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人意料地一并接见了所有夫人小姐们,对每个人都十分温柔亲切,让众人觉得方才听见的那番对话,其实不是皇后跟沈昭容说的,而是有旁人代言。

皇后并没有提什么选妃的事,只是一家一家地问各人近况,亲戚中的长辈们身体安泰与否,近来又有什么大垩事,哪家的儿子娶了媳妇,哪家的女儿订了亲,若是哪位夫人将自家女儿推出来介绍一番,她也一个个拉着手夸奖几句。众人看不出皇后属意哪两位千金,心情都有些浮躁,开始暗暗埋怨沈昭容坏了皇后的兴致,让大家的期盼都落了空。

明鸾倒是很淡定地随母亲与堂姐坐在角落里听皇后与别人说话。皇后待她们还算客气,但也不见得比旁人亲近,顶多就是问了无凤几句沈氏的近况。无凤老实说母亲因水土不服,正在杭州静养,她便安慰几句,赐了几匣子名贵药材,以及衣料首饰什么的,也就完了。她并没有跟明鸾特地说什么话,明鸾在旁揣度着,觉得自家大概真的只是皇帝看在章家面上,才召进宫里表示一下恩宠的,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因为人多,皇后一一聊过来,时间过得飞快。就在皇后问起那位最美貌的少女家中近况以及读过什么书时殿中不知何处再次传来了沈昭容歇斯底理的哭喊声,又有男声在喝斥,听得集人俱是一呆。

皇后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她这又是怎么了?”一名女官走了进来,跪下回话道:“禀皇后娘娘皇上见过沈氏女了,与她明说,既已背约另许,就不必再提婚事了,盼她安心嫁人。沈氏女不甘,竟抓着皇上龙袍不放,连声质问,言辞间多有不敬之处。皇上气恼推开了她她跌倒在地便哭闹起来。皇上不耐已经回宫去了,让奴婢等请皇后将沈氏女送回去。”

皇后闻言便嘲讽一笑:“这回她总算死心了吧?皇上早就知道她背约之事了,只是怜她不容易,才不与她计较,只是她名节已失,又怎堪为皇家妇?她还心存妄想,以为皇上是什么人?!天皇贵胄,怎能受那等羞辱?!如今既知道了皇上的心意大概日后能安心嫁人了吧?”她转向石章氏等人:“临国公夫人只管放心,皇上与本宫俱是一样的意思,沈氏女一旦入了石家门就是石家的媳妇了,如何管教,也是石家的家务事,只要石家有理,宫里是不会多事过问的。”

石章氏的脸色白得象纸一样,几乎就要当场晕过去了。皇帝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沈昭容是什么货色,也坚持要石家娶她进门么?完了,完了,国公爷为什么要求来这么一门婚事?这沈家女不但不得皇上青眼,反而深受皇上厌弃,自家孙…儿娶了她,这辈子就真是毁了!只怕不仅是孙儿,就连石家其他人,也要受连累!

石章氏摇摇欲坠,皇后见状忙问:“临国公夫人可是身上不好?快请了太医来瞧!”石章氏有些艰难地道:“不必了…多谢皇后娘… …臣妾只是犯了旧疾,只要回府中服了药丸就好…”搀扶住她的临国公世子夫人还是新进门的媳妇,对这种状况也是手足无措,只能放弃推销那个族女,也不等见过皇后之后,再去探望石美人了,当下便顺着婆婆的口风,向皇后请求告退。

皇后目的已经达成,也就顺水推舟接受了她们的请求,放她们离去了,但对于其他女眷们,尤其是来自娘家的几位夫人与小姐,则开口留她们在宫中用膳、—此时已近午时,正是用膳的时候。

这是难得的体面,她们自然应允,也指望着膳后能再私下见皇后一面,说些体己话。而其他几位同获此殊荣的夫人小姐们,也有些浮躁不安地听从安排退了下去。常家女眷因为新到京龘城,皇后多问了几句他们家安顿得如何,又赏了许多物件,才让她们退下用膳。午膳是摆在别处的。

最后剩下章家女眷们,皇后忽然换上了亲切的笑容,从凤座上走下来,拉起了明鸾的手:“方才人多,不方便说话,有些怠慢了,望妹妹别见怪。”

明鸾怔了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后却笑道:“旁人不知内情,倒也罢了,咱们却是心知肚明的,迟早要成了一家人,正该多亲近亲近才是。妹妹小时候在京中时,本官也曾随家人去过侯府做客,只是那时候还小,许多事已不记得了,如今想来,本宫就常觉后悔,若早知道你我有这样的缘份,当时就该多来往了!”

明鸾干笑一声,有些摸不准这位皇后的用意:她是真知道“内潜,的吗?

陈氏在旁也有些手足无措,倒是无凤很快反应了过来:“皇后娘娘,舍妹有些腼腆,正不好意思呢。事情又不曾明白定下,叫她如何回答娘娘呢?”

皇后掩口笑了,正要说话,方才那来回话的女官忽地又过来了:“娘娘,沈氏女立在外头闹着不肯走呢!她说要再见一次皇上。”

皇后收了笑容,冷淡地道:“她说要见,本宫就让她见了,如今又要再见,当皇上是什么?方才不是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么?押了她出去!”

女官领命下去了,明鸾便听得外间传来沈昭容叫嚷的声音,但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嘴,动静迅速远离,显然已经被拖了出去。

皇后这才重新换上笑容,对明鸾道:“说来也是委屈了妹妹,二叔真是个没成算的,这样的大垩事,早该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偏等到他记起要跟他哥哥说了,妹妹的令尊又去世了,许多话都不好告诉人,闹得如今,本宫要与妹妹说两句体己话,还要拿了旁人来做幌子。”

咦?其他人都是幌子吗?难道那纳妃的风声是假的?不能吧?

明鸾拿不准皇后的心意,也不过是顺着她的口风虚应着,心里想的却是这位主儿算是燕王派到皇帝朱文至身边的无间道,只是不知道她此刻心意是否有所改变?看她今日略嫌强势的作派,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好拿捏,李家人对她大概也有几分防备吧?说起来武陵伯府今日进宫的女眷中,似乎并没有皇后的母亲。这有些不合常理呀!

明鸾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还要分心二用去应付皇后的垂询,未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皇后倒也不见怪,只笑道:“今日“展翅印”本是好日子,大家伙儿都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却叫小人坏了兴趣,实在扫兴!只怕皇上也觉得堵心呢!你们且家去,待闲了,只管进宫来说话,不必理会外头人怎么说。二叔不在京中,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未婚妻子,皇上与本宫是他最亲的亲人,自然要为他照顾好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与我们说。”

明鸾见她说得诚恳,虽不知对方是否真心,但可以猜到至少皇帝是真心的,便也起身郑重行禾咐过。皇后便命女官送她们去用膳,自己则重新整理了衣饰,往乾清宫去安抚皇帝不提。

明鸾与陈氏、无凤一起随女官往东侧殿方向走,心里还在猜想皇后的真“展翅印”实想法,揣度她是否会对燕王的大计产生影响,又是否会威胁到朱翰之的安危?正想着,便看见沈昭容坐倒在前方不远处的地上痛哭,几名宫人围着她,正虎视晚晚,旁边却有个胡四海站着,一脸的讥讽。东侧殿前,方才早已退下领膳的几家女眷们都远远站着,对着沈昭容的丑状指指点点。石家婆媳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明鸾因见胡四海在场,也懒得去搭理沈昭容,便转身就要拉了陈氏与无凤往常家母女的方向走。不料那沈昭容听见声音,抬头见是她,眼中顿时迸射出嫉恨的目光,嚷道:“站住!你凭什么嫁进宫来?!你样样都不如我,凭什么皇上皇上就看中了你?!”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明鸾冷然回望她:“你胡说些什么?自个儿美梦破碎,也别随便找个人乱咬呀!”

“我才没有胡说!”沈昭容站起身,愤恨地指向陈氏,“你母亲早已你父亲和离了,却还厚着脸皮冒认诰命进宫晋见!这是犯了欺君大罪!枉你还有脸来笑话我!你这样的人,也配进宫为妃?!”

【第四卷 宅门春】第七十章 梦碎

陈氏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体晃了一晃。这本是她最担心也最心虚之事,没想到被沈昭容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明鸾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沈昭容就真狗屎一样碍人眼,倒没觉得这事儿真有什么大不了。就算闹到皇帝面前,难道他就真的会治陈氏的罪?还不一样是轻描淡写一笔抹了?难道沈昭容以为就皇帝就只会纵容沈家,对别的亲戚长辈就不讲情面了?

她十分不屑地道:“你说我犯了欺君大罪,我就真犯了?你可以到皇上面前告我们呀!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们?!”

沈昭容又气又羞愧,知道是方才皇帝的态度让章家人看在眼里,因此章明鸾才会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中了,心一横,便颤着声音道:“你不过是仗着家中叔伯都有实权,皇上不免维护几分罢了!但你母女二人欺君是实实在在的事,由不得你们不认!你父母和离之事,还在德庆官衙上了档,若有人不信,只管去查,就什么都清楚了!到时候即便皇上不怪罪,你们也休想再有好名声!”心里又想,只要明鸾名声坏了,也就跟自己一般,皇帝皇后自然不会再纳她入宫,最后会纳谁,她管不了,但只要不是章明鸾,她心里就快活得很。

明鸾听得皱眉,不过她还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父母和离之事虽然没有外传,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朱翰之更晓得她有心让母亲改嫁,也没说什么。沈昭容以为这种事能威胁到她?真是可笑!

元凤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本不知内情,见事情有可能牵涉到章家女眷的名声。就抢上前一步道:“沈姑娘休要胡言乱语,我三叔三婶确实已和离,但那是奉了祖父之命行事的!当初燕王起兵,祖父与二叔、三叔一家却困在岭南,祖父担心官府擒拿。全家大小都要送了性命。正巧三婶娘家人在当地,就命三叔三婶和离。好让三婶带了三弟潜逃离开。若事后全家人能平安团聚,自然会让三叔三婶复合。只是三叔不幸,叫冯家爪牙害了性命。才让三婶没了着落。但祖父已当着全家人的面许诺。三婶对我章家有大功,章家绝不会弃三婶于不顾,因此家中但凡有我母亲与四婶娘的,就有三婶的。我们也不会因为那一纸文书,就小看了三婶!”

她虽是这么说的。但沈昭容反而象是捉住了话柄般,〖兴〗奋起来:“无论你怎么说,总之她已经不是章家妇了,就当不得这诰命的名头!你们没告诉皇上,那就是欺君!”

明鸾冷声问:“你怎知我们没告诉皇上?”朱翰之连她母亲可能改嫁这种事都试探过皇帝的口风了,这种事自然不会瞒着。

沈昭容却不知道这一点,闻言只是一愣,便有些结巴:“当…当然没有了,否则皇上又怎会赐封…”

明鸾嘲讽一笑:“只看皇上对你们家如何,就知他有多仁厚了。况且皇上又不曾封我母亲什么封号,不过是赏了先父虚职而已,有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下旨的时候已经要过年了,祖父有言在先,先父无功,不敢领了皇上的赏,只是大过年的,不好扫皇上的兴,因此打算过了年就上书请辞,即便我母亲顶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也不过是这几日罢了。你要告我们欺君,大可以告去。只是我就不明白了,若我们这样的就算欺君,那你背弃与皇上的婚约另攀亲事,过后又厚着脸皮哭着喊着要进宫做妃子,只顾着说皇上背约,却对自己曾经跟别人订下婚约的事提都不提,若不是人家告到京城来,只怕世人还蒙在鼓里呢。这又算不算是欺君?枉你还有脸来笑话我!”

沈昭容一窒,仍旧犟着脖子道:“你如今被我拆穿了,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是马后炮罢了!至于我的事,皇上都不见怪了,你又多管闲事做什么?!”

明鸾嗤笑:“是啊,皇上不见怪,只是不肯娶你而已。”

沈昭容一时羞恼,越发口不择言:“你还有脸说我?!你母亲早在德庆时,就跟江千户不清不白的,若不然,他能这般照顾你们家?你二伯那么容易就升了百户?!卖媳妇得来的富贵,也亏得你有脸接受,若换了是我,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明鸾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大骂出口,却听闻身后元凤惊叫一声“三婶”忙回头去看,原来是陈氏气得满面涨红,身体摇摇欲坠,颤着手指指向沈昭容:“你…你胡说八道…”

沈昭容却反而转向那群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们:“章家做了没脸没皮的事,还自以为清白,我却是看不惯这种肮脏事的…”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脸上已挨了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右颊上是**辣地疼。待她定下魂来,抬头望去,才发现是明鸾打的她,自然发怒了:“你居然敢打我?!”

明鸾冷着一张脸,双眼圆瞪:“我怎么不敢?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同时许了三个男人,凭着美色和花言巧语骗人骗财的贱妇!我要是不看在皇上与大哥哥大姐姐的面上,给你几分脸面,没把你在岭南做过的那些肮脏事宣扬开来,你就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居然敢造谣到我头上来了?!”

她气势汹汹,便是沈昭容正在气头上,也不由得退了几步,心已虚了两分:“你…你别嘴硬!这些事又不是没有人知道!”

明鸾冷哼一声:“江千户会照顾我们家,有什么奇怪的?当初他会调去德庆,本来就是我外祖父的请托!他在德庆任官多时,与我母亲连面都没见过一回,唯一算是打过交道的,不过是他爱妾时常来瞧我母亲,再来就是那次二叔出征前,他到家里来看过祖父。不过我母亲当时是在后厨做饭。我母亲做人清清白白,章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谁也挑不出错处来!至于我二伯升了百户,那是他当差勤勉,又用功练武。加上在抚瑶事务上立了大功。才升上去的。别说他在江千户到德庆前已经做了很久的小旗,升一级也不过是水到渠成。就算是江千户有意提携,那又如何?我二伯有那本事!不象你爹,文不成武不就的。跑到东莞去做个辑私的小兵。办事不得力就算了,还手脚不干净,偷拿官府抄没的海外珠宝,叫人抓了个正着。被打成了残废。做了小偷儿还有脸说自己是读书人,没得脏了人家读书人的名头!”

这回面色苍白的轮到沈昭容了:“你…你胡说!我父亲是…是被冯家的爪牙打伤的!”

明鸾却嗤笑一声:“你以为京城离东莞远。就没人知道真相了?大不了也派个人去那边的千户所问一声好了。你老子就是因为这事儿才丢了正军的身份的,千户所的文档上定有记载!就因为这个,你家日子难过了,还支使起皇上干活呢!你当我不知道?我外祖派的人还给你们送过好几次银子呢,想知道什么事不能?!”

沈昭容目光闪烁,远处围观的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一旁的胡四海还不紧不慢地插嘴道:“这事儿是真的,我当时就在那里,看得真真切切!说来还有物证呢,安国侯夫人送到北边告知皇上下落的信,附信送去的一根象牙簪子,说是安国侯送给夫人的信物,其实那信物早在抄家时就没了,那是偷拿了千户所查抄走私海船上的象牙,自个儿寻人照样子打的,小地方没什么好工匠,手艺粗糙得很,也容易认出来。东西只怕还在安国侯府上收着呢,拿着它到东莞千户所,找失窃的赃物单子一对,就知是真是假了。”

沈昭容震惊地看着他,元凤却惊喜地道:“是有这么个东西,在二娘手里收着呢。母亲说那是父亲送她的定情之物,我还觉得奇怪,想着那簪子做工粗得很,可象牙却是上等货色,不象是胡乱寻来的,没想到是海防查抄的赃物呀?”

人证物证都全了,沈昭容再也无法抵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见那群夫人小姐们都望着自己,面露嘲笑,顿生无地自容之感。

可明鸾却没打算饶过她,反而走到她跟前,嘴角嘲讽地翘起,大声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得很响亮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做皇后都够资格,其实也不过是个长舌妇!谎言是张嘴就来,诬蔑别人的事做得很熟练嘛?你知不知道,当日你们在东莞过不下去了,命都要没了,我们家一得了消息,就把你们接了过来,是托了谁的人情?一个是你方才诬蔑的江千户!一个是你背弃了婚约还骗了人家钱财的柳同知家!这两位都对你沈家有大恩,你不但不感激,还为了点小事就反咬人一。!你这样也叫贤德?!”

明鸾用手指重重地戳着沈昭容的胸口,她不知是吃痛,还是心中有愧,步步后退。

明鸾继续戳着她的胸口质问:“我们章家把你们全家救了来,给你们安排了宽敞干净的房子,给你们送去了衣服粮食,还给你那残废爹和泼妇娘找了差事,让你们过上安稳的日子。饶是这样还觉得不满足,三天两头跑我们家来要银子的是谁?在外头到处说我们家刻薄,不照顾亲戚的是谁?!明知道自己是残废,还要我二伯帮忙安排个正军身份,又要寻清闲多油水的差事的人又是谁?!想来你们沈家是惯了恩将仇报的,说人家江千户几句坏话,污人清名算什么?勾引了人家柳大人的侄儿,还骗了人的财产逃走又算什么?我们章家对你们也够仁至义尽的了,你娘还能杀了我二伯娘,你爹还帮着埋尸呢!回头吃了官司,你娘依律被砍了脑袋,你们父女还怪我们家不肯帮忙!天下极品,真是无人比得上你们沈家!”

这些都是沈家过去的秘事,京城里除了皇帝、胡四海与章家,再无人知道详情,冷不防都被明鸾当着众人的面揭开,沈昭容也无措起来。但胡四海在场,她又没有底气指责明鸾说谎。除了吱唔,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落在旁观者眼中,这就成了她心虚的证据,越发相信明鸾所言都是实情。不一会儿,便有附近当差的宫人闻讯赶来看起了热闹。暗下窃窃私语。胡四海见了。虽想训斥几句,只是见沈昭容吃鳖。也乐得她丢脸,便不去理会,渐渐的。人就围得越发多了。

沈昭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又羞又恼,转身就要走。这回却是众宫人们不肯放了,她们都收到了胡四海的暗示。挡在她跟前。沈昭容伸手就要推开她们,却被明鸾拽住了手臂拉回去:“你跑什么?你有脸污蔑别人。就没胆子听我说你家做过的好事吗?!”沈昭容已经哭出来了,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走!”可惜她力气没有明鸾大,也不过是穷挣扎罢了。

围观的那群夫人小姐里头,那位最美貌的少女不知是不是受了旁人的窜唆,大着胆子说话了:“章三姑娘,听说沈姑娘在岭南是许过不止一户人家的,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明鸾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这事儿说来我也闹不清楚。听闻皇上与沈家人在东莞时,是以沈家儿子的身份度日的,也不知道沈家人是怎么给儿子女儿订了亲事,不过前诸暨伯李家却有婚书为证,证明沈家离开东莞前,已把女儿许给了李家的儿子。只是不知道,沈家这是与皇上有约在先,还当着皇上的面把女儿另许,还是他家明知道自己与李家有约,还把女儿许给了皇上呢?”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欺君,而且婚约也不成立了。胡四海闻言顿时眼中一亮,直觉这是为自家皇上解围的好理由,忙道:“皇上并不知道沈李两家订亲之事,听说时还吃了一惊呢!”

“这就是了。”明鸾笑着再次抓住了沈昭容,方才一时没留意,差点儿叫她挣脱开“原来沈家这么早就毁约了,后来燕王派人来接皇上时,他家还哭着喊着让皇上不要忘了婚约呢。明知道有可能暴露皇上行踪,还非得全家跟着皇上离开,后来是皇上金口许诺不会背约,他们才放了手。可后来,一有消息传来说皇上可能遇到了不测…”

沈昭容哭着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你外祖陈家故意传递的假消息!故意害我们误会的!”

明鸾啐她道:“陈家知道什么?不过是伙计随口提起了李家沉船的事儿。我们家还半信半疑,要托人去打听呢,是你们嚷着皇上一定出事了!那日你还在我面前哭,说你姑母父亲如何狠心,要你为皇上守望门寡,你如何不甘心,没几天就听说你跑去柳家做丫环了!你做丫环就做丫环吧,你父母却成天跟人说柳夫人与柳少爷如何喜欢你,要娶你做他家媳妇,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可笑的是柳家自个儿却不知道,还特地跑来找我二伯商议婚事,要为他家儿子求娶我二姐呢!”

沈昭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瘫倒在地了。明鸾却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有任何机会逃脱:“你知道自己想嫁人家柳少爷的打算落了空,还不死心,跑到柳太太面前说我二姐早已有了人家,坏我二姐的名声,害得两家议亲之事暂缓。还好人家没糊涂,把这事儿跟我们家说了,我二伯娘气不过,跑去与你们理论,结果你娘就把她害死了!”

沈昭容哭道:“你胡说…她不是我娘杀的…”

“这都是你娘在德庆官衙里招供的,不信只管去翻档案!”明鸾随口驳了回去,冷哼道“那时候你们藏起了我二伯娘的尸体,谎称没见过她,哪怕有人证明曾看见她去了你们家,你们也只是不认,还把我二伯娘的鞋子丢到山边去,做出她坠崖的假象。只是这些如何瞒得了人?柳家容不得你,要赶你出来,你就跑到人家少爷的书房,见人吃醉了酒,就跑过去抱着人家,还喊了人来说少爷非礼了你…”

“你胡说!”

“这可是柳家人亲口跟我说的,由不得你不认!”明鸾得意地道“你当时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嚷嚷说柳少爷非礼了你,后来发现抱错了人,那是柳大人投奔来的侄子,你又嫌人家没有功名家财不丰配不上你了。人家本不嫌弃,愿娶你为妻,你不但拒绝了,还写下文书保证说再不纠缠的!结果后来日子难过了,又变了卦,想尽办法勾引柳玦,让他为你神魂颠倒,不顾母亲叔叔的反对,坚持要娶你。这时候离皇上有可能出事的消息传来,还没几个月呢!谁也没说你一定要为皇上守寡,但你缓上几个月又怎的?偏这样心急,手段也难看。后来李家人跑来投奔时,你娘生怕柳玦知道你早与人有婚约,还杀了小姑子和外甥灭。!你别说这不是实情,若不是害怕真相败露,你娘杀人做什么?!”

沈昭容无言以对,满面挂着泪水,浑身发抖。

明鸾见状,却只觉得心里爽快得很:“还有物证呢,你娘杀人之后急着埋尸,衙门的人正好抓了个正着,她来不及销毁证据,李家人随身带的行李都落入官府手里,当中就有你父亲亲笔所写的婚书,上头还有他的指印呢!”

沈昭容脚一软,瘫倒在地,哭得象个泪人般,好不可怜。

明鸾只觉得胸中郁气散了大半,冷笑道:“你们一家子做的事,我们家都看着呢!从前只是不与你们计较。你若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不如咱们再把其他事再说一说?比如你爹娘被收监以后,你在德庆城是如何过活的?柳玦为你买了房子,你又是怎么与他相处的?”

【第四卷 宅门春】 第七十一章 冷淡

皇帝朱文至与皇后李氏收到风声赶来,就看见沈昭容哭得花容失色,脸上脂粉糊得一蹋糊涂,头发乱了,衣裳裙子也歪了,整个人坐倒在地,周围围了许多人,胡四海站在一边,明鸾则站在另一边,还有离得远些的陈氏、无凤等人,以及进宫晋见的诸位夫人小姐,都齐齐下拜见礼。

明鸾心情正好,便照着练习许久的礼节拜见了,还特地做得比平日更恭敬几分,但同时心里也生出几分担忧,生怕这皇帝习惯了耳根子软,见沈昭容哭得可怜,便又站在她那边。

沈昭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正哭得惶惶之迹,一见皇帝来了,心里便先是一喜,然后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喊着往皇帝扑了过去,只想着要向皇帝好好诉诉苦,告章明鸾一状,想来皇帝即便如今正恼着她,不愿意纳她为妃,也不会看着她被人欺负的。

只是她这冲过去的势头猛,却没防备皇帝身后转出个身材瘦小的太监来,闪电一般挡在他身前,大喊一声:“皇上小心刺客!”她没刹住身体,就撞在那太监身上,张开的双臂正好将对方抱了个满怀,还把人直撞翻在地,惊得周围的众人惊呼连连,那太监又惨叫出声,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呢,皇后便先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扶起来!”

等沈昭容被扶起来时,她脸上已经红得象滴血一般了,只要想到自己居然当着皇帝的面抱了个太监,她就无地自容。

而那太监也是哀声连连,面上都青肿了一块,下巴又被沈昭容的头磕头了,咬伤了舌头,出了血,看起来好不凄惨。皇帝见了,倒有些感激他:“小张子,这不是刺客是朕的表妹,她鲁莽了,撞坏了你,伤得要紧么?”

小张子自然是感恩戴德地说:“奴婢无事谢皇上垂询,原是奴婢误会了,不过,皇上还当保重才是,若方才真是刺客,奴婢受点小伤事小,皇上龙体若有差迟,奴婢就该万死了!”

皇帝再次感念小张子的忠心忙让人扶了他下去又叫人传太医来为他诊治回头看一眼沈昭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疑惑表妹怎么一见自己就撞了过来?若不是有个小张子挡着,如今受伤的就是自己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不肯纳她入宫为妃,所以她就生了怨愁之心,又笃定自己绝不会问罪沈家,才这般有恃无恐么?

皇帝心生猜疑,却不知道沈昭容心里也是一片苦楚:皇上真是变了自己摔了跤,他却只是问那太监有事无事,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莫非他真的对沈家没有了感恩之心?

无论皇帝与沈昭容各自有什么小心思,皇后还没忘了正事,她直接问明鸾:“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本宫听宫人回禀,说你与沈氏女在窖里吵起来了?”

明鸾正要回答,沈昭容那边便凄凄惨惨地发出一声哭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她就开始期待皇帝先问自己,想着好歹要占个先机,不能叫章明鸾抢在头里。

但皇后没理会,只是盯着明鸾看,明鸾便将方才的经过都说了出来,一字一句都不曾删改,说完了,还指着周围众人道:“皇后娘娘若疑心我有哪一句话遗漏了,或是说错了,不妨问他们。”众人则齐声道:“不曾有错漏,经过就是如此。”

这下沈昭容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当着皇帝的面,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又心生几分妄想,盼着皇帝不会相信,又或者是看在沈家的体面上,替自己把事情抹过去。

但皇帝却只是失望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沈姑娘这是何苦?你家过去做的事,朕都心里有数,有恩,朕就记着,有过,朕就当不知道,平日里处处为你们着想,衣食住行也都精心安排了。因你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又出了孝,还替你挑了一门最体面的亲事,对方是国公府的嫡长孙,才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性情也好,还一心求娶你为妻。姑娘还有什么不足?成天只是在朕面前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