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成胆怯地看凌欣,凌欣面无表情,只拉着他的手木呆呆地站在院门内。

龚嫲嫲撇了下嘴,对两个婆子说:“他们的娘去了,两个人都得穿上孝衣。”

一个婆子哦了一声,然后凑近龚嫲嫲问:“梁氏死了,这傻子是不是就该留在侯府了?她毕竟是大小姐…”

龚嫲嫲打断道:“那可不见得!你看这小的是梁氏离开十个月出生的,明摆着是和人有了苟且,还说是侯爷的,不要脸…”

凌成叫起来:“你敢骂我娘?!…”没说完,挣脱了凌欣的手就一头撞了过去。凌欣想起昨天夜里,凌成就是这么撞在了那个戎兵的后背,两次,看来这次他又是故技重施。

龚嫲嫲一时没有防备,被撞得倒退,站稳后一把将凌成推开,骂道:“你这小崽子…”扬手要打,就见眼前刀光一现,竟然是凌欣抽出了后背的破刀,几步向前,直愣愣地指在了她的脸前。

龚嫲嫲啊了一声,叫起来:“你们要造反哪?!这是侯府,你敢?!”

凌欣不眨眼,直接将刀一送,卷了的刀刃擦上了龚嫲嫲的脸,两个婆婆都上来要拉凌欣的手臂,但是见她手里有刀,也不敢太靠近,只能大呼小叫地说:“哎呀!怎么能动刀呢?!”“快放下,快放下呀!”

凌成也有些怕了,他虽然恨这个婆子出言不逊,但这是安国侯府,怎么能随便出手杀人呢?他轻轻拉扯凌欣的一只袖子:“姐…姐…”

凌欣也并不想杀人,只是想吓唬一下龚嫲嫲,不然龚嫲嫲对自己和凌成两个孩子任意揉搓,没有底线。现在见龚嫲嫲脸色变了,也不想逼得太过了,毕竟人在屋檐下,如果真让对方起了恶意,自己和凌成防不胜防。见凌成来拉自己,就势下坡,放下了手,还是直着眼睛瞪着龚嫲嫲。

龚嫲嫲气得咬着牙,呸了一声道:“白痴!”转身匆忙地走了。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勉强笑着对凌成说:“小公子这边来吧。”凌成拉了凌欣的手,跟她们进了一间小屋。

他们一进屋,两个婆子出门去,门声一响,竟然是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凌欣看了看这间小屋,只有一张床和简单的桌椅,想来是仆人的房间,她坐在床上,将手里的刀放在了桌子上,觉得自己方才莽撞了,她的脾气还是像以前那么坏。现代社会里没有真刀真枪,她只是骂人,这里让她碰了刀,看看,她就用刀指人了。可是已经干了,后悔也没用。路上她原打算看了侯府接待他们的态度,再定日后何去何从。现在刚一进府就出了这事,她也许得赶快拿主意。

凌成跑过去推了推门,没有推开,惊慌地跑回凌欣身边,小声问:“姐!她们把我们锁在这里了!”

凌欣摇头说:“没事,他们现在还不敢怎么样。”

张副将会将母亲过世的消息告诉给安国侯,如果安国侯还有一点点人性,多少会对他们生起些怜悯之情吧?大家也都该明白这个道理,此时没人会公开对自己姐弟不利吧?

凌欣皱眉思索着,凌成坐到了她身边,小心地问:“姐姐,要不,你对爹说你好了…这样,你就成了这府里的大小姐了。”

凌欣知道这是个捷径,自己马上就能不为生计发愁,凭自己的能力,在一个侯府里自保该是可以。但是看看方才那个龚嫲嫲的样子,对梁氏如此不敬,凌成留在府里就是好事吗?凌欣迟疑,想起了对那个临终妇人的诺言,又想起发的那个愿…凌欣决定:此时可不能只想着自己,要先考虑凌成!

如果她留下来了,八岁的凌成会如何?如果对方不把凌成当成安国侯的儿子,会不会将他赶走或者送离?凌欣相信凌成说的,他是安国侯的儿子。怀了孩子,预产期迟一个月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么如果对方也相信凌成是安国侯的儿子会怎么办?凌成可就成了安国侯的嫡长子了。如今安国侯府的夫人会敞开双臂接纳凌成吗?

凌欣对人性有种深刻的不信任。人人都有私心,都会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若不是自己亲临了绝望,怎么可能改弦更张?前世自己何尝不是奋力争取成功和金钱?当然,这个夫人可能是个大好人,但是若是如此,物以类聚,侯府怎么会有龚嫲嫲这样的下人?…

凌欣摇了摇头:“不,你先别暴露我,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拉着我的手,替我说话。与人交谈时,我捏你一下,表示可以,两下,表示不成,明白吗?”

凌成皱了小眉毛:“可是姐姐,如果你还是个傻子,侯府不要你了,我们去哪里?”

凌欣切了一声,信心满满,见到凌成充满担忧的目光,就笑着逗凌成说:“我原来还准备去搬砖呢,现在看来,侯府既然接了我们来,送我们走时,也得给些银子。倒是省了我的劲儿。我们就去城外庙里住着,我做些小饼子,你去路上卖,肯定能挣到钱。只是,你会不会不好意思?”

凌成眼睛一亮:“姐姐!只要我能养活你,我什么都可以干!这事容易!我只要大声喊‘卖饼子’就行了。若是需要,我也可以去搬砖。”说起吃的,凌成大声地咽了口吐沫。

凌欣抱了抱凌成的肩膀,笨拙地说:“你是个小男子汉!真棒!”好吧,她现在开始多说好话!别像前世那么吝于表扬别人。这是朱瑞在她面前秀恩爱时常对她儿子说的话,先借用了!

凌成脸有些红:“娘总说姐姐心善,要有人护着,还说哪天她老去,我得照顾姐姐一辈子。”说完,凌成眼睛又红了,可是因为想到自己方才被称为男子汉,不能再像孩子那样哭泣,就生生忍着,任眼泪一串儿流下来。

凌欣也觉胸口一酸,点头低声说:“好,我们到哪里都在一起…”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带着凌成,不能让这个松鼠弟弟受委屈。她心中暗叹,她如果对前世那个两个弟弟,有对凌成十分之一的情感,他们的医药费自己肯定全付了!

门口处有声音,凌欣停下,门开了,两个婆子端进来了些吃食和一壶水,放在桌上也不说什么,又出了门。

凌欣看了饭菜,各色混杂,知道必是剩的。她怕饭菜里有什么手脚,可是想到侯府还等着自己去祭奠老侯爷,该不会有人下毒,就点头同意凌成吃。两个人实在饿了,片刻就吃得干干净净,凌欣还觉得胃里空空的。

吃完了饭,凌成又跑过来,紧贴着凌欣坐了,明显是想依靠着她。凌欣又搂了凌成的小肩膀,小声问:“我是不是一向吃得很多?”

凌成眼神闪了一下:“娘说,能吃是好事,每次都让你多吃…”

凌欣暗自告诫自己要节食了,又问:“你们原来以何谋生呢?”

凌成也小声回答:“娘做些针黹,有时去大户人家,教教小姐们射箭。”

凌欣又问:“外祖父是何出身?”

凌成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娘没说起过。”

凌欣沉吟,此时,如果能找到些母亲生前的亲朋故友…像是知道凌欣在想什么,凌成说:“娘从来不和人走动,也没提过谁。”

凌欣紧抿嘴角:一个被休的女子,在这个世间,肯定觉得抬不起头来,哪里还会与人结交?凌欣再问:“娘叫什么?”

凌成说:“娘告诉我是她姓梁,名涛,娘说波涛的涛。”

凌欣叹气:“名字起错了。”

凌成不解:“姐说什么?”

凌欣道:“涛,水起伏而不停,这是无定之相啊。”

凌成佩服地看凌欣:“姐姐,你懂得真多!”

凌欣又问:“你读书吗?”

凌成不好意思:“只认了几个字,娘教我打拳来着,只是我太小,没有力气。”

凌欣点头:“好,日后你教我拳脚,我教你读书…”

两个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声音,就一同停止。凌欣放下手臂,改成拉着凌成的手。

门一开,婆子们抬了一桶热水和一个大木盆进了屋,婆子往盆里倒了水,又来了一个拿着一叠粗麻衣服,扔到了床上。几个婆子往外走,其中一个对凌成说:“让你姐姐洗洗,要去灵棚跪着了。”

另一个婆子恶意地说:“她自己会洗澡吗?”

凌成红着脸说:“会洗!你们都出去,我到外面给姐姐看着门。”

一个人哼道:“他还知道去外面…”

凌成气得要追出去,凌欣拉着他,没表情。人都出去了,这次她们没有锁门,凌欣放了手,凌成走了出去,回手关了门。

凌欣松弛下来,想到自己来后,还没看过这具身体的模样,见床头窗台上有面铜镜,走过去借着亮光打量自己。这一看不要紧,凌欣差点把方才吃的剩饭给吐出来:镜子里的面孔黑乎乎的,头发蓬乱如草窝,两颊肥肿,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儿,面皮粗糙,鼻子头上全是脱皮,嘴唇厚实,里面是一排黄牙…

凌欣气得差点仰天长啸——天哪!这简直是猪脸呀!弟弟说母亲总让她多吃,是拿她当猪养的吧?!

难怪朱瑞曾说,人是黑猩猩和猪的基因结合的,她又姓朱,所以坚决不吃猪肉了!自己长成了这个样子,可算是给她的理论提供了事实依据!

凌欣对着上空使劲咬牙翻了通白眼:你是故意的!可是我不怕!我知道该怎么减肥!我前世练了十五年瑜伽!你难不倒我!何况,我现在才十岁,儿时胖不算胖!少年肥不算肥!你等着!我一定再造苗条!

慷慨激扬地宣了战,凌欣才怒气冲冲地走到床前脱了外衣,怀里揣的两截玉簪掉了出来,她拾起来,记起了那个灰衣男孩,也想起了那两个孩子看向自己时的惊恐眼神,该是被这副尊荣吓的!凌欣希望就是减肥成功,也永远别再见到他们,真丢不起这个脸!

凌欣端详手里的玉簪,簪头是竹竿竹叶,做工很是精细。簪尾有小篆字,她不认识。玉质润泽,当是好玉,可惜断了。现在她浑身分文没有,根本不能花钱去接起来,只想着也许有人会想用残玉再去镶个戒指什么的,这样她就能将这断玉簪卖几个钱。除了那柄卷刃的破刀,这两截玉簪可算是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凌欣撕了块麻布,将两截玉簪包成了个小包,放到了一边。

好好泡了澡,凌欣觉得舒服多了,她穿上孝服,将断玉簪的小包放入了怀中,开了门,凌成叫人来换了水,自己也洗换完毕。

两个人又坐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就有个婆子来了,说要领着他们去灵棚。听丫鬟叫这个婆子“李嫲嫲”。她比方才那个龚嫲嫲高了些,神色也很和气,脸圆圆的,没那么多褶子。李嫲嫲仔细打量了凌成半天,然后叹了口气。

他们穿过宅院,走了一刻钟,才到了灵棚。灵棚里面哭声阵阵,李嫲嫲示意两个人分开,可是凌欣死拉着凌成不放手,最后李嫲嫲只能带着两个人进屋,安排她跪在了屋里离棺材最远的角落里白色屏障女眷的一边,凌成跪在一障之隔的另一边。

凌欣在前面喊着跪拜时,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动作,想到这位老侯爷是守城而死,也觉得可惜,但自己对他没有感情,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嚎哭。她趁着起身时看向前面,棺材前跪着四个成年女子,身后有三个女童,屏障那边,影影绰绰的,可以分辨出有两个孩童。

才跪了不久,凌欣就觉得膝盖疼,她正想着该怎么偷懒坐一会儿,听院落里一阵人声,屏障那边一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跪倒在地,大声哀哭起来,引得棚中哭声雷动。

哭了一会儿,有人低声说:“侯爷节哀,还有军务…”又哭了片刻,那人拜了几拜,起身和一群人离开了,凌欣知道这就是安国侯了,她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安国侯走了不久,前面有人劝道:“夫人,先去歇息片刻吧,侯爷回府了,一会可能会找夫人相商事情。”

凌欣忙又看去,两个人扶起了一个青年女子,从背影看,举止缓慢,透着种大家闺秀的气息,想来,这就该是侯府的夫人了。

夫人一离开,其他几位妇人也相继离开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除了凌欣姐弟,灵前总共只剩了四五个男女。

凌欣缓缓地坐在了自己的脚上,开始休息,可是没等她偷懒太久,带他们来的李嫲嫲拉了她的袖子一下,低声说:“来,起来吧,我们要去后宅。”

凌欣坐着没动,直到那边凌成低声道:“姐姐,我们走。”伸手拉她,凌欣这才随着他起来。

两人跟着李嫲嫲走出了灵棚,往后宅去,到了一道门前,一个婆子拦住,指着凌成对领着他们的李嫲嫲说:“李嫲嫲,这个孩子得留在外面。”

李嫲嫲听了,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方才里面传出话来,夫人想见见他。”她指了下凌成。门边的婆子听了,才放他们进去。

凌欣听到府中的夫人点名要见凌成,忽然警觉起来。其实,如果那个夫人要见自己,凌欣不也得拉着凌成吗?可是为何对方特别说了要见凌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呢?

凌欣很遗憾没有带着大刀,因为要去灵堂,刀自然留在了屋子里。但她也知道,在这武将侯府,她一个十岁孩子带把大刀能有什么用?也许是因为没有吃饱,她心头发虚,握紧了凌成的小手。

第4章 不认

李嫲嫲领着两个人进了后宅,走到一处拐弯无人的地方,李嫲嫲俯身小声对凌成说:“听说你娘去了?”

凌成点了下头,李嫲嫲叹气,看着凌成犹豫了半天,最后小声说:“你一会儿对夫人多说几句好话,嘴甜些,也许她就能收留你。不然的话,你这么小,可怎么活…”

凌欣又握了凌成的手两下,表示“不”,凌成没说话。李嫲嫲以为凌成是个小孩子家,不懂事,但时间短,她也不能多说,只能带着他们继续走。

凌欣偷眼打量了一下侯府的内院,灰墙蓝瓦,也许这里人觉得不错了,但在凌欣眼里,就是后世地主大院农家乐的层次,外面的晋元城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这安国侯府也没富裕到哪里去。

院子里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可见戎兵不曾冲进来,侯府一定有很强的护卫。

不多时,他们到了一处院门外,李嫲嫲对守在门边的丫鬟说:“这就是夫人要见的…姐弟。”

丫鬟穿着暗青袄子,外面是粗白布的坎肩,算是戴孝,她皱眉看了凌欣和凌成,对李嫲嫲说:“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带他们回去。”又对姐弟两个说道:“跟我进去。”领头走。

凌欣装傻,等凌成拉她,才迈开了步子。

丫鬟领着他们进了正房大厅,对里面行礼,温声报:“夫人,人都带来了。”然后退着下去,真是前倨后恭。

凌欣直着腰,不加掩饰地看里面。那个她见过的龚嫲嫲站在个一身缟素的妇人身边。这个女子坐在桌子边,看来不过二十五六,面容虽带了丝疲惫,可是弯眉凤目,鼻窄唇小,很是好看。她见凌欣如此看她,脸上现出怒意,娇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龚嫲嫲对她说:“夫人,她是个傻子,自然没大没小。”转脸对凌成喝道:“见了夫人,不知道行礼吗?!”

凌成还是小,听话地忙放开手,合手行了礼。他行礼后,去抓凌欣的手,凌欣站着不行礼,凌成扯了她一下,“姐姐,蹲一下。”凌欣眼角看看凌成,算了,为了他,凌欣勉强地弯了下膝盖。

夫人皱眉,侧脸问龚嫲嫲:“她什么都不懂吗?”

龚嫲嫲厌恶地瞥了凌欣,笑着对夫人说:“是的,夫人,是个白痴,话也不会说。”

夫人又仔细打量凌欣,凌欣想起这个身体的猪脸,毫无畏惧,撅着嘴和夫人对视。

夫人鄙夷地哼了一声,又看向凌成,说道:“你过来。”

凌欣握了凌成的手两下,凌成向里面走了一步,可是凌欣不动,凌成就不再走了。

夫人又鼻子出气,端详着凌成,屋子里的人都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夫人柔声问凌成道:“你有何打算呀?”

凌成被凌欣的卖饼子卖茶水忽悠了,坚定地回答道:“我要出府,我来养活我姐姐!”

龚嫲嫲噗嗤笑了一声,夫人收起了方才的柔和,尖酸地笑了:“人不大,倒已经会说大话了。”

凌成像是要再说什么,凌欣握了他的手两下。凌成噘着嘴不出声了。

夫人从眼角看了两个人一下,扭头对龚嫲嫲道:“去取二两银子来,给这位小大人吧。”

本来凌欣的确指望从侯府拿些银子,可是此情此景,却勾起了她的火儿。她刚从前世来,还带着挥金如土的豪气,如果是一百两,她丢些自尊也就罢了,可就这么打发要饭的二两银子,还不值得她欠这个人情,她就狠狠地掐了凌成的手两下。

凌成还没有学算数,没有什么钱的概念,得到凌欣“不”的信号,马上大声说:“多谢夫人,我不要!”

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低声笑,夫人也冷笑了,“哎呦,没看出来,真有志气…”

龚嫲嫲呸道:“真是给脸不要脸!看来是没吃过苦的。饿上那么几天,听说能白得这些银子,还不得跪下谢恩呐!”

有个丫鬟从外面进来,小声对夫人说:“外面人传,侯爷想见…”

夫人笑容隐去,说道:“才叫过来还没说几句呢…”她眼睛看向凌成,凌欣从其中看不出任何笑意或者温情,全身绷紧。

夫人对龚嫲嫲说:“那你,带他们出去吧…”

龚嫲嫲应了一声,从夫人身边走过来,这次,也不理凌欣了,拉了凌成的小胳膊说:“走吧,去见侯爷。”凌成自然拉着凌欣,三个人成一串儿地走向门口,就要出门时,凌欣听见里面的夫人咳了一声,龚嫲嫲回头看,凌欣忘记了自己在装傻,也不由得回头,可中间忙停下,余光里仅见那个夫人手从空中放下,她没看完全,自然无法反应,就听见“啪”地一声,龚嫲嫲狠狠地打了凌成一个耳光!凌成一边的脸眼看着就肿了起来。

龚嫲嫲说道:“没教养的!不知道向夫人行礼道别吗?我得教教你规矩!”

凌欣的脑子极快,顿时明白了她为何如此,脾气暴起,放开凌成的手,上去一抬腿就朝龚嫲嫲狠狠地踹了过去。这个身体虽然年纪不大,可是练过武,腿力大,龚嫲嫲也矮,凌欣一脚就踹到了龚嫲嫲的小腹上,龚嫲嫲一声大叫,半真半假地捂着肚子倒地打滚儿,“踢死我了呀!”

夫人一拍桌子:“反了!竟敢在侯府撒野吗?!”

凌欣赌她在此时此刻不敢闹得太大,打凌成不过是要掩饰凌成的相貌,以免侯爷看出凌成与他有相似之处。可这个夫人该不敢把自己这个真的侯府小姐打死在侯府吧?于是凌欣发疯了,撒泼般乱打起来,抓着什么扔什么,碰到谁都连撕带打。连怀中的断簪小包掉了出来都没有察觉。

果然,那些丫鬟婆子都使劲躲她,可是全瞅准了对凌成招呼,把凌成打得鼻青脸肿,凌欣气得搬起一把椅子就朝那个夫人投过去。椅子是硬木做的,十分沉重,她臂力有限,只投出了几步远就落在了地上。但这足以让里面的丫鬟婆子大声惊呼,护在夫人前面。

夫人看着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道:“还不拉出院子去!要让她野到何时?!”

几只手过来,将姐弟两个人拉扯了出去,推出了院门。

李嫲嫲等在门外,准备带这两个姐弟回去,听见里面闹得厉害,她在门口往里探头看了几次,但是一直没敢进去。现在见这姐弟被连推带搡地轰出了院子,忙来扶凌成的胳膊,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两个人进去时还孝服齐整,现在却已经衣衫凌乱,头发飞散。她才要再问,院子里跑出来了个丫鬟,没好气地说:“侯爷要见他们,快点吧!”脚步匆忙地打头走。

李嫲嫲不敢说话了,放开了凌成的胳膊,示意两个人跟着那个丫鬟,自己缀在后面。

凌成抹着眼泪,拉着凌欣走。凌欣却没有眼泪,愤怒得浑身发抖。她最受不了这种窝囊气,原来那些什么“利他”的许诺,全记不起来了,现在只想暴打那个夫人一顿才解气。

等到走出了一段路,凌欣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当然明白那个夫人的心思,不外乎怕凌成若真是侯爷的长子,就成了嫡长,自己的孩子会被压着一头。可是明白,并不等于谅解,凌欣看不起她这种小家子气!

一路走到前院,李嫲嫲和那个丫鬟将两个人带到了个院门外,向守卫的兵士报了,守卫的兵士让她们进去等在一个小偏厅。凌成不哭了,凌欣和他默默地站着,凌欣可以看到许多身穿甲胄的人从门内出入,都戴上了白色麻布的头带。

她们等了许久,间或可以听到屋外那些离开人们的些许低声议论:

“你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在,援军根本不会这么快?”

“也是恰好侯爷正在京…”

“幸亏他们安然无恙,不然的话…”

“哼,老侯爷都战死了,还要…”

终于,一个兵士打开了门,带着她们走入了大厅,大厅里一个人坐着,领着他们来的张副将站在一边。刚一进门,那个带着她们来的丫鬟就一声抽泣,向坐着的人行礼,哭诉道:“侯爷,这两个孩子进了府,夫人好心好意见了他们,还让给了银子,可他们就闹起来了,一个劲儿要追打夫人,拦都拦不住,夫人的衣服都被撕破了。夫人在灵棚跪了一天,被他们这么一闹,当场晕倒…”

凌成惊呆了,刚要张口分辩,就被凌欣下狠手掐了两下,凌成看向凌欣,泪汪汪地哽咽道:“姐姐…”

凌欣木然,转头张望屋中的墙壁,见墙上挂着地图,红字是晋元城,北边有北朝戎辽,西北有夏…

“岂有此理!”他们面前的人喝道。凌欣这才看向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现在两眼通红,眼窝深陷,两鬓都是胡须,看着就知应几夜没合眼了。这次凌欣才看清了自己这个便宜爹的长相,也许是因为里面的夫人让凌欣坏了胃口,凌欣觉得这个人就是长得周正,也不是个聪明人!

安国侯凌青见面前的女孩一脸横肉,痴呆地看他,一阵邪火。

他因为父亲旧伤复发,不能再经沙场,年前刚刚袭爵,年后入京谢恩,也顺便探访一下岳家太平侯府。

谁知就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戎兵南下围城,父亲抱病上城抵抗。幸亏援兵调配及时,他带着兵士日夜不休往回赶,可惜百里之外,就得到了老侯爷战死城上的消息。他悲愤交加,戴了孝巾,令兵士休整了三天,才全力杀来。到时正赶上城破,进城的戎兵专心烧杀掠抢,兵心大乱。破城的过程中,城外防守的布置全都被毁,他率援兵杀入毫无障碍,将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戎兵杀死大半,把其余的赶出了城,成功地夺回了晋元城,残余的戎兵往北边退了。

可城中难免遭到洗劫,他一边要整理城防,还要祭奠父亲,让张副将去找那个傻子来给父亲守丧,因为再怎么说她也是侯府的血脉。

张副将回来说前妻梁氏死了,留下了两个孩子无人照看,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进府,他才说怎么也得见一下梁氏的儿子,傻子不会说话,可梁氏的儿子该能说出梁氏是怎么死的,那毕竟是他的前妻,他总该问一下…谁想到会闹成了这个样子!

安国侯不想看傻子,看向男孩。男孩面颊红肿歪曲,鼻涕眼泪一脸。安国侯心中烦躁,口气不耐地问:“你母亲是如何故去的?”

凌成看着他,眼泪如注,连哭带打嗝。凌欣看着安国侯无情的脸,真恨不能上去也踹他一脚,可是这人太高大了,她绝对占不了便宜,只能狠狠地捏了凌成的手两下,表示“不”!凌成不说话,只悲痛得哭个不停。

安国侯皱着眉,向张副将指着凌欣说:“这些年她学会了什么没有?”

张副将说:“无知无觉,要靠她的弟弟领着。”

安国侯厌恶地转开了眼,对中年人说:“明天你带他们去祭奠下他们的母亲,别在这里添乱了,给他们找个去处,住在外面。等后日父亲出殡时,让她在路边磕个头就是了。”本来三日就该出殡,因为守城和等他归来,已经拖延了很久。

凌成听出来是找到了母亲的尸体,哭得更大声了,凌欣脸上没有任何悲伤之色,让安国侯彻底相信,这个大女儿的的确确是痴呆!

其实凌欣从见到那幅地图后,曾犯过嘀咕——自己许的愿不是说要帮着别人吗?她在前世是设计战争游戏的,上天把自己送来,是不是就是为了帮着他们抵御外侮呢?!安国侯是武将,自己又是他的大女儿,命运的意思是不是让自己向他显示才能,然后协助他定国安邦呢?!安国侯的父亲,自己的爷爷,战死城上,这家可算是国之忠良了吧?她不该倾囊相助吗?这是个爱国战争文?

难道要在此时,经过了内院那番风波,看着安国侯对自己和凌成的这副嘴脸,还要对安国侯说:我已经变聪明了!我能帮你!

额…凌欣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这么宽大的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