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云起吃了一惊,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此时此刻墨珑就已经将灾情的罪过尽数归咎在他头上,自己这一去,岂不是撞个正着。

“我告诉他的。”丹青倒也不遮遮掩掩。

晔云起望着丹青,愁眉苦脸:“将军,我以为咱们俩也算是盟友…”“你何苦这般害我”——这后半截话他总算忍着没说出来。

“墨珑本来就要往绛山郡去,迟早都会知晓此事。”丹青道,“珉水灾情严重,死得都是玄狐族人,他若到了珉水县才知晓,必是怒火中烧。我替你提前垫一垫,你便可避开他怒气最盛之时。等你到达珉水之时,想来他未必会迁怒于你。”

“…”晔云起叹了口气,“多谢将军想得这般周到。我是实在不愿晔墨两家再添仇怨。”

“我不日也将返回雁行关。”丹青拱手,“大司徒多保重!告辞!”

“将军保重!”

晔云起施礼,看丹青在雪中走远,这才上了马车。马车内,除了白察察,还有大病初愈只能靠着车壁歇息的任广。

“大司徒,我方才听见…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声音传进来了。”任广焦虑道,“墨珑,是那位玄狐少主吧?他也去了珉水?”

晔云起点了点头,在他旁边靠坐下来:“所以此事才须得尽快弄明白。”

“我…我可以向他解释,您是好人。”任广认真道。

晔云起苦笑:“死的都是他的族人,莫说我是好人,就是圣人也没用。”

“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回谷里去。”白察察发愁地看着他。原本他贪新鲜,还觉得拓城挺好玩,吃食也比谷里好,可接连数日下来,他才慢慢意识到,这里其实一点都不好,好像人人都居心叵测难以捉摸,公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晔云起伸手挠挠它的脖颈,没接话。

第三十六章

拓城北门守卫急急赶往大司空府向丹泽禀报。

“丹青把墨珑他们送出城去了!”丹泽正在暖阁陪公良桐喝安胎的山药乌鸡汤, 听到此事,皱眉问道,“她怎得会和他们在一块儿?”

“属下不知。”

“你们就不拦着?”丹泽刚说完就摆摆手, “罢了, 你回去吧,有事再来禀。”自家妹子的性情, 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即便是自己在场都拦不住, 何况只是区区城门守卫。

守卫依言退下。

公良桐刚想说话, 外间又有人匆匆而来, 正是朱殊北。

“公子,刚刚才得到消息,大司徒出门去了, 带着任广。”朱殊北朝丹泽禀道。

“任广醒了?!”丹泽惊讶道。

朱殊北点头:“应该是的,据说是他自己上的马车。”

“怎么可能,我明明…”丹泽想起昨日之事,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丹青!这个臭丫头…我非得好好教训她才行!她怎么就一门心思胳膊肘朝外拐呢…”

“到底怎么了?”

公良桐被他吓了一跳, 连忙问道。

意识到她就在身侧, 唯恐惊着她的胎气, 丹泽暗暗自责, 连忙放缓语气安抚她道:“也没什么,就是丹青太任性了, 有些事也不知晓先来问问我…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说大司徒出门去了,他去何处?”公良桐问道。

朱殊北飞快看了眼丹泽,然后答道:“大司徒去了绛山郡,如今司药台银钱紧,那边欠了司药台十几万两银贝,想来是亲自要钱去了。”

丹泽吩咐道:“你速速将此事告知司药台,哪有让大司徒亲自出门要债的道理,养着他们一个个都是死的吗!”

朱殊北会意,告退而去。

公良桐轻拍丹泽的手背,柔声道:“何苦和底下人着急,白白气坏了自己。这位晔家二公子也是不懂事,哪有自己亲自出门去要钱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谁说不是呢!”丹泽想着丹青,真是咬牙切齿,鸡汤是喝不下了,朝公良桐道,“你慢慢喝着,我有些事须得去处理处理,还得把丹青寻回来。”

公良桐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取来斗篷给丹泽披上:“外头雪大,你当心着些。”

丹泽应着,裹紧斗篷,匆忙忙地走了。

直至他出了院子,再听不见脚步声,公良桐才转向丫鬟,吩咐道:“你立即悄悄到奉常府走一遭,带我的话,就说任广已醒,大司徒带着他往珉水去了。”

丫鬟领命而去。

屋中独剩下公良桐一人,虽无甚胃口,但仍把剩下的半只鸡都捞出来,秀眉微颦,边拆边吃,不多时便吃得干净。

一缕檀香袅袅上升。

公良律伸手从檀木书架上拿下一册由锦缎布袋束好的竹简,置于书案之上,从锦袋中取出竹简,徐徐展开。虽是在白日,但因下雪的缘故,室内仍是昏暗,书案上的铜鹅灯盏所发出的亮光有限,他想要看清竹简上斑驳的字迹便有些吃力。

将竹简往烛火处凑了凑,公良律眯起双目,恰好一行字迹直透眼底——“无形有声,谓之妖鼓;无云而雨,谓之天泣。”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由于竹简距离烛火太近,瞬间被熏黑了一角。

外间传来脚步声,急促而匆忙,很快便到了门口。

“父亲,孩儿有事禀报。”隔着门,传来的是公良凤的声音,虽是匆匆赶来,但还知不可失态,勉强抑制着喘息声。

公良律放下竹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听出了儿子声音中的喘息,显露出些许浮躁,这并不像公良凤一贯行事的作派,即便是墨珑回来了,也不该这般心浮气躁。

“进来吧。”

公良律将袍袖轻轻一甩,两扇沉重的檀香木门缓缓打开。

不敢在父亲面前有失仪,公良凤躬身脱去外靴,紧了紧绢袜的系带,然后整冠抚发,这才跨入门内,恭恭敬敬行到公良应律面前,施礼然后禀道:“启禀父亲,墨珑一行人已出城,看方向,应该是往绛山郡去了。”

说到此处,他抬眼望向父亲——公良律低着头,正用一方绢帕擦拭着手中竹简,仿佛对他的话并不留意。

“是丹青亲自送他们出城的。”公良凤又补上一句。

公良律此时方才抬眼看向他,问道:“所以,你原是想拦住他们?”

公良凤怔了怔,诧异道:“难道父亲不觉得墨珑今日大闹祭天台太过嚣张了么?”

公良律不答,接着问道:“若你拦住了他们,接着呢?把他们关起来?然后杀了?”

公良凤语塞,难堪道:“…孩儿还未想过,请父亲指示。”

公良律将竹简放入布袋之中,仔细栓好系绳,起身将竹简复放回书架上,然后才转身望向公良凤。后者一直垂手而立,在父亲面前很是恭顺。

“我问你,对于公良半青丘这句话,你怎么看?”公良律道。

公良凤本能地皱眉道:“外头那些人嚼舌根罢了,父亲您不必同他们计较。”

“我问的是你,你怎么看?”公良律深深看着他。

公良凤不明白父亲这么问是何用意,低头想了想,才疑惑问道:“父亲可是责怪孩子素日行事过于招摇霸道,让那干小人有了说闲话的机会?”

看他始终真正明白自己的意图,公良律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将这件话改一改?”

“…改一改?”公良凤不解。

“公良半青丘,为何才一半?”公良律盯着儿子,“就凭你我之力,要治理整个青丘,难道是什么难事么?!”

“…”公良凤立在原地,又惊又喜,足足楞了半晌,才道,“我、我竟不知父亲原来一直是这样想!父亲,您该早些告诉孩儿才是呀!说实话,我早就看丹泽不顺眼了,行事婆婆妈妈,半分魄力也没有,全仗着他爹爹给他留下的那些家底,还有丹青…”

公良律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因为怕你存了这份心,行事愈发张扬,反让丹家起了戒备之意。丹泽虽然和他爹爹比起来,算是个不成器的,但他在行事上并没有大的疏漏,一直老老实实按着他爹爹的指示做,何况还有丹青在他身后。对于我们来说,此事并不容易。”他掀开铜制熏笼的盖子,往里头又洒了一把檀香木,屋中的檀香味愈发浓烈起来。

对于这么浓的香料味,公良凤还是不甚习惯,鼻子痒痒地想打喷嚏,但父亲就在面前,不敢唐突,硬是生生愣住,身子打了个颤代替喷嚏。

“父亲今日肯告诉我,可是觉得时机已到?”公良凤按捺住内心的兴奋,谨慎问道。

公良律不答,反问他:“你觉得时机是什么?”

公良凤低首认真思量,片刻之后才道:“是墨珑!”

直至此时,公良律面上方才显出些许笑意来,点头道:“不错。”

“父亲是想利用墨珑来对付丹家?”公良凤有些担忧,“但是以墨珑的个性,恐怕很难让他甘心为我们所用。”

“不需要。”公良律淡淡道:“只要他这把刀,对着是丹家和晔家就行,至于刀是不是在我们手上,并不重要。”

闻言,公良凤似懂非懂,试探问道:“那…孩儿需要做什么呢?”

公良律瞥了他一眼:“你呀,只要先别做傻事就行了。今日在祭天台上,你先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置墨珑于死地,接着见到风雨神后,又是失魂落魄,这可不是能成事的模样!”

公良凤羞愧地垂下头:“爹爹教训得是。”

“那位风雨神,你要想法子接近她。”公良律道。

“…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