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公公小眼放光,问道:“这位孤独大侠,一定是有身世的吧?我听他说话的语气温文,让人听着舒服。”

关山庄主叹道:“是呀!他身世啊…”他表情莫测高深地点头,眉眼显得一本正经又假惺惺。

余公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特别温柔地问:“不知大侠可否知道一二?”

关山庄主看了看门口,脖子微微伸长说:“我说了,你们可别到处讲啊!”

余本忙摇头:“不讲不讲。”

关山庄主轻咳一声,低声说:“这事呀,其实江湖上都知道。他生于淮北医药大家,他家原本极是昌盛,有十几种著名药剂的秘方,不要说在淮北,就是大江南北都有分号。可天有不测风云哪!有一皇族之家看上了他家的产业和方子,先是让他家给皇宫供药,但不到一年呀,就查出他家给的药材害得皇上的妃子失了龙子,太后也因服用了他家的养生之药而一命归西。这个罪名一下,百年之家化为乌有,官府查封了所有药店,将他祖父下了狱。他祖父为人耿倔,就是不认罪,结果饱受折磨。他父亲献出了祖传的药方,将祖父接回来,可老人家一听,本来就伤重,竟然气死了。他父亲深觉负疚,说愧对先人,就在祖坟前仰药自尽了。宗族失了大宗银钱来源,对他家百般责备,他母亲不久即郁郁而终。他被一个他祖父救过命的武林人士带走,开始习武,那时他才七八岁吧。他是独子,他一走,家产就被族人分了。他们清点后说,他带走了祖传的医书,就到处找他,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他出师后,他的族人带着一众打手找到了他,让他归还家传医书,他当场杀了人,听说还有他的亲人哪!那场面极为血腥,他的族人从此再也不敢找他了,可是在江湖上使劲说他的坏话呀!所以他弃祖更名,自号孤独…”

余公公的眼珠终于全露出来了:“这皇族…是皇后的家人?”

关山庄主点头:“正是国舅爷,皇后的长兄,连年哮喘,靠着他家的一个咳嗽药丸过冬,后来她的二哥也开始哮喘了,郑家该是不想这么受制于人…”

杜轩翻眼睛:“受恩于人,竟然仇报!”

余公公笑眯眯地点头,说道:“那现在…他的确该救贺家…”是太子的仇人嘛。

凌欣终于等到八卦庄主告一段落,使劲看余公公手中的册子,余公公哦一声,低头看册本:“天牢男牢,监守共百四十人,狱长李赖头,年已…今年该四十七了…”

凌欣说道:“如果有可能,给钱让他退休,把我们的人安进去。”

杜轩说:“好,这个人他是怎么回事?”

余公公读着:“他家中有个老妻,身体不好,夫妻两个没有孩子。他嗜酒如命,喜食鸭头…”

杜轩惊:“这您都记下?!”

余公公笑着点头:“他总是两个一起买,自然记下了。”

关山庄主笑道:“这个容易,我去找他。”

杜轩说:“方才姐儿说了,今夜子时末,咱们现在就说好,要是他同意了,我们那里见。”

门一开,一连进来了二十多人,余本点了一个人说:“他是庚金,他随你去。”

关山庄主应了一声,与庚金一起离开了。

凌欣见杜轩和余本配合得很好,就说道:“我去找王妃了。”

余公公眼睛还是看着书册,说道:“好,姑娘慢走。”

凌欣离开了里面人声间杂的大厅,匆忙回到王妃姜氏的厅房,说道:“王妃,进宫的事安排了吗?”

姜氏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道:“安排了,可怎么也得到说好的时辰才能去不是?你来府中还没有用餐,先吃些吧。”

凌欣也觉得饿了,坐下就吃。

姜氏伸手摸摸凌欣的头发,已经冻得干硬,忙让玉兰进来给凌欣重新做头发。凌欣边吃边说:“别麻烦了,莫误了时间。”

姜氏又难忍脸上的扭曲,只好扭开脸,叫张嫲嫲进来,低声再次叮嘱。

凌欣放下了筷子,用巾子随便一擦嘴,一口气将茶喝光,对张嫲嫲点了下头,匆匆向王妃一行礼,就与张嫲嫲出门了。

姜氏看着她们走远,自言自语道:“她倒是有心还是无心呀…”这一边说着真的和离了,一边还如此奔忙。

天色将晚,原本就是阴天,现在更是黑沉沉的。勇王府的马车在十几个人的护卫下,到了皇宫外一个几乎无人出入的门洞处,凌欣和张嫲嫲下了车,张嫲嫲走过去,向守门的禁军出示了什么,禁军让开,张嫲嫲带着凌欣进了宫。

这次,她们没有往中央部位的宫殿走,而是走向了东北部的冷宫,当张嫲嫲领着凌欣进入一个小小的院落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张嫲嫲轻轻拍了拍院门,过了片刻,有人来开了门,却是曾经为凌欣讲过时装搭配的小蔓,小蔓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行礼,还如以前那般透着精练和利索。张嫲嫲和凌欣马上回礼,小蔓也不说话,示意她们进院,然后又把前门关了。这院子就一进,从院门进去不过十步,就到了小小的正屋前。

小蔓走到门前为她们挑起了厚布帘,里面柴门一开,凌欣和张嫲嫲进了屋子。

门子里两步外直接就是个土炕,炕上有个小桌子,点了一盏油灯,显得昏暗,两盆炭火在炕下面里烧着,已经很暖和了,可是夏贵妃还围着条厚被子坐在床上。被子是纯黑色的,夏贵妃穿了平民家常穿的深灰色袄服,头上没有什么首饰,只插了一只黑色的硬木簪,显得特别落魄憔悴,但孱弱可亲,楚楚动人。

上次凌欣见过的那个很淳朴的小柳,方才给她们开了房门,站在门边。

这屋子比起凌欣上次见到的宫殿,简直是天上地下,可凌欣忙郑重地对夏贵妃行了一礼。

萧贵妃举手用袖掩口道:“哎呀!你这孩子,还这么瞎讲究,快来,坐我身边吧。年三十的,难得你来看我。”

她挥了下手,门边的小柳和张嫲嫲都退出了屋外。

凌欣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一点也不敢随便,束手束脚地坐在了夏贵妃身边的床沿上。

夏贵妃习惯地微笑着,拉了凌欣的手,用手撩开些凌欣的斗篷,看里面的衣服,笑着说:“哎呦,人靠衣裳马靠鞍,你穿这衣服,可真的漂亮呀!大方端庄,京城里,可没什么女子有你这般风采呢。”

凌欣知道这肯定是夏贵妃还自己那时对勇王称她为“最佩服的女子”的好话,窘然哼声说:“娘娘真是过奖了,我实在不敢当。”

夏贵妃又笑:“你怕什么呀!我都落在冷宫了,还经常‘昏迷不醒’呐!”

凌欣小声说:“娘娘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

夏贵妃害羞般地低头笑:“你这孩子,可真会说好话呀!我那儿媳巴巴地托信儿来,让我安排你进来,只给了我两个时辰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爱着急…”

凌欣躬身:“娘娘,是我催促了王妃,想及早来见您。”

“真的呀?那你快告诉我,来找我有什么事?我都有点等不及了。”夏贵妃的口吻像个欣喜的小姑娘。

凌欣不上当,依然神情严肃,低声说:“我请贵妃娘娘帮我,助勇王登上皇位。”

夏贵妃眨眨眼,再次抬袖,微掩了嘴边的笑意,悄声说:“皇上被俘,贺侍郎拥立了安王,可建平帝才上位了九天,喝杯茶就死了,太子明日就要拜太庙登基,你竟然说要让我儿也当皇帝,一个月四个皇帝?这位子岂是能这么轮换的?”

凌欣郑重地说:“以前的我不管,可太子曾经手谕投降,如此人品,就不适合为君!他要登基,必然耍弄权术,不思抗战!在他心中,金银买命,割半壁江山,降国于虏,都可行。如此亡国之贼,要尽快将他踢下去才行!”

夏贵妃在袖子后面低声笑,眼睛在袖上弯弯地看凌欣,一豆烛光在她眼中跳舞,特别有魅力,凌欣差点就要同她一起发笑了,忙晃了下脑袋,保持清醒。

夏贵妃放下袖子,含笑微叹道:“我现在冷宫,能为你做什么呢?”

凌欣扳手指:“第一,余公公说太子一定监视着勇王府,娘娘得让勇王府的消息不传入他耳中。最好今夜子时正前就做到。”

夏贵妃“哎呀”了一声:“你才给了我两个多时辰呀?这么急哪!”可是没有说不能做!

凌欣盯着她的眼睛说:“第二,我还要您安排人,说服太子下旨,将贺侍郎活剐于午门前,如此太子好观刑,甚至亲自动手!”

夏贵妃终于愣了一下,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凌欣看着夏贵妃说:“娘娘尚在京城,勇王殿下此时一定是在回城途中,太子也定会百般阻拦他进城!我敢说,太子一听到了勇王殿下的消息,就将知会北朝!城外敌人四万铁骑,勇王殿下只有万余步兵。殿下到城外时,太子若命手下禁军死守城门不开,城外敌军铁骑围攻,勇王殿下处境堪忧!”

夏贵妃的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凌欣附在夏贵妃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夏贵妃的笑容慢慢地又浮现在了脸上。等凌欣说完,她亲昵地白了凌欣一眼:“你这孩子!吓得我心跳…”她孱弱地抬手,优雅地拍了拍胸口。

凌欣见到了夏贵妃方才露出的决绝神色,一点也不敢与她随意应答,特别正式地行礼:“麻烦贵妃娘娘了!”

夏贵妃眼光微转,说道:“定剐刑,让太子去观刑该是不难,可听说太子在城外被百般侮辱,遭拖打吃猪屎,卧冰匍匐如犬,他一定会想出这口恶气,所以,即使拿剐刑诱着他,不让他马上将贺三郎整死,若是想阻止他去天牢折辱贺三郎,大概有些难呢。”

凌欣说道:“太子明日登基,这人一当上皇帝,心就会变了,太子就会变得胆小,我想娘娘一定有办法不让他随意出宫去天牢,毕竟,现在外面挺乱的。”

夏贵妃有些走神地点了下头,微叹道:“是呀,当了皇帝,可还能保持些好性情的,古今真是没几个人…”她眨眨眼,转眸又对凌欣含笑着问:“我听说,当初贺家对你不好,你今日却这么着急地营救贺侍郎,我儿真没看错了人,你确有不计前嫌的磊落,对贺家三郎…”

凌欣吓得忙又行礼:“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我救贺侍郎就是为了勇王殿下呀!娘娘曾说殿下与贺侍郎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若不救,日后殿下回来,定是会责怪我的!”

夏贵妃哦了一声,微斜了眼睛瞟凌欣:“你却是为了我儿才去救的呀——”

凌欣真想把自己怀里的信拿出来向夏贵妃挥舞一下——姐有人了!救他可不是去追他的!可是她知道她可不能跟夏贵妃顶嘴,就小声说:“娘娘不比我还明白?贺相就是伤残了,贺侍郎也能承继他的余荫。日后勇王殿下登位,贺侍郎必成他的股肱之臣,娘娘心里该是和我一样急着要救他吧?”

夏贵妃微笑:“是啊,两个孩子从小是好朋友,我怎么能不关心?说来,那时贺相权倾一方,贺三郎与我儿同吃同住,我儿当初何尝不是沾了贺三郎的光?早些时候,贺三郎还给了我郑氏通敌的证据…”

凌欣睁大眼:“有通敌的证据?!”

夏贵妃轻摇了下头:“可惜是拿不出手的证据。”

凌欣皱眉:“但既然知道郑氏如此,为何不动手拿下太子?如果早将太子拿下,京城不会如此狼狈…”

夏贵妃微微一叹:“我那时也曾想违了陛下的心意动手,郑氏有心害我儿,我要了太子的性命又如何?…”她停住,凌欣好奇:“皇上不想除去太子?”皇帝不是很喜欢勇王吗?

夏贵妃摇头:“你可知郑氏有军力?这次禁军出城,郑氏的嫡系有八万之众。一动太子,大概得杀掉几万人,为此,陛下这些年,仁慈难断。而且,我儿对我说过,卧牛堡一失,京城不保,那时我若动手,京城乱了,我用命来抵是小事…”

凌欣听这话一愣:“娘娘?!”可接着她就明白了——郑氏有兵,皇帝不想流那么多血,夏贵妃若是杀了太子,郑氏报复,为了保护住夏贵妃和勇王,皇帝不得不杀人,可对夏贵妃的情分,对勇王的偏爱…但夏贵妃要是杀完太子马上一死,皇帝悲痛之余,必下狠手,对勇王也会爱惜如初…虽然凌欣心里早就知道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骨子里该是个狠厉的人,不然不会二十年领居后宫,可猛地得到了证实,凌欣还是心头一震。

见到凌欣有些惊愕的眼神,夏贵妃笑笑,继续说:“我那时怕北朝闻讯,挥师而来。杀太子的证据说不上可靠,陛下备受指摘,我儿名誉尽毁,怎么能领兵抵抗?我就想,等等吧,我朝正集兵去夺卧牛堡…”

凌欣知道事后诸葛亮都看得清楚,真在那个时候,别说夏贵妃,自己也不敢动手——北边强敌虎视眈眈地看着,若是趁火打劫可怎么办?她理解地点头。

看到凌欣了然的神情,夏贵妃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对这个才见了第二面的女孩子心生亲近,叹息:“我也不知我那时忍了,是对是错。现下我在冷宫,身边只有两个人,出宫不便。我那儿媳刚生了孩子不久,我决不能给她惹祸,万一有任何失误,就害了我的孙儿们…”她看向凌欣:“所以,没有我儿的消息,我再怎么着急,也不会轻易动作的。只要贺三郎还活着,我儿一有信来,再救不迟。可是姑娘…”夏贵妃又笑了:“却不想等,是看不得贺三郎受苦吧?”

凌欣心说:又来!但是她心里也知道,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当初惊鸿一瞥的优雅背影,在旭日中看到的让她怦然心动的神光,她怎么也不可能彻底忘了。那种最初的,没有被现实玷污的美好,是生命里第一次青春的心动,寻爱途中留下的一个脚印,回顾时一帧发黄的照片…

凌欣有些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对夏贵妃说:“我是山野之人,性子急…”

夏贵妃又举袖掩口:“你这孩子,嘴还硬呢!”

凌欣脸有些红,再次行礼:“谢娘娘相助!”

夏贵妃眼睛微眯:“哎呀!要谢也不是你谢呀!我可等着日后…”

凌欣简直给她作揖了:“娘娘!我得回去了,今夜子时末,我们要去天牢看看贺家的情形…”

夏贵妃扬眉道:“这样啊!那好,你把我这儿的山楂玫瑰膏露给三郎带去吧!他们两个小的时候最爱吃了。前一阵我让人做了好多,都在外面冻着呢。我对你说实话啦,你可别告诉别人呀:虽然在冷宫,但我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那是很容易的事!你别客气,拿几罐,给我儿媳,我孙儿,让他们吃了都要漱口呀!会倒牙的!问问三郎他还想吃什么宫里的点心,我叫她们做了你送过去…”

凌欣呆看夏贵妃:“您以为我去天牢是走亲戚吗?”

夏贵妃微微侧目:“等你安排好了,往来天牢该就如走亲戚一样啦!更何况…”夏贵妃又风情妩媚地眯眼一笑,拉着声音说:“你们也算是亲戚啦…”

凌欣从床边弹跳起来,夏贵妃带着笑意对门外说:“小柳,拿三罐…哦不,五罐山楂玫瑰膏子来,咱们得大方些,让三郎的媳妇带去…”

凌欣失声:“贵妃娘娘!我求您了!千万不要这么说啊!”

夏贵妃笑得肩膀微颤,手轻拍着腿上的黑被子,门一开,小柳笑着提着五个拳头大的小罐子进来,张嫲嫲随着她进来,伸手道:“我来帮着拿。”

夏贵妃颤抖着笑指凌欣对张嫲嫲说:“你别都拿着,其中一个,要她亲手拿着呀!那是给贺三郎的…”

凌欣面部痉挛,刚要出口矫正夏贵妃的错误言论,小柳给她递过来一个小罐,含泪看着她低声说:“谢谢姑娘,娘娘好久没笑了…”

凌欣咽下了自己的话,夏贵妃对小柳的背影说:“你去把那个绿色的包裹拿来。”小柳答应了一声,到墙角的箱笼里翻了片刻,拿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包裹,看着像是绿色的布包着一个盒子,小柳端着走过来,看夏贵妃,夏贵妃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对着凌欣一点头,“这东西沉,小心些。”

小柳过来交给凌欣,凌欣一手提着小罐的绳子,两手平伸接过,入手就坠了一下,惦着该有二十多斤重,可小柳拿过来像是没有份量,凌欣不由得多看了小柳一眼。

夏贵妃笑着说:“你拿给我的儿媳,哦,要是想用这去给你家三郎买东西,就随便拿吧…哎呀,你这孩子,别傻了呀…”夏贵妃看着凌欣僵硬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

凌欣只好躬身行礼:“多谢娘娘,我告辞了。”

夏贵妃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点头说:“去吧,孩子,有空来看看我。”

是来让你打趣吧?可是现在求着夏贵妃办事,凌欣不敢反抗。她知道夏贵妃这样的人,在宫中经营多年,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只要勇王不除,太子就会留着夏贵妃为人质,一时也不会动夏贵妃。她老实地点头向夏贵妃行礼:“我日后定会来拜谢娘娘。”

夏贵妃笑着一摆手:“别忘了带着三郎一起来啊,他可喜欢吃我的山楂膏露了,也得来谢我一声呀!”

凌欣脸红,不敢再答话,忙和张嫲嫲出了夏贵妃的小屋。

她们离开,小柳关了院子门,回到屋子里,见夏贵妃倚着一大堆被子半躺着,脸上的神情虽然恢复了这些天的落寞,可是还隐约残存了一丝笑意,小柳说道:“娘娘看来真喜欢凌大小姐。”

夏贵妃的笑意浓了些:“那孩子,胆子也忒大了…”

小柳帮着夏贵妃整理被子,小声说:“京城里谁不知道,凌大小姐在相府动刀砍人来着。您那时就说那婚事不妥。”

夏贵妃哼了一声,“她若是还在相府,贺家怕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小柳惊讶:“娘娘觉得凌大小姐这么有本事?”

夏贵妃缓缓摇头:“不是本事,就是她想的,和大家总有些不一样。就好像,她不是这里的人…”

小柳说:“她当然不是啦,她不是京城长大的呀。”

夏贵妃点头:“当然了,好了,你坐我旁边。我问你,太子一回宫就把毒死安王的宫女处死了是吧?”

小柳贴着夏贵妃坐在床边,点头:“是,杖毙,他说不能留个敢给皇帝下毒的在宫里,还让太监宫女都看着呢,他该是怕有人给他下毒吧…”

夏贵妃嘴角一翘:“那个蠢货!”她压低声音:“小柳,你去见这些人,哦,告诉…今夜子时后,勇王府的动静,就不能让太子知道了…”

萧尚书回到府中已经天晚,家中为了过年,摆了宴席,用餐后,全家守夜,即使外有戎兵,家里还是备了干果,小酒,妻妾们相拥这他守岁。他心中暗暗为自己今日在太子到达之前及时用了刑而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夜静更深,过了子夜新年,小辈们拜了年,大家都困乏了。萧尚书带着醉意由一个小妾扶着去如厕。如厕后,刚刚穿好了衣服,才要出耳房的门,却见一道寒光从门口处闪来,正从他的喉间划过,萧尚书能感到喉部一缕寒意,竟然吓得张着嘴,无法出声。

扶着他的小妾眼睛一翻,咣当就倒在了地上,萧尚书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着,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站在门外的阴影里,走道上的丫鬟仆人躺了一地,灯笼全灭了。

萧尚书方才喝的酒,立刻全成了冷汗。

黑衣人往剑尖上放了个东西,稳稳地平托着送过来,指向萧尚书的鼻下。萧尚书借着身后的烛光,看出剑尖上是一块中空缕雕的佩珏,正是他给自己最小儿子的家传宝物。萧尚书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黑衣人低声问道:“萧尚书认出这是何物了吗?”

萧尚书哆嗦着:“认…认出来了…”他刑讯逼供过许多人,可谁能料到事情发生在了自己头上,他竟然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剑尖一颤,玉珏落下,落在了萧尚书的膝盖前,他颤抖着手拾起,发现玉珏上的绳子是齐齐地斩断的,一时心慌,失声道:“大侠,放过我的儿…”

长剑下落了些,抵在了萧尚书的咽喉下,死亡的恐惧,让萧尚书浑身颤抖,黑衣人问:“萧尚书,可知我为何在此吗?”

萧尚书连连点头:“是…是贺侍郎…”

黑衣人问:“贺侍郎如何?”

萧尚书在剑尖的寒意中吞咽口水:“我今日,没有…没有动大刑!贺侍郎不曾重伤…”方才他还庆幸自己及时用了刑,现在又庆幸他没有用重刑,给自己留了后路!

黑衣人没有出声,萧尚书结巴着说:“我一定…不再动刑…除非…太子来…”他以为这人已经去看了贺云鸿,前来报复了。

黑衣人像背诵般说道:“萧尚书四子一女,除了我方才拜访的幼子尚住府中,长子萧达,现住在城东瑶里东巷,有子二人,次子萧发,现住…”

萧尚书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太子来…我也不会动刑了…”

长剑抽回,黑衣人说道:“萧尚书老母尚在家乡,新县是个大镇,萧家甚是显赫,门庭楼阁相连,可是万一失火…”

萧尚书哭着说:“请大侠放心,放心,我真不会对贺侍郎上刑了,是太子逼我的!逼我的啊!”

良久,他没听见黑衣人说话,萧尚书抬头,只见面前的庭院里,已经空无一人。

萧尚书这才哭喊起来:“来人!来人哪!”

一群丫鬟下人们纷纷跑来,点起灯笼,推醒地上的人。七嘴八舌地问:“是遭了贼了吗?”

萧尚书哭叫:“去看看小公子!”

有人跑了出去,不久,又跑回来说:“小公子没事呀,回了院子。”

萧尚书无力地说:“好,好,没事,没事,谁也不要说出去…”他浑身透汗,竟然站不起来,也不守夜了,让几个人过来抬了他,用软轿送他回了自己的卧室。

萧尚书在床上说:“快,快让小公子来。”不久,他的小儿子来了,萧尚书见他腰间还有条斩断的涤带,一时后怕得心肝乱颤,对小儿子说道:“你不要去外面…”可是想到人家直接就到了家里,斩了儿子的玉珏,把自己堵在了厕所里,外面十来个伺候的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被打晕了,躲家里有什么用呢?

萧尚书叹气,挥手让小儿子离开,躺在床上缓气儿——保住小儿子的命要紧,这事肯定是勇王干的,可就是他去告发了,太子去灭了勇王府,这人来去无踪,弄不好哪天也会来杀了自己的小儿子。刑讯了贺侍郎虽然讨了太子的欢心,但真得罪了勇王啊!那时自己不是想到了吗?!只是没想到勇王的人这么大胆哪!勇王都不在京城,照样动手了。这要么是勇王妃的主意,要么是夏贵妃的…这个女子不比勇王还厉害?太子也没给自己升官,自己却差点丢了个儿子,人家把自己家人摸得那么清楚,这日后…让勇王和太子去斗吧,自己别在里面瞎掺和了。

第69章 打点

牢头李赖头,正在家里守着病妻过这个年关,他看着眼前的一大罐酒和一只大碗里的十几只鸭头,使劲地咽口水,艰难地说:“这街上…早就没有卖的了…”

黑衣蒙面的关山庄主很体贴地说道:“后面的一个月,我可以再给你送三四次吧。”说完,他又一翻手,露出掌中一锭白银,说道:“纹银二十两。”他语气很正经,手势很隆重地地把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李赖头一年半的薪俸,李赖头看着银子挪不开眼睛,可是没说话。

关山庄主说道:“这只是一部分,你把我们的人安置妥了,再给你黄金二十两。”然后他突然弯腰,用完全不同的一种口吻,像是另一个人在一边出主意一般,对李赖头说:“你可以买药给你的婆娘,也可退职养老了呀,可别错过机会呀!幸亏是我来找你,我们有脾气特别坏的,你要是碰上个小年轻的,这时不耐烦了…”他的手刚要往桌子上拍,说道:“不行,那酒罐碎了不好…”就低身往旁边的圆凳上拍了一下,“啪”地一声,木板裂了,他指了指圆凳,对李赖头语气忧虑地说:“你看,他们就会这么不讲理呀!”

然后他直起身,又用很稳重的口吻说:“李牢头意下如何呀?”

李赖头被关山庄主这种一人几个角色的表演慑服了,连连点头:“好,好,就凭大侠吩咐!”

关山庄主说:“那咱们就说好了,今夜子时末,天牢门口见吧,我带着几个兄弟去,你给引见一下。我也有银子给大家,大过年的,大家同乐乐。哦,他们是不是还要些吃的?”

李牢头忙点头:“是呀是呀!现在哪儿都没有卖粮食的了!大家吃糠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