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睨了她好一会儿,她见对方不接话,只得摊摊手:“好吧,我不说了,这个瓜挺好,我摘了给周姨娘送去。”抱着冬瓜,又拉上一把青菜,便往家的方向走。

陈氏目送女儿远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怎会教出这么个古怪女儿出来?对着亲生母亲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江达生再好,他们也已经错过了,再心存妄念,也只是累人累己罢了。

陈氏低头去拔菜地里的杂草,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抬头一看,却是二嫂宫氏。

宫氏左望望右望望,有些躲闪地来到陈氏跟前,带着几分讨好地笑道:弟妹怎么在这儿?家里好多客人呢,真真体面!”

陈氏心中讷闷,面上却不露分毫:“今日中午可能要招待客人用饭,我便出来摘些瓜菜回去。再说,家里客人虽多,却都男客,我留在那里怪不好意思的,倒不如避出来做些活。”

“话不能这么说,你与江千户本就相熟,两家还是世交,有你在那里,说镐也容易些。”宫氏笑得有些暧昧。

陈氏一听就板起脸道:“二嫂子这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你自便吧!”转身就要走宫氏连忙拉住她:“好弟妹,是我说错了,你别恼,往后我再不说就是。”

陈氏脸上恼意未消,虽住了脚,却还是淡淡的:“三丫头已经把菜送回去了,我还要去镇上一趟,买些酒食这就先走了。”

“三弟妹!”宫氏有些急了,“我都给你赔不是了,你还想怎么着?别急着走,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陈氏有些啼笑皆非,却不打算与她多纠缠:“二嫂要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宫氏把钟玉荣问的事添添减减,略作修改,把严重程度大为减低了,才告诉了陈氏还压低声音道,“弟妹也知道,我在二爷跟前素来不得脸,他有事也不与我商量,此番去安南,更是自作主张从未问过我这个妻子的意思。这些我都忍了,虽说不愿意他去打仗,但那不都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么?可那锦衣卫问的却不是小事,倘若燕王府真的派了人来拉拢咱们家,那就意味着大伯可能跟燕王府不清不楚。咱们家当年受了大罪,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眼看着家里日子好过了些,万一再卷进这些夺嫡的麻烦事里头,咱们哪里还有命在?!这是关系到咱们全家大小性命的大事好弟妹若你知道些什么,好歹告诉我一声,我不会胡乱说出去的,但总丬得心里有数不是?”

陈氏眼中露出惊愕之色想起女儿明鸾提醒过的话,强自按捺住质问的冲动,轻声细语地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我从不知道燕王府几时来过人。

至于大伯,先前他来信时不是说过么?燕王对他很是欣赏,也与他有些来往,但辽东与北平离得远着呢,他要忙着辽东军务,哪里还有闲功夫去亲近燕王?锦衣卫是哪里听来的谣言?可别是哪户人家与我们章家有隙,见我们家业渐渐有了起色,心中不忿,便编排了谣言来害我们吧?!”

宫氏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细细一想,又觉得陈氏这话有理:“你说得对,我们家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若燕王府当真来了人,我们怎会不知道?”但她马上又想起了几个疑点:“前些时候,有好几回我白天都不在家…,,,”陈氏飞快地驳了回去:“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多了去了,但顶多就是出门一两个时辰,况且当时家里并不是完全没人的,你出去的时候,我经常在家,要不就是孩子们在家,若是燕王府当真来人,家里人怎会不知?”

“这倒也是…”宫氏有些纠结,“我也觉得燕王府平白无故的不会派人来,他若是有心拉拢我们家,还不如花些心思将我们救出去呢,只派了人来慰问几句,又有什么用?至于说是为了拉拢大伯,那就更不象了。大伯如今做着大官,若是在意我们的,早派了人来接,怎会至今还看着我们在边地受苦?他是要将我们接了回去,我们二爷也不必去打仗了!”

陈氏瞥了她一眼,正色道:“二嫂,有句话我要劝你,虽说你是好意,但那些叫二伯别去打仗、省得送命的话却是休要再提了。章家兄弟四人,大伯与四叔都在辽东军中,杀敌立功自不在话下。二伯与他们一母同胞,又文武双全,素来在德庆一地的军户中有些名声,大伯与四叔能做的事,他自然觉得自己也能做。你越是担心他要送命,他就越是恼怒——那岂不是暗示他不如兄弟有本事么?”

宫氏恍然,但还是觉得委屈:“再有本事又如何?那出征安南的大将岂是个没本事的?不也叫人射了一箭?我也是担心他的安危!”

“二伯此去,未必要冲锋陷阵的,他要跟在江千户身边,能有多少危险?真要带兵杀敌,自有经年的老将。二伯从不曾上过战场,就算他想去,别人也要掂量几分。”陈氏几乎是苦口婆心了,“二嫂,二伯此去几乎稳稳的就能得个功劳,你却一味拦他,他心里自然不高兴。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宫氏迟疑了,她想起江千户对陈氏多有维护之意,一向也对章家很是维护,既然他答应了带章放去安南,应该不会害章放丧命的。这么一想,她脸色就好看了许多:“若果真只是去捞个功劳回来那当然要去,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陈氏见她听信,心下不由得愧疚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小声说:“其实…二嫂,老爷这番安排也有他的用意。锦衣卫已经上门来查我们家了,哪怕我们清白无辜也保不住京里有人存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当年我们家何蹭做过违律之事?不也一样是革爵流放的下场么?二伯若是去罗南,总是条活路,万一家里有个好歹,他还有机会逃得一命呢。”

宫氏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京城里…有人…”

“若不是有人存心要害我们,又怎会有锦衣卫来?”陈氏决定再多透露些许,“说真的,燕王府是不是派过人来,我不知道,但前些日子确实有过生面孔的人来找老爷,但老爷立时就打发我离开了,因此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没多久老爷就生气地将人赶了出去。

我隐隐约约听到那些人让老爷给大伯写什么信。二嫂,我担心那些锦衣卫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但老爷都已经拒绝了,再让人查下去,只会把大伯卷进来。大伯是我们家眼下唯一的希望了,若连他都丢了官职,我们要等到几时才能离了这里?二嫂,你可别犯了糊涂了!”

宫氏脸色青白,她想起那钟玉荣曾提过,领队前来的锦衣卫总旗姓冯,就是冯家的侄儿,莫非这一切都是冯家在捣鬼?当年章家会被判充军流放,就是冯家害的,她姨父姨母也是因为攀上了冯家,贪图冯家赏的官职,生生害死了她的儿子!想必是冯家知道章家至今还未死绝,心有不甘,打算要赶尽杀绝呢!她怎么就听信了那锦衣卫的花言巧语?!只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害了丈夫女儿了!

她几乎立刻就要冲回去质问钟玉荣,但幸好她还没糊涂到底,好歹死死忍住了,回头见了钟玉荣,只是没好气地说:“哪儿有什么燕王府来人?是几个闲汉,假作燕王府使者在招摇撞骗呢!我们老爷一眼就看出了真假,见他们说了一堆胡话,听都没听,马上就把人撵出去了。你们不信,只管去找那些人查问!”说完摔手就走。

钟玉荣得了她的回复,讷闷地回去了,把这话一说,裴老三便道:“她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怕是哄她的吧?”

钟玉荣撇撇嘴:“你管她是从哪里打听的,总之章家人把燕王府来人赶走了,这总是事实。咱们好向冯总旗交差了吧?”

裴老三想想也是,便与他一道去了。

冯兴桂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章家人狡辩几句,你们就信以为真了,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们?若是什么证据都查不到,等回了京城,你们有什么脸面去见千户大人?蠢货!”

裴老三心下大怒,忍气道:“总旗大人,冯千户当初交待我们时,吩咐得清清楚楚,我们只需要查清燕王府的人在德庆做了些什么,是否与章沈两家人有所接触,又约定了些什么。如今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不曾见过沈家人,与章家人也是不欢而散,更别说有所约定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玉荣见冯兴桂脸色不豫,忙将同伴拦下,上前赔笑道:“总旗大人恕罪,属下们也是心里着急。如今燕王府使者已经走了许多日,咱们在德庆再查下去,若是章家坚决不招供,又能如何?总不能把章家人关起来严加审问,那章放已是定了要去安南的人,咱们又是奉了密令前来的,若将事情张扬开去,锦衣卫也不好替咱们说话呢。与其在此消磨时日,不如趁着燕王府那些人还未走远,赶紧追上去,要是能拿到人,有什么事问不到呢?说不定还能探得燕王的机密。冯千户知道了,必然要记总旗大人一大功!”

冯兴桂脸色稍霁:“你这话也有理,只是章家老大如今在辽东把持军权,若能将他拉下马来,对我们也有好处,无奈他平日最是小心不过,好不容易拿住了他的把柄,若就此放弃,岂不可惜?”

钟玉荣与裴老三齐齐在心中大骂,他们只是锦衣卫,可不是冯家的家奴,拉下了章家老大,谁去抵挡辽东的蒙古人?就算是冯兆中本人,也未必会赞成此议,这冯兴桂分明是自作主张呢!

裴老三心中最厌这等没本事又自以为是的人,扭过头不去接话,钟玉荣无奈,只得道:“总旗大人,辽东的兵权固然好,但燕王府的事更要紧,咱们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不如先追查燕王府的人,同时将事情始末上报冯千户,请他定夺如何?”

冯兴桂有些不乐意,他还指望能一举功成,好在冯兆中面前露露脸呢,但想到两名下属的劝告,他又犹豫了:万一真的误了追查燕王府使者,错过探知燕王机密的好时机,冯兆中必然会大骂他一顿,从此再不重用。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与权柄,怎么甘心做回碌碌无为之人?

犹豫再三,冯兴桂终于下了决定:“好吧,你们收拾收拾,再探听一下,若是章家果然无事,咱们就走吧。”

钟玉荣与裴老三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但想起日后,又忍不住齐齐苦笑:都耽误了这么多天,哪里还能追到燕王府使者?这趟公差看来是注定了无功而返,到时候还不知要吃什么挂落呢!

【第三卷·平地雷】第21章 老手

章家人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锦衣卫诸人的动作,只是出榷′们意料之外的是,自那天钟玉荣回去后,似乎就没了下文,除了陈氏透露钟玉荣曾找过宫氏,却无功而返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再过两天,德庆城崔柏泉与左四那里便传来了冯兴桂一行从码头离开了德庆的消息

冯兴桂等人走之前,曾经打听过一群持北平口音的人的行踪。这显然是在追寻传说中的“燕王府使者”。

明鸾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度为朱翰之担心,要知道他的身份目前可是见不得光的,要是被冯家抓了去,那真是死了都没人知道。但她冷静下来后,记起朱翰之已经走了将近十日时间,就算是走得再慢,也不可能被锦衣卫的人追上了,更别说他那个人最是奸诈狡猾,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几时轮到别人算计他?明鸾心中大定,情绪也好了许多,却坚决不认为自己是在担心朱翰之,她只不过是怕朱翰之暴露了,会连累章家而已。

不过这群锦衣卫居然会这么轻易地走了,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章家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明鸾在左四与崔柏泉处得了个不知道是不是答案的答案。

左四道:“这几个锦衣卫行事挺张扬的,尤其是领头那个小年青,进城后一直住在最好的客栈内最好的客房,每日都叫人备下最好的酒菜,夜夜笙歌。若说他是来办公务的,这也未免太懒怠了些,但他手下那几个人确实是天天都出门办事,十分勤勉。有一人甚至在两日内走访了三处村镇,路程加起来都有一百多里了,向数十个人问了话,相当仔细。可见他们此行是真有事要办,但到底是不是公务,却是难说。”

明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左四叔,您怎会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左四瞥瞥嘴:“废话,这几个人操的是京城口音,行事做派又显然是官家人,来了德庆城也不知收敛,我们能当不知道么?若他们直接上衙门要求协助,我们反而不敢多问,但他们这般张扬,又不肯找上官府,不是在执行密令,就是办的不是公差。锦衣卫向来嚣张惯了的,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自然要小心盯紧了,省得他们惹出祸事。倘若他们遇到危险,我们也能及时救下,免得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上头怪罪下来,我们才冤枉呢!”

明鸾恍然大悟,十分狗腿地替他倒了杯茶,赔笑着捧到他面前:“左四叔说得对,你们真是太厉害了!管他是谁,到了德庆城,想要瞒过咱们左四叔的眼睛,那是做梦——左四叔啊,您既然一直留着他们的行径,可知道他们为何忽然走了?”

左四慢条斯理地接过茶喝了一口,才道:“他们为何忽然走了,我是不知道,但他们在这里几日里做了什么事,还是有迹可寻的。他们一行五人,领头的小年青实在不省事得很,明明不懂规矩,却还能得此高位,不是官宦子弟,便是靠拍马屁升上去的。这样的人或许有些小聪明,但其实没什么真本事。”他瞥了明鸾一眼,“我虽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来查你章家,但我平日冷眼瞧着,也不觉得你们家真做了什么违纪之事,想必不会有大碍。

明鸾暗暗抹了把汗,笑道:“哪里是我们家做了坏事?原是以前的仇家见我们到了德庆四年还活得好好的,心里不忿,想要折腾我们呢!”

“是么?”左四不置可否,继续道,“那五个人中,除去领头的那小年青外,另有一个车夫长随,是打下手的,且不管他,又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贼眉鼠眼,惯会拍那小年青马屁的,也没甚可说的,剩下两人,一个姓裴,一个姓钟,想必就是你说的那两人了。这两人可了不得,说话行事都透着精明,尤其是那姓裴的,我手下的人冷眼在旁瞧着,只觉得他侦察追踪的本事比之最好的捕快也不差什么了,真不愧是锦衣卫。我的人远远地盯着他们,不到半天,就被他发现了,可见他眼力和警惕心都极佳,只是他无意为难我们,才装不知道罢了。不过另一个姓钟的第二日也有几分察觉,同样没跟我们计较。我们也就稍稍收敛了些。”

明鸾瞪大了眼:“为什么呀?他们既然不肯联系本地官府,应该就是不想你们插手的意思,知道你们在监视他们,居然没有反应?”

左四嗤笑:“傻丫头,他们能有什么反应?到地方上办事,若是公务,没知会地方官府,本就是他们不对,若是私活,那就更没底气了。我们又不曾拦着他们,不过是远远瞧着罢了,能有什么反应?况且,他们那头儿做事这般张扬,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想来是觉得德庆山高皇帝远,他又是领头的,无人管束,便敞开了寻欢作乐。他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恃无恐,也不知惊动了多少江湖绿林中人,都把他当成是肥羊呢。我们派了人去盯着,还是救了他。他手下那姓钟和姓裴的都是老手,自知理亏,又怎会为难我们?”

明鸾这方明白了,只觉得自己太蠢,这种事其实并不难理解,她略静下心一想,也有几分了悟:“那个冯兴桂这么张扬,但是又无心办正事,只顾着自己快活,他手底下的人如果都是没本事只知道巴结讨好的就算了,既然有两个真有本事还很有资历的老人,应该会看不惯吧?”

“自然会看不惯,而且那领头的小年青对这两个能干人还不算客气,常常斥责他们,那姓裴的还挨过一顿板子,听说是在他两天内奔波百里查到了许多事之后,我们知道了都觉得吃惊。”左四有些得意地道,“此事千真万确,是客栈老板、伙计还有那小年青召去相陪的几个粉头与丫环说的。”

明鸾有些无语了,只觉得那几个锦衣卫有些可怜,他们可能觉得自己还在秘密行事,只有两个人察觉到本地官差在暗中监视他们,但谁会想到他们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怕是连吃喝拉撒都成了公开的秘密。左四不愧是捕快中的老手,什么都瞒不过他。

左四继续道:“那姓钟的和姓裴的好几回私下避了别人在一处说话,也曾在那姓裴的挨打后结伴出行,就是去的九市。回来后他们不知与那小年青说了些什么,出门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那天晚上小年青又召了相熟的粉头过去,他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种事我最猜楚不过了,对这些有真本事又在獠当里浸淫多年的人而言,上官是个无才无德又懒惫的人物,谁会服他?更别说平日还吃了他不少亏。那日晚上,我手下的人恰好去草丛里解手,正遇上他们二人在附近说话,似乎是打算拿话哄住小年青,让他尽早带人回京城去,说是京城里有立功的好机会等着他们呢,说不定还能发一笔横财,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明鸾听得眼中一亮:“这么说,那个冯兴桂后来真被他们说动了?他们这是要回京城去?!”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左四泼了她一盆冷水,“锦衣卫在京城能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还是能发横财的,自然是抄家抓人了。也不知隼城里如今是什么情形,又有多少达官贵人要成阶下囚。”

这话一出,明鸾还有些迟钝,一旁的崔柏泉却先难受开了:“这才过了几年?今上到底想做什么?成日抄家抓人,还有完没完了?去年就已经有一批人遭殃,如今又要轮到别人了么?”

左四冷笑:“你管谁会被轮到呢,横竖那些人里多的是当年在你家遭难时落井下石的,如今不过是报应罢了。”

崔柏泉暗叹一声,悄悄看了左四一眼,转向明鸾:“前些日子我听说你那沈家的表兄走失了,可找到人了么?”

明鸾愣了愣,摆手道:“还没找到呢。他家里都不当一回事,我们四处问了都不见他踪影,也没法子,只盼着他能平安吧。”

左四瞥了她一眼,嘴角弯了弯,没吭声。

崔柏泉继续转移话题:“我舅舅也让衙门里的人帮着打听呢,有了消息就告扩你们。对了,章二叔快要走了吧?家里可都安排妥当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明鸾也偷偷瞥了左四一眼,也配合地接话:“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连我二伯母都消停了许多。若真有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崔柏泉笑了笑:“这才是正理,咱们两家四年来一向亲近,那些虚礼就不必多说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其实我倒很是羡慕章二叔,若我也能去安南就好了。明明我是千户大人的亲兵,可惜师爷年纪大了,千户大人怕累着他,不让他跟着去,我也只能留下来。”

他这话一出,明鸾尚可,左四已经瞪圆了双眼:“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才多大?就想上战场,是嫌命太长么?!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想想你娘,你若有个好歹,她怎么办?!还有你们崔家的血脉,如今就只剩你一棵独苗了,若是从此断了香火,到了泉下你有什么脸见你父亲哥哥?!”

明鸾也道:“是啊,小泉哥,你还是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我二伯去安南,自有他的苦衷,你现在日子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何必冒这个险?”

崔柏泉抿了抿唇:“章二叔去安南,是打算挣了军功回来,让家里人过得好些吧?我何尝不是这个打算?若我能争气一点,我娘或许能过得好些,还有机会到更繁华些的地方,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来医治。如今她在德庆能吃的药都吃过了,眼看着病情已经有了起色,却迟迟未能痊愈,我心里实在着急…”

明鸾打断了他的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卢姨娘的病已经有起色了,你有什么可急的?若是别的想法也就算了,你居然想去打仗争军功?你就不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卢姨娘的病情更要加重了?!”

左四更是斥道:“你这样的年纪,上了战场又能做什么?白白送命罢了。人人都以为去打仗就能挣个功劳回来,可功劳哪里是那么好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呢,你怎知道自己就是那将,不怕自己是那万骨之一么?”明鸾在旁连连点头。

崔柏泉见他们二人都反对,又实在舍不下母亲,不由得露出苦笑,也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崔柏泉去不了安南,章放却要启程了。这次两广出兵增援,出于某种考虑,特地拨了一批瑶兵,德庆也有一批,总共有两百人,其中九市瑶寨里奉大山等青壮都名列其中。德庆千户所本来就只出六百人,倒有两百是瑶兵,很是引人注目。江千户考虑到这批瑶兵归顺不久,而他手下的武官中能与瑶民相处融洽的并不多,便特地把章放提了出来,专门负责与瑶兵沟通的事务。章放为此带上明鸾往瑶寨去了两趟,跟盘天保七公与另外三姓的长者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明鸾只是被二伯父当成是友好象征提溜过去的,但正式谈话时,却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被踢了出来,只能找盘月月他们说话玩耍去。但是瑶寨里的人除去赶制蜡染绸的、在农田里忙活的、带小孩做家务的,其他人大都在为出征的勇士们做准备,除了盘月月,就没人闲着,即使是后者,也是特地奉了祖父之命来陪明鸾这个友好象征的,让明鸾很是郁闷。

盘月月道:“大山哥在后山教寨里的后生门射箭哩,咱们不如过去瞧他们?”

明鸾脑中鬼使神差地想起朱翰之对奉大山箭术的推崇,便应了,两人一道去了后山。奉大山果然就在那里进行箭术教学,学生都是族中十到十八岁的少年,一个个听得十分认真。

明鸾听不懂瑶语,却隐约能从奉大山的动作手势中猜到他在教一些用弓箭对敌时的窍门,忙请盘月月帮忙翻译。盘月月翻了几句,见她听得半懂不懂的,索性拿出自己惯用的弓箭替她讲解一番,还传授了几个小窍门,更陪着练习了半日,让明鸾受益斐浅。从前她也粗略学过些箭术,但没有认真学过,要是射靶子,十箭里倒有八箭是脱靶的,如今总算有五箭能中了,可以称得上是大进步。

她对箭术产生了兴趣,也是因为这次锦衣卫事件带来的压力。她忽然想到,如果这次不是运气好,锦衣卫内部有分歧,提前离开了,章家说不定真要逃亡,到时候自己只会点粗浅的拳脚功夫,靠着一把柴刀,真的足够保命吗?奉大山箭术很好,连朱翰之都夸过,自己不敢向他请教,但求一求盘月月还是没问题的。等自己练好了箭术,要是将来再见到朱翰之,也可以向他炫耀一把了。

就在明鸾开始抱着一种奇怪的心态学习箭术之时,章放出发的日子到来了。

【第三卷·平地雷】第22章 新来

德庆派往安南支援朝廷大军的将士出发那日,码头上人山很是热闹。上至知州、柳同知、古通判,下至升斗小民与瑶民,足足来了上千人,都在欢送本地的勇士们。

章放偷空寻了个机会来与家人道别。待拜过老父后,他特地拉着章敞道:“三弟,我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望你多多照顾。父亲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跟前除了你,也没有别的儿子了,还望你多费点心。”

章敞近来已经听兄长说过好几次这话了,自当顺口应下:“二哥放心,弟弟理会得。”

但章放却有些不放心:“我知道你一向不爱理会那些俗务,平日里除了百户所里的差使,甚少与其他军户往来,到此四年,也不过是与几户邻居略相熟些,百户所里的武官们,你也不耐烦去应酬,更别说城里千户所的那几位了。往日有我在,你享个清闲也没什么,只是我这一去,少不得委屈三弟帮着料理些。咱们家在九市如今也是个有头脸的了,家中也有些产业,时时要与别人家人情往来一番。你或许觉得不耐烦,就只当作是孝顺父亲吧,免得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为家里操心。大嫂是信不过的,况且又病着,你二嫂…也不指望她能帮得上忙,周姨娘上不了台面,三弟妹倒好,只是素来守拙,二丫头不谙俗务,三丫头倒好,可惜年纪太小,虎哥儿就不必说了,全家上下,就只有你一个能支撑门户的,三弟啊,你也将近三十了,好歹省事些,别再象从前那样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章敞听着听着,开始觉得有些不耐,听到后来,已经暗暗生出恼怒之心了。这些浅显的道理他岂会不知?那些人情往来他平日里也有涉足,几时怠慢过?好歹也是侯门出身的公子,若连待人接物都不懂得,也太无用了吧?难道在二哥眼中,他就是个废物?!他即便比不得二哥伶俐圆滑,还靠着江千户一路高升,但在百户所里领的差事可是一向没出过差错的。二哥再放不下心,叮嘱二两遍就算了,犯得着这般重复又重复么?!

心里不舒服,他脸上就略微带了些出来:“二哥近来怎的变得这般嗦?弟弟又不曾糊涂,家里若有事需人出面,自当有弟弟来,怎么也不可能让父亲他老人家劳累,妇人和孩子就更不可能抛头露面了。这等再寻常不过的事,也值得你说了又说?难不成在二哥心里,我是那等不识礻l数、不知好歹的?我虽比不得你舞刀弄枪的能干,好歹也与你一般是大家出身,哪里就用得着你再三提醒了?”

章放一怔,脸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章家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