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着夏铭道:“瞧着跟香桃那丫头一般大小,便送去给她做个伴吧,好了,余下的你且自做安排,今儿个便到这里,都下去吧,爷寐会子。”

待一出门,一时几家欢喜几家忧。

这艳儿一时得了个二等丫鬟,又得了爷亲自赐名的蝶艳,心中欢喜的紧,想到那沈毅堂英武不凡,出类拔萃,今日唯有对她亲睐有佳,心中颇为得意。又忆起沈毅堂与她说话时小意温存,连眉梢都温柔带笑,一想起便觉得甜蜜羞涩,只觉得胸口捣鼓得厉害,砰砰直乱跳。

那红裳后头出来,瞧见蝶艳那一副得意的模样,觉得莫名碍眼,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哟,瞧那副浪荡样儿,不过是提个二等,尾巴便翘起上天了,咱们这沈府可是簪缨世族,那等子风骚做派可千万别弄进来平白玷污了咱们府里的清贵之气···”

这红裳素来尖酸刻薄,左言右他,又不点名道姓,平白无故嘲讽一通,只路经蝶艳身边嗤之以鼻,对着空中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头一扭,便颠颠地走了。

虽未指名道姓,可所有人皆知她胡乱乱喷的人是谁,纷纷偷眼相看,只见那蝶艳脸色发白的留在原地,觉得被人指着鼻子叫骂,偏又不好发作。

这蝶艳原在家中也颇受宠爱,心气颇高,哪里受过这等挖心子气。她初来咋到并未曾开罪于人,便思量定是自己入了爷的眼便遭人嫉恨,只恼自己偏偏刚入府中,人生地不熟,又没得根基,便不好爆发。只私下把此事记在了心头,暗自决心,待他日寻得那机缘,定要一雪前耻。

这边两个如同一对天敌头回碰面便暗地里厮杀,那边春生听得夏铭安排往后的活计,无非是跟着后头跑跑腿打打杂之类的。

她与那胖头圆脸的香桃睡一个屋子,春生比她大半岁,两人每日轮值,负责打扫院子,有时到厨房,浆洗院或是各个院子里跑跑腿,又或者院子里浇浇花喂喂鱼,皆是些清闲不甚重要的活计。

待过了些时日,夏铭见她处事稳妥,便又把正房外游廊上挂着的鹦鹉交给她喂养,并叮嘱此鹦鹉乃主子爷的心爱之物,务必好生照看,切不可粗心大意,是以,她每日又多了件投喂的活计。

日子一日一日,过得极为清闲,虽府里生活条件比庄子上好上千倍百倍,但终究不是自个的家,这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皆是与自个不相干地,觉得每日一早一晚,一睁眼一闭眼,过得无滋无味,生活没有盼头。

午夜梦回,春生极为想家,想念母亲林氏的温柔低语,想念祖母偷偷留给她的零嘴,被她藏在了床头柜子里,不知是否成了老鼠的盘中餐。又忆起上回来府之日,父亲陈相近的伤心不舍,父亲性子顽固耿直,定以为是自己抛弃了他,也不知恼了她不曾?还有母亲肚中的弟弟不知何时可以出来?

春生忽然又想起,马上快要到初一了,此番临时入府,都没来得及与那归逸大师道别,心想母亲林氏处事周全,定会上前与之相告的,只是往后定是去不了了,也不知那老和尚是否会念叨她一二。

往事如同过眼云烟,待一睁眼,一切早已烟消云散,只是,这样的日子不知是一时,亦或是一世?

第24章 香桃

一日早起,春生打扫完院子,便跑到厨房里拿了些吃食回到房间,屋子里那香桃正睡得酣甜,府里下人们的伙食极好,春生选了四个白面馒头,两碗白米粥,又拿了一叠香桃最爱的春卷搭配厨房里周婆子亲手腌制的私密酱菜。

春生夹了个春卷放到香桃鼻子前,便见那圆圆地小鼻子不停耸动,只见睡着的香桃砸吧砸吧嘴巴,梦里梦糊地呢喃着:“春卷···香桃的春卷···”

春生的春卷挪到哪里,那小鼻子便跟着嗅到哪里,待春生把那春卷一把放入自己的嘴里,便见那头香桃不停地耸动着鼻子,似乎是感应不到美食,不一会儿,便悠悠的转醒了。

见到春生端着一叠炸得焦黄嘣脆的春卷坐在床头,香桃眼睛一亮,瞬间醒了过来。这是每日春生唤醒香桃的起床方式之一。

春生尝了一个春卷,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粥,剩余的全部进了香桃子肚子里,香桃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一脸心满意足,忽闪着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春生,一副“春生你最好”地模样。

春生笑着看着香桃,忽然问道:“你今日院子打扫了么?”

香桃听了这话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原本该是她当值,得早起打扫院子,怎么办,又给睡过头了,香桃瘪瘪嘴,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嘟着嘴可怜兮兮道:“呜···夏铭姐姐该骂死我了···”

春生一笑,把桌子上的碟子收拾好,往香桃跟前一递,道:“喏,便罚你把这个送去厨房周婆婆手里,再有下回,我便也不帮你了,活该让夏铭姐姐教训教训你这个整日躲懒地小懒猪!”

香桃听春生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已经帮她打扫了,自己也不会受罚了,欢喜的什么似得,腆着脸跑来抱着春生的手臂嬉皮笑脸道:“春生,春生,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春生疑惑道:“哦?你最喜欢的不是夏铭姐姐么?”

香桃想了一下,调皮道:“最喜欢春生,最最喜欢夏铭姐姐!”

春生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道:“亏我处处偏袒着某人,原来在她心目中也只能排到第二个位置,算了,我看我还是去找夏铭姐姐坦白从宽好了。”

香桃大眼一转,连忙改口道:“香桃最喜欢夏铭姐姐,最最喜欢春生了。”怕春生不信,还举起了手指头,道:“我发誓。”

春生“扑哧”一笑。

香桃圆头圆脸,娇憨可爱,年纪尚小,性子有些咋咋呼呼地,迷糊的很。院子里唯有香桃最小,平日里无甚玩伴,是以整日里跟着夏铭后头打转。不知因何缘故,夏铭对她格外照拂,院里其他丫鬟也对她友好异常,便是那傲慢刻薄的大丫鬟红裳也从未刁难过她,春生心想许是有些来头,见香桃整日喜乐开怀,便也不曾探究。

香桃整日盼着能来个小伙伴便好了,是以,自春生来后,便整日里跟着她屁股后边打转,便是那夏铭也松了口气,直开玩笑道,总算是摆脱了这缠人的小跟屁虫。

私底下院子里有人相传香桃性子有些痴傻,一根筋,或是拎不清,春生观之,只觉得香桃比常人更加天真无邪,其余皆与常人并无差异。

春生便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陈相近,常人皆道他不善言辞,是以认定他性子痴愣,不似常人。其实不然,她反而觉得香桃与父亲是一类人,老天垂怜,在他们出身之际便拿去了生命里的痛苦与悲伤,整日里无忧无虑的过活。大抵也正是因为如此,春生对香桃也格外亲近。

两人在屋子里说笑一番,便听见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春生便对香桃道:“快去把这些送去厨房,晚点自己去找个活计干,池子里的鱼还不曾喂,你可以去做这个。现在外边都忙翻天了,唯有咱们两个清闲,可别让那红裳姐姐逮着了派给你些脏累的活计,免得到时候晚上又躲在被窝里哀嚎···”

春生嘱咐一番,便出了院子,见外边几个小厮正搬着一座木雕百福大屏风往正屋里搬运,后头又跟着几个搬着配套的软榻,几子等器具,主子爷跟前的得力随从杨大在一边指挥着。

这样的场景,近几日常常看到,府里正在为下月的五房大婚做装点准备,五房的斗春园里每日忙进忙出从未停过,尤其是那凝初阁,更是大动干戈,几个月前便开始修葺,春生曾被安排过去搭手帮忙活计,里头富丽堂皇,那器具摆件据说便是比起主子爷的正院也是不差的。

春生出来,与那杨大见了好,那杨大平日里话语不多,乃沉默寡言之人,与杨二两个是亲兄弟,一个性子稳妥一个跳脱。杨大识得她,见了她便问:“香桃那丫头起了么,还是又躲到哪里偷懒去呢!”

春生笑道:“她这会子该是去厨房那边了。”

杨大听了便往那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对她点了点头,便又回去吩咐小厮搬运稳当小心些,春生往游廊那边去了,见后头声音见渐小了,便回过头去,见那杨大似乎是往厨房那边方向去了,春生心中莞尔。

春生把游廊打扫干净,那挂在廊下的鹦鹉识得春生,远远见了便学着香桃欢快的学舌唤道:“春生,春生···快来···春生快来···”

这只鹦鹉通人性,聪明伶俐,最是会学舌,它的体型偏小,羽毛颜色鲜艳,面部无羽毛,充满了条纹,兴奋时条纹可以变色,甚得沈毅堂喜爱,每次外出听曲唱戏总会身边带着。

春生打扫完便准备喂食,见食篓里的食物空了正准备去厨房拿点,却无意间听到正屋里头隐隐传来叱骂及啜泣声,春生走到角落往里看,便见着那红裳正指着手指头在教训人,那挨训的正是与春生一同进来的蝶依。

第25章 跑腿

那蝶依长相清秀,眉目分明,第一眼看过去虽并不算惊艳,但胜在耐看,蝶依性子软弱,为人本分老实,最是遭嫉好欺之人。

红裳昂着头,言词厉色地训斥道:“都说了爷屋子里讲究,不能瞧见一丁点灰尘,便是那犄角窝里也不能放过,你自己过来瞧瞧,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都算些什么?是不是趁我不在伺机躲懒呢,瞧着老实巴交的,原也是个满肚子坏心眼地。”红裳满眼透着轻蔑,又见蝶依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只觉得碍眼,便伸手点着蝶依的脑门子讥讽道:“整日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难道是想要博取谁的怜爱不成?”

蝶依听罢连忙摇头,小声呜咽着:“我···我没有···”

红裳冷笑道:“谅你也没这个能耐!”又见蝶依木头一样立在那里,便怒斥道:“那还杵在这里是要当门神不成,还不赶紧去干活,记住:这个屋子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地面要跪着擦洗,一个时辰过后我来巡查,若是还不令人满意,我便要你好看!”

春生见那红裳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直觉得令人生厌,心道:这般盛气凌人,尖酸刻薄,容不下任何人,简直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待往后若是哪日失意了,定落不着好去处的。

这斗春院丫头婆子众多,但主事的无非就那么两个。大丫鬟配有两名,便是夏铭与年初提上来的红裳。夏铭处事稳妥,为人公正公道,公私分明,是以得人信服,便是这斗春院里大多事情这沈毅堂亦是交予她处置。这红裳上位不久,根基不深,且她满脑子惦记着屋子里头的事情,只要是那主子爷的事情,她总爱霸着占着,算是爷跟前的贴身奴婢了。是以,虽同处一等位置,但大家常认为这夏铭是院子的管事,而这红裳顶多是屋里的主事。

斗春园里另配有二等丫鬟四名,三等丫鬟六名,另婆子四个。二等丫鬟乃归莎,莞碧,堇夕以及新来的蝶艳四人,其中新来的蝶艳负责侍奉茶水点心,归莎,莞碧负责书房的整理,另有堇夕与红裳负责沈毅堂的贴身伺候及晚间守夜。

六个三等丫鬟乃采霓,清芷,蝶依,小蛮,香桃及春生等人,其中蝶依与小蛮负责正院的打扫,采霓及清芷大部分跟在夏铭身边使唤,多为外院走动,而香桃及春生负责跑腿打杂。

四个婆子以陶嬷嬷为首,陶嬷嬷乃沈毅堂的奶娘,与沈毅堂关系亲厚,掌管着五房的库房大权,便是那夏铭红裳也得敬着几分。

院子里人口繁多,却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正是因为这人口众多,关系复杂,这红裳身居高位却不懂以理服人,整日里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众人忌惮她明面不说,却都暗自记在了心头。

这春生不过是往那窗子里望一眼,却被那红裳眼尖一把抓个正着,红裳在屋里冲她喊道:“春生,你过来!”

春生微微愣住,慢吞吞地走进去,以为会被那红裳刺头几句,却见她推了推桌子上的木托,对春生道:“替我跑个腿,把这些东西送去揽月筑交给林姨娘,就道是主子爷赏赐给她地。”

春生低头一看,便见木托上放着一个黑檀香木饰妆匣,妆匣被打开了,只见里边放着一套首饰,有玉梅发梳三支,金丝八宝攒珠钗一对,云鬓花颜金步摇一对。里边的的饰品金贵华丽,一看便知其乃昂贵奢华之物,可以想象其华美之质佩戴在头上是何等的风情万种。

春生见手中之物珍贵,便有些犹豫,又见那红裳的态度乃不容拒绝,便合上了妆匣,终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往那揽月筑去了。

这林月茹颇为得宠,高宅大院里历来皆是捧高踩低的,见那林姨娘得势,便处处紧着捧着。再加上这林氏有孕,肚子里怀着这五房唯一的血脉,倘若他日一举得男,便是五房的长子,又凭着这林月茹如今的受宠之势,将来便是那正房奶奶入门,也不见得能压制得过去。

于是,这五房之人目前有些局势不明,有人见林氏得势,便变着法子往那揽月筑套近乎。有的更看好那凝初阁,处处打点着,只为能进入正房院里,毕竟是正房太太,往后无论得不得宠那身份在那里摆着,便是再得势的姨娘在她面前也只不过是个妾氏,永远越不过她去。也有人谨慎处之,且先观望观望。

而这红裳便是典型的捧高踩低之人。早起这沈毅堂便吩咐她把赏赐给揽月筑的东西送过去,按理说,这东西之贵重,于情于理得她亲自送去才妥当,平日里这沈毅堂时常往那揽月筑打赏东西,每次不是夏铭便是她亲自送去的。

只是一来这些时日斗春园里忙上忙下,丢不开人手。二来么,自从得知这沈毅堂即将要大婚的消息之后,这红裳往那揽月筑凑的热情便大减了。这红裳本是正房院里的大丫鬟,便是那主子爷也会高看几眼,平日里往那姨娘屋子套近乎这红裳便觉得自跌身份,现下这正房奶奶都将要进门了,红裳素来心思活络,心觉便是上赶也得是往那凝初阁啊,毕竟那才算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至于这原因之三嘛,红裳心底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见这沈毅堂专宠于林氏,那金银首饰,珠宝玉器,赏赐起来连眼睛都不带眨地,红裳私下见了心底酸溜溜地,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甚至不以为然地觉得那林氏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便是将将到了现在,连国公爷都还看不惯她的身份呢,论起身世其实还不如她呢。

当然,至于那红裳到底做何想旁人尚且不知,只是这边春生此行却差点为往后添了一桩祸事。

第26章 学舌

揽月筑就在斗春院西边,原也是属于斗春院的一部分,后来院子修葺被单独分了出去。春生还未曾去过,只知道大致方位,便沿着林间石面小径探索走去。

路经一片小竹林,中间以石子铺路,两旁是长势茂盛的凤尾竹,竹干矮小,树叶秀丽,点缀在庭院外,颇有股子高雅君子气节。

春生私底下认为这片竹林并不适合这斗春院,或许在这里种上一片桃树更为贴切些,待桃花盛开,满院星红,不正是所谓的“一树桃花满庭春”么?

待出了竹林,便见前方出现了一方庭院,正是林月茹的居所揽月筑。揽月筑不大,两间上房并耳房几间,虽不大,却甚在雅致讲究,院子构造别致,最得风雅人士之所爱。沈毅堂原本觉得院子太小预备重新择一院落,但林月茹一眼相中便选了这里。这里是距离斗春院最近的居所,遂这沈毅堂倒也乐得如此。

这春生刚走到院外便听见从揽月筑里传来一阵琴声,春生不懂音律,只觉得琴声悠远,缓缓的节奏,低低的音调,听着有些寂静清冷。待春生进了院子里,见里边没人,四周安安静静地,只除了琴声悠长。

待正要喊人,便见从侧边耳房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手里端着个木盆,见春生眼生,便走过来问道:“你是哪房的小丫头?”

春生道:“我是斗春院里的,主子爷吩咐我过来送些东西给姨奶奶。”说着便举了举手中的木托。

那婆子听见春生说来自斗春院后便和颜悦色许多,见春生年纪尚小又有些疑虑,往日派赏姨奶奶物件皆是由主子爷跟前的大丫鬟亲自过来的啊,这回么,那婆子心中不免多了一番思量,又上上下下打量春生几眼,便对春生道:“你且稍等片刻,我去禀告姨奶奶去。”

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木盆,又擦擦手,摆弄了一番衣物头饰,这便往那游廊绕过去了。

春生原地等了片刻,便见有一穿着光鲜的丫鬟从那边游廊绕了过来,远远地瞧着,见春生不过是个□□岁的跑腿丫头,便止了步,远远地冲春生招手道:“你且过这边来!”

春生低头赦目跟在后头,待绕过一座操手游廊,便听到琴声愈来愈近,又拐了几处,一时进入一角亭中。见亭中坐着一穿戴素雅的女子,正在抚弄琴弦,因背对着看不到面容,却身姿卓约,风姿娉婷,一眼便知定是那惊为天人之人。

那女子身旁立有一侍女,旁边几子旁有个丫头扇风炉煮茶,另一边有个丫头正低着头摆弄茶具。

那抚琴女子便是这揽月筑的主人林月茹林姨娘,立在一旁的是她的贴身侍女玉迭,旁边整理沏茶的便是那对双生姐妹花儿寻欢,报喜两人,自来府中之后,终是又碰着了。

只见方才那丫鬟悄无声息的进去冲玉迭小声禀告,便见玉迭冲她摆摆手,不一会儿,便见那琴声停止了。

春生低着头缓缓地走进几步,双手把木托里的黑檀香木饰妆匣举过头顶,恭敬道:“姨奶奶,这是主子爷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的。”

春生听到那林月茹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见一旁的玉迭前来接过妆匣,那玉迭识得春生,见了她有些诧异,道了声:“是你?”

春生对着玉迭恭敬的道了声:“玉迭姐姐!”便恭顺地低头立在了一侧。

见亭子里那林月茹也跟着看了过来,玉迭便上前解释道:“这小丫头唤作春生,原是在庄子时与寻欢,报喜几个一同被爷选中送来伺候小姐的,小姐后来带了寻欢报喜回府,这春生便还留在了庄子里头,却不想,这会子也跟着到府里来了,似乎是进了爷的斗春院。”

那林月茹听罢便仔细打量了春生一番,见她生的玉质伶俐,似乎有些印象,便对玉迭道:“玉迭,叫人打赏些瓜子零嘴吃食与她!”

春生趁机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只见那林姨娘脂粉未施,衣色素淡,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另一种美态。只是见她面苍白,不胜娇弱,似乎身子有些虚弱。

春生便又想起近来在院子里听到的流言,直道揽月筑那位如今可是风光无限,仅道一声饭菜不合口味,那厨房里便是绞尽脑汁上赶着做这个做那个,简直是把那位当做菩萨供着,生怕怠慢了她及她肚中的孩子。院子里传言这林氏托大,如今这在春生看来应当确实是身体略有不适吧。

这春生得了几颗瓜子与糕点吃食,心道回去后香桃那小丫头该乐了,又可以美餐一顿。只是这瓜子并不是吃的瓜子,是几颗金瓜子,造着瓜子的形状冶炼而成,形状精小,古朴可爱,名义是为瓜子,实则是些碎银子,乃日常主子们随手行赏把玩之物。

春生回去之际那玉迭还道让她得空了来揽月筑玩耍,春生笑称好的,转身之际,见那寻欢,报喜二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两人见着她虽有震惊,却一直未有想要招呼的意图,她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

待春生走后,玉迭把妆匣打开,见里面摆放着一套精美首饰,玉梅发梳三支,金丝八宝攒珠钗一对,云鬓花颜金步摇一对,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尤其是那对云鬓花颜金步摇,花式愈繁,以黄金屈曲成凤状,缀以珠玉,晶莹华美。那寻欢,报喜见了眼珠子都不动了,忍不住直赞道:“好美的金钗。”顿了顿又追捧道:“也只有这般金贵的首饰才配得上咱们姨奶奶的绝世容颜,爷待咱门姨奶奶真是上心极了!”话中含着无限钦羡。

却见那林月茹伸手拿出一支金钗看了看,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拿在手中观摩几下,便放了回去,神色淡淡的对玉迭说道:“收起来吧。”

玉迭见林月茹兴致不高,想到那沈毅堂已经好几日不曾踏入这揽月筑了,纵使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到底是不一样的。玉迭猜测得到定是为了下月那桩婚事在忙活,玉迭猜测得到,那林月茹势必也是知晓的。

又想到这正房还未入门了,有些心思活络的便开始见高踩低了,这高门宅院中的女人唯一的仰仗不就是那爷们的宠爱么,一旦失去了庇护,便如同那缺水的花草瞬间枯萎。尽管这沈毅堂对林氏百般宠爱,也终究避免不了要娶妻生子,或许将来还会宠爱更多其他的女人,与其他更多的女人们生儿育女,这是这个世道男子的特权,也是这个世道女子的悲哀啊。

玉迭见今日过来跑腿的竟是一个不过几岁的小丫头,怕那林月茹多想,便安抚道:“许是怕小姐闷得慌,爷今日定是特意打发那个唤作春生的小丫头过来,让小姐瞧着新鲜呢!”

林月茹只是望着远处,许久,手轻轻抚在腹部,淡淡地道:“玉迭,我并未奢求那么多,唯愿肚里的孩子能够平安出世我便心满意足了。”

玉迭见林月茹神色淡然,却是一直望着那主院方向,许久都未曾收回视线。玉迭心中不免一阵疼惜,张了张嘴,却是吐不出一个字了。

这边春生回到斗春院向红裳回了话,红裳细细询问了一番,问道“那林姨娘可有说甚?”,“对首饰可是喜欢?”,又问道“面色是否有异?”见春生一一回答后,便放心让她先去了。

春生总觉得这红裳询问的问题有些怪异,具体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倒也不曾在意,回到屋里见香桃不在,便把金瓜子单独收拾好,又把那些点心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才出来。

春生寻思着廊下的鹦鹉现下正饿着肚子,便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拿了些杂粮,小块水果等吃食。却在中途无意间听见几个婆子在厨房里咬耳朵。

只听见一个道:“听说将要过门的这位正房奶奶可是自幼便与咱们主子爷订了姻亲的,便是那扬州城名门望族苏家的大房嫡女,小时候还到咱们府里做过客呢!”

那婆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的唾沫横飞,说到这里,忽然四处张望一番,小声道:“我可是听说这位苏家小姐极丑无比,凹头土脑的,坊间传言貌似无盐啊!你可是知道的,咱们院里头的这位爷只爱仙姿玉貌之人,哪里瞧得上那个样的啊,原也不是什么言听计从的主,他要是不乐意啊,便是那国公爷也拿他没办法啊!”

另一人便是那掌勺的周婆子,见她跟着一通附和道:“怪道这主子爷的婚事搁到了现在,我就说这般尊贵的人物怎么会娶不到好媳妇呢,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周婆子疑惑道:“那主子爷最后怎地又同意了呢,不是道连那国公爷也拿他没办法么?”

那婆子得意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打听到的。据说在这年初里头咱门老夫人犯了重病差点驾鹤西去了,老太太临终前唯一的遗憾便是放不下这晚年得的宝贝儿子,咱们主子爷正是为了圆了老夫人的遗命这才愿意妥协的。哪知,这老太太一高兴,竟然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便是到了现下还活得好好地,瞧着精神头十足呢!”

这周婆子听了感叹道:“没想到咱们爷竟还是个孝顺的主!”又叹息道:“主子爷心底定是不愿意娶那苏家小姐的。”

那婆子肯定道:“定是不乐意啊,不然怎会有那林姨娘的得势啊,这世家大族最是注重礼仪,正妻未过门怎能允许纳妾还让妾氏有了孩子呢?这不是活活打那正房的脸面么。依我看啊,定是咱们爷故意为之,再说了,咱门爷可是拥有天人之姿,怎是那等无盐配得上的。”

春生恰好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遍,心道,也不知这两人所说的可不可信。若确实是真的,如此说来,这沈毅堂虽荒淫无道,劣迹斑斑,却也并非到了那无可救药之地步。

春生边走边想,待回到了院子里的穿山游廊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那廊上站了个身影,头戴束发金冠,身着一件石青色长袍,领口袖口绣有银丝边赤金滚边,腰间系有祥云宽边锦带,上边系着一只鸳鸯戏水图案的荷包。他身形挺拔颀长,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意气风发,不正是刚才那两位嘴里讨论的主子爷又是谁呢。

春生猛地瞧见那人,被唬了一跳,见那人背对着并未瞧见她,便松了一口气,想装作未瞧见偷偷地退回去。却忽然看到笼子里的鹦鹉激动的张开翅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嘴里不停地着:“春生,快来,春生,快来···”

春生吓了一跳,猛的抬头,却见那只该死的鹦鹉发现了她,正欢快的与她打招呼。又见廊下那人正缓缓地转过身来。

春生无法,只得立在原地,向那人弯腰行礼,小声恭敬道:“奴婢见过爷···”

那沈毅堂对春生有些印象,尤其是她的名字,见春生恭敬的立在一侧,便往前走了两步,嘴角扬着漫不经心的笑,问道:“可是你在饲养这只鹦鹉?”

春生垂着头,低声道:“正是奴婢···”

沈毅堂吹着口哨,逗弄着鹦鹉,只见那鹦鹉正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春生,救我,春生,快来救救我···”

春生听了顿时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那沈毅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跟前,正斜着眼懒洋洋的审视着她,面上表情无害,嘴里却质问道:“这便是你教养的鹦鹉?当真是好极了!”

这沈毅堂身型高大屹立,本身又通神气派,不怒自威,便是仅仅一个犀利的眼神扫来,也足以让人吓破胆实。春生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皆···皆是奴婢的错···望爷责罚···”

却见那沈毅堂“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原来此鹦鹉只知你春生却不知我这个主子爷,这该是你当值失误,理应责罚。”这沈毅堂语气懒洋洋的,却有一丝恼怒在里边,这只鹦鹉本是他心爱的玩物,平日里也看护的紧,没想到转眼便不认得他了,怎叫人不心生恼怒?

沈毅堂说完便见那小儿小胳膊小腿杵在那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是被他吓着了。心道,你还知道怕么?又觉得自己有那么可怕么,明明还没来得及发怒的,又见春生小小一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原本斥责的话语又生生的收了回来,只皱眉看着她道:“你可是知错呢?”

春生立即恭敬地说道:“奴婢知错了。”

这沈毅力堂这才松了眉头,却道:“这鹦鹉乃爷的心爱之物,下回见了若是再认不出爷,我便治你个失职之罪,回头让拉下去打你几板子你便知事呢。”

见春生低着头,便问道:“你可是听见了?”

春生立马道:“奴婢听见了,保证不会再有下回了。”

沈毅堂这才冷哼一声,又逗弄了会子鹦鹉,这才放过了春生,转身悠哉悠哉的去了。

春生这才抬起头来,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平日里瞧着多为不着调,没想到端起架子却也是够吓人的,让人不由生畏。

待这沈毅堂走远了,春生走到那鹦鹉面前,见它兴奋得手舞足蹈,只觉得有些头疼,这才发觉原来这投喂的活计也不见得是件轻松的活计。

想到每日香桃见了她兴奋的叫唤着“春生,快来”,又或者被夏铭姐姐责罚了,便哀嚎道“春生救我,春生快救救我”这些话语,竟悉数全被这只死鸟给偷学了去,看来往后说些悄悄话也得偷偷防着这位呢。

春生喂了鹦鹉吃了一口水果块,便听见它欢乐的叫唤道:“春生,救我···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