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凤有点错愕,虽说此事他求之不得,但刚刚父亲的态度明明是反对他对灵犀有非分之想。

“风雨神对青丘而言非常重要,这样一个人决不能为墨珑所用!”公良律沉声道,“你先设法接近她,看能不能将她拉拢到我们这边,若是不行,宁可毁掉她。”

毁掉她!公良凤一惊:“她、她可是风雨神啊,她若出事,只怕不妥吧,以前也没有过先例…”

公良律不满地盯了儿子一眼:“你紧张什么,我说的毁,是毁掉她在青丘百姓心中的声誉,让她在青丘人人谈之厌弃。到了那时候,基本她和墨珑在一起,也只会有害无益。”

“…怎么毁?”公良凤小心翼翼问道。

“不急,此时还不了这步,你先设法接近她。”

公良凤连忙点头。

公良律盯了儿子一眼:“我知晓,那小姑娘姿容颇出色,但你也得把持住了,千万莫要反倒把自己陷进去。”

“父亲放心,这点分寸孩儿还是有的。”公良凤忙道。

“你下去吧。”

公良律摆摆手,神色间已有些不耐烦。

公良凤本欲告退,忍不住又问道:“父亲,墨珑若是前往绛山郡,我们就不理会么?”

公良律瞥了他一眼:“桐儿已差人来报,晔云起带着任广也去了绛山郡,你这消息也未免太不灵光了些,心思都放到何处去了?”

闻言,公良凤怔了怔:“晔云起也去了?”

“正好让他们俩互相咬一咬,我们只要坐壁上观即可。”公良律看着儿子,皱紧眉头,“你只须回去好好想一想,怎么接近风雨神,切莫不能让她看出你的意图来。”

“孩儿明白。”

公良凤躬身退出。待他出了公良律所在的院子,才觉得那股浓烈的檀香味稍稍减退,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脑子被熏得有点懵,仔细回想父亲的话——

接近灵犀,如果她不能为我们所用,宁可毁掉她!

飞雪扑面而来,一股凉意透衣而入,公良凤抬首望了望天际,皱紧了眉头。

白雪皑皑,沿着通往绛山郡的官道行了莫约两个多时辰,夏侯风终于忍不住道:“珑哥,后头有辆马车一直跟着我们,你不会不知晓吧?”

墨珑微微一笑:“你以为就后头一辆马车跟着我们?”

夏侯风一惊:“还有?”

墨珑手往天上指了指,夏侯风凝目望去,黑压压的铅云之下,似有一个黑点在上空盘旋…

“那是什么玩意?”夏侯风目力有限,看不分别,问白曦。

白曦眯眼望去:“像是一只茶隼。”

夏侯风手掌一翻,亮出一柄银弓来:“敢来盯梢!我来叫它尝尝厉害!”

墨珑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不急,现下还不到时候,且让它再活几天。”

“后头那辆马车呢?”夏侯风忿忿问道。

“不必理会,到前头寻个地方打尖是正经,我看老爷子冻得够呛。”墨珑看东里长已经越缩越厉害,整个人恨不得都缩进龟壳里头去,“须得弄两口暖酒喝喝,让他缓上一缓。”

东里长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来,脸上悬着两条清鼻涕,口中仍倔强道:“谁说的,我一点都不冷。”

墨珑笑道:“行行行,是我冷得厉害,须得暖一暖。”

白曦望着天空叹气:“话说,风雨神和咱们这么熟,咱们怎么一点好处也没占着呀?”他倒是不像东里长那么怕冷,但他喜干燥,到处冰天雪地又湿又冷,着实不舒服。

“这点雪算什么。”夏侯风满不在乎道,大步上前,把东里长径直拎起来甩到自己背上,后者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又叨咕了两声,便安然由他背着。

出了山坳,不多时便看见距离路边不远有几间连在一块的木屋,被雪压着,隐约可见火光,想是有人。墨珑拿眼扫了扫四周,又看见旁边有被雪压塌的酒旗,遂上前去叩门。

这样的天气,赶路的人甚少,店内除了店家,并无旁人。

店家是两只瘦骨伶仃的黄鼠狼,一褐一黑,来给墨珑开门时一脸的惊诧,只因这样的风雪天,出门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是赶远路的人。

“店家,可有吃食,荤素皆可。”墨珑边拍雪边问道。

“有有,有烙饼,还有昨日才炖了一大锅羊肉,香得很…”

店家话未说完,墨珑便摆手道:“不要羊肉,可还有别的吃食?”

“那就只有烙饼了,干吃的话味道上是差了些。”

“不妨事,就上烙饼吧。”

两只黄鼠狼对视一眼,遂不再劝,请墨珑等人在炭火炕旁坐下取暖。

因为自己一人的缘故,弄得大家都只能干嚼烙饼,白曦很是过意不去,道:“那羊肉你们吃便是了,我不打紧的。”

夏侯风斜眼睇他:“这会儿你又装什么好人,在城里头连盘羊毛都不许我吃。”

“那会儿是那会儿,这会儿是这会儿。”白曦看向墨珑,诚挚道,“珑哥,你们吃便是了,我真的不打紧。”

墨珑不在意地摇摇头:“何至于差这么一口吃的。”

白曦心下感激,见众人靴子尽数被雪水打湿,便忙活着替大家把脱下来的靴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到炕边烘着。

一会儿功夫,两只黄鼠狼便端了两盘子堆得满满的烙饼给他们送来,又在炭火上温了酒。“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虽粗劣了些,但喝了能暖身,诸位爷不嫌弃的话就尝一尝。”说罢,他们自己也在近旁坐下烤火。

东里长在炭火炕旁烤了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又舀了碗热乎乎的米酒,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地喝,身上的寒气也才一点一点褪去,叹道:“说来也怪,从前也在拓城待过,竟不觉得这般冷。”

墨珑掰了块烙饼在口中慢慢嚼,想东里长大概是由于年岁渐长,这些年又陪着自己在山海大陆到处流浪,身体大不如前,所以渐渐抵御不住寒气侵袭。只是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他心下暗暗歉疚,口中却只能道:“我也觉得似比从前要冷得多。”

在旁烤火的黄鼠狼抖了抖毛,一股细微的焦味弥漫开来,白曦这才发觉它原本是黄毛,只不过身上好些毛被烤焦了,看上去才成了褐色。“客官说的没错,青丘这些年冬日里是比以往冷多了,便是到了夏日里,也不觉得如何热。”褐毛黄鼠狼把秃尾巴上仅剩下的几根毛梳了又梳,与他们闲聊道。

墨珑倒未想到当真如此,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

对具体气候是从哪年开始变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两只黄鼠狼头对着头,吱吱吱讨论了半晌,才道:“应该是从修运河的那年开始。”

河水改道,对于青丘本就是大事,但想不到还由此影响了气候,墨珑暗叹口气。

本待再问几句,忽听见外间有动静——是马蹄声和车轮声,应该是此前一直跟在他们后头的那辆马车,见他们在此间投宿,竟也在此间停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公子, 再往前头必有官驿,咱们还是再往前走走吧。”

“我说过,咱们此番前去珉水, 是微服私访, 自然不能住官驿。”

这个声音墨珑倒是认出来的,正是在祭天台上的晔云起。原来在后头一直跟着自己的人, 竟是这位大司徒!

“珑哥?”

从听见马蹄的那瞬,夏侯风就知晓是那辆一直跟踪他们的马车, 他最烦这等鬼鬼祟祟之事, 身上绷着劲儿, 就等着墨珑一点头,自己就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一通。

墨珑却仍是摇摇头。

夏侯风沮丧地泄了劲儿,不满道:“珑哥, 怕他们作甚?”一整日,明明好几次都遇见对他们怀有敌意的人,可墨珑就是不许他动手,他也不懂墨珑为何要这般憋屈。

“就是因为不怕,才不需要出手。”墨珑平静道, 接着在炭火炕旁烤火, 对于即将进门的人, 似不在意。

夏侯风没听懂, 询问地望向白曦。白曦想了想, 向他解释道:“就是说咱们不用出手,用气势就能吓住他们!”

“气势!”夏侯风立时摆出一副凶相, 用鼻孔呼呼直喷气,倒把两只黄鼠狼吓得毛都竖起来了。

着实不忍直视,东里长低首掩面,心里想着外头的晔云起,朝墨珑附耳道:“他跟着我们作甚?”

墨珑摇摇头,冷笑道:“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与晔云起虽然年岁差不多,但因两人性情嗜好全然不同,旧日里便不曾有什么往来,加上晔云起很早就被晔驰赶到林泉谷,墨珑对他的印象极淡,仅仅记得他是个面上颇和气的少年,也没甚脾气,而内里究竟是何等模样,便不得而知了。

瞥了眼还在鼓嘴瞪眼的夏侯风和一旁的白曦,墨珑轻叹口气:“回头是该给他们俩提提醒了。”

“你说这俩搁一块儿怎得变成这样?个顶个傻。”东里长也摇头叹气。

“这么下去,容易让人盯上他们。”墨珑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东里长立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一肃。

墨珑微微颦眉,点了点头。

这时,老旧的木门被敲响了,刚刚被夏侯风吓着的黄鼠狼惊得又炸一身毛,深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去开门——

晔云起站在门口,有礼道:“店家…”才刚刚说了两个字,他就看见了墨珑等人,立时愣住。他虽知晓墨珑一行人也往绛山郡去,但却未料到他们也在此间落脚。一时立在店门口,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颇为尴尬。

“客官是要打尖?”黄鼠狼见眼前这位公子温文儒雅,,“外间风雪大,快进来吧。”

“我们…”晔云起转头望向一侧,看见叶景扶着任广,后者大病初愈,又在马车中一路颠簸,看上去很是虚弱,须得让他歇一歇暖一暖,恢复下元气。他略迟疑了片刻,还是迈步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