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瑜脱口而出,“你还好吧?”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韦昕微微一笑,“你说呢?万言书没取得效果,杨姑娘是不是很失望?最近罗源没少往杨家跑,他考庶吉士是杨姑娘的建议还是杨大人的建议?”他起身,合上杨怀瑜身后半开的窗扇,续道:“这种人,放到州县最多搜刮点钱财,若上了高位,可就祸国殃民了。”

方才以为他变了,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刻薄,杨怀瑜冷冷地说:“要论祸国殃民,恐怕谁也无法跟大人您相比。”

韦昕冷哼一声,“就算我是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也照样有人喜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姑娘不会忘记这句话吧?”

声音如晴天霹雳,震得杨怀瑜全身僵硬,手脚冰凉,一张脸却红得要滴出血来。

韦昕悠悠道:“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我自己给自己下了蛊,十六年来夜夜受蛊毒折磨,日日在药汤里浸着,怎会闻不出茶里的迷/药?”

杨怀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还面不改色地喝了,还由着我偷你的印章。我试过,你根本就没有意识。”所以,她才敢大胆地偎在他身旁,扣紧他的手,说出那八个字。

“只能说姑娘太过自信,或者太小瞧韦某了。”韦昕脸上又绽出清俊的笑,“杨姑娘,你是喜欢在下这张脸还是二品夫人的位子?”

杨怀瑜一掌掴过去,“谁喜欢你了?我只不过随口想起诗经的句子罢了。”

“如此甚好,在下已向皇上请求取消婚事了。至于姑娘,三番五次到在下府中,若传出去未免影响姑娘的清誉。”

话刚说完,杨怀瑜已经奔出门外,失去了踪影。

韦昕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清幽的月色,痴了许久。

静夜里,淡淡竹香,经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确实是件麻烦的事,修得灵感全没了,而且下文接不上上文。以后再不干这种傻事了~~我傻吗,我傻吗?

痴心错付,自作多情,怎一声叹了得?

前一分钟热血沸腾,后一分钟被泼了冷水,好同情她~~

风波涌

杨怀瑜又羞又气又愧又恨地回了家,一连几日闭门不出。她羞愧得是,自己当日孟浪的举动根本没有瞒过韦昕;气得是,韦昕早就知道却始终不说,害得她如同跳梁小丑般颜面尽失;恨得却是,自己一片真心被践踏得破碎不堪。

杨怀瑜闭门不出这几日,盛京发生了一件事。百姓听了拍手叫好,杨怀瑜听了却心急如焚。

起因是有位官员的公子几年前突然失踪了,前几日有人在极乐坊见到一个与该官员相貌极为相似的清倌,可惜已被调/教得不男不女。该官员亲自看过后,狂怒不已,告到顺天府。顺天府联合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到极乐坊调查,发现后院仍关着十几个相貌清秀的男童。据查都曾是各地报失的。

此事很快上达圣听,皇上大怒,当即令人查封极乐坊,主事的六七人被处腰斩之刑,其余清倌伶人尽数流放岭南。

让杨怀瑜着急的是凌萧。虽然只见他寥寥两次,他却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极乐坊被查封,凌萧去了哪里?会不会也被流放了?

月影去查了好几天,回来说,十一郎在顺天府去调查的前一天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杨怀瑜稍微放下心来,以凌萧的功夫,应该不会轻易被捉到。

何况,韦昕对十一郎很有些偏爱,或许能帮他几分。

没过几日,有人上折子弹劾韦昕多次光顾极乐坊,品行不端,于国体有损。又有传言说韦昕才是极乐坊幕后真正的主事人。先前因韦昕遇刺案被贬官的魏半农也辗转托人写了折子,弹劾韦昕戏弄朝官。一时间,弹劾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往皇上的案头。

万言书的风波刚过,又出了极乐坊一事,韦昕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盛京城内外议论纷纷。

不管朝事如何紧张,春风还是悄悄吹绿了柳梢,吹开了桃花。

三月三,太后的桃花宴照常在千水山庄举行。杨夫人带着杨怀瑜以及禁足期已过的杨怀琳坐着朱轮华盖马车去赴宴。杨怀瑜受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的影响,对桃花宴毫无兴致。杨怀琳却不晓得因为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杨怀瑜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怪异。三人之中,只有杨夫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京城谁家闺女跟谁家公子定亲,谁家媳妇生了儿子之类的话。杨怀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快就到了千水山庄。

今年桃花宴的规模更盛往年,太后不但请了高官贵胄家的子弟,还将殿试里一甲跟二甲的新科进士一并请来了。

杨怀瑜坐在自家凉棚里,隔着薄纱看到往来穿梭的陌生面孔,突然替杨重运捏了把汗。皇上登基后,不但将科考由三年改成了两年,还委任了许多重要官职给这些尚无经验的进士。皇上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就是尽早培养出自己的力量,免得处处受老臣子的牵制。

这一点从桃花宴就可以看出。如果说去年,萧如是勉强能跟韦昕平分秋色,今年的风头则尽数被新登科的进士抢了,尤其一甲的三人,被众人簇拥着,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杨夫人也注意到外面的热闹,催促两人,“你们两个呆在这里干什么,到外面玩玩去。你看郑尚书家的千金刚走过去了,我去找郑夫人解解闷。”

杨怀瑜笑着站起来,“早就想出去了,又怕母亲闷。没想到母亲反倒嫌我们不会说话。”

杨夫人笑道:“我与你们没什么话好说,我说的你们也不爱听,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杨怀瑜就行了礼,与杨怀琳肩并肩地走了出去。

千水山庄中央的空地搭了两排凉棚供前来的宾客使用,凉棚前面有薄纱帘子,有不爱见人的来客,可放下纱帘略做遮挡。

杨怀瑜走了几步,感觉杨怀琳放慢了脚步。她疑惑地顺着杨怀琳痴迷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不远处韦昕穿一袭宝蓝色的直缀,云淡风轻站在桃树下正跟一个小太监说着什么,恰有风来,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中,他的微笑如春风拂面。

杨怀瑜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他清俊的脸上也是如此温和浅淡的笑,可话语却冰冷刺人,“杨姑娘,你是喜欢在下这张脸还是二品夫人的位子?”

杨怀瑜恼怒地转过头,推了杨怀琳一下,“走吧,那边桃花开得正好。”

杨怀琳口里应着,却是不动,又站了一会才恹恹地挪动了步子。杨怀瑜再望过去,韦昕与小太监正往高台处最大的凉棚里走。

那是太后的凉棚,皇上与几个近臣也在其内。

杨怀瑜与杨怀琳没往人堆里凑,慢慢走到宾客较少的小溪旁。溪水清浅,蜿蜒潺潺,水面映着湛蓝的天空,粉红的桃花,更兼溪旁花香醉人,草芽初绿,令人心旷神怡。

杨怀瑜带着采芹折了几支开得正好的桃花,准备带回府插瓶。杏秀看着好,也怂恿杨怀琳去摘。

杨怀琳没精打采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少见多怪。没意思,我先回去了。”转身就往回走,杨怀瑜只好也跟着回去。

棚内多了个年约四旬的妇人,杨夫人介绍说是郑尚书的夫人。杨怀瑜跟杨怀琳连忙曲膝行礼,郑夫人笑着对杨夫人道:“还是你有福气,养得两个女儿一个婉约可人,一个活泼俏丽,真正好气度,一看就是大家庭出来的。”

杨夫人谦虚道:“小门小户人家,她们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哪比得了你们家的女孩走南闯北,经得事多。”

大家不疼不痒地说着场面话,杨夫人透过轻纱看到杨重运随身的小厮长安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就微皱了眉头。

郑夫人也瞧见了那个小厮,知道杨家有事,便不动声色地告辞了。

杨夫人并不挽留,将郑夫人送到棚外,待她走远了,才敛了笑意问:“鬼鬼祟祟地什么事?”

长安忙跪下,“太后刚下了懿旨,定了二姑娘与韦大人的婚期。老爷让夫人带着二姑娘去谢恩。”

杨怀瑜下意识地摇头,一声“不”字尚未出口,就听杨怀琳嚷道:“凭什么?她又不是杨家的女儿,根本没有资格嫁给他。”

这个“她”显然指的是杨怀瑜。

一屋子人全都变了脸色,杨夫人反应极快,劈头给了杨怀琳一个嘴巴,“胡说什么?”

杨怀琳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嚷道:“我没有胡说,丰姨娘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子…”

杨夫人怒道:“还不快堵了她的嘴。”

杏秀与杨夫人带的丫鬟娟儿忙摁住杨怀琳,往她嘴里塞了条丝帕,又拿汗巾子将她的手捆在一起。

杨夫人脸色铁青,“好好看着她,谁也不让进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杨怀瑜急忙趋步跟上。

出了凉棚,杨夫人脸色已跟往日一般无二,端庄娴淑带着盈盈笑意频频与熟识之人点头致意。

杨怀瑜的心仍是“怦怦”跳个不停,见了夫人的样子,不由暗叹,自己何时才能练就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离太后的凉棚还有七八步,就见纱帘掀动,从里面走出个宝蓝色的身影。

韦昕朝杨夫人拱了拱手,经过杨怀瑜时,脚底似乎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杨怀瑜觉得罗裙似乎被扯了一下,不由低呼“啊”。裙摆旁的玉佩已然不见,系玉佩的络子截头平整,显然是被利器划断。

杨夫人不满地盯着她。凉棚边的小太监已经掀起了纱帘。杨怀瑜忙敛了神色,跟了上去。

进了太后的凉棚,杨怀瑜头不敢乱抬,眼不敢乱看,跟在杨夫人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眼角扫过一双双皂靴和颜色花样各自不同的袍角,最后停在明黄色软靴跟前,叩头谢恩。太后说了几句“恭顺温良,勤俭持家,开枝散叶”的话,赏了她一对点翠镶红宝石牡丹花的簪子。

杨怀瑜又叩头谢恩,杨夫人趁机告罪,说身子有些倦怠,想先回府。太后问候了几句。杨夫人才带着杨怀瑜告退。

待出来,被风一吹,杨怀瑜觉得后心冰凉,原来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薄汗。

杨夫人冷声问:“方才怎么回事?”

杨怀瑜支吾地答:“一低头,发现禁步的玉佩不知何时丢了。”

杨夫人气道:“丢了就丢了,也不是没见过东西,眼界这么小…一个个都不省心。”步子越迈越快,杨怀瑜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临近凉棚时,杨怀瑜看到在棚外守着的采芹,心里一凉,杨怀琳这一闹,采芹她们的性命怕是不保了。

杨夫人吩咐娟儿解开杨怀琳手上的汗巾,又将她堵嘴的丝帕拽了出来,厉声道:“这就回府,你最好安生点。”

杨怀琳怒视了杨怀瑜一眼,倔强地抿紧了嘴唇。

杨夫人走在前面,娟儿与杏秀扶着脸色苍白的杨怀琳走在中间。遇到熟人,杨夫人客气地笑,“三姑娘怕是受了风,身体不太好。”

杨怀瑜跟采芹落在后面。杨怀瑜低声对采芹道:“待会,你见机行事,趁着没人注意赶紧跑路,不管到哪里能保住命就好。”说着扶上采芹的手,顺势将腕上的南珠手串套在采芹腕上,“留着应急。”采芹脸色煞白,眼圈却红了,轻轻点了点头。

她们来时坐了两辆车,杨夫人带着杨怀瑜姐妹坐了一辆大车,三个丫鬟坐了辆小车。回去时,杨夫人因要看着杨怀琳,就跟娟儿杏秀四人挤在大车上,留下杨怀瑜跟采芹坐小车。

杨怀瑜见马车尚未过来,便兴致勃勃地跟采芹讨论将方才摘的桃花插在什么颜色的花觚里更好看,摆在哪个地方更应景。

说话时,车夫停好了马车。采芹先小心翼翼地将杨怀瑜扶上马车,自己正要上,马车却突然疯了一般往前驰去。跟随的小厮呼啦啦追了上去,采芹趁机拐到另一个路口,没命似地撒腿就跑。

不远处疾步过来一个青衣人,捡起地上的半截桃枝看了看,朝采芹消失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杨怀琳为什么说杨怀瑜不是杨家的女儿,她是信口胡说还是有真凭实据?

韦昕为什么要扯掉杨怀瑜的玉佩?

最后追赶采芹的青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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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应对

青桐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在路边包子铺的长凳上歇息的采芹,将她扯到一旁,问:“杨姑娘怎么了?”

青桐认识采芹,采芹却不认识青桐,她本能地摇头道:“什么羊姑娘,牛姑娘,我不明白。”

青桐耐住性子,举着那半截桃枝,再问:“出了什么事,她为什么要让马受惊,给你机会逃跑?”

采芹戒备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不知道。”

青桐气得没办法,抽出长剑抵在她咽喉处,“说!”

采芹却是不害怕,想着原本就免不了一死,姑娘给她一条生路,她万万不能出卖姑娘,心一横往剑尖撞去,“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青桐急忙收剑,却是迟了半分,剑尖自她的颈旁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采芹吃痛,想骂人又不敢,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

青桐与女人接触少,见到她的眼泪,慌道:“你别哭了,我没有恶意,就是担心杨姑娘出事心急了些。”

采芹抽泣着,“你既担心姑娘,不去拦住惊马,跟我啰嗦什么?”

青桐道:“月公子已经跟了过去,我去了也于事无补。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我也好帮你。”

采芹见他长得忠厚老实,话语里似乎很了解月影,就有几分相信,可仍含糊地说:“我无意得知一个秘密,我家夫人必定要灭口,姑娘不忍就给我找了个活命的机会。”

青桐不再追问,掏出一把碎银子塞给她,“你在城里乱闯,早晚被人撞见,趁着天色还亮,雇辆车快点出城才是。”

采芹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走了。

青桐回府时,正见杜离扶着韦昕从马车里下来。杜离神色有些不悦,韦昕还是满脸平静如水。青桐上前行了礼,待韦昕进了黑漆门,对杜离眨眨眼,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杜离早闻到梨花白的香味,毫不客气地接过酒坛子,道:“你难得跟着出去一次,却半路想到跑去喝酒了,害我为你担心。”

青桐揶揄道:“你跟着大人到里面赏花看美人,我在外面等得口干舌燥,不想你们回来这么早?”

杜离愤愤道:“看什么美人?白生一肚子气,那些官员太势利,往日哪个不来巴结大人,今日可好,全围在新科状元郎身边了。”

青桐笑笑,“官场就是这样,你当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竟也看不开。”

杜离想说什么,恰马厩管马的小厮迎了出来,就抱着酒坛子走了。

青桐去书房转了一圈没找到韦昕,只好回药房,没想到韦昕正在屋里等着他。青桐便把杨怀瑜用桃枝打在马屁股上,马怎样受惊落跑,采芹趁机逃走的事说了一遍。

韦昕听了,沉吟道:“杨家出了什么事?难怪她心神不宁,连我都能轻易取走她的玉佩。”

青桐看着韦昕手里碧绿的玉佩,有些不解。

韦昕道:“今日太后临时起意要见杨姑娘。皇上也在。杨姑娘虽然相貌与南宫诚不象,神情却带了几分。又戴着这块玉佩,难免让人产生联想。夜里你还回去,嘱她别再戴了。”

青桐明白韦昕的意思,前些天皇上突然派人将南宫诚的画像取走了。画像上,南宫诚就系着这块玉佩。

青桐收起玉佩又问:“大人不是已经请皇上退婚了,怎么太后竟然下懿旨?”

韦昕冷笑一声,“当日皇上不过敷衍我罢了,太后的懿旨其实就是皇上的旨意。皇上怎会舍弃如此好的借口。”

青桐疑惑道:“什么借口?”

“当年先帝病重,皇上上位,做了许多暗地里的勾当。杨重运受先帝宠信,自然也知道一些□。他与三殿下交好,与皇上却是一般。皇上登基,大多数老臣对皇上表了忠心,唯独杨重运无动于衷。既然不能为皇上信任,皇上自然有些想法,只碍于杨重运门生众多,他在官场上的名声也极好,一时半会没有好的借口。若杨重运与我联在一起,他若归服皇上还好,若是不从,什么时候我倒台,什么时候他就倒台。”

青桐沉默,连坐或者株连九族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却没想到皇上竟打得是这个主意。

大人目前对皇上还有用,所以皇上将所有弹劾的折子都压了下来。倘若有朝一日,皇上不需要大人了,那些罪名足以让大人死好几次。

身为姻亲的杨重运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说话时,屋内火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冒出了热气。青桐熄了火,将药罐取下,拿玉杵轻轻搅动瓦罐里粘稠的液体。浓郁的药香充溢着小屋。

韦昕脸上露出几分厌恶,“喝了那么多药,根本全是白费。”

青桐缓缓道:“这次多加了两味药材,兴许有效。去青叶山庄送信的人怕已到了,主母想必会有法子。”

韦昕低头,看着指甲上残留的蔻丹红印,淡淡地说:“又有什么用,苟延残喘罢了。”

青桐不忍,商量道:“不如跟杨姑娘说说,没准解了蛊,毒就易解了。”

韦昕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行。”随即放柔了语气,“叫青槐进来吧,你去看看她可安好,别多话。”

青桐低低应了一声。

杨怀瑜正坐在马车上慢慢地走在回府的路上。弹出桃枝那一下,她用了十分力气,马吃痛疾跑,她在车里颠得几乎要吐出来。也不知跑了多远,马气力不支,速度渐慢,月影才赶上来,帮车夫把马停了。

车夫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杨怀瑜隔着窗帘道:“畜生受惊,谁也料想不到。老爷那里,我可以替你说情,起来吧。”

车夫两腿发软,被月影强拉起来,却怎么也上不了车,靠在车辕处直喘粗气。

三月的风透过窗帘的缝隙,悠悠吹进车里,带着桃花的芬芳,带着初春的凉意。这凉意让杨怀瑜因马车颠簸而混乱的神智清醒了许多。

她开始害怕。

杨怀琳怎会突然说出那番话来,夫人会是怎样想法?当时长安也在,如果夫人要处置长安,势必要先知会老爷,老爷又会如何想?她该怎样应对?

另外,韦昕说过,他已经请求皇上退婚了,怎么太后却下懿旨定婚期?韦杨两家联姻,到底有什么目的?韦昕为什么要拿走她的玉佩?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每一声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她的心头。

尽管百般不愿,杨府高大的围墙还是渐渐出现在眼前。马车在角门处停下,杨怀瑜刚下车尚未站稳,采薇急步蹿了过来,拉着她细细端详一番,问:“姑娘,可伤着了?”

杨怀瑜微笑,“我没事,你怎么等在这里?”

采薇眼圈一红,“听说姑娘的马受惊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大家坐立不安,又不方便都出来等,就让我在这里候着姑娘。”

杨怀瑜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采薇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府里出事了,夫人刚回来就封了三姑娘住的沁芳院,里面的丫鬟婆子全带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声音颤抖,显是极为害怕。

提到娟儿,采薇这才想起与杨怀瑜一同出门的采芹,问:“采芹呢?”

杨怀瑜摇头,“不知道,别问。”

采薇不敢多话,咬着嘴唇,扶杨怀瑜回了紫英苑。

杨怀瑜极快地换过衣服,又往贞顺院去。贞顺院大门口站了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一个小跑着进去回报了,另一个带着不自然的笑给杨怀瑜行礼。

回事的小丫鬟很快回来,请杨怀瑜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音。屋檐下站着的好几个丫鬟,都是紧绷着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快。

一个丫鬟打帘将杨怀瑜让了进去。

杨夫人锐利的目光就落在了杨怀瑜的脸上,“采芹呢?”

杨怀瑜脸上露出惊慌,“采芹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母亲要不要派人去找?”

杨夫人点头,唤了个丫鬟到外院传话,让杨管家派人去找采芹。

杨怀瑜借机四下看了看——娟儿不在屋内,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杨夫人看着杨怀瑜,放松了语气,“你没事吧?”

杨怀瑜拍拍胸口,“身体倒没事,就是怕得厉害,这里老是恶心想吐。”

“没事就是万幸了,今日晚了,明天一早请个大夫来瞧瞧。”

杨怀瑜忙道谢。

杨夫人微微一笑,脸色开始凝重,“今日怀琳说的那些话——”

“三妹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杨怀瑜打断了杨夫人的话。这样的忤逆之举,她还是第一次做。

杨夫人不以为忤,沉声道:“不管真相是什么,我说你是杨家的女儿,你就是杨家的女儿。”

那么,杨夫人其实是知道真相的了。

杨怀瑜低头不语。

杨夫人舒了口气,道:“天色晚了,摆饭吧。”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把饭端上来,两人各坐一方各怀心事地用完了这顿令人窒息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