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吸冷气,忙说道:“好吧好吧!”她对杜轩说:“你唱!”

杜轩对孤独客说:“大侠!请听我为您献上一曲!”

孤独客皱眉:“谁想听你唱的?!”

杜轩说:“您这就小看人了!我唱得可好了!在山寨里大家都喜欢听!您听着…”他张嘴轻轻唱了起来:“唱山歌嘞这边唱来那边和…”

一首歌唱完,杜轩问孤独客:“您觉得怎么样?这是我们姐儿教的。”

孤独客摇头:“除了最后那一句,其他的真是难听极了!”他从箱子里又拿出一瓶药粉,一边轻掸在伤口上,一边用口哨吹起了杜轩方才唱的旋律,分毫不差。他内力雄厚,悠扬处如鸟儿翩飞,低徊处,如泉水吟哦,生生地把一首山歌吹出了带着种黯然神伤的无奈,让人心碎的向往…

凌欣都听傻了,下意识地将酒和药丸混在一起,用勺在罐子里慢慢搅动,让药丸化开。

孤独客慢慢地吹了三遍停下来,问凌欣道:“好听吗?”

凌欣点头说:“真好听。”

杜轩感慨:“大侠真是多才多艺呀!”

孤独客笑了一下:“是姑娘的歌好听,好了,他睡着了。”

凌欣一愣,“什么?他方才是醒着的?!”她的脸腾地涨红了。

孤独客说:“你给他盖了脸,不是知道他醒来了吗?”

凌欣结巴:“那是…那是防着万一…我…我也不确定啊!”

孤独客点头说:“我确定,他方才身体发硬,手握住了身边的斗篷,他手指受伤,我没使劲掰…”

凌欣心头乱跳,怀着希望地说:“他该…他该没听见我来吧?”

孤独客点头:“当然!”

凌欣松口气,孤独客接着说:“…自欺欺人呗,谁也管不着…”

凌欣急得咬嘴唇,孤独客挑眉看凌欣手中的小罐,示意道:“你还有事没有干呢。”

凌欣看杜轩,杜轩正抬起贺云鸿的一只手臂,让孤独客包扎,凌欣不能把罐子给杜轩,就硬着头皮拿勺小心地往贺云鸿嘴里喂了一口,提心吊胆地看他的反应,见他口唇没有丝毫动静,才放了心,一勺勺将酒化了的药都倒入了他口中…

贺云鸿知道自己醒过来了,因为他的眼前有亮光,接着就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疼痛:头疼欲裂,眼睛生疼,口中和喉咙火烧火燎地剧痛,身上处处如刀割一般…他的耳中咚咚作响,有模糊的人声,贺云鸿以为自己还在刑堂上,身体不自觉地僵硬,准备迎接新的折磨…

忽然,一点寒凉从嘴唇间流下,虽然口舌的伤口针扎般刺痛,可是却浇灭了点滴毒火。寒凉消失了,贺云鸿焦躁起来,他抬不起手,无法动弹,想竭力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

那丝寒凉再次到来,他静下来,仔细体会这股寒意,不久,这美好的感觉又没了,这次,他没有急。果然,瞬间后,凉意又一次从舌齿间流下…突然,在血腥的气味中,酸甜的滋味到达了他的舌根,他尝出了这是什么——夏贵妃的山楂膏露…

回忆如炸裂玉瓶,在他脑海里迸溅开…夏日,他和柴瑞在宫院里追逐奔跑着,宫墙显得那么高,宫殿显得那么大…他满头大汗地跑入夏贵妃的屋子里,夏贵妃手持银勺,弯腰笑着将甜甜酸酸的冰镇膏露喂到他口中,说道:“三郎呀,哎呀,又掉了一颗牙!吃了要记得漱口。”…柴瑞拉着他的手:“云弟,我要去晋元城看外祖,你要跟我一起去!”…夜里的火光中,他腹部痛得直不起身,柴瑞拉他:“云弟!我不会离开你!”那个女孩架起了他的胳膊:“大家一起走!”…

贺云鸿明白谁在这里了:夏贵妃心爱的山楂膏露,只会给勇王夫妇和她喜欢的人,勇王妃自然不可能在这里,此时,与勇王妃和夏贵妃有关系,再来到自己的身边的人,这世间只有一个…

一时间,他有些窘迫,可是接着,是喜悦,如一阵狂风般吹开了压制着他身心的苦痛——他本来以为今生已是永别离,再也无缘相偎依。她已经为自己冲破戎兵的包围入了京城,这番情义,足以让他死而瞑目。受刑中片刻的清醒里,他只祈盼在刑场上,她或因好奇来看自己一眼…

可是现在,她竟然就在身边!

贺云鸿的心狂跳起来,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在最绝望的黑暗里,一道白光突然照下,给他带来了最强烈的生机和期望。他沉浸在这种狂喜中,无论多么疼,都木然地躺在地上,一次次咽下和着他的血的冰凉酸甜。在耳内的轰鸣中,听见了那个女子特有的声音,开始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是渐渐地,他听见她低声连续地说“对不起”…带着痛惜和歉疚。接着她说道:“我来迟了…”

她称了“我”,她在对自己说话…贺云鸿的眼睛潮湿了,他想睁开眼,但眼前一黑,接着,那个声音消失了,他隐约听见有人说:“…姑娘…怕羞…你的斗篷在他身下…”

贺云鸿努力地撑开浮肿的眼皮,眼前是黑色的布,布沿下方,透出明亮的火光,他能看到两人正在他身边,一只手伸来,窄袖的边缘,绣着连枝的梅花…他的唇边又感到了水意,这次不再是酸甜,依然寒凉,入口后,清香四溢,让人顿感惬意,不久,疼痛就减轻了许多。贺云鸿看着那只手,一次次小心地将银勺探到他的唇内,他想微笑,可是唇脸肿得僵硬麻木,他想含住那片凉爽,让其多些停留,可是他的嘴唇无法合起,舌头塞满了口腔,不能移动…

忽然,一缕痒意从他腮边划过。他眼睛微转,正看见一缕黑发荡开,他耳中的轰鸣随之退去,他听见有个声音说:“其实你不用这么一勺勺喂的…”

接着,他听见了那个声音在低语,语速快捷但音色柔和,“不行呀!…”

贺云鸿现在完全清醒了,他想说不用担心,可他口舌肿胀,不能说话,而且他听到有人说她“怕羞”,他现在这个样子,动一下,她知道他醒了,是不是就会走了?他静躺着,全神贯注地听凌欣说话——她是这样维护着他…就是当她已经决定离开时,她还是扶了他,在车中为他拉上了身前的斗篷…

凌欣的身体忽然倾到他的脸前,他看到她胸前隐约的曲线,甚至能闻到她的气息…这是他的妻,他未能圆房的原配。千里姻缘,一经错过,他一直在追逐,直到再许连理…在死亡面前,他放开了手…但谁知,那是更深的牵挂!如今,她是这么近!他的想念,他的爱恋,他多想举起手来,挽住那一缕黑发…但他却不能那么做。

几滴药后,贺云鸿困了,眼睛闭上,可他不想睡,挣扎着想继续听凌欣说话,一阵剧痛突然袭来,如锥刺骨,他强忍着,不敢动唇,就使劲握拢疼痛的手指,抓住了一团柔软的布,这是她的斗篷…

歌声响起,是个男子的声音,可接着,他听见一个人说那是姐儿教的歌,他忙凝神聆听。口哨声轻灵婉转,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旋律久久缭绕,慢慢地变得朦胧遥远…他的伤痛淡入虚无,他漂浮在了空中…液体流入口中,他不感到疼痛,觉得温暖从胸腹间散开,让他的睡意更加浓重。不久,他被甘甜淹没,终于睡去…

牢房的铁窗外变得有些灰白了。

凌欣喂光了小罐里的药水,将罐子放下。孤独客抬头看看,伸手掀开贺云鸿头上的斗篷帽子,凌欣一惊,差点躲开,却见贺云鸿双眼紧闭,眉头已经展开,显得安详恬静,只是眼角闪着晶莹。

凌欣见他是真的睡了,才放下心。

孤独客对凌欣说道:“你的事都干了,和韩壮士先回去吧,我与杜壮士留下来,他背上沾了土,要洗洗再上药,得弄到天大亮了。”

凌欣忙说:“他还发着烧,不能用那冷水洗呀!”

孤独客无奈的样子:“好吧!本来我就打算那么做的,那现在我就让他们先烧烧水!你可真麻烦!”

凌欣行礼:“多谢大侠考虑周全!”

孤独客翻了下白眼:“说好话倒是不含糊,怎么不说几句真话?”

凌欣忙道:“您说什么呀!我可是一直都在说真话!”不等孤独客再说什么,凌欣说:“我会让人送被褥和用品来,您就把那斗篷扔了吧。这里还得有个床,椅子什么的。”她坐地上可是真够了,她爬起来,两腿疼痛,还冷,她又看了看四周,牢狱的墙壁乌黑潮湿,她叹道:“真该粉刷一下…”

孤独客与杜轩又同时看她,凌欣有些神思不守地说:“白色的比黑色…看着舒服…”

孤独客点头:“姑娘的确心如发丝。”

杜轩说道:“黑妹妹,你是困了,快回去吧。”

凌欣腿麻木,脚步艰难地往门口走,说道:“哦大侠,请去看看其他贺家的人…”

孤独客慢声说:“那得看我的心情了,他们又没有受刑,我觉得最要紧的是给贺侍郎找个贴身照顾的人…”

凌欣坚决不接话茬,扶着栅栏,弯腰出了门,对韩长庚说:“干爹,我们先回去。”

韩长庚点头:“是,天要亮了。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在男牢里这么走动。”他问孤独客说:“你们不需要人在这里守着了?”

孤独客说:“我让你守着是怕梁姐儿的武功不够高,出事逃不走。你把她送走,这里可关不住我。”

韩长庚点头,刚要走,又觉得该当着孤独客的面把话说清楚,就对凌欣说道:“姐儿,你既然已经这样了,日后一定要复婚哪!”

凌欣愕然:“我怎么样了?!”

韩长庚叹气:“那个…贺侍郎没穿衣服…”

凌欣大红脸,说道:“我…我怎么没注意到?”

牢房里面两个人低声笑起来,凌欣按住自己胸前,那里是蒋旭图的信,坚定地说:“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孤独客慢条斯理地说:“姑娘,骗自己也要有个界限哪。”

凌欣挥手说:“跟你们讲不清楚!走吧,干爹。”

韩长庚摇头,领头走了,凌欣跟着。她其实知道所谓的男女大防,可是照这么说,自己从这大牢中走过,看见多少犯人,里面不乏衣不遮体的,难道都要自己负责吗?

凌欣紧抿着嘴唇,她觉得非常不对劲儿!她怎么能这么心疼贺云鸿?!她怎么能想对着他哭?!贺云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喜欢的是蒋旭图!她这算不算是精神出轨?!如果兄长知道她来看她的前夫,他会高兴吗?!

难道这就是莎士比亚说的——水性杨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凌欣辩解,我只是见不得人受伤!我的养母是护士,她常说救死扶伤是有功德的!我受了她的影响!我…想当个好人,做做好事总是可以吧?我真没别的意思!

可是她决定,不能再来看贺云鸿了!坚决不能来了!她会设计营救他的方案,可是不能来见他了!这样对不起蒋旭图!…

她皱着眉,盯着韩长庚的后脚跟,一路急匆匆走出了牢房,自然没有看到路边木头栅栏间,守候了一夜的贺霖鸿通红的眼睛。

贺霖鸿在栏边守望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看到凌大小姐低头走了过来。他想打个招呼,可是觉得自己被关在这里,真是很不好意思!只能不错眼珠地看凌大小姐。他见凌大小姐满面忧思,眉宇微蹙,他心中总算少了些忧虑——她是不会不管三弟的。忽然,贺霖鸿觉得凌大小姐比以前更美了,面庞端正,眉如墨画,眼亮眸清,唇红不薄…合身的衣衫,显出身材丰纤合宜,黑衣的下摆上,桃花皎然…

贺霖鸿看着凌大小姐的身影远去,忙四周望望,见犯人们都还在睡着,暗地为自己的三弟松了口气。

第72章 等待

凌欣等人回到勇王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从前一天早上起来,骑马奔入京城,接着就是策划,入冷宫。年关夜,她是在牢中过的,倍受刺激!她感到疲惫不堪。进了府门,凌欣匆忙去见也熬了一夜的勇王妃,余公公也在,凌欣讲了牢中的情形,又对余公公说了狱中所需的东西,就马上去睡了。

可是她睡得并不实在,在梦中,她一会儿见到贺云鸿的血身,一会儿听到蒋旭图信中的话语——若我泯灭于尘…一会儿看到一个人在城上看着她,一会儿又回到了牢房中,那漫长的甬道总也走不完…

她只睡了三个时辰就醒了,胸口处一阵阵钝痛,再也无法入睡。

凌欣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这就是心中不安!贺云鸿这份考卷,她虽然不是零分,但该算是不及格。她都疼成了那样,完全可以想象勇王见到他的云弟时的感觉!

懒了会儿,受不了脑子里的自怨自艾,凌欣唉声叹气地起了床。丫鬟们进来帮她洗漱梳头,凌欣放弃地任她们摆弄。穿戴好了,玉兰走进来笑着说:“姑娘醒了,就去王妃那边去吧。”凌欣点头,随着玉兰往王妃姜氏处走。

一进正堂的门,凌欣举手还没行完礼,小螃蟹就跑了过来,张开手臂叫:“姑姑!姑姑!”

凌欣强笑着将他抱起,脸贴着小螃蟹的脸说:“小螃蟹啊!姑姑现在不舒服!”

小螃蟹抱着凌欣的脖子:“姑姑不要不舒服!”

姜氏笑着从桌边站起:“姐姐快来,这早餐已经给你摆了。”

凌欣抱着小螃蟹坐下,看着一桌饭菜,想起贺云鸿肿胀的口舌…凌欣颓丧地叹气:“我不想吃。”

姜氏轻声说:“余公公告诉我,今早上,我们府中的人和你带来的江湖义士们都成了狱卒,穿了衣服。他们分了班,日夜会守在那里。牢里的饭食也不用担忧了。余公公让人送去了被褥衣服和矮榻屏风,有人会在那里照顾贺侍郎,也给贺相和二公子以及女眷都送了日常的东西。今早上,有个人来王府递了信,说要入刑部的那些人,这两天就该有公文发到勇王府。余公公还跟我说,那位郎中很是了得,贺侍郎睡得安稳,烧退了,伤都包扎了…”

一想到贺云鸿昨夜的样子,凌欣浑身疼,摇头说:“别说了别说了!王妃,我求你个事。”

姜氏忙点头:“姐姐请说。”

凌欣心虚地说:“勇王殿下回来,肯定会气死了,请王妃帮我说几句好话吧。”

姜氏垂头笑了一下,又抬头道:“姐姐不必如此,王爷该是感谢姐姐,如果姐姐不来,有谁能出手…”

凌欣哀叹:“出手有用才行呀!我晚了一步!这事办得一点都不漂亮!”

姜氏宽慰道:“姐姐昨日才到,又能如何呀?”

凌欣不敢说出自己的反省,只能变相倾诉:“我其实是可以早些到的,至少可以早一天,城外碰上了一起挖金的雷参将,和他商定南边的事…这只是京城附近哪,我们来的路上,随便挤一挤,就多出几天了。”

姜氏刚要说话,凌欣接着忏悔:“就是昨天到了,我还洗了个特别长的澡,那时,贺侍郎正在受刑吧…”凌欣使劲抱小螃蟹:“姑姑真的很失败啊!”

姜氏忍着笑,宽慰道:“姐姐,那时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了,你怎么不想,若是你再晚到几天呢?贺侍郎不伤得更惨?弄不好命都保不住了。”

凌欣不看姜氏,认真地对小螃蟹说:“咱们不要和更大的失败做比较,要向成功看齐!”

小螃蟹使劲点头:“好!我听姑姑的,要成功!”

姜氏又笑,对儿子说:“快让姑姑吃饭!别饿着姑姑!”

小螃蟹忙说:“姑姑我喂你吧!”他吃饭一向要人喂!

姜氏噗地捂嘴,凌欣知道她一定听说了昨夜自己干的事,忙整顿表情说:“王妃,这事我觉得歉疚,主要是因为辜负了勇王殿下的重托!”

姜氏垂着脑袋使劲点头:“是,是,我明白,姐姐这么难过,只是,只是,觉得对不住…对不住…王爷…我得进去一下!”姜氏捂着嘴急忙往内屋去了。

凌欣看她的背影,小螃蟹说:“娘去看弟弟,我喂姑姑吃?”

凌欣回头对他一瞪眼:“喂我?!你自己会吃饭吗?”

小螃蟹说:“会呀会呀!”

凌欣把小螃蟹放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我旁边,吃吃我看看!”

小螃蟹马上拿了把勺,玉兰过来给了他一小碗饭。凌欣和小螃蟹一起开始吃,你给我夹个菜,我给你一口饭。姜氏好容易在里屋笑够了,擦了把脸出来,见状惊喜地说:“衡儿好好吃饭了?”

凌欣看小螃蟹,“吃的很好呀!”

小螃蟹骄傲地咀嚼,姜氏坐下,说道:“他就是爱闹,吃饭的时候要追着喂他才吃些东西,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的。”

凌欣表情怀疑地看小螃蟹:“你这不是和我吃的很好吗?除非…”凌欣又瞪了眼睛:“你是在糊弄姑姑?!你其实不会这么吃饭?!”

小螃蟹忙说:“没有!我会我会!”

凌欣点头说:“会就好,我明天会再来试试你哟!”

小螃蟹说:“好好!明天我和姑姑吃饭!”

姜氏笑着叹息:“姐姐是个聪明人,可是怎么到了那事上就糊涂了呢?”

凌欣眨眼:“我可不聪明,因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氏笑不可支,凌欣叹气:“为什么这次来我总觉得老有人在笑话我呢?”

姜氏起身说:“对不住姐姐,我又得进去一会儿…”笑着走了。

凌欣无力地摇头,收拾起自己情感上的软弱,开始筹备下面的事情。

她前来京城本来是要找蒋旭图,然后和他一起帮着勇王抗敌,真有危险,带着他们逃出来或者躲起来。现在蒋旭图不在,勇王没有回来,太子登基了,城外戎兵守着,她要救贺云鸿…这看着都有些偏离她原来预想的轨道。

她得尽量回归,干些事情,也能压制住想起昨日狱中的贺云鸿的样子时心中感到的疼痛。她真的不能再惦记这事了!…这里的男子们都很封建,就是兄长再温和宽厚,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去见她的前夫,还给他喂吃的!

这事日后绝对绝对不能告诉他…有了孩子以后都不能说!

凌欣整理精神,让人带着她出府,先去诚心玉店看那了帮山寨的弟弟们,被常平等人激动地围着叫了半天“姐姐”,然后又去了北边城墙下,看了那些被炸过的民居和城墙。

贺云鸿再醒来,眼睛轻易地就睁开了,首先看到了牢房带着铁栏的窗口和外面的蓝天,恍惚中,他脑中浮现起昨夜的一切,像是一个美梦,他的心一阵跳。刑伤和牢狱,与那个梦相比,都已无足轻重!她真的来了,到了自己身边!她根本无视自己在信中的劝阻,一意孤行!就如过去一样任性!可是他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她的性子…

他在城上多么希望她远离,现在就十倍强烈地希望她再回来!…

贺云鸿痴痴地看着窗口,听见有人在身边问:“贺侍郎醒来了?”

贺云鸿还有些迟钝,转过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趟在地上,却是很低的榻上,他的榻边就是个小几,上面是茶壶和茶杯。一个白屏风,挡在了床榻和牢门之间,给了他一个隐蔽的空间。

榻脚有两个火盆,燥热的炭火正好平和了房中的阴冷,他的周围温暖湿润。

他的身体被布条裹得密实,一只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手握着一件盖在被子上的斗篷。

一个身着狱卒服装的人正坐在他身边,面目平常,有种让人记不住的感觉。

贺云鸿想起上次醒来时的情景,突感失望,又想起那时流入口中的凉凉酸甜,嘴唇微微地动了下。狱卒伸手拿了茶壶,将壶嘴塞入放入他无法闭合的口中,说道:“郎中说你要喝这个,咱们别讲究了,直接喝茶壶吧!”贺云鸿勉强吞咽了几口,从满口血腥里尝出了药味儿,疼得皱眉。

狱卒拿开茶壶,说道:“郎中说贺侍郎口中的环先不要摘,免得太子来。”

贺云鸿垂目,狱卒又说:“所以贺侍郎要忍忍,来,把这一壶都喝了!”

贺云鸿面露难色,狱卒坚持:“喝!不然那个郎中会找我的麻烦!”

贺云鸿觉得这个人不是面目平常,简直面目可憎了。他皱着眉,将一壶药喝了,疼得出了一身虚汗,而汗又让全身更疼,只好一动不动,闭眼等着痛意过去,很想念那个一勺勺不厌其烦给他喂药的人。那个人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对着茶壶硬喝的…

狱卒将空了的茶壶放回小几上,又坐下,百无聊赖地转脖子。

牢房里一片安静,贺云鸿难以遏制地想念凌欣,猜测她此时在干什么。她买通了牢房上下,走了宫中的关系…可是太危险了——太子该正式登基称帝了,有了几十万禁军的支配权。太子肯定会再来折腾自己,昨夜见到自己,她那么难过,照她的性情,定会去阻拦,但有可能拦不住,所以郎中才说不要取环…该告诉她没关系,不要暴露,不要与太子公开对抗,不然太子不要说除去她,就是将勇王府灭了也是易如反掌,她已经做了太多!不能再冒险了,要按兵不动,等着勇王回来…

忽然牢门处有人在哭,狱卒扭头往外看,走廊里有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雨石的声音响起来:“我…我来看看贺公子…”

很严厉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他是重犯吗?”

咚咚的磕头声:“大爷!大爷!求您让我去看看贺公子!”

那个声音断然道:“不行!”特别狠!

雨石哭了:“大爷!求您!这是银子!我带来了衣服,天冷,公子前些日子病过,请给他穿上吧!”

狱卒哼道:“我不管!”

雨石急忙说:“我来!我来给他穿!”

贺云鸿身边的狱卒起身,绕过屏风走到门边,问道:“你想来照顾他?”

雨石又使劲磕头:“我想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