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后,她敏捷地爬到窗台上去擦玻璃。那两面原本透明的玻璃已经相当蒙尘生垢,变成了深灰色。正擦得起劲,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她循声望下去,只见一辆蓝色小车失控地冲上人行道,辗进绿化带的灌木丛后才停住了,几位路过的行人都面色仓惶地惊叫着让开。

谁这么开车不小心啊?蓝素馨心里正想着,车门嘭的一下被大力推开了,一个人从驾驶座跳出,一下车就抬头朝她笔直地望过来,苍白的脸庞,幽深的眼睛,是英皓冬。他仰头看定她,嘴唇颤抖着,似是想喊出来,却又蓦地,雪白的牙齿深深咬住了下唇。他脸上的表情紧张,又恐惧,而且是无比的紧张与恐惧。

他那样失控的车速,失控的反应,让蓝素馨愣住了,她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叶太太正好从厨房出来,一眼瞥见站在窗台上的蓝素馨,脸色顿时就变了:“素馨你快下来,危险。”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蓝素馨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跳下窗台:“姨妈,您别紧张,我没事的,我只是在擦玻璃。”

“玻璃不用擦了,脏就脏吧,由它去。”

叶太太态度坚决地不准让蓝素馨再擦玻璃,她乖乖点头应允,然后拎起搞卫生整理出来的一袋垃圾开门出去:“姨妈,我下去扔垃圾了啊!”

蓝素馨扔垃圾不过是借口,她是要下楼去见英皓冬。他怎么来了?看起来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自己驾车出门了,但刚才他显然因为她站在窗台上擦玻璃的行为而大受惊吓。

蓝素馨走出大门才不过几步,就在七楼的楼道里遇上了英皓冬。他刚刚从电梯出来,脚步匆忙地直奔向叶家的方向,看样子要不管不顾地来敲门。迎面遇上她后,他张开双臂猛地一把将她搂进怀。

蓝素馨猝不及防地被他搂住,脸瞬间红透。他紧紧地搂着她,紧得似乎要把她嵌进了他的怀。相拥的身躯,紧贴的胸膛,她能感到他一颗心在胸腔里的剧烈跳动,她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两颗心共振般地跳在一起。

片刻后,他却又猛地一把推开她,搂得突然,推得同样突然。他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看着她,脸色煞白,眼瞳漆黑,眼神痛楚又迷乱地变幻着。很快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声音带着轻颤地低低开口:“对不起。”

他的道歉,蓝素馨能够理解。他刚才的举动,分明是又把她当成叶幽昙了。满脸晕红犹未褪,她却竭力让自己显得淡然:“没关系。”

英皓冬低下头去不说话,胸口依然急促地起伏着。过了良久,他的气息渐渐平静,才复又抬起头:“你…刚刚在干吗?”

看着他因极度紧张而显得煞白的一张脸,蓝素馨心里忽然歉意之极:“我只是在擦玻璃。”

“太危险了,以后别这样子擦玻璃了。”

“我知道了,我姨妈刚刚也说过我了。”

话一出口,蓝素馨便知失言,这个时候提及叶太太,岂不是加深英皓冬的自责感,果然他眼神一黯。沉默片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你的成绩单,学校按入学资料上的地址寄到我家去了。”

蓝素馨接过来,道谢:“谢谢你专程给我送来。”

“没什么,我走了,再见。”

英皓冬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转身走向电梯。蓝素馨嘴唇一动,本来想说“我送你”,反正也要下楼扔垃圾。但是他走得这么急,如逃一般地急,她也就谨慎地什么都不说了。

*********

英皓冬那场高烧退下去后,得知是蓝素馨送他回来的,后来英夫人还专程接她来看护了他半天时,他没来由地对母亲发脾气:“为什么要去找她?”

英夫人摸不着头脑:“皓冬,你怎么了?”

英皓冬却又沉默不语,闷闷了半响后才吐出一句:“以后不要再去打扰人家了。”

他既然发了话,从此英家上下再没有人会去找蓝素馨。可是他事后想想,又觉得这样子有些像过河拆桥,有病时就叫人家来,病好了就丢在一旁不理不睬。但已经跟母亲说过不要再去找她,不好这么快就自己改口,于是他拜托英维夏,代他买件贵重的礼物给蓝素馨,表示答谢之意。

买什么样的礼物呢?英维夏当时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他不由触动了记忆中的一件往事。

今年的情人节前夕,叶幽昙曾经含蓄地对他说过,她最希望收到的情人节礼物是手表。爱人送的手表,时针滴滴答答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有爱在走动,能让她分分秒秒感觉到爱与被爱。他听得出她的暗示,却根本不做回应。他是不会送她这样一份情人节礼物的,因为他根本没把她当成要分分秒秒去爱的人。

在英皓冬多姿多彩的年轻生命里,漂亮女孩如红白玫瑰次第开放,情路上处处姹紫嫣红。对他而言,叶幽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朵,从没得到过他的另眼相待。

情人节那天,英皓冬在一家鲜花坊订了很多打玫瑰花,非常博爱地给他所有交往过的女朋友每人送了一束。一打打玫瑰花颜色各异,粉色,白色,蓝色,黄色…唯独没有深湛如血的红玫瑰。红玫瑰代表热烈的真爱,他从来没有送过给任何一个女孩。

叶幽昙收到的是一束黄玫瑰。花束中插着一张精致的卡片,卡片上印着黄玫瑰的花语,它代表着珍重祝福;再见;拒绝的爱;为爱道歉等等。这束黄玫瑰,是他在委婉地暗示她,他们之间短暂的交往到此为止。

也说不上是厌倦了,事实上英皓冬也从来没有对叶幽昙如何热络过。因为自身条件的优越,他一向无需去刻意追求异性,自有女孩子主动热情地来接近他。他也从不拒绝那些花朵般娇艳、糖果般甜美的漂亮女孩,他喜欢跟她们在一起,就如同蝴蝶喜欢流连在花丛中。

英皓冬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幽昙时,她正在网球场上跟同学初学打网球。一个身形非常娇小的女孩子,容貌也秀丽精致,小巧玲珑得像一个瓷娃娃。他觉得她很可爱,便多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蓦地红了脸,少女的羞赧之色,如纤细的含羞草一般可爱动人。他不由扬眉一笑,走过去对她说:“你不会打,我来教你打吧。”

她的脸更红了,眼睛里却全是喜悦的光芒,看着他,她羞涩又欢喜地点头,毫不迟疑。

人生若只如初见——英皓冬乏力地闭上眼睛,初相遇的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叶幽昙却已长眠地底将近一年了。他认识她的那天正好是她的二十岁生日,而他竟让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岁,

头又隐隐作痛起来,英皓冬的脸色又泛白了。英维夏看出来:“皓冬,你又不舒服了?”

英皓冬摇摇头答非所问:“大哥,你替我选一款名贵的手表送给蓝素馨吧。”

叶幽昙生前想要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他想补偿在蓝素馨身上。她不仅有酷似她的容颜,还是她的表妹,又尽心尽力地照顾过病中的他。于情于理,英皓冬都觉得这样的补偿很应该。

但是英维夏却回复他说,蓝素馨不肯收那块名贵的手表。他沉默片刻:“那就算了。”

这是命运给他的最大讽刺吧?当初不愿送出的礼物,现在想送却送不出去了。送不出去的手表回到英皓冬手里,他拿着看了半天,最后锁进了抽屉深处,寂寞着不见天日。

2、

蓝素馨的名字,从此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英家被人提起。直到这天周太在客厅查看邮件,看见有一封蓝素馨的信,是学校寄给她的成绩单。她把信交给了阿泰,让他抽个时间给她送过去:“不要送上门去,年底下大过节的日子,别让叶太太看到你生气。把信塞在楼底的信箱里就行了。”

英皓冬正准备出门,在二楼听到他们在楼下客厅的对话,走下楼语气淡然地说:“把信给我吧。”

从周太手里接过信,英皓冬又对阿泰说:“请把我的车开到门口来,谢谢。”

英皓冬的病渐渐痊愈后,日常行动与常人无异了,再出门时就不肯被人跟着,他要自己开车出去。英夫人大是担忧:“皓冬,让阿泰送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的健康状况,一个人开车出门妈怎么放心啊?”

英皓冬却不肯体谅母亲的心,无论如何就是坚持,否则他连心理医生那里都不肯去看了。最后英夫人不得已只能让步,让他自己开车出门,再让阿泰暗中尾随着他。

英皓冬驾车离开了英宅,先如约去看了心理医生,然后开车去了叶家。这条路他已经走熟走惯,闭着眼睛都能顺利开到。这段时间,经常在入夜后,他会独自驾车到叶家楼下,把车泊在梧桐树荫里,仰头看着七楼的那扇明窗,心里浮浮沉沉着…

远远地,他就习惯性地先用视线捕捉那扇熟悉的窗。发现窗台上那个娇小身影时,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顿时猛地一抖,抖得握不住了。手一滑,方向盘立即失控,车子野马脱缰般冲上人行道。幸好他心神慌乱之下还会本能地踩住刹车,让乱蹿的车子辗倒路旁一带长长灌木丛后刹住了,不至于酿成更大的事故。

英皓冬从车里跳出来时,背心处全是一片冷汗涔涔,抬头看着七楼窗台上的人影,他嘴唇哆嗦着,想喊却又不敢喊,怕反而惊到了她让她失足摔下楼。摔下楼——一念至此,他的脸更是白得毫无血色。不管不顾地,他拔足狂奔进了公寓楼。

思维在这一刻突然混乱无比,他无法分清蓝素馨只是站在窗台上擦窗玻璃而已。他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坠楼与死亡,拼命般地冲上楼想去救她。已经有过一个落花般的坠楼人,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看见第二个出现。在楼道中迎面遇上蓝素馨时,他冲过去猛地一把搂她入怀。搂得紧极了,紧得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唯恐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那如花的生命。

却很快清醒过来,猝然推开她,蓝素馨不是叶幽昙,他不能这样亲昵地拥抱她。自知失态,草草与她交谈了两句后,他转身就走,走得脚步匆忙慌乱。

逃离般地出了公寓楼,英皓冬意外地看到了阿泰,不由一怔,怔过后很快反应过来。他一直开车跟在他后面吗?他居然从来没有察觉到。

阿泰已经把他那辆轧进绿化带的车退到了马路旁,正在检查车况。一眼瞥见他,满脸惊惶地迎上来:“二少爷,你没事吧?”

英皓冬摇摇头:“车子还能开吧?”

“能是能,不过…”阿泰话还没说完,英皓冬已经径直钻进了车里,发动起车子加速离去,他不敢怠慢地也赶紧开车跟上。

英皓冬驾车在叶家楼下发生小事故的事情,很快由阿泰告知了英夫人。她白着一张脸在屋内外找了一圈,最后在花房里找到了英皓冬,他正对着那盆孔雀昙花怔怔发呆,眼神迷朦如烟如雾。

“皓冬,你以后不能再自己开车出去了。你的情绪很容易激动,这样太危险了。”

英皓冬只回答了母亲两个极简短的字:“我要。”

“皓冬,”英夫人的声音带着哀求,“你能不能不让妈担心了?妈这颗心都快要为你操碎了,你体谅体谅一下妈妈行不行?”

英皓冬转过头来看了母亲一眼,她眼角的细纹明显比往年多,他忽然心生歉意:“对不起,妈。”

英夫人叹口气,伸手轻抚他的脸庞:“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只要你多爱惜自己,别再让我天天为你揪着一颗心就行了。”

“妈,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你是妈唯一的儿子,哪怕为了妈你也不能再继续折磨自己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多想了啊。”

英皓冬却顾左右而言他:“妈,你别这么说,被大哥听到就不好了。”

“这是事实啊!维夏自己也是知道的,毕竟他十岁那年你堂伯他们夫妇俩车祸去世后,我们才收养的他,那个年龄他已经有记忆了,很清楚我们只是养父母。”

“可是既然已经收养了,名义上大哥就是您的儿子了,您这样说被他听到会很难受的。”

“你放心,我从来不在他面前这样说。”

“但我觉得您对大哥始终有层隔膜之心。”

“皓冬,维夏不是我生的,隔了一层肚皮我当然没办法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但我对他还是不错的吧,从小你有什么东西我一定少不了他的一份,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他吗?”

英皓冬这一点上确实挑不出母亲的不是来,物质上英夫人从没有亏待过英维夏,然而感情上,她给得不是很丰盛。这也怪不得她,对收养的亲戚家的孩子,当然不会比对自己的孩子更爱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

整整一天,蓝素馨都在卖力地干活。把叶家的三居室内内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除了依然蒙垢生尘的玻璃窗外,屋子里处处都锃亮得有铜镜般的光泽。

叶太太后来都一直叫她别干了,怕她太辛苦会累着。却不知,她就是想干到累极了为止。晚饭后,她就倦极地回房休息。早早上床睡觉,头一沾枕就睡着了。这是她一惯的作息习惯,只要很累了,倒在床上就会睡熟。

可是,虽然早早地就睡着了,子夜时分却悠悠醒转。一睁眼,满窗清冷月光映得床前一片雪白,不由自主地,蓝素馨就想起英皓冬那张苍白如霜雪般的脸。虾米W.xmtxT。Cn手打

转个身,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继续入睡。却久久地,辗转反侧不成眠。躲不过的究竟是躲不过吧?一次又一次,她总是反复想起上午英皓冬蓦地搂她入怀的那一刻。他的心,曾和她的心那样紧密相连地一起跳动着。

蓝素馨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个清如水明如镜的月夜,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她的心房里,不知从几时起,已经悄悄地住进了一个人——英皓冬。

新年来了,这是母亲去世后,蓝素馨过的第一个年。叶氏夫妇待她如亲生女儿,从内到外给她置新衣,除夕夜给她压岁钱,大年初一又给红包,和母亲在世时差不多。有他们的爱惜照顾,这个年她过得不是太伤感。叶太太还跟她商量,以后就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蓝素馨迟疑着没有答应,她也没有即刻追着她要答案,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那这事以后再说吧。”

过年期间,邝远和父母一起来拜年。他送了蓝素馨一件新年礼物,一条漂亮的纯羊毛围巾,极浅的绯红,是初春桃花的颜色。叶太太看得眼中有一丝伤感:“邝远你又买礼物了。”

这一句话,让蓝素馨猜到邝远必定是以往的每一个新年都会送叶幽昙礼物,否则叶太太不会有那个‘又’字。她客气地道谢后收下,然后把这条围巾重新叠好装回包装盒中,放进衣柜深处再没动过。

感觉上,这是叶幽昙的东西,她代为收留代为保管,决不会代为使用。

新年头几天,蓝素馨去了几个相熟的同学家拜年,然后一起结伴逛街。有一次在街上偶遇过周太,她微笑着唤她:“素馨。”

蓝素馨意外又欢喜:“周太,新年好。”顿了顿,又道:“不好意思,过年也没有去给你和英夫人拜年。”

“没关系,你现在生活在叶家,是不要跟英家走得太近比较好。皓冬也说了,让我们不要再去打扰你。”

蓝素馨脸上的笑容一滞,却仍然努力维持着:“英少爷已经好多了吧?”

周太点头:“嗯,已经大有起色。英夫人正在考虑让他重新回学校上学。”

“那就好,他可以渐渐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了。”

“是呀,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素馨。幸好那天我在珠宝店里遇上了你。”

是呀,如果不是遇上周太,蓝素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人与人未可预料的邂逅相遇,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闲谈了几句,周太就先离开了。蓝素馨礼貌地请她代为转达对英夫人的问候,刻意地,她没有让她代为问候英皓冬。没有必要了,他的世界中,她已经渐渐淡出。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一个替代品,现在连替代品都不是了。她敏感地从周太的口气里听出来,英皓冬不想再见她。

一丝难过在心头浮起,渐渐如涟漪般扩向全身心。蓝素馨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笑容,继续和同学一起逛街。她一边走,一边暗中对自己说:没关系的,蓝素馨,别太在意他的态度。现在你有吃有住,衣食无忧,可以不必流落街头,满足于你目前拥有的一切吧。

出身草根阶层的孤女,体会过生存的艰难与不易后,蓝素馨懂得活在人世间,感情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虽然她也会心动意动地喜欢上一个人,却绝对不会像叶幽昙那样,为了一段得不到的感情而走火入魔,不顾一切。

逛完街回家,蓝素馨在楼下的信箱里取晚报时,发现有一封她的信。信封上没有盖邮戳,显然不是自邮局投递而来的。她纳闷地拆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贺卡,卡面上写着一行流利字迹:祝新年快乐!

没有落款,不知是谁送来的。而这么极其寻常的一句节日标准问候,也很难让人猜出寄者何人。蓝素馨拿着那张贺卡翻来覆去地看,想要看出一丝端倪来。

这是一张非常精致的手绘贺卡,卡片上绘着深蓝夜空下一片雪海般的素馨花。画面如此呼应她的名字,显然是专门定制。东西虽小,但透着心意十足。是谁这么有心?特意为她订制一张贺卡,却又悄没声息地送来,除了一句例行的节日问候,再没一个多余的字。

一个名字已经在蓝素馨心头呼之欲出——英皓冬,是不是他?一定是吧!只有他,才会这样不方便留下落款。

只是一张小小的卡片,除去简单的问候,没有任何多余的内容。蓝素馨不是不明白,这在英皓冬,或许只是一声礼节上的新年祝福。但她捧着卡片看时,心里的欢喜如百合般一瓣瓣盈盈绽放。

把贺卡拿回房间,她拿起一个镶着自己照片的镜框,折开把它镶进去,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一角。她非常喜欢这张贺卡,因为贺卡上的图画暗合她的名字,所以,这是英皓冬送给她——蓝素馨的贺卡,而不是送给叶幽昙。

3、

新年一过,没多久新学期就将要开学了。

蓝素馨又将开始每天等公交车上课的日子,邝远再一次旧话重提要教她骑自行车。叶太太满口赞成,她推托不过,假期的最后几天,跟着邝远去了附近一所中学的操场学骑单车。

邝远教人骑单车果然很在行,她跟着他学了三天就学会了。他夸她平衡感很好,骑车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当她骑得车技比较纯熟以后,他又陪她到马路上去骑,说是带她去‘实习骑’。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骑车,初学乍练的蓝素馨不免有些慌。邝远对她说:“不要怕,只要靠边慢慢骑就行了。刚开始学会骑车就尽量骑慢一点,这样就不太容易出事。”

邝远骑着一辆山地车,陪着蓝素馨满大街小巷地走了一圈,让她越骑越顺。骑到一处街心公园时,他们停下来休息一下。邝远让她坐在草地上等,他跑去不远处的小商店买饮料。

蓝素馨独自一人坐在草地上,正值初春的暖暖艳阳天,新生的嫩草草色虽然轻浅,却带着一阵非常清新好闻的青草香。她不由地闭上眼睛深呼吸,让满肺腑都充满绿色的青草气息,那种感觉惬意极了。

却突然,眼前一暗,仿佛是太阳躲进了云层里。但鼻端青草的香气突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闻的体臭异味。她忽觉不对,睁眼一看,一张软胖如发面馒头般的脸近在咫尺,脸上那一双混浊发黄的眼睛恨恨地瞪着她:“蓝素馨,真的是你。”

蓝素馨一惊,飞快地跳起来往后退,无比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矮胖肥硕的中年男人——她的继父申东良。

申东良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番,眼睛眯起来:“看起来你在外面这些日子过得不错,衣着还挺光鲜的。漂亮女孩子想活下去,果然是不用发愁。”

顿一下,他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臭丫头,那天你一刀砍得我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现在这只手还隐隐作痛。你可算把我害惨了。”

这个人说话真是黑白颠倒,明明是自己先起了害人之心,反过来竟说别人害惨了他。蓝素馨无比厌恶地看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句:“你咎由自取。”

申东良眼睛一瞪,一脸的恼怒之极,愈发咬牙切齿:“臭丫头,我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邝远拿着两杯珍珠奶茶从他身后跑过来了,耳尖地听到,马上冲上前问:“怎么了素馨,发生什么事了?”

高大健硕的邝远站在申东良身边,把他的短胖身躯衬得活像一只冬瓜。他衡量一下双方的体格差距,马上把嘴里的话咽回去了。

邝远看着这个一脸猥琐的中年男人,再看看满脸寒霜的蓝素馨,头脑中马上做出判断:“素馨,他是不是骚扰你?”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两杯奶茶往蓝素馨手里一塞,然后毫不客气地当胸揪住申东良的衣襟,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拎得脚尖踮地,随时可以一把甩出去。

申东良马上哇哇大叫:“年轻人,你怎么说话的,你知道我是她什么人吗?我可是她爸爸。”

邝远一愣,手里顿时就松了:“你说什么?”

他无比惊讶地扭头看向蓝素馨,满脸求证的表情。她又急又气:“邝远,你别听他胡说,我爸爸早就去世了。”

“素馨,你爸爸去世后你妈妈就带着你改嫁给了我。从法律角度来说,我就是你的爸爸,你就是我的女儿,这一点谁也否认不了。”

现在轮到蓝素馨咬牙切齿了:“你…无赖。”

申东良摆出一付无赖到底的样子:“蓝素馨,你再不承认,我也是你爸爸。这位年轻人,你是不是在追求我的女儿,见了我的面也该叫一声伯父吧。”

蓝素馨气得满脸通红,瞪着申东良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邝远看看她,突然又当胸一把揪住申东良的衣襟,再次把他拎起来,惊得他又哇哇大叫:“喂喂喂,你要干什么了?”

“我要警告你,既然蓝素馨不承认你这个继父,那你一定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不准你再来骚扰他,听见没有?”

申东良是个典型的小人,只会柿子拣软的捏。以前他开出租车时,在外面被同行抢生意,或是被强横的客人赖车费,他当时都闷声闷气地不敢发作,却总在回家后大发脾气,摔摔打打骂骂咧咧,把火都撒在蓝素馨母女身上。所以他不敢跟邝远较劲,马上就软了:“我还能怎么骚扰她,她翅膀硬了都已经飞出去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她住在哪,做什么,今天还是碰巧遇上的。”

邝远一把将他推出老远:“那你快走,以后最好连遇都别再遇上。我想蓝素馨不会想再见到你。”

申东良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虽然听不真切他嘟囔些什么,蓝素馨也猜得出来内容,不外乎是些咒骂之辞。

申东良走后,邝远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陪着蓝素馨坐在草地上静静地喝着奶茶。他不是笨人,继女与继父之间这么剑拔弩张的关系,还是申东良那半截咬牙切齿没说完的话,他能从中揣测出几分由来,便谨慎地三缄其口。

蓝素馨很感激他,却并不说出来,有些感激,言辞反而表达不出来,不如此时无声胜有声。

蓝素馨突然想起小时候,邻居家有一个小妹妹,她有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每次她在外面玩被人欺负了,就会呜呜地哭着说: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哥。而她的哥哥,也每次都会在听到妹妹的哭声后跑出来保护她。那时候,蓝素馨非常羡慕这个妹妹,她也非常希望自己能也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可以在她受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

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有哥哥的话,最好是邝远这样子的男孩。高大,强壮,不能容忍任何人欺负她。

把蓝素馨送回叶家后,邝远才对她说了一句话:“以后如果那个人…再来骚扰你,你随时找我,千万别见外。”

蓝素馨看着他用力点头:“我会的,这事你别跟我姨妈说。”

“我知道。”

蓝素馨看着他微笑了一下,笑容中感激丝丝流动。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邝远保持礼貌而客气的距离了,她开始觉得他有一种哥哥般的亲。

*********

开学第一天,蓝素馨自己骑车去学校上学。

车是叶幽昙的旧车,却至少还有八成新,应该买了后没骑多久。被邝远拿去专业清洗维护一番,更是跟新车无异。

骑着自行车进入校园,长长的林荫道有吹面不寒杨柳风徐徐拂来,初升的太阳透过枝头新生的绿叶,斑斑撒落一地的金色光点。景致很美的一条路,可是她却没时间欣赏,早晨出门正赶上交通高峰期,路上车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她便骑得比较慢。现在进了校园,林荫道上人不多,可以骑快一点了。她可不愿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迟到。

正加速蹬车时,前面不远处,一株高大的绿树后突然转出来一个人,立在树下,一双眼睛定定地朝着她望过来。眼眸幽深,眼神飘渺,竟是英皓冬。

蓦地一相逢——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遇见。蓝素馨浑身为之一震,握着车把的双手一滑,耳中顿时听到咣的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了,车子则倒在她身上。

有脚步声飞快地奔近,一双修长的手扶住她的肩:“你没事吧?”

一抬头,她的眸中就映出了英皓冬的脸。依然苍白,依然消瘦,也依然那么打动她。她突然就满面飞红:“我没事,谢谢你。”

她摔得不是很厉害,推起车子察看一下,车子也没摔坏可以继续骑。英皓冬看着那辆银蓝色的自行车,眉目间一抹黯然之色:“这是幽昙的车。”

“对,姨妈让我骑。”

英皓冬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辆车出神。这辆车,是叶幽昙认识他不久后买的。她原本那辆车被偷了,她想让他陪她去买辆新车。他没答应,因为正好约了一个新认识的女孩一起打壁球。她只好自己去了,然后在车店打个电话来,说有两个颜色都很漂亮,一个银蓝一个粉紫,她不知道选哪一个好,特意来问他的意见。他正准备上场打球,随口敷衍了一句:“银蓝吧。”

第二天她就骑着这辆车来学校找他来了,喜孜孜:“皓冬,你帮我选的银蓝色确实很好,我越看越喜欢。”

何谓爱屋及乌,英皓冬从叶幽昙身上深深懂得。他无论做什么,她都觉得好。无可挑剔的好,她对他就是这样毫无原则的爱。可是他却…

“英少爷,你怎么会在这?”

蓝素馨忍不住的问话,让英皓冬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哦,我妈把我转来这所学院重新念大三。”顿了顿,他又说:“以后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了,你就叫我名字吧。”

蓝素馨一怔,想起周太曾经告诉过她这件事,英皓冬休学了近一年,现在病情渐见起色,英夫人要重新安排他回学校上课。没想到,居然会跟她同校。心深处,顿时有欢喜如焰芯似的轻轻一颤。

第六章 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吧?(下)

4

英皓冬进入这所学院继续学业的事情,还有一个人也如蓝素馨一样满心欣喜——沈美琪。她在新生入学资料中发现英皓冬的名字后,马上去找到了他,兴奋之极:“皓冬,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英皓冬看着她一怔,半响无声。沈美琪连忙又说:“皓冬,是我呀,美琪,你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