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卖关子,“现在不能告诉你,过两三年你就知道了。”

杨怀瑜只得扯别的话题,盼着他能放松警惕,好给她个下手的机会。苏和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把荷包看得极紧,折扇也不离左右。而且,也不象前几日那样保持距离了,生怕一不小心让她跑了。

杨怀瑜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第四日傍晚,两人到了开封府。

杨怀瑜盘算,开封离郾城骑马约需三个时辰,找个机会把苏和甩了,天黑前到郾城,就去韦昕的据点,准保有过夜之所。

再不去看他那副债主嘴脸,也不必绞尽脑汁偷人家荷包了。

如此一想,杨怀瑜甚为得意,晚饭时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苏和笑容满面地看她吃完饭,吩咐小二拿纸笔来,细心地在账本上记下:

开封府隆记,一盘鲤鱼焙面,一盘锅贴豆腐,一盘芙蓉海参,一盘三鲜蒸蛋,两碗米饭,清茶一壶,共计二两四钱银子。

杨怀瑜恼道:“我虽吃了一碗半米饭,可菜却是你我二人一同吃的,怎么都算在我头上。”

苏和嘻嘻笑道:“本公子陪韦姑娘回家,这几日的食宿自然都应算在姑娘账上。”

杨怀瑜无言以对,心道,且让你嚣张一夜,明日一早我就跑路,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怀瑜美美地睡了个好觉。天刚放亮就起床了,梳洗罢,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刚下楼梯,便看到一人正坐在桌前优雅斯文地喝粥。

苏和见到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韦姑娘,早。来喝粥,这顿本公子请客,不算钱。”

杨怀瑜没好气地坐在他对面。店小二识趣地又端来一碗稀粥和一盘小笼包,顺便把盘子里的咸菜加了些。

“没睡好?好像不太高兴。”苏和凑到她面前,细细打量着她,丹凤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睡得很好,”杨怀瑜懒懒地回答,小口小口喝着稀粥,“今天有何打算?”

苏和浅浅地笑,“去骡马市场瞧瞧。你去吗?”

当然不去!

杨怀瑜心里乐得要开花,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我对牲畜没兴趣。”

苏和又一笑,“也是,那里气味不好,本公子自己去就行。不过,姑娘可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别想借机溜走。要记得,借钱还债,天经地义。”

杨怀瑜急忙保证,“苏公子放心,我绝不赖账。”

苏和点点头,上楼换了身布衣短褂,冲杨怀瑜眨了眨眼,消失在门外。

杨怀瑜连忙回屋收拾了行装,牵了马就走。

出了城,杨怀瑜翻身上马,热切的心情就如出了笼子的小鸟想要展翅高飞,可两匹马却没精打彩得像是霜打了得茄子,见了青草也不欢实。

杨怀瑜情知定是苏和动了手脚,却不想回头。一路由着马的性子慢悠悠地走,终于天擦黑的时候到了郾城。

杨怀瑜径直找到青桐以前待过的清心阁。掌柜还是以前那个,见了她,很是激动,当即唤伙计备轿。

轿子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一处极僻静的宅院前。掌柜上前叫门,杨怀瑜半是忐忑半是激切地踏上了台阶。

朱漆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男子,面容瘦削,双眸深沉,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

杨怀瑜顿时惊住,泪水喷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人是谁?估计大家很容易就猜到了吧~~~

此外苏和的相貌请参照林志颖自行脑补~~~~

两情悦

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手臂,“月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姑娘,”月影有些哽住。她的心情,他感同身受。那次他将她弄丢了,却意外地在姨娘院中见到她,也是如此狂喜到眼泪忍都忍不住。

杨怀瑜含着泪花笑,“他没杀你。”

月影拍着她的肩头,低声道:“你若再不放手,他恐怕就要杀死我了。”

素来寡言的月影会说这样的话。

杨怀瑜一呆,侧头看到一个宝蓝色的身影自倒厅出来,往抄手游廊那里走去。

那人神情淡漠,脸上没有半丝笑容,连惯常的假笑都没有。

杨怀瑜松开抓着月影的手,急忙追上去,韦昕脚步未停,反而越走越快。杨怀瑜小跑着才赶上他的步子。

韦昕直走到一大丛栀子花前才停住脚步,慢慢转回身子,冷淡地看着她,“瞧你满身尘土,去洗洗吧。”

他蓝衫清贵,风华绝代,她布衣简朴,鬓发散乱。站在一起,的确相差太多。

可他的意思,是觉得她太脏了吗?

杨怀瑜咬着下唇,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住。蛮横的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狂野的吻,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韦昕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嘴唇狠狠地碾压在她水嫩的双唇上,而舌尖已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心里所有的不满,和牵挂。

火热的男子气息从口而入,蔓延到她全身。

杨怀瑜闭上眼,承受着韦昕狂风般的热吻。

感受到她的顺从,韦昕心里在笑,脸上却丝毫不露,语气不善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杨怀瑜偎在他胸口,柔柔地说:“韦昕,我想你了。”

她想他了。

韦昕眼眶有些润湿,低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我觉得体内有蛊是件很好的事,可以时时感受到你,知道你还活着…”声音有些哽咽。

杨怀瑜挣扎着起身,韦昕强按住她的头,“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久违了的温暖的拥抱。

杨怀瑜陶醉地闻着他身上浅淡的竹香,双手环在他腰际,“为什么不告诉我月影还活着?”

韦昕“哼”了一声,“我这次不杀他不代表下次不会,倘若有朝一日他背叛了你,我必不放过他。”

杨怀瑜隔着衣衫掐他,“月影与我自小一起长大。”

韦昕叹口气,回答:“我知道。”

杨怀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韦昕好笑地看着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刚才亲你也没见你这样害羞。”

杨怀瑜恼怒地瞪着他。

韦昕目光扫过她异常艳丽的容颜,落在她嫣红肿胀的唇上,心情大好。他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换过衣服就吃饭。”

杨怀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中微荡,低低唤,“韦昕。”

韦昕仿似了解她的想法,并未回头,只是手更紧地握了她一下。

杨怀瑜在韦昕温柔目光的迎接下,神清气爽地踏入了饭厅。面前是一桌丰盛的盛京菜。还有一小碗肉丝面。

杨怀瑜蓦地想起德州城那只陶瓷大碗,想起青槐挑着面条说“真香”。

她愧疚地看着韦昕,“青槐他…”

韦昕举箸的手顿了一下,“那天没收到他的消息,我就想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回来了。”

杨怀瑜抱怨,“身上半文钱都没有,能跑到哪里去,而且还差点让债主追上门来。”

韦昕笑,“明日给你打副银头面,出门的时候就不必带银子了。”说着替她盛了一碗汤,“跑得了债主跑不了庙,苏和说不定已经到了郾城。”

杨怀瑜有点心虚,“那怎么办,他看着不象坏人,可感觉却很神秘。”

韦昕浅浅一笑,“有我呢,怕什么。他要钱,还他就是。若是要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绝对不行。”

杨怀瑜一口饭差点噎住,韦昕忙舀一勺汤送到她唇边。杨怀瑜盯着韦昕深情无限的双眼,错不开眼珠,只觉得立时溺毙在那似水柔情里也心甘情愿。

“张嘴,”韦昕笑着说,“想看的话,夜里让你看个够。”

杨怀瑜忙转过头,脸是火辣辣地烫,心里却是蜜糖般地甜。

世上有几人,能如她这般幸运,爱上第一眼就喜欢的男子,而且也被他爱着。

夜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杨怀瑜早早上床休息了,韦昕则在书房不知道干些什么。

第二日吃过饭,韦昕对杨怀瑜道:“前几天我让绫绢给你缝嫁衣,今天正好有空,去看看怎么样了?”

绫绢,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绣娘?

他连这个都知道?

杨怀瑜意味深长地看着韦昕,韦昕浅浅一笑,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绮锦坊位于长街南侧,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店面。门口绣花墩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见到他们只笑了笑闪身让他们进去,并未招呼。杨怀瑜好奇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喜帕、嫁衣、门帘等样品,花色看着都很新颖,绣工只能算是中上,并不若想像中的那样好。

韦昕等杨怀瑜打量完了才领她到二楼。二楼是个大开间,对着窗户那面放了四架绣花绷子,靠墙那侧则摆着几条长案,长案上放着许多大红色布料。

杨怀瑜只站了片刻,就看见内室出来一位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肌肤胜雪白,容貌比花娇,生得极为美艳。想必这就是绫绢了,可看她的风采,不象是绣娘。

绫绢打量杨怀瑜一眼,笑着看向韦昕,“上衣倒合适,罗裙怕是短了。”很是熟稔的样子。

韦昕解释,“是去年的尺寸,这大半年又长高了些。已到我肩头了。”

去年九月,杨怀瑜在顺发绸缎庄做过衣服,难为他还记得她的尺寸。

绫绢取来罗裙在她身上比画,“果真短一截,不如加条襕边。”还是对着韦昕说的。

韦昕转向杨怀瑜,“你说呢?”

杨怀瑜有点失落,不置可否地说:“随便。”

绫绢又去取褙子,杨怀瑜接过罗裙看裙边的绣花,密密麻麻得全是并蒂莲花,繁复细致,加上是用金线绣成,看着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绣工极为精致,与楼下的样品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杨怀瑜的视线落在韦昕身穿的宝蓝色直缀上,直缀的袖口袍边同样是精致繁复的绣花。

绫绢拿来褙子让她试。

杨怀瑜随口问:“绮锦坊开张没多久吧?”

绫绢迅速地看了韦昕一眼。韦昕笑里含着赞赏,“去年九月开的。”

正是开始疏通望江的时候。

杨怀瑜心里有了数,这间铺子并非普通店面。

出了绮锦坊,坐上马车,韦昕问:“怎么看出来的?”

杨怀瑜揶揄道:“看你们眉来眼去的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吃醋了?”韦昕看着她笑。

“吃醋得是她吧,为了讨好你,还得费心费力替我绣嫁衣。”

韦昕“哈哈”大笑,“她是我姨母家的表姊。”

难怪对她爱搭不理的,想必已知她是南宫后人。

杨怀瑜伸手掐韦昕胳膊,“今日受了冷遇,要在你身上找补回来。”

韦昕却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至怀里,啃咬她的双唇。

车内的嬉闹声传到车外,紧随的青桐与月影都忍不住脸露笑意。

一向清贵淡然的大人也能温柔体贴纵情大笑了。

有意封闭自己的姑娘又会撒娇玩笑袒露情绪了。

马车缓缓停在望江楼前。韦昕扶杨怀瑜下了马车,“今日故地重游重温旧情。”

杨怀瑜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还得弹曲儿。”

韦昕斜睨着她,“你带够银子就行。”

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韦昕的手悄悄握住杨怀瑜。两人相视一笑,不由心生唏嘘。

谁能想到当日针锋相对的两人,会携手再来?

望江楼一如既往的热闹兴隆。

青桐低声来回,“雅席没了。”

杨怀瑜与韦昕不约而同地看向上次坐的那个角落。青桐与月影仍是极有默契地遮住了好奇客人的视线。

两人刚坐下,只听有人嚷道:“韦姑娘,本公子找你找得好苦。”

杨怀瑜苦笑不得,这等轻佻的声音,不是苏和有会是哪个?

苏和尚未走近,青桐拦住了他的去路,苏和大声叫道:“韦姑娘,你欠本公子的银子还没还呢。”

韦昕给青桐使了个眼色,俯在杨怀瑜耳边低语,“下次报姓名时,应该说韦夫人。”

杨怀瑜狠狠地瞪他一眼,苏和已经气急败坏地站在了他们面前,“韦姑娘答应在客栈等本公子回来,没想到竟背信弃义,私自逃走。本公子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谁知姑娘…韦姑娘就是为了他而狠心抛下本公子的吗?”语气越来越哀怨,惹来无数好奇的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

杨怀瑜哑口无言,不告而别是她的不对,可经苏和这样一讲,她却成了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了。

韦昕浅浅一笑,温和地说:“在下与未过门的娘子相约在此,在下与公子素未谋面,不知公子为何诬陷我家娘子欠你的银子,竟然追到此处?”

韦昕此言甚是巧妙,第一点出他与杨怀瑜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和与韦昕孰高孰低,杨怀瑜既与韦昕有婚约,怎可能再与他人纠缠。

第二,偷换概念,说他与苏和素昧平生。既然没见过,当然不可能欠他的银子。

第三,指责苏和无端陷害杨怀瑜。别说杨怀瑜不欠苏和银两,就是真的欠了,苏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和听了,果然消停下来,神情有些黯淡,“这位就是韦姑娘的心上人?果然配得上宝蓝色。”

杨怀瑜干笑两声,“苏公子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虽然离我家韦昕还有段距离。

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猫总归是猫,怎能与虎比?”说罢,高唱着“流水徒有意,落红本无情”,扬长而去。

韦昕含笑看着杨怀瑜,“尽给我找麻烦,没事你招惹瓦剌的小王爷干什么?”

杨怀瑜大惊,“你说苏和,他是瓦剌人?”

韦昕点头,“瓦剌人擅长骑马,走路姿势与汉人不同。他衣着虽然普通,可腰带却非同一般。上面的花纹只有瓦剌王族才能使用。至于我猜是小王爷,是因为昨日收到林淮扬的信,他说瓦剌的小王爷私自南下了。”

瓦剌的小王爷来干什么,怎么就盯上她了?

杨怀瑜百思不得其解,韦昕笑道:“别想那么多,凡事有我在,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快吃饭,夜里还有事。”

又是夜里有事。

杨怀瑜的脸腾地红了。

韦昕促狭道:“想哪里去了,此事非彼事。”

夜里,果然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谜语太简单了,这次来个难度大的,猜猜夜里是什么事?

别想歪了,韦昕说过了,不是xxoo的事。

晴天雷

夜里,果然有事。

亥初时分,韦昕带着杨怀瑜上了马车。马蹄包着麻布,踏在石板路上,只有轻微的踩踏声。

杨怀瑜掀开窗帘往外看,月光如水,照着路旁的屋舍树木影影绰绰,四周极为安静,连犬吠声都不曾有。

杨怀瑜低声问:“要出城?”

“嗯”韦昕只应了一声,好半天才随口问道,“你娘可曾提到过你爹?”

杨怀瑜想了想,“不太多,只说我爹博学多才,性情秉直。虽是庶出,可祖父极看重他,更胜过嫡出的儿子。”

若非如此,也不会把家里的庶务交给他,更别提裁云剑了。

杨怀瑜叹息,“姨娘说我爹的风采曾令郾城众多女子心动,可惜我无缘得见。”

韦昕记起杏花飞舞中那对携手离去的神仙眷侣,轻笑,“你爹跟你娘都是风姿绝佳之人。”

杨怀瑜暗自惭愧,怎么自己就性情拘谨,不曾学到爹娘半分。

马车渐缓,杨怀瑜掀帘偷望,见青桐正与守门的士兵谈着什么,士兵点点头,打开城门。

杨怀瑜问:“此次出行你是明察还是私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