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寂一巴掌拍上三儿子的头顶,斥道:“怎么说话的?你二哥一番好意提醒于你,原是他孝悌之处,你不说恭敬应着,反而话里有话,指桑骂槐的,是从哪里学来的?你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家出身?!”

被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训斥,周围还有不少熟悉的九市人家看见,章敞顿时涨红了脸,呐呐地却不敢多言。

章寂重重哼了一声,望向次子,方缓和了神色:“你三弟素来是个糊涂了,你不必与他计较。此去安南,前途未卜,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万事只管听从江千户的意思行事,别只顾着争功,只要你能平安回来,为父就心满意足了。若你有个好歹,便是我们家能象从前那般显赫风光,又有什么意思?”

章放红了眼圈,低头哽咽道:“儿子知道了,父亲放心。”

一时间,章家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玉翟忍不住哭了出来:“父亲,您千万要平安回来呀!”章放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你长大了,不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父亲不在家时,记得要好生孝顺祖父,帮着你叔叔、婶婶们照顾家里,不可任性,知道么?”

玉翟带泪连连点头,又道:“父亲,母亲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她吧!”

章放抬头看向落在家人最后面的宫氏,见她哭得象个泪人儿一般,却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心里不由得一软,道:“天气渐渐转凉了,你在山上住着冷清,就搬回来吧,只是不要再闹事。我不在家,你身为长嫂,本就应该照应好家里才是,但凡你明白些,我又怎会走了也不安心?”

宫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爷,从前都是我错了,只要你不赶我走,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哭着便扑上来抱着章放不放。章放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心里想起留在家中看门兼照顾小儿子的周姨娘,暗暗叹了口气。

待他把宫氏安抚好,码头上已经响起了鼓声,提醒众将士要上船了。章放只来得及对明鸾再说一句:“好孩子,你素来懂事,又能干,二伯父不在家时,你要多用些心,外头的事就不必理会了,你且把祖父侍候好了,多看着你姐姐与弟弟。若家里有谁犯了糊涂,你立刻去告诉祖父,请你祖父出面做主,记得了?”

明鸾忙点头应声,章放便松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去了。明鸾跟着家人们一路在码头边上追着看那一行大船离去,心里有些黯然,待回头打算离开时,才发现便宜父亲章敞脸上带着几分忿忿之色。她愣了愣,细细一想,撇了撇嘴,只当没看见。

章放离开了,章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但有些变化却无声无息地发生了。

章敞一向有些酸腐气,自认是个读书人,素来不喜欢与那些军户、村民及贩夫走卒打交道,只有柳同知父子或是九市数一数二的大户李家这样的人物,才勉强能入他的眼,但这样的人又未必有闲情与他结交,因此他在九市数年,并没交到几个朋友,更厌恶军户所里的人粗俗无礼,平日除了工作时必要的接触外,是从不参与其他军户喝酒赌钱说笑等娱乐活动中去的。倒是章放喜欢时不时与人喝点小酒,交流玩乐一下,偶尔还会在银钱上接济几个人,因此在百户所里人缘极好,威望也高。如今章放一走,有些礼尚往来的事可以由家中女眷打理,但与人交往的事却只能落在章敞头上,这让他颇为烦恼。碍于父亲之命,他虽然不喜欢,还是硬撑下来了,但仅限于与那些大户与武官们的来往,对于其他人,他的耐性便少了许多。

章放从前做总旗时,手下有几个因公殉职的士兵,对于他们的遗属,他一向是很照顾的,除了军中每月固定的钱粮外,偶尔也会私下贴补点银子,他临行前担心这些遗属家中会有什么变鲠还特地留下了一份名单并把每家人的情况都与章敞交待了一番。

但在章敞看来,这些遗属本就能领一份钱粮,生活并无问题平日又有死去儿子或丈夫的同袍们时不时接济帮补一番,兄长再花一份钱,纯属多余,自家本来就不算宽裕,有银子也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何必拿去便宜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况且这些遗属中又有几个年青寡妇,也不乏豆蔻少女,若是一时不慎,叫人传出点闲话来,兄长的名声就坏掉了。

这么一来章敞就悄悄儿中止了对这几户人家的周济,几乎是不闻不问。本来这几家人平日也不靠章放那点银钱度日,但难免会有手紧的时候,碰巧其中一家的老妇得了病,大夫开的药方子不便宜,家人无钱为她抓药便想起了章放这边的贴补,因章放不在,他们又不好意思直接上门问章家讨钱,便托人递了信儿过去。但章敞听了也当没听见,那传话的人见他不应,只当章放没有交待就走了,唯有无功而返。那家人得知这个结果,顿时如同天塌了一般。事情很快传开,百户所里的军户们私下都议论开了。虽然他们觉得章总户并没有责任要为一个殉职士兵的老母付药钱,但他一向照顾开的,也曾许下诺言说不会弃他们于不顾,如今却丢开了手,离开前也不交待一声,倒叫那家人不知找谁求助去,实在有些疏忽了。

幸好明鸾奉了祖父之命,时时留意父亲章敞的情况,加上又跟金花婶夫妻等住在附近的几家军户关系亲密,对于这些小道消息还算清楚。一听说这事儿,她觉得情况不妙-,便立马报给祖父章寂知道,然后照着他的意思,悄悄给那家人送了两吊钱,还说:“那日有人传信来,本就该把药钱送过来的,只是不知道那传话的人是否可靠,便花了点时间去打听,知道是真的,便赶着过来了。老太太的病怎样了?大夫瞧着如何?我与城里药铺的掌柜相熟,跟他打声招呼,请他给你们打个折吧?”

一场小风波就此解决了,章家还得了更好的名声。

若说有谁不好,那就只有章敞了,他挨了章寂一顿骂,被斥是“鼠目寸光”,差一点因为些许蝇头小利,便坏了家门名声。

他心底颇有些不服气,明明是为了兄长与自家的名声着想,怎的反而成了败坏家声的罪人?

但让他心里更不舒服的是,明明他才是主事之人,父亲越过他行事便也罢了,身为人子,他本不该与父亲计较,可明鸾是他女儿,反而监视父亲的一举一动,还违逆父亲之意给别人送钱,这算怎么回事?她眼里还有他这个父亲吗?!

不过,明鸾是奉了祖父之命行事的,章敞又不敢明着与章寂对着干,只能忍下这口气,却在事后时时给她脸色瞧,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拿住了数落个不停。

明鸾心里郁闷,又懒得跟他计较。除了白日里他不在家时,她会多陪陪祖父与母亲外,他在家时她总是跑出去,或是上山照顾药田,或是到菜地果园处看顾,也常常去瑶寨那头练习箭术。个把月下来,她的射箭水平大大上升,已经可以做到十箭里有九箭中靶了,偶尔还会狗屎运地挨上红心。

这个把月里,章放的消息也时不时传回来。听说这回朝廷从两广调兵入安南增援,首次有上千人的瑶兵参战,章放协助管理这些瑶兵,不但杜绝了汉瑶士兵之间的大冲突,也让那些瑶兵事事遵从军令行事。他们才到安南没两天,便打了个漂亮的突袭,立了一功,章放虽不曾杀得敌首,却也因为协理之功,颇得好评,很是风光了一把,连广东指挥使司正使与副使都听说了,口头赞赏一番。消息传回来,章家上下都欣喜非常。

明鸾对章寂道:“二伯父真真能干,明明没有上场杀敌,都能立下大功呢。这样您就不必担心他会受伤什么的了,二伯父果然是个稳当人。”

章寂嘴里道:“胡说,不能杀敌,又算是哪门子的军功?他还差得远呢,不过是仗着奉家后生的脸面罢了。”但脸上却挂上了笑容,晚饭时还多吃了半碗,顺便教训三儿子一番:“瞧瞧你二哥,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为父不再操心生气?”

今日章敞又犯了一次浑,被父亲与女儿合力纠正过来。

章敞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兄长立功,他固然高兴,但被老父当着老婆孩子数落,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今日家人高兴,他不能在这时候煞风景,只能低头数饭粒,心里却象被小猫抓了一把似的。

章家才开心没两天,马贵从城里赶过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朝廷有意禁海,可能连广州港口都不许做洋货生意了。这么一来,陈家的收入就要大受影响。

马贵道:“鸾姑娘,真真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替我们出了主意,又牵线搭桥,让我们做起了这贡柑与蜡染绸的生意,等朝廷禁海令一下,我们可就抓瞎了!如今虽说少赚些银子,在别处还能填补些。等蜡染绸的生意做大了,亏的银子便又能挣回来了。”

明鸾笑了笑:“我只是出个主意,能做成,那是你们的本事,与我什么相干?外祖父与外祖母的产业不受影响就好,只是朝廷好好的怎会下令禁海?”

马贵也觉得讷闷:“我也不清楚,朝廷眼下还不曾下令呢,只是有风声传出来。听人说,好象是哪家皇商犯了事,朝廷有心要教训他家,却连累得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亏。”

明鸾心中硌登一声,想起了李家。李家本就是靠着海上贸易为燕王筹集军资的,莫非朝廷禁海,是为了堵上燕王府这条财路?可是受影响的范围也太大了吧?难道京中的权贵就没哪家也是做这门生意的?

明鸾正在思索时,章寂开口问:“小马掌柜,我昨儿听镇上的人说,今年秋天德庆来了不少新军户,是从别处调过来的,东莞、雷州、靖海等地都有,可是真的?”

“依稀好象听说过是这样,因朝廷打算禁海,广东指挥使司打算把这几处常年有人犯禁走私的海港卫所的人撤换一番,调些精兵过去,多出来的人便分配去别的卫所。我们德庆也分得不少,好象是…”马贵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好象是东莞过来的吧?”

【第三卷·平地雷】第23章 请求

东莞?!明鸾立时打了个激灵:“东莞来了什么人?可有姓尊的?”她记得清清楚楚,沈家到德庆来之前,就是在东莞千户所待着,他们离开后,沈家另一个女儿的婆家李家还在那里。现在有沈家这么一户极品亲戚就够让人心烦的了,可别又添一个!

马贵忙笑道:“鸾姑娘是担心李家人么?放心,他们没过来。”明鸾顿时松了口气。

马贵向章寂解释说:“我听说这件事时,也想起了李家,从前还在广州总号我叔叔跟前做学徒时,我就常常听说沈李两家在东莞的事。这回从东莞千户所迁走的,多是闲人,若是有门路的,早往那些富庶的地方去了。德庆这两年虽渐渐起来了,终究比不得那些繁华的大城,因此来的都是没有门路或是人缘不好的。那李家听说攀上了东莞的一位百户,颇有些体面,自然不会被迁走。不过他们近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自打沈家迁了过来,茂升元又做起了贡柑与蜡染绸的生意,人手有限,就没再派人去东莞收海货了。这一年里他们家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一无所知呢。”

“一无所知才好呢!没必要去理他们!”明鸾一时高兴,便脱口而出,被章寂横了一眼,立时闭了嘴,但脸上的笑是掩都掩不住。

章寂心下无奈,但想到屋里并没有外人,马贵又是明鸾外祖家的伙计,而真这个消息确实挺让人高兴的,便也不再计较了。

李家人没有跟着其他军户迁往德庆,着实让章家人松了口气,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就在家里人之间传开了。沈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对于李家,她是既怨且恨,但又有几分不舍,她亲妹妹还在那里呢,也不知过得如何,李家母子俱是自私刻薄之人,没了娘家人撑腰,还不知李沈氏受了多少苦楚呢。

这么念叨着,沈氏实在放不下心,想到东莞既有军户迁来,当中必然有知道李家近况的人,便趁杜氏与沈昭容再来探望她时,让她们去找人打听。

杜氏与沈昭容当面应着,待离了章家,却又是另一个说法。沈昭容道:“好不容易离了东莞,离了李家,如今又上赶着粘回去做甚?李家可是知道太孙之事的,万一他们口风不严,泄露出去,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杜氏也觉得是这样:“当日我们家处境如此凄凉,都是李家暗中下手所害,二姑奶奶是亲手足,还坐视不管呢,我们又何必理会她过得好不好?况且她女儿做了人家百户的小妾,只怕比咱们都滋润些,怎不见她想法子来打听我们过得好不好?!”

除了往日的仇怨,杜氏还有一样担心:“当日李家威逼咱们时,你父亲曾一度将你许给李家的哥儿,虽然不曾定下,到底名声不好听。如今你在柳家眼瞧着渐入佳境,柳家姑娘愿意听你的劝,柳太太也对你另眼相看,正是大好时机,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什么妖蛾子,那可怎么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妙。”

沈昭容默默点了点头,又提醒了母亲一句:“父亲与二姑母乃是亲手足,若叫父亲得知,只怕他也会心软的。”

“那就连他也一并瞒了吧!”

事实上杜氏与沈昭容近几个月去章家探望沈氏,已经不如从前那么频繁了,给沈氏的解释是这样的:沈昭容最近讨得柳同知太太的欢心,常常揽些精细的针线活回来做,又常常陪柳家太太小姐聊天喝茶,因此在家的时间不多,至于杜氏,则是因为沈昭容有事要忙,她要留在家中打理庶务。

沈氏没有起疑心,还觉得侄女若能搏得柳同知太太的欢心,也给沈家添了臂助,日后有机会回京,还能借柳同知之力呢。正因为杜氏与沈昭容在沈氏面前的态度并无变化,所以沈氏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所信任的弟妹与侄女早已抛开她了,若不是因为锦衣卫出现在德庆,目的不明,让沈家人惊慌失措,沈儒平无能,只能从沈氏处听取意见与建议,她们也许连看望都不会再来。

沈家母女不肯去打听李家的近况,却不代表别人不会去。章寂与章敞都知道太孙十有八九已经平安抵达北平了,在燕王与太孙正式起事前,万一朝廷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会有什么影响,在这种情况下,知情的李家多少是个隐患。朝廷有意禁海,方才增加了驻守各海港的兵力,而东莞千户所本就由亲冯家的将领掌事,此番撤换人手,也不知会有何变故,李家若是面临危机,难保不会泄密,为保万一,还是要打听打听的好。

章放不在,章敞又不擅于跟人打交道,因此打听的差事是交给明鸾去做的,而刚刚搬回家中、有心表现的宫氏也掺了一脚。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原来李家在东莞很有些名气,不但因为他家有个女儿做了百户的小妾,更因为他家自从有了这个靠山后,腰杆子就挺起来了,仗着便宜女婿的势,居然在千户所附近开了个小酒馆,做起士兵的生意来。那一带也就数他家酒馆的酒水最好,下酒菜也还美味,因此价钱虽然有些坑爹,但还是引得许多士兵上门,生意很是红火。

李家当家李城被打折了腿,本来已经是个废人了,做个酒馆的掌柜还是没问题的,开始时不懂得打算盘,又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还亏了点钱,但后来也熟练精明起来了。他妻子兼做厨子与跑堂,老母看家,从不到酒馆里去,儿子年轻力壮,本当帮忙才是,却整日不沾家,后来让他父亲出了笔银子,又托了便宜妹夫的关系,得了个轻省又有些油水的差事。这家人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货色,但时间长了,李城又会做人,竟让他混得似模似样的。最近半年,因李家小酒馆挣了些钱,李家人又开始放债,对象就是那些手头紧的军户,若有人还不上钱的,又惧怕李家身后的那位百户,便悄悄儿想法子从扣押的走私品里头偷渡些财物出来变卖。李家见这是个难得的财路,从中做了点文章,一来二去的,越发富裕了。东莞千户所撤换军户时,他家既没有精兵,又无正军名额,本该被撤走才是,却无人提起。倒是听说纳了他家女儿的那位百户大人有望高升,说不定便带得他们家去大城镇里享福呢。

明鸾与宫氏将各自打听到的消息搌给章寂时,章敞当即便冷笑了:“他家脸皮也太厚了,好好的勋贵人家子弟,即便落魄了,也不该辱及祖宗颜面,李城居然做起了生意,还好意思沾沾自喜?!”

章寂瞥了他一眼:“做生意又怎的?他家的爵位早就降了,即便曾经是勋贵人家子弟,如今也不能再把这个挂在嘴边了。若他是正正经经做营生,便是行商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你与其笑话他开了酒馆′还不如说他知法犯法、一错再错呢!”

章敞忽然记起自己岳家就是行商的,而妻子陈氏就站在边上,不由得悄悄看了她一眼。陈氏脸上淡淡的,仿佛没察觉什么。他顿时又觉得有了底气,笑道:“父亲说得是,李城当日就是因为偷藏财物,才被打折了腿,又失了正军身份,如今日子才过得好些,便又重蹈覆辙,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宫氏也道:“可不是么?他家也好意思呢,好好的嫡女,竟送去与人做妾,若换了我是他,早羞得一头撞死了,哪里还有脸面去仗女儿夫主的势?!”

明鸾问章寂:“祖父,听说给他家做靠山的那个百户可能要扁升,真会带着他们家一起走吗?”

“这怎么可能?”章寂冷笑,“你想想当年万千户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那还是个千户呢,也就只能带走几个亲兵,若属下有哪个用得顺手的,就得特地提前报上去。李城算什么?开个小酒馆,连正经军职也无,谁会特地把他一家带上?你瞧着吧,等他家靠山高升,女儿也跟着走了,多的是人来抢李家这块肥肉呢!”

李家现在有点钱了,因为有个百户做靠山,别人才不敢对他们做什么,等那百户走了,他们失了依靠,别人就少了许多顾忌,还真象是块肥肉呢。明鸾想了想,没有吭声,直到晚间才避了人问章寂:“我们一直都在担心李家遇到危机时会泄露太孙之事,现在李家虽然暂时得意了,但随时都会被别人吞掉,到时候有可能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东西,那我们该怎么办?”

章寂微微一笑:“不必着急。即便他们真这么做了,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况且李家人也不是笨蛋,人家要夺他家的财,摆明了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泄露了太孙的事,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况且太孙已经离了这里,即便有人从李家那里知悉秘事,追踪而来,我们也大可死不承认,只说李家是胡编的,你说到时候那些人是信他还是信我们?”

明鸾想想也是,现在章家的危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可以事先做些准备工作,以备万一有需要时跑路,但李家远在东莞,实在超出章家的能力范围,悄悄伸手过去,万一惊动了当地的卫所和官府,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还是不必多事了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进入了九月。德庆的白天仍旧艳阳高照,但晚上已经颇有凉意了。章寂、陈氏与文虎先后都不慎感染上了风寒,家里人忙忙为他们请医抓药。明鸾见他们吃的药方子,当中有几味药在九市镇上的药店买价钱很贵,但在德庆城里的药铺买就便宜多了,便寻空进城去抓药。

临出发前,陈氏特地给了她一个小包袱,让她顺路捎给江千户家的紫兰,说是重阳节的礼。

进城后,她第一时间抓好了药,又循例去探望了马贵与崔柏泉,便转去江千户家。紫兰正好得闲,欢喜地迎了她进家门。

紫兰年纪应该有将近三十岁了,瞧着也不过是二十五六的模样,容长脸,肤色白,只是两颊微微有几点雀斑,但柳眉凤眸,樱桃小口,俨然是位美人。她见明鸾时是一副家常打扮,月白色的夹袄,藏蓝色的裙子,青莲色的比甲,俱是纯色的绢布衣裳,全身上下一丝绣花也无,一头黑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插着几根镶了碧玉的银簪子,十分素雅。

明鸾看见她这副打扮,想起她从前到自家做客时,虽比眼下略华丽些,但穿戴服色也是以素雅色调为主的,连绣花也少,实在不象是个得宠的妾,反而更象是个年青寡妇呢。不过这话明鸾可不敢说出口,只是笑吟吟地给紫兰见了礼:“兰姑姑好,您好久没到我们家去了,母亲正想您呢。重阳节快到了,我有事进城,母亲便让我给您捎了节礼过来。”

紫兰笑道:“姑奶奶太客气了,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又命人上茶上点心,接过小包袱,也不打开来看,只是问明鸾陈氏的近况,听说陈氏感染了风寒,她立时严肃起来:“近日气候不佳,城里感染时疫的人也不少,姑奶奶的身子自打那年南下途中染病,便一直不大好,你可得好生照顾她。明儿我请一位医术好的大夫过去瞧她,也看看老爷子与小哥儿,省得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耽误了病情。”

明鸾大喜,忙谢过了:“兰姑姑想得真周到。说实话,镇上那位大夫,我还真不大信得过他。”

紫兰微笑着摆摆手,又问了几句话,便说起:“我这两日正有意要去你家一趟呢,可巧你就来了。千户大人刚刚从安南捎了家信回来,一切平安,你二伯父也平安,还立了几个小功劳。等他日后回来,少不得还要再步步高升的。”

明鸾咧嘴笑了:“那就借您吉言了。其实,二伯父能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重要。”

紫兰笑笑,犹豫了一下,才说:“只是有一件事…大人在信里提起,有些为难。我本是打算寻小马掌柜的,只是大人却说这话不该出自他口中,因此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鸾姑娘,不知能不能请你给姑奶奶捎个话,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妥当,请她出面向小马掌柜提及,倒比我们开口便宜多了。”

明鸾有些奇怪:“是什么事呀?怎么你们反而不方便跟马贵提?”

【第三卷·平地雷】第24章 军粮

紫兰要说的事其实很简单。征安南的大军粮食有些不足了正要想法子采买补办呢,因领军的大将是京城来的,对两广情形不熟,囡此便把这个任务分派下去了,各地都有,德庆因为离广西近,也领了一份,还是很大一份。然而此时,夏粮已经送上去了,秋粮还不曾收得,军队那边却是等不得的,若此时有人愿意献粮,就等于为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江千户有意让茂升元出个头,只是碍于他本身是征安南的将领之一,又与茂升元东家有交情,需得略避避嫌。

明鸾听了大感奇怪:“大军既然是出征安南去的,自然是就近从广西采买粮食,那里气候温暖,今年又没听说有什么天灾人祸,按理说粮食储备应该很是充足,怎么军队还会缺粮呢?居然要跑到广东来采买?!”

紫兰叹了口气:“这里头…其实有些不好让外人知道的事,本来我也不该知道的,只是千户大人写了家书回来,有意让我给茂升元递个话,自然也就跟我说了些内幕。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先前领兵那位大将军受了伤,又战事失利,早已被送回京城领罪去了,新来的这一位大将军,听说是国舅爷,很有来头,也颇有本事,一来就打了个胜仗,将安南叛臣手下的士兵灭了数百人,称得上是难得的大胜了。”

明鸾面露古怪之色:灭了几百个敌军,也算是难得的大胜?光是德庆一地,支援安南大军的士兵就有六百号人了。不过想想国爵爷可不正是冯家人吗?那家人一向不是好东西,得了点小成绩就当成大事一样四处嚷嚷,也不算奇怪。

紫兰继续道:“这位大将军有后台,又打了胜仗,自然傲气些,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靖江王。本来朝廷大军出征安南,以为能速战速决的,去的又是不愁没粮的地方,因此就没备下多少军粮,不想战事生变,胶着了几个月,如今虽说打了胜仗,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结的,军粮自然告急。冯将军有意在广西本地采办,兴许是管账的人支银子略慢了些,引起了民愤,靖江王拿住他的错处,拒绝为他提供粮食。本来…只要那冯将军略和软些,又或是请朝廷做主,事情也就解决了,可冯将军是个傲气的人,不愿服软,才有了往广东调粮的命令。只是这么一来,买粮的银钱肯定是不足的,谁家卖粮给他,必要吃大亏。”

明鸾看了她一眼,她只是微微一笑,低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明鸾若是冲动些,也许当场就要跳起来了:明知要吃大亏,为什么还要让茂升元出头?但她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江达生与陈家关系一向很好,连屈就到德庆这样的小地方做千户他都愿意,又怎会让陈家白白吃亏?他这个提议必定有深意在。

明鸾低头细细一想,便问:“不知那位冯将军想从广东买粮食,是要买多少?又能给多少钱?”

紫兰淡淡地道:“听说他让人拨了三万两银子下来,要买二十万石白米。”

明鸾倒吸一口冷气:“如今外头白米的价钱是一两银子两石米,三万两只够买六万石的,他要买二十万石,那卖他的人可亏到姥姥家去了!”够狠的,怪不得会引起民愤呢,听紫兰的口风,大概那个姓冯的在广西买粮时连银子都不给呢,谁会卖给他?!

这是一笔注定要大亏大损的生意,江千户不可能无缘无故示意茂升元去掺一脚,除非…

明鸾稍稍凑近了紫兰,略压低了声音:“茂升元只需要卖一部分就行了吧?卖一个不能叫人小看的数量,却不必全额包下。”

“那是自然。我记得茂升元也有做粮行的生意,想必库中并不缺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