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太欣然点头:“行,你去吧。开车小心一点啊!”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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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说着知道了,邝远还是把车开得像风一样快。在学校里他打听着找去了蓝素馨的课室,她的一位同学却告诉他:“蓝素馨请假了,下午没来上课。”

“她下午请假没来上课?她为什么请假了?”邝远愕然之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位同学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邝远隐隐约约生出猜测,心陡然一沉,脚步也随之沉重,本来灵活矫健的年轻人,突然间行动蹒跚迟缓如老翁。在校园里,他又一次遇上了沈美琪。她含笑停住跟他打招呼,他却表情僵硬,微微一点头就脚步不停地走过去,一付显而易见的刻意疏远。

沈美琪脸上的笑意也有几分发僵,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一句:“邝远,你这是在怪我吗?”

邝远身子一顿,似乎沈美琪的话如一枚钉子把他楔住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立着。

沈美琪转身绕到他面前站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声音一字一顿:“我知道你后悔了,但是这与我无关。请不要把你犯的错误加诸在我身上,看见我时像看见鬼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沈美琪的一番话,每个字都像铁榔头一下下敲打在邝远的心,他一张脸顿时就白了。徒然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沈美琪却毫不客气地继续盯着他说下去:“你这个时候来学校,是不是特意来接蓝素馨放学的?可惜,她不在这,她去了英家,因为英家派人来接她,说英皓冬病了,她马上就着急又担心地请假去看他。邝远,你想把蓝素馨当成叶幽昙第二来对待吗?我怕她会像叶幽昙一样,不把你的一片真心放在心上,眼里只看得见一个英皓冬…”

“住口,”邝远突然怒不可遏地打断她,“我的事不用你多嘴。”

沈美琪咬住嘴唇恼怒地瞪了他半天,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冷冷的话:“好,我等着看你第二次败在英皓冬手里。”

这句话简直如同一根针扎进邝远心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受伤的猛兽一样痛苦而烦躁。跳上车,他油门一踩,飓风般疾驰而去。

邝远驾车去了朝阳路,这一条笔直平坦的宽阔马路依山而建,一路上去全是私家别墅。精巧别致的各式洋房在花木扶疏的围墙里遥遥露出一角,再被马路两旁高大浓密的梧桐树掩映着,环境优美如画,

邝远熟门熟路地在一处雕花铜制的大门前停住,跳下车,他不停地按门铃。很快有个园丁模样的人赶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又来了?先生,如果你再骚扰的话我们真的要报警了。”

“我不是来骚扰的,我是来接人的,蓝素馨在里面是不是?让她快出来。”

园丁听得一脸莫名其妙:“没有这个人啊!”

“怎么会没有,你别骗我了。不是说英皓冬病了,你们派人去把她接来了吗?”

“二少爷病了?这我不知道。先生,因为你们之前的一再骚扰,二少爷和夫人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邝远一怔:“那他们住哪去了?”

园丁当然不会告诉他:“无可奉告。”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邝远徒劳地在门外疯子般嚷着:“喂,你告诉我他们现在住在哪?”

白白嚷了半天后,他沮丧颓然地回到自己车里。头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地趴着,心中无限挫败与痛苦。难道命运真的这样安排,无论是叶幽昙,还是蓝素馨,都着了魔似的向着英皓冬。一个如此,另一个还是如此,心里眼里只有他?他却是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啊!只会浪掷一颗又一颗珍贵的少女芳心。他拼了命想让她们不为他所惑,却,百般费力不讨好,甚至还铸成大错…一念至此,他的心像被一把刀狠狠戳了似的痛彻心肺。

也不知在车上趴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暮云四合时,叶太太打来电话:“邝远,你去接素馨怎么接岔了,她都已经自己放学回来了。你在哪?也赶紧过来吃饭,不然菜都要凉了。”

蓝素馨已经回去了,邝过猛地一下坐直身子:“好的,我马上就过来了。”

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时,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另一辆车驶近,见他的车停在门口,那辆车车速一顿,驾驶座上一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朝他看过来,和刚才那个园丁一样面带诧异:“又是你,你不是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吗?今天又有什么事?”

邝远认识这个年轻人,是英皓冬的哥哥英维夏。当初叶幽昙堕楼身亡后,他曾陪着悲痛欲绝的叶氏夫妇来英家这幢屋子吵过闹过。英夫人避而不见,只让英维夏出面处理纷争。在他们第一次大闹英家后,再来时英维夏不肯再让他们进屋了,而是他出来跟他们谈。他非常好脾气非常能容忍,叶太太悲伤过度下有些过激行为,但他却始终没有报警驱逐他们,尽可能手腕温和怀柔地处理此事。

邝远由此觉得,英维夏的人不错,在他看来比英皓冬要强多了。

“英先生,我来只为一件事,你们能不能不要再骚扰蓝素馨。英皓冬是病是死,都跟她没有关系吧?为什么他一生病你们就要接她去看望,她又不是医生。”

英维夏一怔,片刻后他淡淡一笑:“可是邝远,蓝素馨愿意去看望皓冬,这是她的自由,也跟你没有关系吧?”

英维夏的话绵里藏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时倒把邝远堵得说不出话来。愤愤地不再说什么,他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掉头离开。马达轰鸣声中,却听到英维夏又说了一句话:“邝远,蓝素馨不是叶幽昙,你的关心要适可而止,别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邝远浑身一震,一言不发地驾车离去。英维夏看着他离开,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神色异常复杂。

正准备重新发动车子驾进大门时,英维夏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面带疲惫地接起来,电话那端是一个柔和动听的女子声音,含着几分幽怨:“维夏,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你知道的,最近妈催我和姗姗结婚,我天天要陪着她挑这个选那个,真得很忙没有空啊。”

“维夏,我知道你要陪慕容姗,可是你能不能也抽空来陪一陪我。我甘愿偏安一隅,不跟她争,只要时时能见你一面就行了。今晚我很想见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一个钟头,哪怕半个钟头也好。”楚楚可怜的声音。

英维夏揉揉眉心,无声地叹口气:“一会我还要陪姗姗去吃晚餐,晚上我看情况再打电话给你吧。”

“维夏,我会一直等你的电话。”

挂了电话,英维夏像刚才邝远那样趴在方向盘上不想动。颓然无比的姿势。直到园丁发现他的车停在门外,过来打开门:“大少爷,怎么到了家门口还不进屋呀?”

英维夏回房间冲了一个冷水澡让自己精神起来,然后换套衣服又驾车出门了。在慕容企业接了慕容姗,一起去某家法式餐厅用晚餐,晚餐后又陪她去跳舞,玩到十一点后才送她回家。

从一个女人身边离开后,他马不停蹄地去了另一个女人身边。电话打过去,只响一下就被接起来了,雀跃无比的声音:“维夏,我一直在等你。”

“你在宿舍是吧?出来吧,我照样在你们宿舍楼不远的那个路口等你。”

英维夏驾车来到那个路口时,远远地就看见夜幕下那个一身粉紫的长发女郎。夜幕中的窈窕身影,在昏黄路灯下时明时昧,令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聊斋中的花精树魅狐妖,轻易让人沉醉,轻易令人深陷,然而却是非我族类,与其在一起,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那道窈窕身影,英维夏眉心微微蹙起来。这段艳遇他已然疲倦,却无力摆脱,因此愈加疲倦。

4、

晚饭后,邝远对蓝素馨说:“一起出去散散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蓝素馨本来想推托,但看他一脸的坚定凝重,迟疑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其实她能猜到他要跟她说什么,回家后叶太太一说邝远接她去了,她就心里一动,猜他会不会知道了她下午请假没去上课。现在看他的样子,她想他一定是知道了,而且搞不好还知道她是去了英家。

一起下了楼,在附近的街心公园随意地漫步徐行。蓝素馨以为邝远会像上次那样,因为她私自接触了英皓冬而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他却态度沉静,只缓缓对她说起以前他和叶幽昙的事情。

他们从小就认识,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很多童年趣事说来都让听者觉得非常可爱温馨。在邝远的叙述中,他和叶幽昙长大后,感情渐渐进入非常微妙的阶段了。她考大学时也考进了他所在的A大,入学后校园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依赖他。正当他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只隔一张薄纸的距离,可以一捅就穿时,叶幽昙却认识了英皓冬,命运的轨道由此转了一个大弯。

邝远深深叹口气:“我记得那天是平安夜,幽昙的二十岁生日。”

蓝素馨一怔,平安夜,英皓冬和叶幽昙就认识在这一天吗?她突然有所明了那晚英皓冬为什么会在楼下呆那么久都不肯走。原来不仅仅因为是她的生日,还是他们初相遇的日子。

“我一早就订好了生日蛋糕,下午放学后去接她。她的同学却说,她跟一个刚认识的男孩子一起走了。”

邝远当时很奇怪,叶幽昙怎么会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走?那人是谁?她的同学含意深深地笑,说是外校的一个英俊男生,和朋友一起过来玩。在网球场上他教叶幽昙打了半个钟头的球后,她就满脸笑吟吟地跟着他走了。

一番话听得邝远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浑身凉透。叶幽昙居然会跟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孩子走了,这绝不是她以往的作风。本能地,他预感到了自己的前景不妙。拎着蛋糕他失魂落魄地去了叶家,叶太太开门时一怔:“咦,邝远你怎么回来了,幽昙呢?”

他答得有气无力:“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也没打电话回来跟你们说吗?”

“她打电话回来说,今晚跟朋友出去庆祝生日并欢度圣诞去了呀!咦,难道不是跟你吗?”

邝远郁闷之极。那晚他离开叶家后,一直在楼下等。寒冷冬夜中,等上整整半夜,凌晨过后他看到一辆蓝色的跑车开过来,车上四五个年轻漂亮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又唱又笑,开心极了。叶幽昙也在其中,她没有那样大唱大笑,但眉梢眼角全是喜悦的花朵粲然绽放。

车在楼下停住后,叶幽昙下了车,一车人笑着朝她挥手告别。夜色深黑,车又停在幽暗的树荫里,车上人也多,邝远再怎么定睛张望,也看不出哪一个是把叶幽昙带走的人。而在他张望的时候,叶幽昙已经转身上了楼,车子也发动着离开了,很快如一抹蓝色流星般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第二天,邝远心事重重地来找叶幽昙。他还没说话,她先一脸容光焕发地对他说:“邝远,我遇见了一个人。”

邝远一怔:“谁呀?”

“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一眼,我就知道是他了。”叶幽昙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光彩熠熠,那是只有恋爱中的少女才会有的明媚眼波。

邝远石化般定了半响,才结结巴巴地问:“幽昙,那…那…我…我算什么?”

叶幽昙奇怪地看他一眼:“邝远,你——我一直当你是哥哥呀!”

那一刻,明明是日当正午的明亮时分,邝远却感觉天一下就黑成了午夜,他的世界突然漆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来,我就四处去打听幽昙认识的那个男孩子是什么人。”

叶幽昙认识的那个男孩,邝远想方设法打听到了他的身份来历。他的名字叫英皓冬,刚满二十一岁,家世相当好,就读于本市一所贵族学院。因为他的年轻英俊和好家世,是很多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他喜欢玩,尤其喜欢带着漂亮女孩一起玩,据说他的女朋友多得如同一座百花园,百般红紫斗芳菲。

邝远了解到英皓冬的情况后,马上一五一十地都告诉叶幽昙。意在劝阻她不要淌这趟浑水,她却不以为然:“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怎么做,邝远,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皓冬的不好。”

邝远早就听说过堕入情网的女孩子是没有理性可言的,但叶幽昙的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明摆着一个不堪托附的花花公子,她却还要一头栽进去。为什么?

叶幽昙说:“我就是喜欢皓冬,那天他和朋友来我们学校玩。在网球场里我遇见他,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别的选择了。”

邝远还徒劳地想要说服她:“幽昙,英皓冬虽然长得帅家境好,可是他的人品…”

“邝远,”叶幽昙突然十分不悦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看中了他有钱吗?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有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但我就是喜欢上了他。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没有一见钟情过。”

一见钟情?邝远觉得这完全是一个书面语,现实中有这样的事情吗?也许有过,却远在遥远的古代。但是叶幽昙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对英皓冬一见钟情。

这对邝远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与叶幽昙十几年的日久生情,居然比不上她对英皓冬一瞬间的感情。这该死的一见钟情,完全没有逻辑可循、没有理性可言。仿佛一个人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间,脚下一空,摔进深深的陷阱,再怎么拉都拉不上来了。

叶幽昙就这样爱上英皓冬,从此经常跑去他的学校找他,一片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他对她的态度却很暧昧,她来找他,他也会带她一起出去玩。她不来找他,他很少会主动约她。他们之间,一直是叶幽昙在主动,英皓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也会陪她一起吃饭,跳舞,看电影,却始终是疏疏落落不挂心的那种交往。叶幽昙不抱怨,能够跟他时时在一起,她就很开心了。当然,她也希望能得到他更多的爱,所以,她一直拼命努力地争取。

蓝素馨不由自主地问:“她怎么争取的?”

从现在英皓冬对叶幽昙的怀念来看,她争取得相当成功。蓝素馨很好奇她后来是怎么得到了英皓冬的心,不是很多人都说爱情是争不来的吗?

邝远默然半响:“幽昙争取的结果,是怀上英皓冬的孩子。”

蓝素馨哑然,这样的争取,她实在不能苟同。邝远也长长一声叹息,他想起那日他在路上偶遇蹲在马路边呕吐的叶幽昙,起初他以为她生病了。急急忙忙地拦了一辆车要把她往医院送,她却拼命摇头不肯去,一定要他送她回家。在车上她一直干呕,经验丰富的司机看了对邝远说:“还是去医院拿点止吐药吧,女人怀孕初期的干呕症状要持续好多天,这样吐法你太太什么都别想吃了。”

邝远顿时就傻了:“幽昙,你…”

叶幽昙却倔强地咬着嘴唇说:“我的事不要你管。”

邝远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可以猜到她腹中的胎儿是谁的。双手忍不住暗中微微颤抖,因为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才认识了不到三个月,她居然就怀上了英皓冬的孩子。而他却还始终在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那天他把她送到家后,一个人去了常去的一家酒吧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归。第二天醒来后,他得知了叶幽昙的死讯。头天晚上,她从英皓冬的公寓楼上摔下来了,带着腹中的胎儿一起草草离开了这个人世。

她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子,紧得验尸的法医都几乎掰不开。尸检发现叶幽昙怀孕超过四周,经鉴定,胎儿的父亲是英皓冬。另外警方在楼上英皓冬的房间里,发现茶几下有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现金支票,支票上是英皓冬的笔迹填写了一笔不菲的数目,另有叶幽昙的指纹,可以推测是他用来打发她的。显然他不肯要这个孩子,想用钱摆平此事,伤心的她不肯,由此他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后酿成一死一重伤的悲剧。

站在出事现场的人行道上,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个生命在这里消失的痕迹。邝远把英皓冬恨得咬牙切齿…

5、

邝远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后,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细细白白的一弯下弦月,挂在沉沉碧色的夜空中央。月色不够明亮,蓝素馨听完他的话,心里也如月色般半明半昧的不甚清晰。有些事情她想不明白,不由细细地把他的话在心里反复思忖。

从邝远的叙说中,英皓冬对叶幽昙实在不是一个好男朋友,他不尊重她,在一起交往完全是随心所欲的态度,轻率地跟她发生关系,又轻率地要跟她断绝关系,结果最后逼得一个原本深爱他的女孩刻骨地恨他,带上一把刀子去找他,并深深捅了他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

当然,这只是邝远的一面之辞。但他的话里,有些地方能够印证上英家方面的说法。比如周太曾经说过,英皓冬爱玩爱交女朋友,而且在外面交往的女孩子都不往家里带,因为他不是正式慎重的交往,只是随意的相处,所以不带回家见母亲。叶幽昙其人,也是在出事后,英家才知道他交往了这样一个女孩子。

这一点,蓝素馨认定邝远没有捏造事实,英皓冬对叶幽昙的感情确实不是认真的。一个太痴迷,一个太清醒,十万八千里。

但在叶幽昙死后,英皓冬却对她的去世表现出了巨大的悲痛和自责。蓝素馨记得他把她当成叶幽昙时,几度落泪都悲痛欲绝,他一直在祈求她原谅他。她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为什么英皓冬会这样悲伤?之前他并不爱她,所以才会招来她因爱生恨的一刀。他却半点不记恨她捅了他一刀,只心心念念间悔恨愧疚自己失手杀了她。

叶幽昙生前没办法让英皓冬爱上她,堕楼一死,却让他印象深刻地记住了她。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终其一生,他都可能摆脱不了她留给他的心理创伤了。

这两个人,究竟谁更不幸?是年轻生命已如花谢而去的叶幽昙?还是悲剧发生后一病经月不愈的英皓冬?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素馨,我把这些往事原原本本告诉你,是想像当年我提醒幽昙那样提醒你,不要跟英皓冬太接近了。他那个人,或许真的很讨女孩子喜欢,却也真的很不适合交往。幽昙当初不听我的劝,我…我现在希望你能听得进去。我没有要干涉你或是要控制你的想法,我是实实在在地为你好,才这样多管闲事的。”

邝远的这几句话说得非常诚恳,蓝素馨也认真地回答:“邝远,我也明白你是一番好意。可是,英皓冬——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我认识的他,已经完全不同于你叙述中的那个人。他现在病弱憔悴,全无从前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因为很深的心理创伤而孤独自闭,这桩悲剧中不是只有叶幽昙一个受害者,他也同样被伤害了。”

邝远眉头一扬,声音不可抑止地急躁愤怒起来:“他被伤害了?他完全是咎由自取。”

蓝素馨知道这件事情上,她三言两语是说服不了邝远的。他跟叶幽昙的关系太近,所以没办法客观地看待整件事。他觉得如果不是英皓冬不肯对叶幽昙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她就不会拿起刀子去刺他,她也就不会被他失手推下楼。其实任何事情都有双方面的责任,但他只看到英皓冬的责任,却看不到叶幽昙的责任。

蓝素馨不会跟他争执,转移话题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邝远知道她在避免因此跟他发生争执,本来还想说什么也忍回去了。默默地一路把她送到叶家门口后,才又低声说了一句:“素馨,我对你的提醒,希望你会听得进去。”

“我很感谢你的提醒,我会记在心里的。”蓝素馨答得模棱两可。

第二天上学,蓝素馨一直心神不宁。一节课上完后,会马上走到走廊上去向外张望。次数一多,有同学看出来:“蓝素馨你是不是等人?”

蓝素馨笑笑不语,转身回了教室。

昨天离开英家时,英夫人带几分歉意地对她说:“素馨,如果皓冬的病还有反复的话,明天恐怕还要再耽误你半天课的时间。”

蓝素馨毫不迟疑地点头。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英家的车没有出现在校园里,看来英皓冬的病应该是不碍事了,那就好。但蓝素馨如释重负的同时,心里又有几分怅然若失。

一周后,英维夏代表英家来到学校,送了蓝素馨一块名贵的腕表以表答谢。

“平安夜那晚多亏你把皓冬送回来,后来他病得厉害,又耽误了你的功课,让你请假去家里看护了他半天。你来过后他的烧就完全退了,现在病已经好得差不多,本来他想专程来谢谢你,但毕竟大病初愈,身体还不适合出门,所以我代他来了。谢谢你蓝小姐,这份礼物请你务必收下。”

蓝素馨推辞不收:“英先生,不用这么破费。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这块手表这么名贵我不能要。英家已经给了我很多了,我这一年的学费都是英夫人付的,这就足够了。”

“学费是另一回事,那是妈签的支票。这块手表却是皓冬付的帐,代表他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这块手表是英皓冬的心意?蓝素馨迟疑了一下,思忖再三,还是缓缓摇头:“英先生,请代我谢谢英少爷,但我真的不能收。这块手表太名贵了,不适合我戴。而且拿回家去被姨妈看到问起来历的话,岂不是招她生气?”

英维夏似是对此胸有成竹:“没关系,你不戴可以先收起来。藏得严实一点不让你姨妈发现就行了。”

蓝素馨一笑,她在叶家,叶太太再如何待她好,也毕竟不同于自己家。她从不锁房间里的任何抽屉柜子,因为这个空间本来就不属于她,她不过是借住者,自觉没有资格锁任何一处地方,叶太太随时可以进来察看每一处,被看到了她怎么解释这块名贵腕表的来历?虾米W.xmtxT。Cn手打

无论英维夏怎么说,蓝素馨都不肯收下这份礼物,上课的时间到了,她抱歉地转身进了教室。他只得苦笑着回到停在一旁的车上,车里有人在等他。优雅的套装,精巧的发髻,姣好的面孔,是慕容姗,她看向英维夏的眼光是意外之至:“怎么,她不收?”

“是呀,她不肯收。你还说你选的这款表,是个女人都会瞪大眼睛接过去兴奋不已。”

慕容姗从英维夏手里接过那只天鹅绒表盒打开,铂金表壳,真皮表带,表格上镶的碎钻一颗颗流光溢彩,这只昂贵精美的手表竟然会送不出去?她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收?”

英维夏把蓝素馨拒绝的理由说了一遍,慕容姗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她倒不贪心,难得。”

“现在怎么办?皓冬让我代他买份礼物谢谢蓝素馨,我还特意叫上你来做参谋,想要好好地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谁知你挑的礼物都送不出去。”

“既然名贵的礼物她不收,那你随便买些鲜花水果点心吧,略表心意就行了。”

“可是皓冬让我要好好送份礼物感谢她,这么一点小东西就打发了不好吧?”

“要不你就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皓冬,让他自己决定要送什么礼物答谢吧。这个忙我们是帮不上了。”

“跟他说一声也好,反正他也正在等我跟他交差呢。”

英维夏打电话跟英皓冬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沉默片刻:“那就算了吧。”

英维夏那天离开后,英家没有再来联系过蓝素馨。她猜测英皓冬的身体和病症应该是越来越好了,这是好事,她为他高兴。只是高兴中有丝怅惘…

这段时间,邝远来叶家来得比较勤。经常下了班买上一点水果点心或菜肴,跑到叶家来吃晚饭。叶太太很高兴地招待他,常常在晚饭后,撺掇着蓝素馨跟他出去散步。她推托说学期末了,考试在即,要用心复习功课,不肯跟他去,总是饭一吃完就钻进了小房间。

邝远也不坚持,饭后陪着叶氏夫妇说说话就离开了,似是纯粹只为吃一顿饭而来。

邝远多来了叶家几次后,有天蓝素馨放学回家,刚走出校门就被人拦住了,是邝太太。非常客气有礼:“素馨,能跟你谈谈吗?”

蓝素馨猜出几分她的来意,暗中苦笑地跟她进了附近一家茶室。坐定后,邝太太开门见山:“素馨,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首先声明,我个人对你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斯文秀丽,但是我却不希望邝远跟你太接近。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这番话。”

蓝素馨沉着点头:“邝伯母,我能谅解。”

邝太太的样子很欣慰:“你能谅解就好,邝远跟幽昙,还有那个英皓冬,他们以前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一点的,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现在你又和他们俩都有瓜葛,同样的局面我真的不希望会出现第二次,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跟邝远多接触了。”

“邝伯母,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我会很乐意去做。但现在是邝远经常登门造访,我已经尽量避开他了。或许你有办法分分他的心,不要让他再老是到我姨妈家来?”

邝太太漫声一叹:“我已经想过办法了,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朋友,他一个个地都回绝了。我看他的心思还是在你这里,你看能不能明确地拒绝他,让他彻底死心。”

邝太太话里的意思,让蓝素馨脸一红:“可是邝伯母,你误会了,邝远并没有对我表示追求之意。他只是把我当成叶幽昙那样去爱护,唯恐我会像她一样…跟英皓冬太接近。所以时时地想要盯着我。”

蓝素馨其实很明白邝远来得这么勤的原因,他仍是钻在牛角尖里没出来,还是不放心地盯着她,心里一定满是唯恐她会步叶幽昙后尘的担忧。她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地任他去,反正现在她也和英家没有联系了。

邝太太白来一趟,无功而返。她知道问题出在自己儿子的身上,怪不得蓝素馨。

第六章 躲不过的究竟是躲不过吧?(上)

蓝素馨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个清如水明如镜的月夜,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她的心房里,不知从几时起,已经悄悄地住进了一个人——英皓冬。

和邝太太分开后,蓝素馨信步走去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回家。站在站台上,她翘首看着车来的方向,看到满街车流中突然驶来一辆黑色奔驰车时,她的心扑通一跳。双眼紧紧盯着它开过来,看清了车牌不是英家的那辆后,轻轻地吁出一口长气。情不自禁地,她想起英皓冬:他怎么样了?她真想知道,却——无处可以得知。

英家方面既然没有再跟她联系,她绝不会主动去跟他们联系。那样一则未免有攀附巴结之嫌;二则,被叶太太知道了也不好。英家如果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会义不容辞,但英家如果不需要她了,她会自动自觉地不去打扰。虽然,她时不时地惦念着英皓冬。

这天晚上,邝远又到叶家来吃晚饭了。一反常态地,晚饭后蓝素馨主动对他说:“出去走走吧?”

叶太太很高兴:“邝远你陪素馨去走走吧,免得她整晚都趴在书桌上温习功课。”

邝远却没有叶太太那么高兴,跟着蓝素馨一起出门后,他就说:“我知道我妈今天找过你了,如果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

“邝伯母很好,她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邝远,我找你出来,是想跟你说你的事情。”

“我什么事情?”

“你不要以监督我为已任行不行?”蓝素馨看着他,清晰分明地说下去:“我知道你每次来吃完饭后和我姨妈姨父坐在一起聊天时,都在拐弯抹角地打听我晚上有没有跟什么人出去过,有没有接过什么电话;我还知道你经常会到我们学校来,看我是不是在学校里上课,有没有请假外出。邝远,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份了?不要说你是为我好,如果你的父母这样为你好,处处监视你管束你,你能够接受吗?”

邝远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半天后才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邝远,我请你努力控制自己,再这样下去我真的都不想再见到你了,到时候我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蓝素馨的话说得慎重其事,邝远颓然垂下头,半响才无力地应道:“对不起,素馨,我以后会努力控制自己的。但是你…你真的最好别跟英皓冬有什么来往了,对你没好处的。”

邝远和英皓冬一样,心里都因叶幽昙而留下一个结。他的心结是总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叶幽昙,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英皓冬所惑,以致年轻早逝,所以他在酷似她的蓝素馨身上过火地弥补,千方百计想要看住她,不让她跟英皓冬再有来往。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徒劳,看住一个人容易,看住一颗心却很难。看的住人却看不住心,又有什么用呢?

*********

学期末的考试考完了,开始放寒假。

春节将至,家家户户都预备过年。蓝素馨这天在家帮叶太太忙忙碌碌地搞大扫除。这里要擦那里要抹,该洗的洗该刷的刷,她做得麻利极了,都是从小跟着母亲干惯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