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茗看见贺云鸿的眼神,憋回了眼泪,站起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贺云鸿的眉头才舒展开,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一页页地慢慢地翻看。就如勇王所说,纸张太糟,才看了两遍,一张纸就开裂了。贺云鸿将信纸折了,小心地放回枕下,闭目平躺,想着哪日得去金石坊,将这些半碎的信都装裱一下。他不能让别人动手,一定要自己亲自做才行。这弄起来,大概得一整天。金石坊的老丈是父亲的相识,自己的私印还是他刻的,肯定会帮着自己…计划着这些,他觉得头痛稍缓。

贺霖鸿回到家,罗氏一边帮他脱下官服,一边将贺云鸿和姚氏的对话说了,贺霖鸿笑:“他倒是知道怎么拿我作伐。”

罗氏担心地问:“夫君真的带三弟去看郎中了?”

贺霖鸿用鼻子出声:“他说看了,自然就是看了。我还能说什么?母亲自然是信他的。”

罗氏见周围无人,小声道:“母亲真是偏心三弟。”

贺霖鸿在桌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杯茶,才叹道:“我过去也觉得是,母亲最不喜欢我,从小就总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动不动就罚跪,不高兴的时候,随手就是一巴掌。大哥我不知道,但我确定她从没打过三弟,她最宠三弟,三弟是什么都好,捧在手里都怕掉了,爱得不得了…”

罗氏过来给贺霖鸿续茶,小声道:“现在不也是?”

贺霖鸿笑笑摇头:“现在我才明白了,他其实很可怜。”

罗氏一愣,“相公怎么这么讲?”

贺霖鸿叹气:“这宠爱若是不求回报,还算是宠爱,若是后面等着回报,这可就是债了!宠爱越深,债可就越重啊。”

罗氏恍然,低声说:“三弟的确不敢违背母亲,凡事对母亲顺从。”

贺霖鸿又喝一杯茶:“我要是在他那个位子,怕是要被逼疯了,幸好,我没得那么得宠,倒是轻省。”

罗氏左右看看,凑过来小声说:“我看三弟将身边的丫鬟都赶走了,他这心里,是有人了吧?”

贺霖鸿苦笑:“有人?那又怎样?他还有母亲!”

罗氏想了想,特别惊讶的样子,“你是说…”

贺霖鸿一摇头:“你可别露出什么!”

罗氏忙点头:“当然!其实我原来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你那时偏要凌大小姐进府住…可现在,不比那时更难了吗?”

贺霖鸿点头:“所以我说他可怜!好啦!我去见母亲,然后还得去看看他,让他往我身上撒气儿,免得憋出病来。哦…”他停下,示意罗氏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小声对罗氏说了几句,罗氏变色:“要变卖家产?!”

贺霖鸿点头:“父亲知道,只是要做得谨慎,别让母亲和大嫂发现。”

罗氏捏着绢子,惶恐地点头说:“我,我还是得去…去问问…父亲。”

贺霖鸿嘿嘿一笑:“去问吧,钱都要给我哟!”

见罗氏脸皮不可控地颤动,贺霖鸿高兴地离开了。他给姚氏问了安,证实了带着贺云鸿去看过一个郎中,然后还主动说会请几个郎中来府中。

白日姚氏也找了郎中,给贺云鸿切脉,倒是都说肝郁不舒,心肺不调,虽然没有说不能近女色,也都建议安心将养,不可多虑,和心疾的症状及护理很相像,姚氏自然担忧,根据她自己多年的病状,要求贺云鸿的院子安静,饮食清淡,还真撤去了贺云鸿屋子贴身的几个丫鬟,换上了小厮。

贺霖鸿到贺云鸿院子里时,贺云鸿已经起床了,坐在桌子边,无精打采地喝着白粥。贺霖鸿让屋子里的都出去,笑着坐了,看着贺云鸿摇头:“你也别太过虑了,身体若是垮了,日后可怎么办呀?嘿嘿,那边可是个山大王…”

贺云鸿一抬眼,贺霖鸿忙举手:“我可是帮你找了郎中的!你也不谢谢我?”

贺云鸿没理他,慢慢地将粥喝完,拿起手边的巾帕擦了擦嘴,说道:“我明日给你信,你让那边尽快送过去。”

贺霖鸿想起了什么,低声笑:“她能写那么长的信,啧啧,那么急的脾气,却是个多思多想的人,和你该是有许多话说了。”

贺云鸿冷着脸不说话,贺霖鸿很低姿态地问道:“我觉得她写得很好,我能再读一遍吗?”

贺云鸿瞪他一眼:“别想了!以后的信,你们也不能看了!”

贺霖鸿皱了下鼻子:“真小气!看看都不行…”

贺云鸿眯眼:“本来就不是写给你们的!”

贺霖鸿坏笑:“难道是写给你的?贺三郎?”

贺云鸿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是写给她的兄长,蒋旭图的,怎么了?你们看不惯?”

贺霖鸿做了个鬼脸,望着屋顶说:“上天!这人怎么能这么狡诈!”

贺云鸿非但不羞,反而再接再厉地说:“哦,我记得你送给过我半块新安香墨…”

贺霖鸿站起来,往外走:“我不记得了…”

贺云鸿继续说:“…再给我弄一块…”

贺霖鸿渐走渐远,声音传来:“那是唐朝古墨,你以为遍地都是吗,想什么呢你…”

第55章 心地

入夜,贺云鸿洗漱沐浴完毕,披着长发,穿了一身白色衣袍,走到案前坐了。如果凌欣此时见了他,怕是会想起那日在城外初识的背影。贺云鸿又一次铺开白帛,砚好墨,左手提笔,写道:“欣妹”他停了片刻,缓慢地写下“见字如唔”,看到了我的文字,就如见我一般…你能明白吗?

与凌欣通信本来只是一种手段,可是她一封信过来,他就被震得神魂颠倒,这是得还是失呢?

他错失了一颗带着光和热的心,错过了一个坦荡而能自省的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思想胜过男儿,却心怀慈悲和善意。他在欣喜中遗憾,在遗憾中欣喜…

可就如她对勇王所说——这世间没有失败!只有再接再厉,只有顺势而变,继续前行!她如果是自由飞翔的鸟,那他就要拉着她的翅膀,逼着她带着自己去体会无拘无束。她如果是禁锢之外的山野,他就要走进她的世界,留下他的印记。哪怕她是激荡的飞流,他也要跃入其中,与她一路狂奔,饱览两岸景色,直到尽头…

他既然动情,岂能没有结果?最后的结局只能有一个,他如愿以偿!

贺云鸿微笑了一下,继续写:“得君手书,反复读之,君拳拳之意,赤诚之情,愚兄感莫能言。君胸怀宽厚,心地纯正,能与君相通手书,实乃我之大幸。”

他停笔,慢慢将笔在砚台中沾墨,又写:“我已安排木头兄弟和贝三郎见了面,两人把酒尽欢,彻醉方归,算是重归于好,请君莫再为此事顾虑重重。贝老丈所提之事,渐成声势,今秋必可成行,若无意外,今冬当能阻断北来狂暴,给吾等多一年的时间。木头兄弟不日将向南行,盖因他与贝家交恶在先,此时加入北行之列,必显突兀,况且,北行之人恐多祸事,木头兄弟暂避锋芒,也好有来日之后力,若君闻此消息,不必为之生忧。”

贺云鸿放下笔,研了会儿墨,提笔再写:“君所指京城之地点,已经购得十一处,其他却要等君送来厚礼,才可再行采购。明年年底,该可全君所指定之处。君已为木头兄弟筹备了内外,木头兄弟嘱我告诉欣妹,若真有恶劣气候,君不必接近京师,只在外围指点即可。木头兄弟不愿君经险事,吾亦不喜见欣妹裹入危局,君可将所思之事尽付于我,我定为君竭力辗转,望君信我。”

他停下,又仔细地落笔:“君所处之荒野,笔墨必然不便,匆忙之间,不及如市,随信附上为兄所用之半墨白帛及几支狼毫,一可省去君采买之累,二可让君之信件耐久,能经长途传递。”

窗外传来起更的鼓声,凸显夜晚的安静,沉思片刻后,贺云鸿再次落笔:“行笔至此,更鼓突响,旋又万籁俱寂,夜深如斯。我读君之书信,似能见山花处处,春色点点。为兄心愿此时能临君境,见君所述之春意盎然,必多十分心悦之情,可惜俗务缠身,不得解脱,不知君可否为我邀下此约,日后引我遍览落霞山色,初春美景,为兄私心企望欣妹万勿推辞。君矿事一毕,要去何处?可有日期?望君告知为兄,为兄也可知君之行迹。书不尽意,伏维珍重,兄草书于夜。”

贺云鸿落了日子,取出私印盖了,将白帛放入信封,又将自己方才用的半墨蘸干,用一方绢子包了和一叠已经裁好的白帛及几支毛笔放在一起,又拿起准备好的蓝布包成了个小包,手提着去了自己的卧室,放在枕边,躺在床上,闻着墨块似有若无的香气睡了。

贺云鸿的这封信送出去不久,朝庭攻打卧牛堡的旨意正式发下,而勇王却领了南方剿匪的差事,带着他凑起的一万兵将往南边去了,用实际行动证实他与贺相背道而驰,没了修复的可能。

贺府现在一片忙乱,贺相为夺卧牛堡之事频繁会见各方人士,老大贺雪鸿也忙于相助粮草等军需,贺云鸿自然是在吏部调配官吏,就是新上任的京官贺霖鸿,都日日奔走在大街小巷。人们都说贺府把持了朝政,这天下简直是贺相父子的,而不是柴家的了。但是也有许多人都说贺府已然岌岌可危,这次攻打卧牛堡如果大败而归,贺家必然失势,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贺府最受瞩目的贺三公子贺侍郎却似乎根本没有这种危机感,保持着他平静潇洒的做派,有时就是在读驿站送来的官员汇报时,都面带微笑,有人觉得他如俯瞰人世嘈杂而置身度外的谪仙,有人觉得他就是能装。

勇王妃姜氏已然显怀,本来孕期时,心情就易浮动,可此时丈夫却要离开,她真是难忍悲伤。哭着送别勇王后,一连几日在府里都是无精打采的。夏贵妃就让人将她和小螃蟹接入了宫中。

两个人看着小螃蟹和小柳捉迷藏玩,夏贵妃宽慰姜氏说:“你可不能难受呀,日后生的孩子,可就会难看啦。”

姜氏眼泪要掉下来,夏贵妃娇柔地嗔道:“喂呀!这孩子大了,就不听我的话了呀!”

姜氏勉强地笑:“母妃!”

夏贵妃笑着:“真的哟,你可不能伤心呀,不然孩子的耳朵可就不圆了。你看我儿的耳朵,多好看!还有大耳垂!那是因为我怀着他的时候呀,天天笑哪,陛下每天都逗我呀!”

姜氏真笑了:“母妃!”向小辈儿秀恩爱,您也好意思。

夏贵妃很幸福地抬袖子:“你看这是我新做的,天青蓝的纱缎,像不像蓝玉那个颜色?我给了他们块玉佩让他们对着染呢,可是怎么也不及那玉的色泽。我给陛下也做了身,我说他穿上像个英俊的小伙子,他还不好意思穿呢!”

姜氏拉长了声音说:“母妃!”

夏贵妃叹气道:“这不让你高兴高兴吗?你别着急,这次我儿去南方,他说了,匪患不那么大,该是很快就回来。我也想他呀,可这次没上次危险,我还知足了呢!”

姜氏暗叹,知道柴瑞没告诉夏贵妃实话,他可告诉自己,这次出去该有一年,明年入冬才会回来…但表面点头说:“多谢母妃宽慰。”

见了夏贵妃,姜氏愁怀略解。可她很想念凌欣。若是凌欣在府里和自己作伴,两个人像过去那样说笑,日子大概会过得容易些。

凌欣那时走时只说是出去玩玩,没说和离的事。而勇王也是怕姜氏伤心,况且贺云鸿说凌欣还是他的妻子,所以勇王就对姜氏说,凌欣和贺云鸿是假装和离——可是别告诉别人!姜氏觉得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好好的夫妻为何假装和离呢?她很不解。但勇王不多说,她也不好多问。

接着勇王就派人去贺府搬了嫁妆,弄得人尽皆知,人都说勇王和贺府失和。姜氏恪守礼节,也不质疑勇王。然后勇王有一次喝醉了,一个劲儿说要与云弟做一辈子朋友。醒来后告诉她,与贺云鸿只是假装掰了,但这事谁也别告诉…

姜氏听到的,可是真的和离——贺老夫人看不上那个山大王女子,因为是赐婚,也不能休了她,只能和离。还有人说贺府门前有过吵闹,那个山大王说贺府慢待了她,又听说有护院去围攻了那个山大王…

还没等姜氏弄明白,常驻城外的勇王就离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放在一起,姜氏也不能肯定谁真谁假,只能盼着哪天凌欣再来,可以对自己说说实情。

余公公安排着人往梁姐儿处往来送信,好几次想对王妃说她可以写信,一块儿传递了,但是他都没开口。这是件机密的事,如果勇王没有告诉王妃,那么自己也不能漏这个风儿。他常年当王府的管家,嘴是很严的!

晋元城中,孙氏知道了贺家三郎与那个山大王和离的事,可没觉得是假装的。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对自己的陪房龚嫲嫲说:“我就说,那个小娼妇没有嫁入豪门的命!这成婚才多久呀!天家赐婚的婚事都能和离了!”

龚嫲嫲也笑着:“听说,是贺府老夫人看不上她。”

孙氏拍着手笑:“当然看不上!她看上了才怪呢!”

龚嫲嫲低声说:“也是夫人那次说的话好。”

孙氏咯咯笑:“她才配不上什么好人家呢!这次呀,她的名声算是臭到底了,日后就等着嫁个粗野的汉子吧!或者根本没人娶她,死了都是个老姑娘!”

龚嫲嫲点头:“当然啦!什么好人家会娶个和离的山大王?”

笑过后,孙氏问道:“我兄长那边还没有信来?侯爷上表了,要册封世子,我哥知道这中间的事,我去信让他帮着催催呢。”

龚嫲嫲摇头:“这都两个月了,大公子那边一直没来信。”

孙氏一撇嘴,“少不得我再写一封吧,你让人再跑一趟。”龚嫲嫲应了。

京城太平侯府,孙承泰拿着孙氏的信犹豫,虽然父亲太平侯说不要搀和孙氏的事,还说了通安国侯的事,可这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去帮她问问册封世子的文书如何了该是没事吧…

太平侯孙刚正在浇花,一耳朵听见有人在外面说:“哦!我见安国侯府的人来了,是不是…”“嘘!世子会告诉侯爷的!”孙校尉一本正经地教训小八。

太平侯的火气腾地就上了脸,大声说:“去叫世子来见我!”

有人应了,孙校尉忙进来行礼道:“侯爷!您先吃颗丸药吧!有事别着急呀!”

太平侯摇头:“这个糊涂蛋是怎么生出来的?!”

孙校尉哪里敢回答这话?有人递来了丸药和水杯,太平侯把丸药扔在嘴里,恶狠狠地嚼着,然后用水送了。

一会儿,孙承泰来了,进门行礼,问道:“父亲找我?”

太平侯说道:“你要是还敢联系你妹妹,小心我抽你!”

孙承泰迟疑,哼唧道:“这个,那婚事不已经和离了…”

太平侯特别受不了孙承泰这么顶嘴,抄起刚放下的茶杯就摔了过去:“我打死你这个混蛋!”他是武将,手有准头,一下就打在了孙承泰的额头,茶杯飞开,孙承泰的头上眼见着就起了个大包。

一边站着的孙校尉等人赶忙齐声说:“侯爷息怒啊!”

孙承泰只好又跪下,低头说:“父亲息怒…”

太平侯骂道:“我怎么息怒啊?!婚事为何和离了?!人说是贺老夫人拿捏了那个女子!勇王的人去贺家像是抄了家,那是相府!他都敢这么干!你说哪天会不会有人提一句,贺老夫人为何要拿捏那个女子呀?啊?!是不是有人说了坏话?你觉得勇王是忘了那事了吧?你好不容易择出来了,现在还想再进去?!”

孙承泰连连点头:“好,好,我再不与妹妹联系了,也不会帮她去问世子的事了…”

太平侯一听,连茶盘都扔过去了,孙校尉等人又忙劝,把脑袋上有了两个包的世子扶了出去,又给了太平侯一个药丸,把他劝得气儿顺了。

皇宫中,皇后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开始长时间地卧床。

太子下朝后,总去皇后的床前坐坐。

皇后的寝宫里,因为皇后怕光,黑色的帐帘密布,挡住了所有的窗户。床帐低垂,室内昏暗。

皇后躺在锦被中,太子握着皇后愈加干枯的手低声说:“母后,若是您不这么忧虑,身体就会大好的。孤现在已经站稳朝堂,母后为何还如此不安呢?”

皇后微带了些喘息:“我…我得跟你说个事…”

太子倾身,皇后低声说:“我为何这么多年夜夜难安…”她咳了一下,接着说:“是因为,许久以前,他出生不久,我就梦见…梦见…一个人登基,受群臣礼拜…他那时还是个婴儿,可我见梦里那个人,就觉得是他…”

太子失声笑了起来:“母后,这种梦…”

皇后摇头说:“我知道,你不信,谁都不会信的,我也不想信,但这些年,却越来越信了…”

太子摇头:“母后!”

皇后的眼角有泪光:“皇儿!你不信我?是吗?你也不信?!我的儿我怎么能认不出来,那不是你啊…”皇后哽咽起来。

太子叹气:“母后!这种梦,怎可轻言哪!您看看如今的情形,勇王为贺三郎安排的婚事,贺三郎和离了!勇王让人去拉嫁妆,闹得特别大。这两个人已经分开了。母后不要再想这些不经之事,安心休养…”

皇后挣扎着要坐起,太子忙去扶皇后,皇后坐起,拉了太子到身边艰难地说道:“皇儿!我也不想信那梦,可那个人越来越像他!而且,他的座下首臣,就是…我不能不信!我求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无论他们表面是如何,他们肯定有勾结!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一定要杀了他们!”

这话皇后说了许多许多遍了,太子笑着,“母后过虑了,贺相现在正在筹兵收复卧牛堡。卧牛堡易守难攻,他必然劳而无获,这次后,他在朝堂也就没了影响。而勇王去了南方剿匪,他们都不在一起,焉能联手?”

皇后语气急促地说:“贺相难道不知道卧牛堡易守难攻吗?!皇儿!这事谁看不出来?!贺相掌政多年,他在你监国后都没有退却之意,怎么可能置自己于如此不利之地!皇儿!”

太子轻松的表情消失了,皇后喘息着说:“皇儿!万一,万一他筹兵另有企图?如果他们是假装分开的呢?!你想想,皇儿,万一他们是在做作,这就是有鬼呀!你要小心!要小心哪!在那梦里,他看着就是这个年纪!…”

太子皱眉摇头:“不可能呀!他才有几个兵?父皇也不会喜欢他乱来,他是听父皇的话的。”

皇后颤巍巍地对太子说:“可是贺相筹起了二十万兵!你看!过去有宫里的贱人和勇王支持,可现在没有他们,贺相也能如此,他有这个实力!所以,勇王去了南方又如何?皇儿,如果大军去攻打卧牛堡,却说攻不下,可是军队还在呀!二十万!回师之时,勇王正好回来…而如果攻下了,那就是贺家的大功!他们军权在手,那时,勇王根本无需有自己的兵,贺家可以拥立他…”

太子缓缓点头,对皇后说:“母后放心,贺相拉起多少兵力,都将无济于事。”

皇后见太子听了自己的话,向后仰去,太子忙扶着她躺下,皇后叹息着说:“皇儿明白就好,我告诉你…”她在枕上低声地说了几句,太子对她点头:“这就更万无一失了…”

一日休沐,贺云鸿从府外回来,少见地行色匆忙,走入了贺相书房,他让下人们都退出去。对贺相行礼,贺相点头,示意他坐下,带着些责备说道:“云儿,不要如此失态。”

贺云鸿吸了口气,才低声说道:“父亲,我得了一个消息。”

贺相点了下头,贺云鸿向贺相倾过身体,轻声说:“十多年前,晋元城被围,有郑氏的插手!”

贺相沉吟着:“我一直有此怀疑,我想皇帝也是心中有疑,所以这些年才如此纵容勇王,入军开府称王,现在又领了自己的军队。”

贺云鸿说:“可是这次,我们有了证据。有人写了份文书,信中指郑氏当年动用人脉,在北朝重贿大臣,鼓动北朝在约定的时间出兵晋元城,同时安排了上百人前往晋元城,伺机而动,务必要杀掉五皇子。想来当初在城外,惹起民众围攻我们的,就有他们的行事。这些人事后均被灭口。父亲请看…”他从怀中掏出几页黄色的纸张,递给了贺相。

贺相皱眉读了,问道:“写书之人现在何处?”

贺云鸿说:“那时就死了。他将此书藏于棋盒之中,将一副棋作为礼物,给了他的一个忘年好友,后来他一家都被所谓的盗匪所杀,他的朋友伤感,就不再动用那副棋。他的朋友新近去世,那副棋被儿子给了一个门生,那个门生用时,发现了夹层,才看到了书信,他知道此事的险恶,不敢明面递给官府,曲曲折折地找门路,给了我的助手宋源…”平常的人哪里能见到贺相?最接地气的,是贺侍郎身边的宋源。

贺相眉头依然皱着,可是没有说话。

贺云鸿道:“父亲,我知道此信无法真的成为证据…”写信的人已经死了,收信的人也死了,中间还有诸多转手,大家完全可以说这信是伪造的。贺云鸿接着说:“可是父亲,现在我们有了线索,可以追查,比如,派人去北朝,查询当年北朝决定出兵的大臣们,比如找寻那些郑氏灭口的人的家属,而且,既然他们十年前这么下过手,那赵老将军战死勇王被围,他们也肯定插过手!我们如果去查…”

贺相抬眼看他:“查出来了,可然后呢?”

贺云鸿眨了下眼睛,贺相叹气:“我现在全力兴兵,号称要夺回卧牛堡,可一旦追查此事,人们会如何想我的动机?定是会以为我实际想要扳倒太子…”

贺云鸿皱眉:“难道就任郑氏如此?!万一他们这次又向北朝传递消息,那又当如何?!”

贺相说:“这个我们无法防范,准备兵事要半年有余,涉入其中的人成百上千,北朝那边定是会得知消息。”

贺云鸿急切地说道:“父亲!郑氏所犯是通敌大罪呀!…”

贺相严肃地说:“所以郑氏那边,必然全力反扑!你莫要忘了,郑皇后的父兄曾经掌握着禁军,现在的禁军中,他们的亲信可轻易调动起五万到十万人!你以为,他们会束手就擒?你对陛下拿出这手书,陛下就能废了太子?陛下这么多年,何尝不想换掉太子?勇王是他唯一亲自抚养起的孩子,父子之情何等深厚!可是他若换太子,京城就难逃一番血洗!陛下心慈,太子多年顺从,事父殷勤,你难道让陛下眼见朝臣喧然,政事混乱,禁军火并,杀戮几万人?若想除去后患,就要灭掉郑氏满门?”

贺云鸿紧抿了嘴唇,贺相低声说:“现在的要事,是先阻住北朝一年,多一年的时间,让勇王能有一支强军。北朝南下,京城禁军必然要经战火,那时,郑氏也难免受挫!所有的计较,都要等到战后…”

贺云鸿还是不说话,神情固执,贺相知道这个小儿子敢动手,必须劝阻他,深叹道:“云儿,此时真的不行!这事捅出来,郑氏逼宫都有可能,怎么会容我行兵?!他们定千方百计阻挠大军的集结,北行之军无望,京城立危。”他像知道贺云鸿要说的话,继续解释道:“若是等着大军出发了,我们对太子发难,京城一乱,岂不是自灭士气?本来就没有多少胜算,不更是败得彻底?”

贺云鸿皱了眉,贺相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道毕竟是年轻人,还是少了些耐性。他再次开导:“云儿,兵事为重啊!后方不能不稳哪!”

贺云鸿压下气,终于说道:“这书信,我还是要给勇王府那边。”

贺相将几页纸还给贺云鸿,说道:“你送去吧,我想,勇王妃必然交给夏贵妃,可是朝中不会有任何异动,不信你等着看吧。夏贵妃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利害。”

贺云鸿接过了信纸,揣回怀中,与贺相又说了几句,告辞了。

他当日就让贺霖鸿带信件去见了余公公,贺霖鸿把信交给了余公公。果然,许多日过去,皇帝依然不理政事,朝中风平浪静,与往日没有不同。

贺云鸿其实也理解此时朝中不能乱,贺相已经把握了兵事的准备,兵力调遣,粮草准备,一切都在向前推进着,此时突然指控郑氏通敌,的确会节外生枝,耽误卧牛堡的军援不说,京城弄不好会有兵变!北朝那边往这边一攻,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知道这些道理,可他莫名就觉得紧迫,想马上动手将太子置于死地!他也不知道这种毛躁从何而来,但父亲不同意他,他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冲动,将此事暂且搁置了。

宫中,夏贵妃等神色凝重的勇王妃走后,才遣散宫人,走入卧室,门边只留着小柳,自己坐在床上反复读了勇王妃带来的那几页纸。她的脸上罕见地没有了笑容,她站起身,走到了窗下,看着外面的宫墙和屋宇。

小柳静静地守着门,一如既往满眼敬慕地看着夏贵妃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