王庆,让他把这旗撤了!恭恭敬敬捧到我船上来,再改挂个林字,我就放他去平户!”

东门庆听到了回话,在船舱里气得跳脚!怒道:“我才开号立帜,他就要叫我撤旗!真依了他,我以后还用在东海混么!”便说宁可开战,不能屈服!

左右连忙来劝,于不辞道:“这都是我们事先疏忽了!没打听清楚!听说这毛海峰是能在危急情况下直接调动王五峰三成舰队的人,这也不说了,就说他现在已经调动的人手船只,我们就未必抵挡得住!”

杨致忠道:“不错!何况我们是远来之客,他们是久居之主,以客犯主,以弱击强,这场仗打不得!”

东门庆说要硬拼其实也是一时气恼,但要他真的低头降旗,那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于不辞等也觉得这旗要真降了,只怕庆华祥商号这牌子就砸了!因道:“待我去周旋周旋,看看有没有转机。希望双方能各退一步,以和为贵。”

东门庆道:“也只有如此了。”

于不辞去后,东门庆在舱中反省自问,便知方才于不辞等虽然已当众把过错往自己头上揽,但这事最错的其实还是东门庆,他之所以矜足不出舱门,也不见得是因为那个誓言,实是因长岛一战、陈家村整合之后生了骄傲,又被众人一捧,飘飘然便觉自己可以与林国显比肩,将徐惟学等四大天王也视作等闲,至于四大天王以下,派吴平去打发就算给对方面子了!谁料一个不慎,却闹出这等麻烦来!

这边东门庆在舱中戒骄反省,那边于不辞虽然舌绽莲花,却还是说不动毛海峰,恹恹回来向东门庆请罪,东门庆这时已冷静下来,道:“这次是我们不对在先,但他现在这样逼人,不给我们留有余地,那就是有意为敌了!”

于不辞听他言语中偷出一股寒意,暗觉不妙,道:“总舶主,你该不会真的想打吧?”

“现在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里,怎么能打!”东门庆道:“这旗他既然要,那我就捧去给他!”

他这句话说将出来,舱内杨致忠、于不辞等感受得最深的不是屈辱,而是心寒!东门庆的语气中透着阵阵杀机,众部属都想:“总舶主看来是要先忍胯下之辱,然后再伺机报复!以总舶主的性格,一起杀机,只怕王五峰来了都镇他不住!”又想若是东门庆和毛海峰斗将起来,平户只怕就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李荣久性子较直,犹自愤愤道:“怎么可以就这样给他!就此一战,未必便败!”

东门庆森然道:“不!先把旗给他!不过荣久你把刀磨利了!等在平户站稳了脚跟我就要用!”

李荣久大喜,于不辞却慌忙劝道:“总舶主,毛海峰毕竟是王五峰的爱将,我们初来乍到…”

“就是初来乍到,才不能让人家欺负了不还手!”东门庆道:“现在跟他打没把握,只好先给他旗,再抢回来!除此之外,你还有其它办法么?”

杨致忠、于不辞等都无语以对,叹了口气,均感无奈,两支船队就这样对峙了一夜,第二天东门庆等正要去降旗,吴平匆匆派人来道:“前方又开来几艘大船。”

众人便暂且停手,静观其变,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吴平派人来报,这次却是喜讯,原来新来的大船竟是李光头的座舰!他问明情况后便开口调停,现在来邀东门庆过去相会。于不辞、杨致忠等听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李光头威名赫赫,又是福建人,算来与东门庆是老乡,是海盗中闽派第一人!在这等情况下庆华祥的人倒也不担心对方是摆鸿门宴。

东门庆想了想,便让于不辞去回复李光头,重申自己立誓不出舱门的原因,又恳求能到附近一处小岛上停泊,在岛上拜见“李大叔”。

李光头为人凶狠,对东门庆这要求却显出不寻常的宽容,呵呵一笑便许了。三方就在最近的一个小岛上停船上岸。李光头和毛海峰先上了岸,李光头居中,毛海峰侧立,东门庆亲自捧了见面礼,满脸堆欢,先拜见了李光头,就近仔细打量时,但见这个纵横东海数十年的海盗头上果然一根头发都没有,眉间颊边都有伤疤,然而眼神中的杀意却比预料中来得暗弱,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凶狠,东门庆偷看了一眼他那两条已经半白的眉毛,心道:“他老了!不知许栋、王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