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只对朕胡闹也就罢了,如何还往亲戚家头上泼起脏水来?!章家对朕也有大恩,却从不求报答,回了京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朕心里是又惭愧又感激,你却不知好歹,想坏人家的好名声。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朕也没脸认你这个表妹了!”

沈昭容听他说一句,脸色就苍白一分,听到后来,已经再次哭成了个泪人儿:“皇上明察!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因听说皇上要纳章明鸾为妃,才起了嫉妒之心,若非对皇上一片真心,也不能这样做啊!”

皇帝听了,却是大吃一惊:“这话却从何说起?朕从未想过要纳章家三表妹为妃,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坏人名声,也坏了亲戚情份!”

沈昭容哪里肯信?哽咽道:“我方才在皇后殿内亲耳听见她对章明鸾说,要成了一家人的…”

皇后李氏一听,就知道方才与明鸾的谈话叫她听去了只字片语,误会了,便不慌不忙地对皇帝道:“本宫想着章三姑娘过几年就要成了皇上的弟媳妇,自然与我们是一家人,便打算与她好生亲近亲近,也不知沈姑娘是怎么听的,居然生出了这等误会。”

她这话一出,不但沈昭容,连在场众夫人小姐们都惊诧不已。这些人里也就只有寥寥数人听说过皇帝还有个亲弟弟,旁人哪里知道?都在想皇帝什么时候有了个兄弟,章明鸾还要嫁给他这兄弟?

沈昭容却是知道朱翰之的,当下悔恨之极。她清楚朱翰之与章家关系亲近,却从未想过以他的年纪,居然会想娶章明鸾为妻,若她早知道这件事,又怎会吃了这场乌龙醋,惹恼了章明鸾这个再世夜叉,把自家辛苦辛苦瞒下的底细都暴露出来呢?

看着皇帝的脸色发沉,她心里也慌了,跪行过去就要抱住他的腿哀求。可是刚刚才出了小张子那么一档子事,在旁侍候的宫人内侍们怎敢大意?一见她有动静就都防备上了,把她挡在离皇帝还有两丈远的地方。她只有哭着对皇帝说:“是我错了,求皇上恕罪!我只是…我只是误会了…可我对皇上是一片真心啊…”

皇帝并未理会,只是转向明鸾面带几分愧疚:“朕还跟怀安侯说,一定会把你照看好,没想到才说就打了嘴。还望表妹别见怪,都是朕的疏忽,让表妹受委屈了。”

皇帝才来时,还叫沈昭容表妹,后来听说了事情经过,就改叫她沈姑娘,如今反而称明鸾为表妹了,这亲疏远近是明明白白的。沈昭容一脸的心碎,明鸾在气顺之余,又添了几分忧心:皇帝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朱翰之的身份给点明了…

皇帝皇后相继安抚了明鸾,又安慰陈氏,言道她贞洁自守,德行无可挑剔,不必在意旁人的胡说八道,云云。陈氏红着眼圈下拜,谢过他们为自己说话,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悦之色。明鸾有些担心,频频看她。

眼看着皇帝皇后只顾着与章家人说话,眼角都不瞥一下自己,沈昭容伤心之余,又怎能甘心?就算章明鸾不会入宫为妃,可嫁了皇帝的亲兄弟,将来也是个王妃了,那岂不是要一辈子踩在自己头上?沈昭容不死心地再次哭叫,打断了帝后与未来亲家及弟媳的友好寒暄:“皇上!皇上明察!我是一片真心哪!从我父亲姑母救下皇上、收留皇上的那一天开妈…”

皇帝全身一震,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转头对皇后道:“派个人把她送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传她进宫了。等会儿我会让人传了沈家舅舅来,让他回家好生管教女儿的。”说罢也不再理会沈昭容,冷淡地转身走了。一堆宫人内侍慌忙跟了上去。

沈昭容整个人呆住了,她才开始诉说沈家对皇帝的恩德,怎么他就走了呢?

皇后看着她这模样,却微微笑了笑,看了胡四海一眼。胡四海领会地点点头,给旁边的太监们使了个眼色,便有四个有力气的出来押住了沈昭容,把她拖走了。待沈昭容醒过神来,叫喊着要他们放开自己,又喊皇上,却只来得及叫一句,就有太监往她嘴里塞了个不知什么东西,让她再也叫不出声来了。如此狼狈不堪地被拖出宫去,沿路宫人皆看了个清楚,她衣衫凌乱,头发散落,好不容易重金购来的钗环首饰,也都掉了满地…

明鸾坐车回到家时,还没忘记沈昭容当时的惨样,想一想,又觉得她这是自找的,只冷笑一声,就不再过问了。

倒是无凤心情复杂,想到自家母亲对娘家侄女一向疼爱,比自己这个亲闺女还要看重几分,若她知道了今日的事,不知会有什么想法呢?不过这也怨不得皇上皇后与三妹妹,毕竟是沈昭容自找的,她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呢,就要坏章家女眷的名声,便是母亲因此怪罪皇上皇后与三妹妹,这事儿也是沈昭容不占理。

陈氏从出皇宫开始就一直沉默着,脸色发白,不知在想些什么。明鸾问了她好几次,她只说没事,到了章寂面前,也只轻描淡写把进宫的事提一提,就推说还有事要忙,走开了。

明鸾本想要追上去,却被章寂叫住,只得暂时丢开手。章寂道:“常家派人送了信过来,你们二舅公家的二表叔一房人昨儿傍晚到京龘城了,因要赶着安顿下来,事情忙乱,也就没来得及给我们送信,今儿大朝我在宫里见到你们二表叔,还当自己眼花了呢。”

无凤忙道:“我们在宫里也遇上二表婶和两位表姐妹了,当时也是吃惊得很。原本不是说两位舅公都要回来么?怎么没见其他长辈?”

章寂道:“原本你们两位舅公都要回京来的,只是西北还不大稳,你们大舅公就仍旧留在那里镇守,等过些日子,朝廷派了可靠的人去接手,方才动身回来。你们二舅公原本带了家小回来,路上却正巧遇上了一伙建文余孽落草,他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便带了人留在那里围剿,只让你们二表叔带着家小先赶路回京。你们二舅婆也回来了,只是年纪大,连日赶路,身子骨有些不妥当,正在家里歇着呢。”

明鸾转头看他:“既然这样,我们要不要过去看望一下?他们可认得好的太医?要是没有,就把我们家平日熟悉的那两位都荐过去吧?”

章寂露出欣慰的笑容:“三丫头想得周到,方才我已经嘱咐老张去了。一会儿凤丫头回府换身衣裳,便过去请个安吧。至于三丫头就算了,你二舅婆连年病重,三灾八难的,忌讳就多,你身上有孝,没得叫她心里犯嘀咕。”

明鸾心里只记得二舅公,对这二舅婆却是一元所知,也乐得少跑一趟腿,便干脆地应了,又道:“今日在宫里遇见二表婶和两位表姐,倒是很和气,有几个不懂事的千金小姐笑话我是个流放过又做惯粗活的人,礼仪不熟练,动作也不如她们斯文,二表婶与两位表妹还替我说好话了呢!”

章寂点头笑道:“你二表婶从前就与你母亲交好,他们夫妻都是正直之人,自然不会看着你叫人为难。

无凤便说:“话虽如此,但三妹妹的礼仪确实不熟,做个样子倒也罢了,一放松下来,说话、喝茶,就要露了破绽,我在旁看着都替你捏把汗。好妹妹,趁如今家里事情还不算多,好歹把过去落下的功课给补一补吧?”

明鸾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它:“天色不早了,大姐姐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晚了,你再去舅公家里就不方便了。”无凤嗔她一眼,也不多为难,便向祖父告辞。

待无凤走了,明鸾正要跟祖父详细说说今天沈昭容做的好事,却看见老张面带惊慌地跑了进来,急道:“侯爷,不好了!临国公府来人报信,说是我们姑太太从宫里回来后,不知与国公爷为什么绊起了嘴,一时气急,吐血晕了过去!请了太医来,都说情形不好呢!”

“你说什么?!”章寂猛地站起身来,忽觉眼前一黑,便要向后倒去。明鸾忙扶住他,连声安抚:“祖父别急,咱们且别听他家传信的人说的话,还是先去他家问清楚情况了再说!”心中即忍不住诧异。

临国公为什么要跟妻子吵架?难道沈昭容都被皇帝厌弃到这份上了,他还把她当成香饽饽不成?

【第四卷 宅门春】第七十二章 探病

=

章寂牵挂妹子,立时便要过府探视。因家中没有成年的子嗣在,陈氏名义上是个孀妇,林氏身子又弱,他只有带了明鸾同行,同时遣家人去通知长房的文龙。

明鸾陪着祖父来到临国公府时,他家上下正乱成一团,男女仆妇脸上都带着惶惶之色,显得六神无主。在门房里,还有两个附近医馆里请来的大夫大眼瞪小眼地对坐,似乎有些彼此看不大顺眼。章寂问下人为何不请大夫到里头给夫人瞧病,那下人便愁苦着脸道:“侯爷不知道,里头已经有了两位太医在,分别是世子夫人与二爷派人去请来的,已经够热闹的了,如何还能再请这二位进去呢?那岂不是要把太医们都得罪了?”章寂闻言哑然。

待进得石章氏住的正院,果然院子内外都是人,看打扮,有家下人等,也有临国公夫妻的儿孙小辈们,各成小圈子,不是叽叽喳喳地哀声叹气说话,就是相对哭个没完,仿佛菜市场一般,看得章寂睁眼欲裂,浑身气得发抖。

明鸾慌忙好生安抚他,心里也觉得这石家乱得没谱了,就算老人病情再危急,儿媳妇空不出手来,难道就没几个得力的管家婆子来维持一下秩序?又听闻屋子里也是吵闹不休,只不知是谁在吵。

站在正房门前的一个少年人,瞧打扮也颇为华丽,原本正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大概是听见了下人的动静,抬头望来,见了章寂,双眼顿时一亮,小跑过来:“见过舅公,舅公来了就好,祖母只怕·…只怕…”说着眼圈就一红,低头抬袖要哭起来。

章寂却是认真盯了他两眼,才认出他是妹妹次子的长子,在石家孙辈中行二的,便问:“你祖母到底如何了?来传信的人只说不好了,却不知道是个什么症状?”

“祖母近几年身子本就有些不好,今年心情放宽了,倒养得好了些,只是这些日子,为大哥哥的亲事,与祖父、大伯有些口角,也都是小事。”石家二少爷语气沉重地说起了事情的起因,“今儿祖母与新娶的大伯娘进宫朝贺,不知遇见了什么事,也许是听说了什么,回来便与祖父争吵,说沈家那门亲事万万做不得,沈家姑娘绝非大哥哥的良配,让祖父想了法子将婚事退了。只是祖父不肯,说这是皇上金口许下的,怎能轻易退了?便是那沈家姑娘再不好,也要娶了来家。祖母气不过,就晕眩过去了。来的两位太医都说,这是气急攻心。”

明鸾心道果然,只是不知道临国公为什么这么固执?章寂却听得眉头直皱:“因气急攻心而晕倒,这也是有的,你只说要不要紧吧!”

“大伯请的那位太医,倒是说不要紧…”石二少爷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只要好生养着,按方吃药,不过三五月就能好了。”

章寂听了,顿时松了口气,明鸾却听出几分不对:“不是说有两位太医吗?方才听见屋里头有人在吵阄,莫非两位太医是不同的说法?”

石二少爷这才留意到章寂身边的明鸾,见是个身段高挑苗条、长相秀丽中透着几分硬朗的十四五岁少女,不由得一呆,心里猜测这大概是章家舅公的孙女儿。只是听说他长孙女今年有十七了,长得十分美貌,自己也见过,显然不是这一个,二孙女又随父去了岭南任上,这个莫非是三孙女?可外表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岁数要大一些。这位姑娘可不是旁人,自家祖母老早就属意她做孙媳妇了,早年间章家未抄家时,自家还私下商议过,若不能配了堂兄,就许给自己的。前些时候听说祖母为堂兄求娶,因堂兄生母是冯氏女,被舅公回绝了,祖母就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当时自己心里还犯了嘀咕,觉得这位章三姑娘小小年纪就被流放到边陲之地长大,不定怎么粗俗呢,今日瞧了,似乎也不是很糟糕。

他正心猿意马地,明鸾先等得不耐烦了,便瞪他:“你怎么不回答我?只盯着我瞧做什么?!”

章寂也有些着恼:“问你话呢!难不成没听见?!”妹妹婆家的家教真不怎么样,这半大小子也不知礻L数就盯着小姑娘瞧了?!

石二少顿时醒过神来,有些讪讪地:“外甥孙儿方才瞧见这位姑娘眼生,不知该如何回答…”

章寂不耐烦地说:“这是我孙女儿,你只叫三妹妹就是了!”

石二少连忙向明鸾行了一礼:“三妹妹见谅,愚兄方才造次了。

妹妹说到了点子上,家父为祖父请来的老太医,原是前头建文朝时的太医院院判,最擅治老人家常得的疾病,只是新皇登悳基后,才告老还家的。他说祖母这症状有些不大妙-,况眼下又是冬春之际,最是寒冷,若是能熬过这一冬,到了春暖花开的时间就好办了,若不然,只怕就是这一两个月之间的事…”

章寂身体晃了晃,明鸾忙扶住他,安抚道:“祖父别着急,既然两位太医的诊断不同,想必至少有一位断得不准。也许姑祖母的病情没那么要紧呢?”章寂却只是叹了口气。

那石二少道:“三妹妹有所不知,大伯请的那位太医,是现任的太医院院判,听闻与前任院判有师徒之分,医术都一样高明,只是如今他们两位都说自己是对的,正在屋里吵阄不休。大伯要依现任院判的话为祖母开方,家父又担心万一祖母病情如前任院判所言,会耽误了祖母的身体。祖父又正烦心,拿不定主意,因此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鸾眉头一皱,对章寂道:“祖父,虽然这是姑祖母家的事,但姑祖母是您亲妹子,孙女儿有一句话要说:眼下姑祖母的病情要紧,要是里头两位太医仍旧争持不下,不如把咱们家素日请来为您看诊的那一位太医请了来问问?那位太医医术医德都是没说的,也擅长悳老人疾病,而且正巧,过年期间正休沐,他家又离得不远,派个家人骑快马过去,不到两刻钟就能把人请回来了。”

章寂沉住气,点点头,对石二少道:“你叫几个信得过的下人,随我车夫跑一趟,屋里那两人就都打发了吧!只知道吵闹,把病人丢一边去,这样的人,也配做太医?!”

那石二少没有片刻犹豫,立时应了,叫了个心腹家人来,明鸾便命随行的郭庆有带了那家人出去寻马有福,自己扶了章寂,跟着石二少进了正屋。

屋内围了一堆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明鸾认出其中一个是今早才见过的新任临国公世子夫人,旁的统统不知道是谁。只听得章寂一声大吼:“都吵什么?!生怕你们老子娘死得不够快么?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顿时一静,面带怒色转头来看是谁在骂人,一见是章寂,那点子怒色顿时消失了,慌慌张张地上前见礼。章寂不耐烦理会,只一挥手:“都出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礼数!”

石家众人无法只得讪讪地退出去,那两位太医觉得十分丢脸,只是主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一个穿着国公服色的老头子别别扭扭地走了过来:“大哥····…”明鸾才知原来这位就是姑老爷临国公。

章寂瞪着他,重重哼了一声,便斜了两位太医一眼:“二位若有什么学问上的难题要讨论,只管回家讨论去!放着病人不管,病人也用不着你们!”

两位太医灰溜溜地走了,他们心里虽有愧,却也不是不生气的,但一想到章寂如今的身份,皇帝的宠信,便不敢多说什么。

明鸾抢上一步到了里间床前,石章氏正紧闭双眼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色发紫。明鸾又摸了摸病人的脉搏,她虽不懂医术,但在德庆几年也学过些药理,见石章氏脉相偏弱,跳动的频率似乎有些急,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症状,便皱着眉头想:会不会是心脏有问题?如果是这样,平时应该会有点症状才对。

明鸾抬头望向站在床边的大丫头,问:“夫人方才晕过去的时候,是个什么症状?过去可曾犯过?”

那丫头哽咽道:“夫人方才生气了,吐了口血出来,便捂着胸口晕了过去。前几年每到秋冬时节,夫人就总说心口疼,只是前头世子夫人请了大夫来,都说不要紧,只是老人病罢了,只要穿暖和些,放宽了心,好生养着就没事了,可终究没治愈。今年倒是没犯过,直到上个月,又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不过不曾有大碍,夫人还道已经好了呢。”

明鸾便对章寂道:“平日姑祖母来我们家,我倒没看出来。这瞧着似乎是心疾,而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这个病,最是受不得刺激的,也生不得气。”

章寂生气地转头去看妹夫,临国公愧道:“太医说没事的,我就以为…”

“你以为什么?!”章寂怒道,“她自打嫁给你,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五年前她孙子都快娶媳妇了,只因我们家出了事,你儿媳妇又是冯家出来的,对婆婆无礼,你们都只当没看见!如今她日子才好过了些,你又惹她生气!若她当真有个好歹,今后你也不必再认我这个大舅子!”

临国公低头小声道:“我也不是有意气她,只是跟沈家的婚事,乃是皇上金口御赐的,哪里能说退就退?她不明白我的苦处,只顾着自己生气。几十年的夫妻了,我见了她这般,心里也不好受。”

章寂啐他:“你若真顾念这几十年的夫妻情份,过去几年里为何还要纵容媳妇折磨她?!那沈家的丫头如今名声都坏了,人品也不好,全京城都知道那是个烂货!别说咱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便是寻常的小家子,也不能娶那等女子做媳妇!偏你不安分,巴巴儿地上赶着求娶!皇上正愁没处安置她呢,你可不就自个儿送上门去了么?!皇上今日恼了她,这时候去求皇上免了这桩婚事正好,过了这个村,等皇上又怜惜起母族的亲眷时,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妹子一心为了家里好,才让你去的,你不但不体谅,还要将她气病了,世上哪有你这样糊涂的人?!”

临国公把头垂得更低了:“大哥说得轻巧,我比不得大哥,对皇上有恩在先,又是皇亲,即便出点什么小差错,皇上也不会见怪的。我当年为越王权势所迫,奉他为皇,即便如今改邪归正了,终究入不得皇上的眼。所谓的微末功劳,其实也只能哄哄外头不知情的人罢了,故而不敢造次,事事谨慎,务求能护住这一家老小。”

听他说得可怜,章寂的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也用不着太过小心翼翼。今上是个宽仁恤下的,既然当初能恕了你,还纳了你家孙女进宫,只要你不犯昏,他便再不会治你的罪,你还愁什么呢?”

临国公哽咽道:“不是我多心,先前这几年,因越王逼着,我也做了些违心事。况且这家子老小,也有几个已是出仕做官了的,手上何曾没点把柄?那些建文旧臣都不是好惹的,从前我有用时,他们就奉承着我,如今见我家美人不得帝宠,我在朝里也没了倚仗,撇开我另起炉灶还是好的,就怕他们将我一家往死里逼!今上虽宽仁,却挡不住有心人陷害!当初向皇上求赐婚时,我也只是想着,若有这么一个儿媳在,即便名声不好,总能护得全家人周全。如今即便知道她不好,我也不敢求皇上收回成命。无他,就怕皇上无处安置这沈家女,会恼了我们家,嫌我老头子先求了他赐婚,过后又反悔,没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因此,即便夫人再生气,我也不敢松了口。虽说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委屈了大孙子,但他本就是个没前程的人,我心里再疼他,也不能为了他就舍了这一大家子的骨肉!如今也只能委屈他,好歹顺了皇上的心!”

章寂听得无语,最终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临国公只以泪回应。

不多时,章家人用惯的那位太医到了,经他诊治,说石章氏的病情果然十分危急,万不可再受刺激了,只以静心休养为上。临国公听了惶惶的,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好…大孙子的婚事得赶紧办了!”

章寂听了,气得直瞪他,见他又哭,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又见妹子已经缓过来了,渐渐醒转,只是十分疲倦,便带着孙女告辞,不肯再见石家人的嘴脸。

石章氏的次子带着儿子赶来相送,章寂一行人出了正院后,却看见院前的空地上站着两个人,前头那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玄色长袍,全身上下再无一点饰物,正幽幽地看着院内的情形。石二少叫了他一句“大哥”,他只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就转身走了。随行的仆人低头跟了上去,小声不知在与他说些什么。

明鸾却盯着那仆人的背影瞧了几眼,心里有些毛毛的。她认得那人,他不是在郭钊手下办事的吗?

【第四卷 宅门春】第七十三章 亲情

石家二爷父子俩热情地,直送章家祖孙到了大门口,又看着他们上车,挥手相送,直到马车行出足有半里许,连影儿都看不见了,方才回转。

若论小心殷勤,亲戚中再无人能比得过他们。可惜,章寂正在气头上,未免迁怒,对他们也没个好脸;而明鸾则满腹心思都在石家长孙身边那仆人身上打转,竟没留意到他们父子。因此他们父子这一番好意,都做给瞎子瞧了。

明鸾在路上还冥思苦想着,章寂却抱怨起来:“你姑祖母这个小儿子,真是个心思活泛的,只是也做得太明显了些,未免难看!且不说他哥哥这几年里虽窝囊些,却也没什么大过错,如今又续娶了一房正妻,皇上连冯氏女留下的一双儿女尚且不怪罪,又怎会怪罪到他哥哥头上?石家如今正有难处呢,他倒好,把主意打到自家的爵位上来了。打量着他哥哥只有一个嫡子,是冯氏所生,已不中用,庶子却是一个皆无,他哥哥又不是有才的,这长房已是绝了前程,若他老子为了家族计,合该把世子之位传到他头上才是。这算盘打得倒响,只是他也不想想,他哥哥既已续娶了,何愁将来没有嫡子继位?他家都已经到国公位上了,再无法往上走,便是清静十年八年,又能怎的?”

明鸾原本心思不在这上头,听见祖父抱怨了这一长串子,才醒过神来:“祖父说什么?”

章寂皱了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竟没听见我方才的话?便是没听见我说的,也没听见你石家二表叔父子俩方才送我们出来时说的话了?”

明鸾是真没听见,只得干笑道:,(当时我正想事儿呢,就没留意,想来二表叔他们不过是说些客套话,难不成有什么大垩事?”

章寂叹息道:“能有什么夫事?客套话是客套话,只是话里夹杂着私货,总要给我暗示几句,说他哥哥的不是。”

明鸾想了想,笑道:“这是他打夫表叔世子之位的主意了?只是他也想得太美了些,他们兄弟一样是姑祖母亲生的儿子,一样是您的外5%,您怎会平白无故帮他将他哥哥拉下马来?”

“这里头原有个缘故。”章寂道,“我们定与冯家有仇是一定的了,我又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的行径。你二表叔方才说起,你大表叔从前得了无配冯氏娘家的势,一心盼着给嫡长子攀门好亲,最好是能尚主,若不能尚主,王府郡主或是公主府的小姐也娶得,寻常公侯府第,竟都看不上了。便是真有郡主县主愿意嫁进临国公府,他又要挑剔人家美貌不美貌,性情是否和软贤淑,是否与他儿子匹配;又有一个嫡女,同是冯氏所出,便打了主意要谋建文二皇子的正妃之位,只是建文帝一直不肯点头。如此谋算了几年,他终究不曾给一对儿女正经定下亲事,到得后来冯家遭了建文帝的嫌恶,他又想着好歹先观望着再说,免得好不容易定了门亲事,亲家转眼就倒了,岂不是误了自家?这一观望,可不就观望到建文倒台了?他顶着建文帝连襟的帽子,便是今上不怪罪,仍旧给他石家满门荣耀,人家也未免挑剔他几分。那一双儿女的婚姻就更是艰难了。你二表叔说,如今他又厌弃了这对儿女,竟当没养过他们似的,病了也不过问,见了面更是动辄打骂,如今娶了新人,更是恨不得他们即刻死了!你姑祖母夫妻俩如何为了大孙子之事操心?就是因为他们没了父母护持,才多了几分怜惜。我听了这些话,虽觉得那两个孩子可怜,你大表叔太根心,只是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二表叔却以为我会因此就厌弃了他哥哥,转而亲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