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却便都没安排任务,散会后,戴天筹独留,问东门庆道:“庆官,你真不想打?”

东门庆看了戴天筹一眼,笑道:“还是瞒不过先生。我不是不想打,只是有些顾虑。所以不敢打!”

戴天筹哦了一声,微笑道:“你有哪些顾虑?说来与我听听。”

第二一四章 平倭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唐秀吉的分析其实已经打动了东门庆,他对岛津家对自己的侵犯本来就不满,何况一山不容二虎!若让岛津家兴起,以他们的本土优势,不出数年只怕就会对庆华祥的利益造成巨大威胁,一旦主强客弱,将如唐秀吉所说,庆华祥的经营都可能变成为人作嫁,以后东门庆要来九州做生意都得看岛津贵久的脸色了。

可是要以强硬手段对付岛津家嘛,东门庆几重顾虑:第一是顾虑日本大名的反应;第二是顾虑王直的反应;第三是顾虑其他武装华商的反应;第四是顾虑在日佛朗机人的反应。

这些人若是能支持东门庆用兵,那么庆华祥不仅能在战时得到强援,而且战后也无后患;但这些人如果反对,那么庆华祥在开战时将会受到掣肘,而且就算战胜,局面也可能演变得不可收拾:日本大名可能群起而攻庆华祥;王直若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可能会给东门庆小鞋穿;其他东海华商成分复杂,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得到利益,会有什么样的动态更是难以预料;而佛朗机人若担心华商势力坐大,为防止自己被过分边缘化也可能会采取倒向倭人、抑制华人的策略。

戴天筹听了东门庆的这些顾虑,颔首称是,东门庆向他问计,戴天筹却道:“你说了这么多的顾虑,却还是决定要打,可见已经成竹在胸,心中既有主意,又何必问我?其实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东门庆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戴天筹的判断,其实此事他早有一套想法,这时也不怕戴天筹问,道:“要打岛津家,困难是有的,可未必没法子解决。王叔叔器量不算狭小,又要在众华商面前维持他领袖群伦、爱护乡党的形象,料来不会为了打压我去帮岛津家。我们办这件事时若能把握好分寸,尊之以礼,让之以利,应该可以延缓我与他之间的矛盾,争取他在这件事情上支持我们。”

戴天筹道:“你若肯让利给他,那事情多半能成,不过他的根基本来就比你深厚,若你再有意让利,小心辛辛苦苦打了胜仗,却被你的王叔叔捡了便宜。”

东门庆道:“要他支持我们,不让点利给他如何能够?”

戴天筹问:“其他华商呢?”

东门庆道:“他们中已有部分人是肯定会支持我们的,比如光头叔叔、徐惟学、徐元亮。有部分人是肯定不会支持我们的,比如洪迪珍,王清溪。咱们只要再绑架一部分中间派,再加上王叔叔的默许,就能造成全体华商团结起来的气势!”

戴天筹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东门庆又道:“至于佛朗机人,他们万里远来,主要的目的还是为钱,而且是希望以最低的风险和最小的代价来获得最大的利润,只要能满足他们这一点,一个地方是华人做主还是倭人做主对他们来说并无区别,瞅准了这一点,还是有可能将他们争取过来的。因此我的顾虑中最难的,其实还是如何既打压了岛津家,又不引起日本豪族的过分反应。我的想法是:暗中联合与岛津家有利益冲突的豪族,比如日向肝付家、丰后大友家,这样来避免和所有倭人对立,跟着或假途灭虢,或驱狼吞虎,或借刀杀人——然后与他们平分瓜分岛津家之后的利益。先生,你觉得我这想法如何?”说到此处面有得色,斜瞅着戴天筹,希望他称赞自己。

“好,好,很好!”戴天筹啧啧称赞着,道:“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东门庆忙道:“是不是这个大略之中还有什么破绽?”

“不是有破绽。”戴天筹道:“而是少了一个前提。”

东门庆虽与他默契,但这时也猜不出他要说什么,便问是什么前提,戴天筹道:“如果你是松浦庆,或者是龙造寺赖之,或者是大内某某,这个方略大致上就行得了,可惜你不是。庆官,还记得你上次打败龙造寺家之后的事情吗?我一直想问你,当时你为什么在大胜之后不赶尽杀绝却要立孤,为什么不乘着大胜狠刮一笔,是因为你的仁与廉?”

“仁廉个屁!”东门庆道:“我也是没办法。上次我打赢了肥前一战,其实有些靠运气,一是使用火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二是龙造寺家的力量比较薄弱,后来我虽然打赢了,可那种胜利却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得粉身碎骨!”

戴天筹道:“这么说来,你弃嫌立孤、无利而退,都不是因为你的仁廉而是因为你在害怕了,可你在害怕什么呢?”

东门庆道:“我害怕他们会联手攻我。”

戴天筹问:“为什么你认为他们会联手攻你?”东门庆为之默然,戴天筹道:“这个问题,实际上你已经想到了,所以才会担心攻击岛津家会引起群倭的过分反应。只是你虽然想到,却还没想得足够透彻!其实这件事情要点明白也非常简单!一句话:在众倭眼里,我们乃是一个外族!对吧?”

东门庆沉默了好半晌,太息道:“是。我确实担心这个。”

戴天筹道:“这件事情虽然敏感,但绝不能回避,而且在制定策略的时候,需将此事作为前提条件加以考虑。有很多的计谋,本族用得,外族未必用得!东瀛不似南洋一些蛮荒之岛,他们的自立之心已颇为强烈了。肝付家、大友家等和岛津家虽有矛盾,但一旦涉及到外族入侵之事,联合起来共御外侮的可能性便很大!至于你想联合大部分华商,造成一致对外的气势,那更会加剧倭人的危机感!甚至可能引发倭人之激烈排外!可见你的想法之中有自相矛盾之处!”

东门庆轻轻啊了一声,便如自己心中的某处隐忧被戴天筹捅穿了,心道:“不错!”

戴天筹道:“如今在日本的华商力量虽不弱,但寄居于平户、五岛,背后就是大海,没有足够强大的后方作持久战,是不可能横扫九州、征服东瀛的,否则不用等你起意,王五峰早就把事情做了!因此只要华商的力量尚不足以确保必胜,华倭之间的界限就必须保持某种混沌状态,不能泾渭分明,你要对付岛津家,出师之名不可造成以华攻倭之象,应该避实就虚,将一部分日本人、佛郎机人都拉入你的阵营中来,也不必阻止部分华商加入岛津家的阵营,让九州的民族界限越模糊越好,最好是将冲突纳入商战,远离政治与民族,若东瀛三岛的豪族认为你是在与岛津家争逐蝇头之利,那样你就有可能在东瀛本土获得所需要的补给,进退的余裕就会大得多了。其它的谋略、战术,才有可能在这个基础上展开。”

东门庆听得心头大畅,心想:“看来我毕竟还没有他老辣!要赶上他,还得再加磨砺。”因问道:“那如何将此事纳入商战呢?”

戴天筹抚了抚须,东门庆只道又将有出人意料之奇谋从他口中道出,谁知戴天筹说的却是:“那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

东门庆一愕,随即一笑,亦不以为意,便盘算着如何宣传,如何打仗,越想越顺,心中忽冒出一个念头来,道:“要是有一天我能取得一个补给的大后方,那时又该如何对待倭人?”

戴天筹听到他这句话,颇感讶异,看了他两眼,眼中露出真正的赞赏之色,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你就不是一个寻常商人,而是能代表华夏的大人物了!”

东门庆问:“那么能代表华夏的大人物,又将如何对待群倭呢?”

戴天筹叹道:“这个问题,太大,太远了…”虽然如此,他却似已被东门庆勾起了兴致,并无停顿下来的意思:“华夏历朝历代,力量强弱不同,如何对待四夷的选择也不同,选对了立场的,天下必兴,选错了,社稷沦亡!如果是对南洋诸未开化之岛还好,但对已有史统的东瀛、朝鲜则要麻烦得多!幸而倭人学唐音、用汉字,文同种近,若以威权辅之以教化,数代之后,可望有成。当然,这是牵涉到数百年的国策,本非你我今日所当议,更非此战所能完成。但对付岛津家的方略,其实亦属于这个国策的一小部分。”

东门庆听说,又问这国策的整体详情,戴天筹道:“中华之待四夷,大体而言,其策有唐宋两类,此两种国策均非我本人所发明,而是历代贤相良将智慧之所聚,即便如此,仍不能保证必胜。两种国策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如何运用,存乎一心,或成或败,除了尽人事之外,还要看老天爷是否成全。

“先说宋策。天下万国万族,绝无一国族能确保自己千万年常占上风,也绝无任何一种制度能确保国家与民族千万年只盛不衰,希望自己的国族有强无弱,数十年数百年或者可能,若想千万年皆如此那是做梦!国家与民族之强弱盛衰,有如潮起潮落,乃是必然之势。故,凡夷人势大,华夏式微时,则以保全道统为要务,此时夷夏之防必严,因其严,故能令人民即使在逆境中乃至亡国之后仍不忘祖宗,不忘史统,以待时移世易,凤凰重生!此为宋策之伟大处,吾华夏之所以不灭,实在于此。然宋策亦有不足之处:因其保守,故易于畏缩,因其严防,故民族之间必生隔阂,隔阂一生,则难以外拓了。”

东门庆问:“宋策既是守,则唐策则为攻了?”

戴天筹微笑道:“不叫攻,叫大同!天生万族同为人,所谓国者族者宗者教者,皆是后天形成,并非先天便有。故战国诸子倡议万邦大同,天下为一——天下者,非某朝某代之疆域,而是苍天所覆之土地!吾华夏势大时,执政者当以弘扬道统为己任,以极开阔、极无私之胸襟,破万邦国界,纳万族之民,取四海之文明混而为一,成大一统!此为我中华龙腾九天之时!亦国家最辉煌、国人最尊严而世界共享其福荫之时代。然天下大同乃最高理想,万族华化非朝夕可成之现实,若执理想之一端而不顾现实之情况,为求一统之虚名,而以华夏血乳哺域内未化之民,则是本末倒置,有以夷变夏之忧——此为唐策常有之弊。”

东门庆道:“然则对付群倭,当遵循唐策,还是用宋策?”

戴天筹反问道:“你说呢?”不待他回答,戴天筹已道:“力能外拓、我能主动而用宋策倡严防者为蠢蠹愚猪!国力萎缩、我为被动而用唐策倡国族无疆界者为华奸国贼!我们虽为士大夫所不容,但仍是华夏力量之外延,若中华已是主动,自然当用唐策!”

第二一五章 九州商盟

第二日,东门庆召来吴平、唐秀吉、崔光南、李荣久、陈百夫和徐海,道:“昨日的会议,其实我有所保留,我不是不想打,只是有些顾虑,因此让国清去虚与岛津家委蛇,我内心实已决定要打压打压这条敢来截我钱路的萨摩疯狗,只是该如何打,却要与各位商议。”

唐秀吉、李荣久、徐海等都勇于立功,闻言皆喜。唐秀吉道:“总舶主,这岛津家,打是可以打,但不能就这么打,得找个名目,最好是让那些豪族觉得我们是因为抢夺商路而打仗,那么不管谁胜谁败,他们都会坐山观虎斗。若是让他们觉得我们有侵土夺地之心,恐怕就算那些与岛津家交恶的豪族也会起而声援,那时就麻烦了!”

东门庆听他的建议虽无戴天筹高远,却也与之暗合,正是“去政战而归商战”之方略,心中窃喜,便问:“你有什么主意?”

唐秀吉道:“总舶主可秘密促使松浦家、龙造寺家各自成立商号,以处理他们家族的商务。日本人素来仰慕我们大唐,咱们有什么,他们也就跟着流行什么,大唐有茶道,他们也就跟着学喝茶,咱们大唐出了朱子,他们也跟着有了朱子学,听说最近还开始有什么王学,全学咱们大唐的王阳明。”

他开口一个“咱们大唐”,闭口一个“咱们大唐”,光听这话,真会觉得他比中国人还像中国人,李荣久对此毫无感触,崔光南心中鄙夷,却也没有道破,徐海道:“唐大掌柜,你说这些,和这次攻打岛津家有关系吗?”

这次澎湖建制,大多数人对自己的衔头都很满意,但唐秀吉却是少数的例外——本来他是希望自己能领大管带衔的,怎知东门庆却将他归入商业一路,让他领大掌柜衔,他去找东门庆想改动,东门庆说:“现在咱们就一支分船队,已让吴平执掌了。你若真要归入军事队伍,我给你两个选择。”

东门庆说的选择,一个是去大员,像张维一般开拓陆上基业,一个是领副大管带衔,唐秀吉想了想,还是做大掌柜算了。但他这大掌柜做得有些心不在焉,老觉得自己的才能在军事方面更合适,因此一有机会便希望能在战事上立功,这也是他这次对岛津家一事大见积极的原因之一。

这时听徐海问起,唐秀吉斜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徐海虽然有些心机,才加入庆华祥便傍上了大夫人,可毕竟还是嫩了些!猜不透我的良谋大计!”嘿嘿一笑,道:“名山,你这就不懂了吧!日本人喜欢跟我们的风,这一点便极好利用!现在咱们这边都成立商号,若松浦家和龙造寺家在我们的秘密促使下带头成立家族商号,其它豪族必然跟风。如此一来,整个九州岛就由一个个的家族变成一个个的商号了!”

他说到这里,徐海啊了一声,道:“妙计啊妙计!这样一来,咱们再和他们起争执,就可以对外号称是庆华祥商号和岛津商号之间的矛盾了!”

东门庆一听赞道:“好徐海,脑袋果然灵光!”

唐秀吉心中大怒,忍不住瞪了徐海一眼,深恨他抢自己的话头!李荣久在旁道:“总舶主,这计谋是秀吉出的啊。”

东门庆一笑,对唐秀吉道:“你继续说。”

唐秀吉略怀不满,但这计谋乃是他的得意之作,原盼着以此压倒吴平,虽被徐海抢了一句话头,但首创之功毕竟逃不了,因此继续说道:“等九州各地的大名都成立了商号,咱们再下个套子,把松浦商号、龙造寺商号甚至山口家绑架起来,与岛津商会生事,然后以商号联盟之名义攻之,取其钱财不占其地,夺其人口不灭其名,如此则是以商攻商,成了两个商号之间的争战,而与唐人倭人无关了。与岛津家临近的大名见我们不要土地,便不会担心我们对九州蚕食鲸吞,反而会对岛津家趁火打劫!这样一来,也用不上我们自己将岛津家杀绝,他们的邻邦就会帮我们将他们赶尽!而群倭见岛津家因为得罪了我们而沦落到如此下场,以后再遇到我们就会老实多了!”

东门庆大喜,连称妙计!道:“这件事情,就由你去办!”唐秀吉欣然领命。东门庆又对崔光南道:“光南,上次和龙造寺家兼打仗是突发的被迫一战,当时我只求能够胜利,全没考虑到战争的成本。这次可不能这样了!不辞反对开战,如今我只能依靠你来筹集物资,我希望你在保证物资供给之外,尽量不要让庆华祥赔太多的钱!”

崔光南问道:“总舶主,如果战争开打,你打算动用多大的兵力?”

东门庆道:“咱们船队的本部人马,全部动用!此外我会向李叔叔和徐元亮借兵,并调动松浦家与龙造寺家的兵力,以期一击必胜!”

崔光南咋舌道:“那规规模岂非比上次更大?”

“那是自然!”东门庆道:“岛津家比龙造寺家强大,我们要动用的兵力自然要超过上次!我知道这件事情极难,但仍希望你能想出办法来。”

崔光南沉吟半晌,道:“上次的肥前一战,有些钱我们其实可以不用花的,但因为没有经验,该花的钱花了,不该花的钱也花了。若把那些不必要的开销砍掉的话,那么肥前一战也不至于消耗那么大!这次若是开打,我建议总舶主如此处置客军:松浦家龙造寺家这边也好,李理事徐元亮那边也罢,请他们出兵的同时还请他们自行补给。若能攻下岛津家,最好也别像上次那样不赚反赔,最好搞点好处,事后也给松浦龙造寺徐元亮他们分分,以战养战,才是长远之策啊。”

东门庆颔首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又召来世鬼政时,命他秘密打探萨摩的道路城防。其他与闻此事的重臣则各作秘密准备,以待良机。

会议结束后,唐秀吉便代表东门庆邀请松浦隆信,并召龙造寺隆信来平户,蛊惑他们成立家族商号。松浦家本就有许多对外商务,龙造寺家自与庆华祥走近之后也得到了不少商业上的好处,这时听了唐秀吉的“建议”,均觉得是一件好事,不久果然各自成立商号,后来又联合成立了肥前商盟。

消息传出,九州各地果然闻风响应,沿海豪族无论有无商业实力,都以成立家族商号为时尚,且各地又各成立商盟,如伊东家成立日向商盟,大友家成立丰后商盟,肝付家成立大隅商盟,岛津家成立萨摩商盟等等。

东门庆闻讯大乐,暗暗窃喜,心道:“多亏戴先生谋深,唐秀吉智足,九州入我轂中矣!”

第二一六章 三艘船

金允浩是大明朝鲜籍人氏,三年前经对马流浪到平户,在庆华祥的第一轮人员扩大中他成为了其中的一员,由于工作勤谨,业务精熟,又在肥前一战中的后勤事务上立下了功劳,所以很快就升了职,在庆功大会上得到了庆华祥的当家东门庆的亲切接见,金允浩感动得一塌糊涂,从此更加尽心尽力。今年东门庆再回到平户,论功颁衔,他成了一名副掌柜,而这次领命成为代表庆华祥商号与岛津商号沟通的使者更让他充满了自豪。

尽管这次谈判是由杜国清主导而非东门庆亲抓,但金允浩到了萨摩后仍见到了岛津贵久。

此时岛津家的家督是岛津贵久,这个正值盛年的萨摩土豪几年前才统一了萨摩,正野心勃勃觊觎着临近的大隅与日向,至于与大明的贸易更是他志在必得!对于筑建坊津水寨、截留庆华祥船只一事,他也是和家臣经过反复商量后才决定冒险一击,结果是让岛津家在东门庆回明之后就截留到了一大笔的财富,在东门庆抵倭之前又成功招引了一部分华商留在萨摩做生意,这两笔大利让岛津家的家臣们都觉得:这次的冒险是值得的!

不过,他们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躲不过:东门庆回来了!此时岛津家才开始仿制火枪,加上在贸易中购到火枪,数量不及五十,至于大筒则一门也无,相对于装备日益精良的庆华祥,萨摩家的火器装备还是有欠缺的,至于海战船舶更是远远不如,因此自听说这个曾横扫北九州的大明“名将”抵达五岛,岛津家的重臣就绷紧了神经,天天留意着庆华祥的动向,并向坊津增兵,命重臣镰田政年严加防范。

幸好,东门庆到达平户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有消息说他到达平户后就天天伴着大腹便便的绫子,连商务都不理,也不知是乐为人父还是喜为人夫。

“不能掉以轻心啊!”岛津贵久的生父——已经出家退居二线却仍作为儿子参谋的岛津日新斋说:“干大事的人,不会真正眷顾妻儿的!这也许是他故意放出来的烟雾!”

不久,家老伊集院忠朗打听到:庆华祥到埠后没几天于不辞就四处活动,给各处大名运送货物,忙得焦头烂额。伊集院忠朗道:“想必他们是忙着生意,所以没空来理会我们。”

岛津日新斋却仍不放心,道:“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庆华祥的使者金允浩来了,他的到来让岛津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均想:“庆华祥肯谈判,那就最好!”面对中国人,这个时代的日本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底气不足。

在使者到来之前,一艘双桅帆船打着双鲤旗号,要绕过萨摩前往界镇,镰田政年心中犹豫,一边派船只拦住,且不上船攻击,一边派人飞报岛津贵久。

伊集院忠朗认为眼下庆华祥正派使者来谈判,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扣了庆华祥的船,只怕会让可能转暖的双方关系陷入僵冷,岛津日新斋也认为此事不宜轻举妄动,要小心是庆华祥方面放出来的诱饵。只有一名家将新纳忠元年少气盛,道:“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过去!我们已经宣布要绕过萨摩得交献金,如今要是开了这一例,再以后就会有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而我们之间所建立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但他的声音却被其他几个大老给压下了,最后岛津日新斋想出了个和稀泥的办法,让镰田政年夜里放松拦截,制造机会让庆华祥的这艘双桅帆船“逃走”,这样做既避免了让岛津家自毁威信,又避免了两家关系因这艘双桅帆船继续恶化。

岛津家的人是处理完此事之后,才安排家督与庆华祥使者会面,但会面后得知东门庆的这个使者竟不是大明人氏,岛津家的人又不满了起来,认为东门庆派一个朝鲜人来是看不起自己!因此在得知金允浩的籍贯后,岛津贵久便有些无礼地离开了,只留下伊集院忠朗与金允浩周旋。

金允浩见这帮倭人如此冷遇自己气得发抖,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几乎便想拂袖而去。不过此次他虽然作为使者,却并没有得到多少权力,他的任务主要是来通知岛津家:庆华祥愿意和谈,并由自己转达东门庆的要求。

伊集院忠朗却不愿跟一个朝鲜人谈,一定要庆华祥至少派一个大明籍的使者来以表诚意。金允浩又在萨摩呆了数日,但岛津家一直不肯松口,定要庆华祥派一个大明籍贯的使者来才肯谈。

不过岛津家的人这样做其实只是针对这个可怜的金允浩,对庆华祥本身却还十分重视——在金允浩还在萨摩期间,又有一艘挂着双鲤旗帜的三桅帆船经过,岛津贵久命镰田政年仍如上次一般放它“逃”过去,以向东门庆释放出这样一个信号:我并非不想和谈,只是要你找个更有分量的人来!

但金允浩受此大辱,却将这帮倭人恨得牙痒痒的,只是怕坏了商号的大事才忍了下来,回到平户后转告杜国清时才忍不住放声痛哭。杜国清心里其实也不很看得起朝鲜人,只是面前痛哭的是自己的属下,不好直说,其实心里也认为岛津家要求己方派一名大明籍贯的使者去也不是无理的要求。

谁知道他带着金允浩将情况反映到东门庆那里去时,东门庆却冷笑起来,道:“什么大明籍贯、朝鲜籍贯!朝鲜乃大明第一附属,朝鲜子民,与大明子民何异?”当场就升了金允浩作掌柜,又派了副管带徐海作为金允浩的副手,仍让他作为使者第二次出使岛津家,又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他带给岛津贵久。

金允浩得东门庆如此厚遇当场感激涕零,庆华祥内部的朝鲜籍贯成员听说此事也无不归心。

此时松浦家和龙造寺家已经成立商号,金允浩再次到达萨摩时,岛津家也跟风成立了岛津商号,金允浩到达的第二天,北面传来消息说松浦家和龙造寺家已结成肥前商盟,结果当天晚上岛津家也就决定成立萨摩商盟。

对于商号、商盟的流行,岛津家的人反映极快,但对金允浩却拖了好几天。岛津家的家臣没想到这个朝鲜人竟会去而复返,一开始是想就这么将他冷在一边不管他,待听说他手头有庆华祥当家写给岛津贵久的亲笔书信,才由伊集院忠朗出面接待,并索要东门庆的亲笔信,金允浩却坚决不允,道:“我们当家说了,信中之事关系重大,一定要我亲手交给贵商号的当家,否则便当撕掉,以免落入匪类宵小之首,误了两家大事!”

伊集院忠朗担心信中真有大事,若处理不当说不定会引发战争,无奈之下只好禀告了岛津贵久,岛津贵久勉强答应,再次请金允浩入内相见,从他手中接过书信一看,信中并无一语言及商务军务,而只是东门庆的两句客气话,说在自己眼中,属下的籍贯无论是大明、朝鲜还是日本都无分别,金允浩乃是庆华祥的重臣,请岛津贵久勿要因此相轻。岛津贵久读后大为不悦,几乎就想撕了,但想了一想,怕贻小器之名,方才忍住,耐着性子问东门庆想怎么谈判。

金允浩并不知道信中写什么内容,但见岛津贵久对自己的态度由刚进门时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转为被动守礼,便猜东门庆在信中是维护了自己,心中更感恩德,当下不卑不亢,陈述了东门庆谈判的底线:“我们当家以为,贵商号所提三个要求甚是无礼!外海的航路本是我庆华祥航海士所开辟,大掌柜唐秀吉所定!贵商号占据此处收买路钱,不分成给我们庆华祥已有些说不过去了,怎么还能问我们拿钱?至于据点迁移一事,我们在平户已经惯了,且松浦夫人又在肥前,实无南下之理由。”

他话还没说完,伊集院忠朗、新纳忠元等便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岛津贵久也没料到东门庆派这个人来了两次,说的竟是这样的话,不由得连声冷笑:“这就是庆华祥的诚意?”

金允浩却还坚持着,道:“我们当家的说了,过去之事他可以既往不咎,以后贵商号对别的商号想怎么收过路钱他也都不管,但凡插双鲤旗号的,都请勿扰,免得两家起了龌龊。庆华祥希望两家和好,永无争斗——这就是我们当家的诚意!”

岛津贵久勃然大怒,喝道:“好!我也会让东门庆见识见识我的诚意!”

差不多就在这时,平户方向的海面第三次驶来了帆船,那是一艘四桅帆船,船上插着威风的双鲤旗帜,舱中装满了价值不菲的货物,而这艘船在萨摩附近所享受到的待遇,却和之前的两艘截然不同!

第二一七章 声讨萨摩

绫子觉得自己的胎动越来越频繁,看来肚子里怀的是一个很调皮的孩子。作为在日本豪族家长大的女儿,她明白女人应该为丈夫的成功、为丈夫的霸业而忍受寂寞甚至作出牺牲的道理。可是真见到东门庆后她又不舍得,她期盼夫君能威震天下,可又期盼夫君能时时待在自己的身边——特别是在自己即将临盆的时候。

几个月前,在东门庆回大明的日子里,一个医生告诉她这一胎胎位不正,劝她流掉,如果坚持要将孩子产下会有难产的危险。但绫子却不舍得。她觉得这个孩子是自己和东门庆之间的重要联系,有了这个孩子,哪怕隔着重重大海她也会觉得自己和东门庆有一道血脉相互牵连,是自己与东门庆结合的证明。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如此要求那个医生,“我的决定,要由我亲自来告诉他。”

可是她却没有告诉东门庆,只是不断跟自己说:“有他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平安的。”

当庆华祥和萨摩那边发生矛盾的消息传来时,她曾很担心在这个孩子即将临盆的时候,东门庆要将主要心思放在公事上面。庆幸的是,事情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东门庆好像没有与岛津家动武的意思,他手下的重臣忙碌的也是去年遗留下来的商务,而关于萨摩的事情也进行得很顺利,庆华祥这边派出了使者,岛津家那边也作了积极的回应,在同一时间里东门庆还派出了一艘试探性的双桅帆船,这艘船在绕过萨摩时只是被耽搁了一会,并未受到攻击,而第二艘帆船则是顺利经过。

和北九州的商家一样,绫子知道这件事情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夫君的威名仍在。岛津家还不敢得罪他。”

萨摩那边顺利的事态让北九州的商家更加放心地与东门庆做生意,并有不少商号委托庆华祥的船只运货——毕竟,走外海航路的费用,比走濑户内海层层叩关运输成本要低廉得多,而眼下能免费绕过萨摩而不被截留的,怕也只有庆华祥的双鲤船队了。何况东门庆又是一个很顾交情的人,只要是和他做过生意的,他都乐意帮忙,并只收取相当于成本价的运输费用,无其它附加收费——这笔生意有多划算可想而知!

因此在第二艘船顺利绕过萨摩之后,来找庆华祥寻门路的商家就更多了,不但松浦商号、龙造寺商号,甚至大内家也托庆华祥帮自己运货,由于货物太多,庆华祥甚至不得不卸下自己的货物、腾出舱位来满足朋友们的拜托,所以第三艘出发前往界镇的四桅帆船上,庆华祥自身的货物反而不多,占大多数的乃是北九州大大小小二十八个豪族以及十二家华商商号的托运货物,东门庆笑着对绫子说:“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成为日本最大的船夫了。”

“就是成为船夫,那也好。没有那么多危险而又繁重的事情,你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在我身边了。”绫子当时心想,却不敢说出来。

就在她还在为此暗感欣慰之时,南边传来了轰雷一般的消息:庆华祥和岛津商盟之间谈判谈崩了!

年纪轻轻就蓄了一把美须的金允浩不但下巴被剃得光溜溜的,连头发眉毛也被刮了个精光!见庆华祥的整个使团灰溜溜地被赶了回来,华商们、倭商们、北九州的豪族们全都暗叫不妙!绫子也由欣慰转为担忧!所有人都预感到将有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

果然,没多久又有一个天雷般的消息自南传来:庆华祥的第三艘帆船被岛津家扣住了!随船商人和水手净身下船,货物全部被岛津家没收!消息传出,整个北九州便都炸开了!

这个时代的日本社会,是由已丧失了权威的幕府虚统着数十大名,大名又统治着大大小小的若干豪族,这些小豪族各有各的土地与家产,其利益指向并不一定与所处家族完全一致,为了自家的利益他们会背叛外投,若自家的力量超过了主家甚至会弑主自立,因此和庆华祥做生意的,并不是一个个统一的大名、统一的国主,而是一个个独立的豪族,人人关心的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猪肉。他们这一次本想占东门庆的便宜,借助庆华祥的运输能力好好赚上一笔,没想到货物却被岛津家给扣了!这等如是拿刀割他们的肉啊!因此自大内义隆以下,龙造寺家、松浦家,以至相良武任、陶隆房、笼手田安经、锅岛清房等等,个个戟指南骂!至于众华商那就更不用说了!

一开始,有一些豪族、商人还准备分头托人去让岛津家归还自己的货物,但岛津家也不是好惹的主儿,要他们归还劫持的货物,何异于与虎谋皮?因此这种图谋无不归于失败。渐渐的大家觉得,真要把这笔钱拿回来必须团结,必须联合起来向岛津家发出威胁,逼迫他交还货物,这样才有可能成功!在一些人的串联下,一个讨债同盟就成立了。当然,名称自然不是“讨债同盟”这么土,而被叫做“北九州商盟”。北九州商盟的目标很明确:要岛津家吐出他们刚刚吃下的——属于“大家”的东西。

豪族、商人和他们的代表们在水江城开了一次会,会议的议题本来是为如何讨回货物出主意,但后来越谈越是热闹,一些年轻人觉得既然已经成立商盟,就不该这么局限,无妨将讨债大业扩大,不但要讨回这次的货物还要岛津家赔偿损失——这是近期目标,还要岛津家废止坊津水寨让大家以后都能通过外海航道运货——这是远景利益!

这可是涉及到整个地区商业利益的大事啊!因此一经提出,便得到了众多商家的热烈支持。

“可是岛津家肯答应吗?”

岛津家当然不可能这么老实地答应!

龙造寺隆信说:“他们不答应,那就打啊!”

打?这可是个麻烦事,不过身处日本战国,对以战争利大家也都习惯了,众豪族联合起来发动战争,谁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种事情,从来都得有个带头的。这么麻烦的事情,由谁带头呢?有人推大内家,大内家不干,有人推龙造寺家,龙造寺隆信不敢接手,大家又觉得隆信资历太浅,如果家兼还在的话还好。最后推来推去,还是推出了东门庆,他的威名够,能力够,而且义不容辞——谁让这次出事的是他的船呢!

就这样,在大家的推举下,东门庆成了问岛津家讨还货物的领袖。蛰伏在绫子房间里多日的东门庆终于走出了闺房,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绫子暗暗担心,她隐约觉得夫君这一去,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回来的!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等不得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会?为什么偏偏在这会?”她心里诉苦着,脸上却半分不敢流露,甚至还要勉强挤出笑容来安慰丈夫,告诉丈夫自己会照顾自己,不要担心。

“等你得胜回来的时候,”绫子温颜含笑,柔声地说:“就能看见你的儿子了。”

东门庆笑道:“应该说我就能见到你们母子两人了。”

他爽朗着笑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树叶飘下几片来,日本的这个初秋,已有几分离愁。

第二一八章 战前谋之一

日本的大名并非都是傻瓜,讨伐岛津家的行动发展到随时可能开战的地步,一些稍有远见的豪杰都已看出这个事件中处处闪现着东门庆若隐若现的影子。

东门庆派出使者气势汹汹前往萨摩问罪的第二天。山口。大内家。

“这些唐客,根本就是有意要和岛津家过不去!”相良武任是反对声援北九州商盟的:“这件事从一开始东门庆就有预谋!岛津家截断了庆华祥的外海航道,东门庆想打击岛津家,却担心斗不过,所以才将我们拉下水!我们不能落入东门庆的陷阱里去!大内已经和平了很久了,何必为一个外人而陷入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的战事!”

“没有一点好处?我怎么觉得无论怎么算我们都有好处!”陶隆房冷笑!他是主战派,大内家静下来,相良武任便占上风,大内家动起来,陶隆房和他旗下的战斗机器才有话语权!对他来说,大内家的军队太久没动静才是最大的损害!而且他认为,这次就该支持东门庆发动战争,不管东门庆是胜是败,对大内家都有利无害:“庆华祥是外客,他就算战胜了也不可能占领萨摩的——从他上次不敢不撤出水江城就可知道!所以他如果战胜了,东西可能掳走,但土地带不走!不管他取得了多大的战果,最后城池土地都仍然会落在我们日本人手上!我们大内家是北九州商盟实力最强的支持者,到时候庆华祥要怎么处置萨摩,一定得跟我们商量。”

相良武任大声道:“可是我们大内家和萨摩隔着数百里,不可能隔着那么远去统治一块飞地!”

“我们不用直接统治,”陶隆房冷冷道:“只要我们有权力决定谁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就行了!”

“哼!”相良武任以冷笑相待,冷笑,可不是这个老和尚常有的表情:“那也要战胜了才行,我可觉得以北九州商盟这帮乌合之众,南下数百里去攻打萨摩的地头蛇乃是胜少败多!”

“我也觉得胜少败多,”陶隆房笑道:“可庆华祥败了不是更好吗?那样我们就可以以保护他们为名,逐步接收他们在北九州的财富与商路,甚至趁势吞并平户、五岛!若我们能包揽从大明源源不断运来的生丝,用财富来武装山口的军队,大内家一定会重新崛起的!”

类似的论调,也在水江城响起:“庆华祥如果胜了,我们可以借着他们的势力更上层楼!庆华祥如果败了,咱们就趁机接收整个肥前。我料一旦战败,协助东门庆的华商担心被排挤出日本一定惊慌失措,到时候我们若能给他们提供强有力的帮助,这些人一定会投靠我们,只要加以笼络,就可以让他们成为帮我们运送大明货物的船夫!”

说这话的,是锅岛清房,他本是龙造寺家的女婿,在龙造寺隆信的祖父、父亲遇难后,他的母亲为了保护年纪尚小的隆信,下嫁给了锅岛清房,让隆信成了锅岛清房的便宜儿子,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锅岛清房对龙造寺家也更加忠心。

可是这时龙造寺隆信却不大赞成锅岛清房的策略,他脸上的两块肥肉抖了抖,说:“这样的三心二意,只怕会惹出大祸来!心志不坚的人,是成就不了大业的!”

锅岛清房一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如自己原先想的那么孤弱。“是啊,他可是家兼大人临终前亲点的家族继承人啊!”锅岛清房想起了家兼的遗言:“能兴我龙造寺家的,必是圆月!”想到这里,他尝试着问道:“那么主公的意思是…”

“别忘了,信安(清房嫡子)还在他们那里,而我也是他们立的——我们早被东门庆给绑得紧紧的!庆华祥一旦受损,我们是很难独善其身的!”龙造寺隆信说:“这次只怕大多数家族都不会真心帮庆华祥,个个都首鼠两端,可我却打算全力出击,狠狠地赌一把!这样的话,一旦北九州商盟大获全胜,不但龙造寺家会在此战中重振声威,东门大人也一定会顾念我们的忠诚而有所回报的!”

清房对隆信的决定大感惊讶,可仍然有些担忧地说:“但万一他们败了呢?”

“不是‘他们’败了!现在大家已经绑在一起,如果败了就是‘我们’败了!”龙造寺隆信道:“我听说,东门大人在大明那边也有很深厚的根基,如果这次我们尽了全力而仍然不幸败了的话,那我们就弃了水江城,合族随东门大人退到大陆去,在那边重整旗鼓,然后卷土重来!”

如果说他刚才那番话只是让清房惊讶的话,那这一番话就让清房感到惊骇了,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的想象力——虽然是很危险的想象力,可清房却从中看到了一种刚断,一种给人带来压迫感的气质!

“就应如此,才是中兴之主的气质!”清房想,至于少年人思虑中不成熟的地方反而可以原谅,因为自己能以经验与谨慎为之补足。

南北九州距离不远,很快,东门庆的使者就到达了萨摩,这个使者带来的不是一份和谈的书信,简直就是一份通牒——要岛津家限时将扣留的货物归还北九州商盟,否则后果自负!

“哈哈——”岛津贵久仰天大笑起来:“后果自负?当我岛津是水江城龙造寺家么!”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下令将使者剔发剔须,赶出城去!

对此,伊集院忠朗却有保守的意见:“主公,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分明都是东门庆的阴谋!他是要挟北九州诸豪族来攻击我们啊!咱们现在这样,不是落入他的全套了么?”

岛津贵久冷笑着反问:“那你认为大内家、龙造寺家、松浦家,这些软蛋会真心真意帮他作战吗?”

伊集院忠朗不说话了,岛津贵久大笑道:“一群根本就无心作战、只想凑热闹的军队,就是凑到十万大军也没用!东门庆若只是自己来,也许还有几分胜算,但带了这么多拖后腿的家伙,我却敢断言他必败了!”

“主公所言甚是!”岛津日新斋也道:“不过我们仍不可轻率,真正作战时仍需谨慎!”

“父亲放心好了。”岛津贵久道:“我虽然料定对方必败,却并不想一开始就和他硬碰硬!咱们是本土作战,有地利的优势,战争拖得越久越好,不用着急。我想先取守势,严密防范,把他们拖得疲了,拖得跟随他的豪族给他捣乱,那时再给他们当头一击,彼军一定溃散!我们便可挟打败北九州商盟的威势,一举称霸九州!而且庆华祥一败,松浦、龙造寺势必衰弱,那时我再招引其他华商,令他们以萨摩为据点,那以后从大唐来的船队,就不会再往平户,而往鹿儿岛了!到时候我们军雄财大,西日本的霸业便指日可待!”

当下命镰田政年增筑坊津,将战船收回坞内,避免在海战中无意义地损耗战力——那是岛津贵久也知水师非庆华祥的对手,又派新纳忠元领兵巡视北境,以防北九州商盟的军队借道陆路或是从萨摩、肥后之间登陆,又命种子岛惠时、种子岛时尧父子整治火器,以抵抗庆华祥的火器优势,又让岛津日新斋亲自前往大隅向肝付兼续示好,希望姐夫能在这个“危难时期”抛弃成见,一致对外。

不久,为了对抗咄咄逼人的北九州商盟,一个由萨摩挑头的南九州商盟成立了。

兵者,国之大事,瞬息万变,虽然眼前的局面是在东门庆的推动下形成,但也并非所有的形势都如他所料!岛津贵久的态度比他预料中要强硬得多,而松浦家集结起来的队伍也让他大感失望。

这一次,松浦隆信没打算自己出征,而只派了笼手田安经率领五百步兵相助,反倒是龙造寺那边精锐尽出,为了这次大战竟是将整座水江城都变成虚防,甚至贡献出了超过半数的积存军用粮食。

北九州的豪族都在嘲笑龙造寺家:“人家庆华祥的事,你这么积极干什么!”但东门庆却对隆信倍加赞赏,认为他年纪虽小,处事之果断却远胜许多自以为老辣之人!

“他龙造寺是我立的,若我们败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水江城就算还留着几千兵马又有什么作用?若我们胜了,又有谁敢侵犯龙造寺?就算水江城被占领了,我们以方胜之军,也随时能夺回来!可惜啊,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没有这么想的人里面,也包括松浦隆信,可是在这个形势下,松浦隆信的犹豫也是无可厚非,因为就连东门庆自己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戴天筹见东门庆忧形于色,问道:“庆官,你在担心?”

“嗯。”东门庆道:“松浦的犹豫,北九州商盟内大多数人的犹豫其实都情有可原,因为我们没有必胜之算。”

戴天筹问道:“肥前一战中,你有胜算么?”

“没有。”东门庆道:“可是我们不能期待运气啊!”

“我现在要跟你说的不是运气,而是大势!”戴天筹道:“你莫忘了,在平倭略背后,还有陆海策在。你已经与谢家联姻,王五峰对你与士大夫的联系还有期待,只要他对你还有期待,就不会看着你败亡,不会因为你在萨摩战败了就抛弃你!所以现在整个舆论都不看好你,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你声势若是太大,王五峰怕你威胁到他只怕还会给你小鞋穿,但现在你有败亡之忧,他为了确保华商的整体不受损反而会暗中支持你,万一你真的打败了,他多半还会出头挺你!”

这几句话把东门庆说得心中一定,道:“先生是说,我就算打败了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