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芽端着油灯看了看,锅里面黏着的面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面皮,莫芽伸手揭了一圈儿仰头丢到嘴里才笑着道:“刷了吧,水留着,一会儿我刷碗。”

“哪里用的着你?”

蒹葭拍一下莫芽的头,推她出去开始刷锅,又倒了净水进去,去夹层把几块长木头抽出来洒了水灭掉,只留了尚且燃着火苗的炭在里面。

“你吃的啥?”沈忆安有些好奇。

“好东西!”莫芽掰了半个馒头啃了一口道。

“嘁!”沈忆安斜一眼莫芽,眨眨眼睛笑着道:“等我腿好了请你吃玉米锅巴怎么样?薄薄脆脆的,很好吃!”

“等你腿好了再说吧。”莫芽夹了一块排骨冲沈忆安晃了晃道:“你不吃?”

沈忆安见蒹葭从里面出来才笑着道:“吃,谁说不吃!”

蒹葭坐在离沈忆安最远的地方,饭间很少夹菜吃。

沈忆安把海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见他看过来就指了指菜。

“你朋友会不会出事?”蒹葭不放心的问道。

“不会!她看着闷,心眼儿可多着呢,跟她娘一样!”沈忆安见蒹葭蹙着眉,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你到说我怎么就中了迷药了,还不是那家伙不提醒我。”

“那人家都看出来了你为啥看不出来?”莫芽啃着一块骨头问道。

“咳,我人比较忠厚老实!”

“嘁!”莫芽翻了个白眼吐了骨头在桌子上。

“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不安全?我看还是报衙门比较好!”

“别呀,会坏事的!我又不出门,再等等,呃,再等五日吧,那厮还不找来就去衙门。”

蒹葭想了想,点点头道:“夹道里有个石滚你看见了?踩着它应该可以跳到后面。后面是齐家的院子,人不多,也就三两个下人,一般都在前面帮工,右手有个后门通到后街。”

沈忆安心里微暖,笑着道:“不用逃跑,又没惹什么是非,再说,我这腿也跑不了呀。”

“你且记着,有后路总要好些。”

“行,记下了。嘿,你也不怕我是坏人。”沈忆安声音有些柔和。

蒹葭看一眼沈忆安,低头继续喝粥。一旁的莫芽冲沈忆安皱皱鼻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蒹葭拿着的馒头上。

敲晕一条狗

给沈忆安的腿换药蒹葭有些作难,蒹葭想等着莫芽回来让她换,沈忆安却道:“那么大的草药味儿,你还让不让莫芽好好吃饭!”

这句话让蒹葭有些惭愧,似乎他还不如一个外人关心莫芽。

蒹葭想了想,东家似乎有责任帮受伤的房客换药,咬牙掀开沈忆安的裤腿开始解纱布,用木签子一点一点刮掉她脚踝处的药膏。因为王大夫吩咐过脚踝不能转动,蒹葭换了几次姿势,累的有些冒汗。等把脚踝处的药膏一一刮净,又用温水擦洗赶紧,才把另一贴药膏糊了上去。期间沈忆安不停的问这问那,把蒹葭家里几代都问了个遍,蒹葭偶然答上两句,更多的时候则当作没听见。

有人主动敲门已经是四天后了。

蒹葭凑着刚吃过晌午饭的空档关了门,端着水盆在夹道里洗衣服,隐约就听见敲门声。

沈忆安很自觉,自己下了床跳到夹层里让蒹葭去开门。蒹葭有些慌,胡乱的在小腹处擦着手往外走,一面还回头看一眼里面。沈忆安冲蒹葭点点头,张着大嘴无声道:“别怕,没事。”

蒹葭深吸了口气,走到门后问道:“谁啊?”

“我!”

“你,你大白日的跑我家做什么?”蒹葭有些恼。

“你开开门。”孙大慢悠悠的道:“我见豆华回来了,莫芽却没回来,过来告诉你一声。”

蒹葭闻言有些奇怪,顿了片刻道:“知道了,你回吧。”

“你开开门,看看这是不是莫芽的东西?我刚去了趟前街,在路上捡到的,看着眼熟。”

“前街?”蒹葭去了一个小门闩,搬开一道缝道:“啥东西?”

孙大大手一推挤了进来,蒹葭转身往厨房跑,刚迈出一步就被孙大拽着头发拖了回去。

“你,你放开,是不是买豆腐?我,我去给你切!”蒹葭拽着自己的头发往后挣。

“啧啧啧,这次不买,直接吃了。”

孙大伸手去摸蒹葭的脸,蒹葭张嘴要喊,被她转手捂住。蒹葭拼命的晃头也没能甩开。

“你别喊,咱俩说说话。”孙大笑着道。

蒹葭连连眨眼。

“你要是敢喊,晚些你家那个小崽子回来可是有的受。”

“唔唔,唔!”

孙大笑着松了手,连带着松了拽着他头发的那只,舒了口气道:“我想要哪个还没这么耐心过,你说说,从你在这儿摆摊儿我可欺负过你?嘿嘿,我可是处处帮你,想着你是个美人儿坯子,能心甘情愿的跟了我。”

蒹葭微微往后推,孙大看着笑道:“你能跑到哪去?我今儿个来就是要把事儿坐实喽,过几天八抬大轿抬你过去。我可是有别院的,你若是喜欢可以住那边,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瞎忙活。就你那妹子,我也会掏银子供她读书。嘿嘿,咋样?我对豆腐花儿你可还算真心?就连家里那个都不知道我还有几处别院。”

蒹葭退到一侧的豆腐框旁,手在背后摸索着找到那把切豆腐的尖刀,眼睛微微一眯攥在手里咬牙道:“死了那条心吧。你出去!我刀子可是不长眼!”

“哎哟哟,我就说是个带刺儿的吧!”孙大晃着膀子走过去,调笑道:“心肝儿过来给你妻主我挠挠痒痒也不错,老娘啥都怕就是不怕挨刀。”

“你,你别过来!”蒹葭死死的抵着桌子吼道。

孙大笑着勾勾手指继续往前走,蒹葭闭了眼握刀捅过去,手上一疼,“叮当”一声刀就落了地。猛的睁眼就见孙大笑着压过来,蒹葭喊了一声脚下用力一跺。

孙大吸了口气,咬牙道:“还真是个野猫儿。那天晚上要不是我,你兄妹俩早就让那黑衣人给抹了,你命是我救下的,人自然也是我的。”

“你,你是那个黑衣人?”

“嘿嘿,做杀人的买卖自然要穿黑衣,溅了血才能看不出来。”

孙大抬手去扯蒹葭的衣领,见蒹葭瞬间瞪大眼睛笑着哄道:“小美人儿别怕,你妻主我伺候人可是有一套,保证你一点也不疼。”

“呸,你个禽兽,你敢碰我一指头,我死了也饶不了你!啊~~救命啊,救唔…”

孙大大手抹掉脸上的唾沫反手捂住蒹葭的嘴,笑道:“尝尝你的唾沫啥滋味儿?别叫,一会儿再叫!叫的让妻主我舒坦了,妻主我让你尝尝你小宝贝儿里出来的东西,呵呵,那才叫一个香!”

“唔,唔唔…”蒹葭看着孙大后面直眨眼。

“哟,小美人儿等不及…”

“嘭!”

孙大眼睛大睁,直直的看着前方,脸上的笑还没来的及收回,腮帮子怪异的抖了抖,嘴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就倒在蒹葭身上。

“呸!一条母狗!”沈忆安扔了木棍把人划拉到一边,抬手拍拍大睁着眼睛的蒹葭,笑着道:“吓傻了?快起来,硌到腰了!”

蒹葭嘴巴张了张,半天才嗫嚅道:“豆,豆腐,压,压烂了!”

沈忆安哈哈直笑,拉着蒹葭起身,见他还是呆呆的模样,收了笑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蒹葭愣愣的看着沈忆安,半天才张嘴“哦”了一声。又站了会儿开口道:“我去躺会儿,你,你找人,把人…”

蒹葭往前迈了一步,腿下一软就要倒下去,沈忆安急忙去扶,奈何右脚刚刚用了力,现下疼得厉害,不但没扶住还跟着倒了下去。蒹葭软软的砸在沈忆安身上,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话,只是已经抖得连不成句子了。

沈忆安的背恰好硌在刚才的粗木头上,疼的嘶嘶直抽气,嘴里哼哼道:“这下好了,肋骨,吼吼,肋骨也要断了,背也要断了。”

沈忆安静了一会儿,等肩上不是太疼了才撑着地面坐起来,抱着蒹葭的腰也让他坐好,拍拍他的脸道:“真傻了?刚才还厉害的什么似的!”

蒹葭抖的更厉害了,沈忆安握着他的手不停的揉着,皱眉道:“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也没咋地吗?”

蒹葭怯怯的看一眼地上躺着的人,抖着唇道:“你,你,杀,人了。”

“呸,死了活该,我这是为民除害。”

“要,坐牢。绞,绞刑。”

“不会!”沈忆安笑着安抚道:“她刚才说什么你忘了?说不定衙门还奖励咱呢!”

“哦。”蒹葭慢慢抽回手,又呆坐了一会儿,摁着地爬起来。

“你的脚…”

“嘶,你别说,还真疼。”

沈忆安笑着把手递过去,蒹葭的手无意识的蹭着腰侧,微微摇了摇头,摇头的同时却伸出手要拽沈忆安起来。

“呵,真是吓傻了,脑袋都不知道往哪儿甩了。”

沈忆安借着蒹葭的劲儿起身,顺便又捡了木棍在手里。沈忆安垂着眼皮,带着狠厉的扫向地上的人,嘴里却笑着道:“估计还没死呢,这么大块头,大黑熊似的。”

沈忆安跳过去一步,用木棍捣了捣地上的人,见那人没反映,又狠狠的捣了她的腿一下。

“哟,真死啦?”沈忆安拄着木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鼻息,转头冲蒹葭道:“找根绳子,这不过是晕了。”

蒹葭猛退了一步,转身跑到夹层取了最粗的麻绳出来,递给沈忆安才想起什么般的开口道:“应该把她扔到她们家门口。”

“哦,让她再来欺负你一次?”沈忆安坐在地上吃力的想把孙大翻个脸朝下,奈何脚用不上劲儿,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过来帮帮忙呀?她要是醒了咱俩都没命了!”

“哦,哦哦。”蒹葭慌乱的答应着弯腰拽着孙大的一条腿往一侧拉。

沈忆安推着孙大的肩膀把她翻过去,用麻绳狠狠的把她双手捆上,又让蒹葭把她的两条腿蜷到后面,用麻绳捆好和手连在一起,上面又绕过她的脖子,若是她醒了腿往后挣,脖子就会被绳子勒紧。

沈忆安脱了自己的袜子,揉了揉塞到孙大嘴里,抬头冲蒹葭道:“我袜子为了咱一家人的安全奉献了,你得补给我一双。”

“哦。”蒹葭点头,指着孙大道:“送衙门?”

“扔夹层,等潘岳那厮来了再说。哼,不知跑哪儿逍遥去了,到现在都不找来。”

蒹葭恢复了些,想了想弯腰拽着孙大的腿往里拖。沈忆安想,这般拖着时间长些肯定会断气,不过也没提醒,绷着脸拄着木棍起身往床边挪。心底暗自琢磨,连杀手都请了,看来这次查案真的会危险重重,要是潘岳她娘早些带人过来就好了,至少堂堂一州之长,她们不敢随便就把她脖子给抹了。要是自己不是阴差阳错让蒹葭带回了家,估计已经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喂土鳖了。

蒹葭把柴火往一侧堆了堆,拖着孙大扔到最里头,又用稻草胡乱盖了下才匆匆的出来冲沈忆安道:“竟然没流血!”

沈忆安看着他惊讶的模样抿着嘴闷笑,好半天才舒了口气道:“那不是最好?要是屋子里染了狗血不还得你擦?”

沈忆安看看门口的方向道:“开门吧,莫芽快回来了,别人要问起就装作啥也不知道。”

蒹葭又在腰侧来回蹭了蹭手,沈忆安皱眉问道:“手伤着了?”

“没。”蒹葭转身去开门,蹭在腰间的手却没放下来。这动作他一紧张或恐惧就会有,母亲扛木料被砸死的那年,他跟着父亲去接母亲回家,看到那脑浆迸裂的惨状后他就一直蹭手,后来连着小臂的皮都蹭没了,半条胳膊和手背就一直淌黄水,父亲把他的手捆起来半个月,后来才慢慢的好了。

来早不如来巧

蒹葭一直觉得,事情有时候就像豆荚里的豆子,喜欢扎堆儿。蒹葭搬开门板的那一瞬,就知道了自己这句话的真理性。

蒹葭搬着门板连退了三步才停住,瞪眼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指了指锁搭上的方巾他才感觉到胳膊已被门板压的有些酸了。蒹葭把门板竖在一侧,又去了另一块才看着门口的人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您买豆腐?要多少?”

来人指了指锁搭,冷冷的开口道:“这头巾你哪来的,人呢?”

沈忆安听见了潘岳的声音,偏偏赌气似的不出声,悠闲的躺在床上听二人对话。

“这个呀,您见过这头巾?”蒹葭眨眨眼问道。

来人不语,冷冷的看着蒹葭,伸手解了方巾攥在手里,转身要离开。

“您可不能拿走!”蒹葭追了一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要是我的送您也无妨。”

“自然不是你的!”来人转身道:“这么说你见过她的主人?”

蒹葭点头,“你是她朋友?还是…”

来人见他故意顿了顿没往下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道:“鄙人姓潘名岳,是她朋友。”

“哦,”蒹葭接了玉佩看了看,也是一件及讲究的玉佩,上面的雕花很是细腻,一侧刻着潘岳二字。

蒹葭把玉佩递回去,笑着道:“您进去里面看看,刚做好的豆腐。”

来人思量了一下,暗自把匕首握在手里跟着蒹葭进了屋子。

蒹葭微掀开布帘小声道:“到底是不是?你也听见声音了。”

沈忆安扁扁嘴叹口气道:“我刚才没听见。”

声音不小,蒹葭慌忙往身后看,见来人紧绷的脸稍稍缓和的许多。

“蒹葭,你忙你的吧,看看那些豆腐还能用不?”

“哦,那你们聊,我去把衣服涮洗出来。”

“别了,省的你又害怕,忙些其它的。”

蒹葭点点头,拉开一半布帘让来人能看见沈忆安,转身去检查坏了多少豆腐。

沈忆安看一眼潘岳,哼了一声道:“还活着?”

“你怎么了?受伤了?”声音和表情都没有紧张担心的意味。

“死不了,遇见贵人把我捡回来了。”

“你娘啥时候来?”沈忆安皱眉问道。

“快了,我已经派人送了信回去,让她们加快行程。”

沈忆安看着潘岳基本没啥表情的脸有些无趣,摆摆手道:“我抓了一个黑衣人,估计你可以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这里的县丞有问题吗?”

“还不确定,应该收了贿赂。”

“嘁,说不定是背后那爪子的爪牙呢,砍一个县丞换成自己人,做事多方便!”

“也有可能。”

“你…”沈忆安气结,看一眼蒹葭冲潘岳勾了勾手指,等她走过去些才低声道:“我陪你来查案,差点被人抹了脖子,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件小~事。”

潘岳挑眉。

“你住在哪儿?算了,你不用告诉我,回家前我就住在这儿了,我腿断了不易搬动。”

潘岳不置可否。

“还有,赶紧想法子把里面那个黑衣人弄走,潘林呢?让她过来把人搬走。”

“晚上吧。”

“别别别,你别把煞星招过来,还是现在就搬。天黑前,用,呃,用菜篓子装走。她家住隔壁,觉得有能力的话就进去查探查探。诶,我觉得你可以向柳城百姓表明身份,那样的话县丞不管参没参与都会有些忌惮。”

“嗯,再说吧。”

“得了得了,你回去吧,晚上别乱跑,小心碰上狼狗。赶紧让潘林推车子过来拉人。”

潘岳想了想道:“这里应该更安全些,你自己多留意。”

沈忆安挥苍蝇般赶人,等潘岳走了几步又喊道:“回来回来。”

“嗯?”潘岳又挑眉。

“荷包借我看看。”

潘岳愣了一下,解了荷包丢过去。沈忆安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扒拉了半天捡出一个镂空金裸子,一颗剔透的珠子,笑着道:“你一个大女人还带着小男人的玩意儿,这两样有啥特别的意义没?送我得了!”

“珠子不行,金裸子随意。”

沈忆安撇撇嘴,又捡了几个不同雕花的金裸子出来,把余下的东西装好扔给潘岳。

“我家小弟都定给你了,连一颗珠子都舍不得。”

“这珠子是流月送的。”

“那算了。”沈忆安把玩着手里的金裸子道:“小心些。”

潘岳点点头出了门。

蒹葭把压到的豆腐切掉,转身见那人已经走了出去,忙问沈忆安,“这就走了?说好什么时候来接你了没?”

“唉!”沈忆安颇为哀伤的叹气,“她躲在城头破庙里,我有腿上,不好与她做伴。”

蒹葭擦了擦带着豆汁的手,为难的开口道:“家里没地方住了,要不,要不…你看怎么办?”

“呵呵。”沈忆安眉开眼笑,摆摆手道:“不用管她,她是蹲点儿抓蟊贼呢,就是冰窟窿里蜷两天也冻不伤她。”

蒹葭见她脸变的贼快,刚说过那人是躲着,忽而就成了抓贼的大侠,脸上也跟着有些不好看。

“说好了的,顶多十日。虽说你帮过我,但若有什么花花肠子我照打不误。”

蒹葭把被刚才那人扔在桌子上的方巾丢给沈忆安,抬抬下巴道:“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沈忆安展开看了眼,又团起来丢了回去,笑着道:“你留着吧,将来做个荷包什么的。你看我这衣服,再用这么个巾子裹头发,岂不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