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贵妃摇头:“那的确是我的错!殿前都检点不在陛下身边,却在我身边,我还能如何狡辩?!本来我就打算,他若去了,我就殉了他,算是给自己留个脸面,可现在我竟然错上加错,又将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凌欣知道已经无法挽回,眼泪流了下来:“娘娘!娘娘!…”

柴瑞大哭:“娘!我宁可去死啊!就是我去了戎营又如何?!姐姐会去救我,我知道的!”

凌欣哭着点头:“是的娘娘!我会带人去的!我会马上就去!不会耽误!”

夏贵妃对柴瑞摇头:“太子说了你曾与他们交战,他们怎么可能善待你?!你若不斩北朝来使,随他们回营,你可知贺相被挖眼割舌的惨状?贺家长子的惨死?我的儿,我怎么能让你落入敌手?一时片刻都不行!可你若不答应北朝使节,肯定有人说你几同弑父!我怎能让我儿担下如此恶名?一切罪过,都算我头上吧。”

凌欣喉中疼痛,擦着眼泪:“贵妃娘娘!相信我!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帮着勇王殿下,也许我们能将太上皇抢回来!真的!您相信我吧!”

夏贵妃流着泪带笑点头说:“我当然相信你,你定下了计策,让我儿能安然进城,还救出了贺三郎,我怎么能不信。”

凌欣看着夏贵妃诚恳地说:“那如果我们将太上皇抢回来了,娘娘怎么能死呢?”

夏贵妃还是在笑着,带着嗔辩的口吻说:“你们若是抢他回来了,也无法改变我对他犯下的错呀。”

柴瑞放声大哭:“母亲,娘!您没有啊!”

凌欣也竭力争辩:“娘娘!您不要这么自责呀!您并没有害人之意啊!”

夏贵妃眼泪流下面颊:“怎么没有?无论你怎么说,我心里明白,我是有害他之意啊!因为我想保护我的孩儿!那时你对我说了打算,我曾想同时救他,可是我没有说,因为赵将军出城去救他,已然兵力大损!我怕他再失兵将,无法迎接我儿归来。现在我儿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我不想让我儿历险!我为人母,可为我儿舍命!我想,他也会这么做的!虽如此说,我毕竟是负了他。这么多年,他对我是真的好…”她哽住,呼吸了下,笑了笑,“说一个人好,不是看他说的什么,是要看他做了什么。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什么都依着我,给我倒茶递果,甚至给我穿袜…他自己的袜子都不是自己穿的…让我的孩儿入军封王,他一直宠着我,从来没有过半分的不好。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了他…”

柴瑞哇哇哭,凌欣哭得只能勉强说话:“娘娘!…娘娘!…若是他真的那么喜欢您…你要是走了,他会…他会多么伤心!”

夏贵妃摇头:“正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我,我若不死,他才会真的伤心!”

凌欣使劲否认:“不!不会的!”

夏贵妃惆怅地说:“怎么不会?他真心待我,我却如此待他。多重的心,也受不了这样的辜负。”

柴瑞哭着跟着摇头:“娘…爹…不会…”

夏贵妃又叹气:“就是他不会,我也受不了。人若是负了心,负了最重自己的人,实在过不下去…”

凌欣坚持着:“娘娘,请您等一等,成吗?等一天,咱们商量商量…”

柴瑞也哭着说:“娘!您跟我多待待啊!”

夏贵妃对柴瑞慢慢摇头:“对不起孩子,我不能等。等,就是想见机行事。我也不想商量什么了,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我要了他的命,只能拿命来偿。我原以为,我对你父皇只是…可一想到小柳杀了使节,戎兵就会杀了他,我就不能活了。我满脑子,全是他的样子,我等不及要到那边去。皇后已经过去了,我不想晚了,我要在那边接他,还得霸着他,谁也不给!福昌说他受了苦,我知道怎么安慰他,让他高兴…”

凌欣双手交叉在胸前:“娘娘!我求您了!您让我试一试吧!万一我成功了呢?!求求您!呕吐一下…”

夏贵妃打断凌欣的话:“你不要再多说了!若是他能活,那就最好,可是他活着回来,我也没脸见他了!我死了,他就不会怨我,也不会怨我的孩儿,至少他明白,就是我对他干了错事,但我能拿命还了,就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

凌欣泣不成声:“娘娘!可你这么做多让勇王殿下伤心呐!”

柴瑞对着夏贵妃连连磕头:“母妃!母妃!娘!您怎么能丢下我啊?!娘!孩儿怎么办?!…”

夏贵妃叹息:“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能这么孩子气!你会是个好皇帝。你心善,能知人,贺家三郎能帮着你。我过去一直认为善心者为帝,世道才能清平,你该是储君…但是你父皇狠不下心,正是因为他心善…可也是这心善,被人所乘!事到如今…我也累了,我只是个妇人,我做的许多事…就是想和你父皇厮守…你可记着呀,你不能别让人说你父皇没有尽心!他依仗贺相,是因他觉得贺相比他能治国,他不想碍事。你也不能让他们说,他的孩子不成器,卖国降敌!只有你是你父皇的孩子!别人都不是!他们的心不是!你是个成器的!我知道他们肯定说你父皇昏庸,说我媚了君王,你得给我们争气,别让娘亲失望…”

柴瑞哭:“母妃…母亲…娘亲…日后您慢慢教我!娘!娘!孩儿求您…”

凌欣见夏贵妃的嘴角缓缓地流下了黑血,知道没希望了,只能跟着柴瑞哭。

夏贵妃的呼吸开始乱了,她的目光看向黑暗渐浓的柳林,轻声说:“当年,我知道你父皇走来,就回头对他一笑…他追了过来,我说,我说,我可不想和你说话呢…”她的语气里带了少女特有的甜腻娇嗔。

凌欣往前跪行了几步,哭着说:“太上皇若是爱您,他什么都会原谅的!真的!爱是会原谅一切的!”

夏贵妃笑着:“可是,我不原谅我自己呀,我那时,说谎了…”凌欣大声抽泣。

夏贵妃半合上眼,笑着说:“他那么高挑,瘦瘦的,好看的很呢,眼神温柔,对我笑…我怎么能不想和他说话呢?…”

她握着匕首的手滑落了下来,凌欣忙起身扑上去,抱住夏贵妃的肩膀,夏贵妃顺着树干滑坐在地,她华美的外衣绽开,铺在了冬日的干枯土地上。

凌欣抱着夏贵妃又一次跪倒,看着夏贵妃还带着青春痕迹的美丽面容迅速地变得灰黑,却无计可施,只能哭。

贺云鸿终于走到了凌欣身后,被贺霖鸿扶着慢慢地跪了下来。

柴瑞大哭着跪行上前,到了夏贵妃的另一边,将夏贵妃的肩膀从凌欣的扶抱中抢到自己的手臂间,连声喊:“娘!母妃!娘啊!…”

凌欣拉着夏贵妃的手,泪下如雨:“娘娘!别走啊!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夏贵妃微微摇头:“…我何尝不…佩服你…下辈子…我也要…当个…自由自在…山大王…劫了…我的夫君…在一起…”

她看了眼凌欣身后的贺云鸿,含着笑,眼睛慢慢闭上。

柴瑞像个孩子般哭着:“娘!娘!您不能走啊…我还小啊…”

夏贵妃的口中鼻子和耳朵都流出黑血,她合眼喃喃地说:“儿啊…别怕…娘在那边…保佑你…”

说完,她没有再吸气,柴瑞像只野兽一般嘶声喊:“母妃!娘!…”紧抱着夏贵妃的肩膀摇晃。

凌欣将夏贵妃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放声大哭,她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命运面前的无比渺小!

贺云鸿闭着眼睛,胸膛颤动,泪水涌流。

兵士们都流泪,包围圈的外面,围了一群人,太监宫女们跪倒在地,桃林里,哭声一片。

许久,贺云鸿流着泪倾身,伸出了手,艰难地拉住了凌欣的一只手。

凌欣正在痛哭中,突然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被一只用残破布条缠了五指的手抓住了,她流着眼泪回头,有些迟钝地看见贺云鸿一手支着地,一手拉着自己的手。凌欣要从贺云鸿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贺云鸿紧抓着不放,凌欣见那布条已经是褐色的,想起贺云鸿受的伤,不敢强力挣脱,只能放松力量,任贺云鸿将这只手拉了过去。

贺云鸿拉着凌欣的手到了地上,用她的手指,写了个“三”字。凌欣在泪眼中看见这个字,哭声慢慢减弱,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贺云鸿还是没放手,接着写了个“赵”字,可是他才写了一半,凌欣就点头表示明白,试着抽了一下手,贺云鸿马上就放开了凌欣的手,双手撑着地低头喘息了片刻,才向跪在身边的贺霖鸿示意,贺霖鸿流着眼泪将贺云鸿扶起来。

贺云鸿极慢地走到另一边,被贺霖鸿扶着跌跪在了柴瑞的身边,柴瑞依然在嚎啕痛哭,贺云鸿看着夏贵妃的脸,眼泪流淌,他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勇王的双肩,全身靠在勇王身上,无声地陪着勇王哭。

贺云鸿早已经筋疲力尽,他自从早上就没有吃喝,还在外面晒了半天。如果不是盯着凌欣后背,听见凌欣哭了,憋着一口气支持着,他早一闭眼昏过去了。

他走到凌欣身后跪下,见到夏贵妃的情形,他咽喉剧痛,张不开嘴,无法哭出声来,只能流泪。他从小与勇王一起长大,夏贵妃待他像是另一个儿子,此时,他怎么能不痛断肝肠!夏贵妃临死时笑着看向他,贺云鸿哭着对她点头——夏贵妃求下来的赐婚,他必然坚守不放,他和凌欣一定会在一起!

夏贵妃闭眼时,凌欣大声哭泣,贺云鸿的胸口像裂开了一般,他多想抱住面前的女子,与她一起悲伤。可是他还存着一线清明:他知道勇王对夏贵妃的感情,柴瑞对母亲依恋而敬佩,他此时是多么绝望!怕是要疼死了!而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眼前还一阵阵发黑,不知何时就会倒下。北朝使者那时在朝堂上说给三天时间,不知道会不会遵守,赵震不在面前,现在只有一个人,他和勇王都信任…他一手按着地面,支持着自己,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凌欣的手…

凌欣并没有将他甩开!贺云鸿握着凌欣的手指,在地上写个“三”字。

这是他第一次牵手他的妻子,他心中悲痛难忍: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即使在此时此刻,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并不明白他的心…

夜色浓了,凌欣放下了夏贵妃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第一个站了起来。

小柳从远处跑了过来,推开军士们跑了过来,见到树下的情景,大叫了一声:“娘娘!”方才在殿上手刃数人的女子,一下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凌欣使劲将又流出的眼泪抹去,把悲伤强压了下去。她到石副将身前,跪在地上的石副将站起,对凌欣行礼。方才在殿上,勇王说了让他们听这位梁姐儿的。

凌欣说道:“这是冬天,别让殿下在外面太久,找人搬入宫殿吧,多叫几架宫辇过来。”石副将点头,马上走了。

凌欣又看见了雷参将,示意他起来,低声问道:“赵震将军和马光将军都还在殿上?”

雷参将擦了下脸,左右看看,点头道:“应该是。”他们在围着裕隆帝。

凌欣说道:“请帮我找赵将军来,让马光将军清理宫内,一定要保证皇宫和殿下的安全!”

雷参将没有异议,转身离开。

他们两个人走开后,凌欣站在一边,不忍回头看柳树下抱着夏贵妃痛哭的勇王,和搂着他肩膀的贺云鸿。她努力平静,一次次擦干泪水,思索着要干的事情。

天已经完全黑了,石副将领着成队的军士和一众太监,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抬着几架宫辇回来。石副将走到凌欣身边,凌欣说:“将殿下他们带走吧!”

石副将看着勇王抱着夏贵妃痛哭的背影,有些迟疑,凌欣小声说:“将贵妃娘娘抬入宫殿里,走快些,殿下会跟着过去的。”

石副将点了下头,带着几个太监要将还在哭泣的柴瑞从夏贵妃身上强行扯开,柴瑞使劲抱着夏贵妃的身体不放,两方争夺中,柴瑞肩膀晃动,原来抱着他肩头的贺云鸿失去支持,倒在了地上。柴瑞扭头看贺云鸿,太监们趁机将他手臂中的夏贵妃身体抬开,柴瑞手臂中一空,刚要起身,贺云鸿摇晃着一手撑地,一手抓住了柴瑞的胳膊。

柴瑞转身看贺云鸿,哭诉道:“云弟!母妃走了!她扔下我走了啊!…”

贺云鸿的眼泪如水般从脸上淌下,拉着柴瑞点头,忍着伤痛,笨拙地去抱柴瑞的肩,柴瑞搭着贺云鸿的肩膀哭泣,太监们忙将夏贵妃抬上了宫辇。

柴瑞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转头看,见夏贵妃不在身旁,又抬头,见灯笼中的宫辇正在远去,柴瑞匆忙地贺云鸿说:“云弟!我要去找我娘!”贺云鸿一下没抓住,柴瑞猛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母妃!等等我!”追着宫辇跑了过去。

抬着夏贵妃的几个太监听见了勇王的声音想停下,可石副将却低声说:“快些走!到殿中再停。”那些人抬着夏贵妃的宫辇跑得更快了,与柴瑞一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贺云鸿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贺霖鸿忙站起来,扶住贺云鸿。

凌欣刚让人将昏迷的小柳放上宫辇,转头去看远去的宫辇,正好见了贺云鸿的样子,忙对太监们说道:“请马上扶贺侍郎上宫辇,不要回府,陪在勇王殿下左右。”她现在是唯一发号施令的人,众人见石副将都听她的,自然也听了,几个人过来,抬了贺云鸿,让他躺上了宫辇。

孤独客疾步走来,后面雨石一路小跑跟着。孤独客到了凌欣面前问道:“姑娘找我?”

凌欣见到了孤独客,呜咽了一下,差点又要痛哭,只能压抑着说:“大侠…大侠…夏贵妃自尽了…”

孤独客“啊”了一声,凌欣深叹了口气,小声说:“勇王殿下…殿下受不了,能不能请郎中去照顾殿下和贺侍郎,还有小柳姑娘。”

孤独客点头说道:“好。”

他转身到了宫辇处,抓住贺云鸿的手腕按了下脉,说道:“有没有衣服,给他盖上?快去殿中,别让他受寒。”贺霖鸿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过去给贺云鸿盖了。孤独客扭头对凌欣说:“姑娘放心,我会马上给贺侍郎些饮食。”

凌欣现在头脑发晕,早就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只点了点头。

孤独客又去给小柳号脉,对抬着宫辇的太监们说:“抬她回去,守着她。她醒了就叫我。”那些人应了,抬着小柳离开了。

赵震匆匆走来,对凌欣行礼道:“姑娘有事唤我?”

凌欣因为计划迎接勇王的事情,与赵震多次见面商议,算是熟悉了。她也不客套,用手背抹了下脸上残余的泪水,问道:“裕隆帝还在大殿?”

赵震眼睛也是红的,点头说:“是,还是被兵围在那里。”

凌欣长呼出了一口气,说道:“紧闭城门,加强城防,等那边给我们下战书。”

赵震在连环计中与凌欣很配合,此时马上点头道:“好。”

凌欣缓慢地说:“你去告诉裕隆帝,北朝那边一给日子,我就会带队去抢夺太上皇。让他准备御驾亲征!他若不敢,就把他绑在马上,跟我出城。”

第80章 认可

贺云鸿躺到宫辇上时,浑身伤痛,饥寒交迫,大哭之后,已经有些昏昏沉沉…在一片朦胧里,他听见了凌欣说要带队出城。这句话如刀刃般刺入了他的心口,让他痛得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本已经疼痛到极点了,他惊讶他怎么能更疼!他将她从悲哀里拉出来,是不是害了她?!他让她去找赵震,可她怎么说要自己带兵出城?!

贺云鸿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她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这么冲动!这么争强好胜!她一点都没有想过与他或者蒋旭图商量,与任何人商量,就这么决定了?!她难道不知道城外的铁骑的厉害?夏贵妃都因此没让赵震去救太上皇,她怎么敢说这话?!就是勇王有强、弩,成功回城了,可是那是一击而走的战斗,不是要往敌营里冲进去。贺云鸿想起往日的惨败…

他想起身,可是已经无力动弹,别说坐起,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他根本无法帮助她!无望中,贺云鸿甚至开始后悔与凌欣通信!也许那时让她离开了,完全断了她京城的联络,她不必担心蒋旭图,那么现在她就不会在这里了,即使自己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忽然,他理解了夏贵妃在桃林里说过的话:世上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他那时面临剐刑都没有动过要自尽的念头。孤独客吓唬他,让他要等,他也想等待,无论如何,都坚持活着看那个人会如何出手——为他出手。他相信,哪怕她最后不得不放弃,她怎么都会试一试的,她那要强不服输的性子!他疼死也要等着她…可是此时,他真的逃得了性命,见到了父母亲人,勇王回来了,裕隆帝已如虚设,现在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和贺家,一个念头却浮现了出来:如果她出城回不来了,那自己也就无需这么苦苦地挣扎下去了吧…

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

赵震惊讶地看凌欣,凌欣两眼哭得红肿,胸中压抑,见赵震不说话,不快地问道:“赵将军有哪里没听明白吗?”

赵震摇头道:“姑娘,就是要出城,也得我去!”

凌欣正视赵震:“这事,你要是听我的安排,就能少死许多人!”

赵震想了片刻,勉强道:“如果姑娘只是安排…”

凌欣打断他说:“不,我必须出城!我已经对贵妃娘娘说了!”

赵震沉默,凌欣低声道:“要由我出面领队,迫皇帝随行,明白吗?”

赵震领悟了——如果是他领军,逼着皇帝随行,日后会落一个谋害皇帝的罪名,可是凌欣是个乡野女子,她管什么史书记载?赵震终于点头,对凌欣说道:“好吧。”

凌欣轻声说:“他别说临阵,听了就该吓个半死!你让人给勇王准备登基!”这里的人们重名誉,夏贵妃让小柳杀了使节,可没杀裕隆帝,看来是不想给勇王留下个杀了自己哥哥称帝的把柄,那我就带着裕隆帝上战场,看他敢不敢去。

赵震慢慢地点头道:“就听姑娘的。”

凌欣又说道:“我要许多进出皇宫的通行证之类的文书,再给我在宫门旁找个宫殿,我要在里面办事!”

赵震马上答:“好!我去安排!”

凌欣低声道:“赵将军认识我寨的杜军师吧?请赶快去联络他,让他安排人夜探戎营,看看能不能找到太上皇的所在,但是千万千万别惊动戎兵!万一我们的人有幸得手,赵将军要让城上兵士准备接应他们,可是我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他们都不认识太上皇,万一救错了…还是只以打探为主吧!”

赵震表情严肃,也小声回答:“我马上会让人去找杜军师!”他现在不说土匪了,他举手,凌欣也马上行礼,赵震走了。

孤独客走到凌欣身边,说道:“姑娘,我可与他们去探营。”

凌欣摇头说:“我知道大侠武功高绝,可是大侠得守在这里,今夜,殿下和…肯定都需要大侠。”孤独客了然点头,走回宫辇边。

凌欣一回身,见贺霖鸿和雨石都在看着她,凌欣问:“怎么了?”

“没怎么!”贺霖鸿和雨石异口同声地回答。

孤独客又去给贺云鸿号了脉,然后一摆手,催促宫辇起步。

贺霖鸿借机上前施礼,陪着不是:“大侠,多谢您…”

孤独客打断:“你莫担忧,我自会医治贺侍郎。”

贺霖鸿小声道:“大侠高义…”

凌欣缓步跟着他们,离开了夜色笼罩的黑色柳林。

凌欣走得很慢,她的脑子里一遍遍想着方才的情形——那时在殿上,她没敢做任何事情!她不敢担下老皇帝可能被杀的责任,可是夏贵妃承担了,这就是个母亲与外人的区别吧。

到了此时,凌欣也没想出别的解决方法。史上刘邦的父亲妻子被项羽抓住,阵前项羽要煮了他们,刘邦说了句,别忘了分我一碗羹!多狠!可是勇王绝对不能那么做!他得了父亲的宠爱,必须还报!否则这是他日后永远的污点,别想服众了。

夏贵妃一下撕去了那层含糊的薄纱,让敌我一下对立,再也没有了妥协的可能。但若老皇帝因此死了,她过不了心中的重压,也逃不过一个推儿子上位而害了先皇的罪名;若是老皇帝不死,她就更得死,不然柴瑞会失了老皇帝的心…

当然,凌欣相信这里面肯定有感情的因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夏贵妃得宠幸二十多年,她若是只有心机权谋,怎么可能糊弄住看透了这些的皇帝?宫中寂寞,更需知心的相伴吧,在所有的宫斗和利益之间,有了真实的爱意…

凌欣懊恼自己以前忽略了老皇帝在城外,原来她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她才觉得自己大获全胜,马上就一脚踩空,落到了坑底!可就是她没忽略,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有三十来个江湖之人,裕隆帝登基后根本没说要让老皇帝回来,自然不会发兵,赵震不能公开领兵救援。她若是想救老皇帝,就要玩另一个游戏:她需要派人去探明虚实,营救还必须是夜里的行动,对方是骑兵,如果救出了人,自己必须往城里跑,那赵震得提前举事,拿下京城…夏贵妃不对自己点明,明显是不相信能从敌营中成功营救人质。凌欣也觉得,就是自己来安排,比赵震直接领兵去打会多些胜算,也绝对不能说百分百有把握。如果她能救出了老皇帝也就罢了,可如果她失败,老皇帝死了,岂不是弄巧成拙?人们会说勇王的人扳倒了裕隆帝还杀了太上皇,这不全乱了…

过去她一见夏贵妃就心生敬意,因为夏贵妃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不像她那样冲动任性。夏贵妃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凌欣相信无论她多么愤怒,表面也能保持住笑容。凌欣在这点上欠缺,对夏贵妃有种腿脚不便的人对长跑运动员的钦佩。可是谁能想到她临死会说想当个山大王…

凌欣差点又要哭,忙转移思绪——自己在哪里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虽然她知道这事的症结不在裕隆帝身上,可是真恨裕隆帝一句句地逼着勇王…也许那时该关起他来?不让他见使节?可那有什么用?不还得面对使节的要求?

人质是个棘手问题,按照现代的概念,当然要营救人质,可是当涉及国家利益时,却绝对不能妥协!当初贺云鸿拥立安王,就是向北朝表示放弃了皇帝和太子,坚决不买账。其实那样,人质反而有机会能活下来,一旦对方知道己方不忍心,那就被对方制住了…不知勇王会不会在意贺云鸿危机之时立了个皇帝…

想到贺云鸿,凌欣不自觉地抬头,发现她走的很慢,前面的宫辇也没有离她多远,走在宫辇旁边的贺霖鸿和雨石正悄悄回头看她。凌欣说道:“你们怎么不快走?大家抬着多累?天气又冷,快些走吧!”

孤独客说道:“姑娘,是我让他们慢走等着你的。”

贺霖鸿也小心地说:“宫里凌大小姐不熟吧?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凌欣环顾黑色的宫墙,方才跑来得匆忙,也的确不能保证自己记得路,就加快了脚步。很快,她就走在了宫辇后,宫辇走得快些了。

贺霖鸿调整了脚步,到了凌欣的身边,举手行礼道:“凌大小姐,虽然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救了贺家…”

凌欣不知道她的亲友团已经把她卖了个彻底,忙侧身不受礼,郑重地说:“贺二公子此言差矣!对贺家的救助,全是勇王府所为!贵妃娘娘调动了人脉,用了许多手段,余公公操作了其间的步骤,我其实什么都没干!”就是那夜在牢里贺云鸿真的醒了,他也没看见自己,死不承认就是了!

贺霖鸿瞥着宫辇的帐中贺云鸿蜷缩着的身影,连连点头:“好,好,凌大小姐怎么说都可以…”

凌欣不高兴:这是什么话?但是她现在没精力与贺霖鸿计较这些。

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贺霖鸿小声问凌欣:“方才,我听见你对贵妃娘娘说给你要去抢太上皇…你原先已经有主意了?”

凌欣皱眉说:“我怎么可能原先有主意?我哪里能知道会出这事?”她方才正为此郁闷呢!

贺霖鸿脸皮厚,咳了一声,又小声问:“你真要领队出城?”

凌欣点头,贺霖鸿说道:“可你是个女子…”

凌欣没好气:“那怎么了?”

孤独客说道:“贺二公子,当初姐儿进京时,也有人这么说的,要拦着她,当然没拦住。”他对凌欣说:“姑娘,老夫随你来的,自然会跟着你出城。”

凌欣对孤独客拱手:“多谢大侠!”

孤独客说道:“姑娘不必客气。”

贺霖鸿抿了下嘴唇,问道:“那我可不可以谢谢凌大小姐来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