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玄狐族的图腾,传说中玄鸟曾带领玄狐先祖走过九座烈焰焚烧的大山,玄狐族人相信玄鸟也能带领玄狐族人走过困境。

这幅挂毯在这里,这屋的主人,或者说曾经的主人,自然是玄狐族人。如今清灰冷灶,显然已有阵子未住人了。这屋舍的主人又在何处?

东里长拄着拐杖,暗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墨珑的肩膀,劝解道:“兴许此地是被废弃的,咱们再往前去找找。”其实他心里都清楚,若是搬家,又怎会不带走绣着族徽的挂毯。

墨珑又怎会想不到这层,目光黯了黯,没反驳东里长,刚想转身,便听见门外雪地中传来细微的声音…

第三十九章

白曦和夏侯风等人也听见了, 白曦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墨珑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噤声,他悄然行到门边, 透过门缝朝外望去——

一只杂毛的小狐狸在雪地中小跑, 嘴里叼着一只耷拉着脑袋的林跳鼠,小狐狸的左后腿似乎受了伤, 不敢触地。它正是朝着墨珑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奔过来。

没过一会儿,众人便看见木门被拱开,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顶进来。

刚进屋, 小狐狸立即嗅到了异样的气味。按理说, 若是在平日里,他在门外就应该嗅出来了,但一则这栋屋舍处于他来路的下风口, 二则他饿了几日,好不容易抓到一只林跳鼠,叼在口中,整个鼻子里头都被这只林跳鼠的血腥气灌满了。

察觉出不对,小狐狸身体一僵, 立时就想逃, 头顶处降下一只大手, 揪着他脖颈上的肉, 将他腾空拎起。他四只脚在空中划拉, 努力想转头去看清抓自己的是什么人。

看这只小狐狸的狼狈相,白曦禁不住笑道:“看看, 都这会儿了,它还舍不得撒嘴。”

即便被墨珑拎起来,小狐狸嘴里仍牢牢咬住老鼠,只从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之前已由任广口中得知此番在珉水县蔓延的疫情便是鼠疫,生怕这只小狐狸也被染上,墨珑朝东里长疾声道:“老爷子,把它嘴里头的老鼠挑出来烧了。”

闻言,东里长用拐杖轻轻在小狐狸下颚一勾,小狐狸不得已松了嘴,早已断气的林跳鼠掉落地面。东里长口中吐出一小团火,迅速包裹住老鼠,片刻功夫便将老鼠烧成了焦炭。

小狐狸饿了几日,好不容易抓了只老鼠,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眼睁睁看着它被烧成炭,又气又急,四足猛蹬乱踢,呲出尖利的牙齿,想要掉头去咬墨珑,偏偏又咬不到。

“等我阿爸回来,我让他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小狐狸几日没进食,折腾几下就已筋疲力尽,沙哑着嗓子朝墨珑等人狠狠道。

原来他会说话,墨珑关上门,轻柔地将他放到地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阿爸是谁?”

小狐狸伏在地上,脏兮兮的皮毛随着他的喘息而起伏不定,呲牙盯着墨珑,口中只管重复道:“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这孩子别是个傻子吧?”夏侯风双手抱胸,歪头盯着小狐狸。

东里长盯着小狐狸,观察片刻之后,伸出拐杖,在小狐狸上方虚划出一道闪光的符咒,符咒轻柔地落下,覆在小狐狸身上,片刻之后,小狐狸化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小少年,一头乱蓬蓬的黑卷毛,衣衫单薄,左腿上乌青了一大块。

“你姓乌,对不对?”东里长望着黑卷毛,含笑慈祥问道。墨珑也已看见黑卷毛脖颈后的玄鸟图腾,蹲下身子,伸手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被他狠狠甩开头。

黑卷毛警惕地盯着他:“…你、你们是谁?”

“我叫墨珑。”墨珑望着这个黑卷毛,丝毫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

“你是墨家的人!”黑卷毛吃了一惊,随即目中透出不安的猜忌,“你莫想要骗我!”

墨珑用手拉扯一下前襟,背转过去,也把后脖颈露出来给他看——上面赫然是也是一只展翅的玄鸟,与黑卷毛稍有不同的是,墨珑身上的玄鸟羽翼边缘是金色的,这是墨家人独有的。

黑卷毛的目光依然透着狐疑。

正在此刻,外间又有动静,白曦从窗缝望出去,沉沉暮霭中,三、四名穿着卫曹衣袍的人正一路沿着小狐狸的脚印追来。其中一人笑道:“之前费了那么大劲都抓不着它,这场大雪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此番看它再往哪里逃!”

屋中黑卷毛听出来者的声音,身体打了个哆嗦,不安地朝屋内灶台处望了眼,似想找个藏身之所。

“他们是谁?”墨珑问道,“是来抓你的么?”

黑卷毛望着他,目光犹豫,不知晓自己究竟能不能相信眼前这群陌生人。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墨珑望着他。

屋外的脚步声已经愈来愈近,黑卷毛紧紧盯住他,双手紧攥成拳,下定决心般飞快道:“他们是县里的卫曹,要把我抓进滴水洞去。只有生病的人才需要去那里等死,我阿妈说我没病,要我逃出来。”

“滴水洞?生病的人去那里等死?”墨珑皱了皱眉头,“没有大夫帮他们治病吗?”

“起先还有大夫,后来连大夫都死了好几个,其他的大夫就跑了。”黑卷毛道,“官府就把生病的人全都送进滴水洞,让他们等死。”

这话倒是与任广所言对得上,墨珑还在颦眉思量,门已经被砰得一声推开来——

在门外看见其他脚印时,几名卫曹心中已生疑惑,待推开门,看见屋内墨珑等人和黑卷毛在一块,便喝问道:“尔等何人,竟敢私藏官府要犯!”

见到这几名卫曹,黑卷毛本能地想躲起来,不由自主揪紧墨珑的衣袍下摆,往他身后缩了缩。

墨珑先解下自己的斗篷,把黑卷毛裹起来,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看向卫曹:“要犯?我倒不曾看见。你们可看见了?”他看向白曦等人。

白曦会意,自然摇头道:“没看见,什么要犯?”

夏侯风虽迟钝了些,只知晓附和白曦准没错,摇头晃脑道:“没看见,老子什么都没看见。”

为首卫曹朝裹在斗篷里的黑卷毛一指:“就是他!”这一指之下,他愕然发觉,斗篷下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黑卷毛的身影。

“头儿,头儿…人不见了!”他身后几名卫曹纷纷惊道。

为首卫曹恼怒,上前一步揭开整件斗篷,依然没有黑卷毛的身影,再环顾屋内周遭,也未有黑卷毛的身影。

“你…你莫要以为使个小小障眼法就能欺瞒过去。”为首卫曹料定黑卷毛肯定还在屋中,抽出刀来,左劈右砍。

墨珑眼眸一暗。

为首卫曹复觉得手中所握刀柄炙如火炭,烫得手掌生疼,忙不迭将刀丢出,再看掌心,已被烫出数个大水泡来,疼得钻心。饶得如此,他仍然不知对方是施了什么法术,怎得手未抬、脚未动,就能平白伤了自己。但有一点很清楚,显然对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

“头儿、头儿…你没事吧?”其他卫曹见状也不敢再上去对墨珑等人无礼。

为首卫曹想退出这间屋舍,又恨这群马屁精堵着路,只得虚张声势地朝墨珑等人喝道:“胆敢窝藏要犯,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敢不敢报上名来,待我回官府申拿海捕文书!”

“你还能传话,甚好。”墨珑冷冷一笑:“你去告诉县尉,玄狐少主墨珑在此。”

众卫曹闻言皆一惊。

“玄狐…玄狐少主?哪个玄狐少主?”为首卫曹谨慎问道。

东里长冷道:“还有哪个玄狐少主?自然是射妖枭、战双熊、守东境的玄狐少主!”墨珑尚在少年时,便因射妖枭、战双熊而成名,在青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首卫曹骇住,将信将疑地多看了墨珑好几眼,再未多言,与其中卫曹退出屋舍,飞快地走了。

墨珑将斗篷一抖,黑卷毛复显出身来。

黑卷毛惊诧地看着墨珑,方才他觉得自己就一直站在卫曹的跟前,刀朝他劈下来时,他还闪身躲开,怎得那名卫曹好像完全看不见自己?!

“你…你会法术!你真的是少主?!”黑卷毛望着墨珑,他从小就听说过墨珑的许多故事,对于这位玄狐少主,他一直都向往得紧。

墨珑点了点头:“现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我姓乌,阿爸阿娘唤我作夏儿。”黑卷毛此时方才如实答道。

“夏天生的?”墨珑微微笑道。

乌夏点点头。他的笑容再加上他的身份,让乌夏很安心,本能地放松了许多,舔了舔脱皮的嘴唇,唇边还残留着林跳鼠的血迹,他舔了又舔。

见状,墨珑问白曦:“还有吃的吗?”

“有有有!”

白曦连忙从包袱中取出些干粮来,细心地用两块烙饼夹上肉脯,递给冬夏。

乌夏接过来,却犹豫着没有吃,一双饿得发亮的眼睛还在往白曦的包袱里头望…

“吃吧,尽管吃!吃完了还有!”白曦善解人意道。

闻言,乌夏这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狼吞虎咽,叫人一看便知晓这孩子肯定饿了许久。片刻功夫,他就吃完了手中的烙饼,又朝白曦望去。

白曦便又给他递烙饼,照样夹了肉。

只是这次,他只张嘴咬了一口,便不吃了,小心翼翼地揣进衣袍中放好。

白曦奇道:“你怎得不吃了?”

乌夏抹了抹嘴:“…我饱了。”

连夏侯风都能看出他在说谎话,这孩子眼睛发着亮光,看上去还能吞下一头牛,怎么可能饱了。

东里长与墨珑对视一眼,后者微不可见地朝灶台处使了个眼色,东里长随即会意。

“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吃些热食才好。”东里长作势撸袖子,走向灶台,“烧些柴禾,屋子也暖和…”

他话未说完,乌夏已飞快拦在他身前,紧张地直摆手:“不行,不能生火…那个,会被人发现的!”

东里长好笑道:“不用怕,有我们在这里呢。再说,方才就已经有人发现我们了。”

乌夏语塞,小小的身子仍是挡在灶台,焦急地一个劲儿地摆手:“不行,不行…”

白曦与夏侯风皆莫名其妙。夏侯风见这孩子急得厉害,忍不住开口道:“老爷子,瞧你把孩子吓得,不生火就不生火吧,咱们又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