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巴不得,二话不说便搬了出去。

新住所跟杜荇的帐篷只隔了几丈远,紧挨着栅栏,里面布置于她现在住的并无不同,铺盖被褥都更换了新的,干净清爽,十分整洁,没有一丝住过的痕迹。

夏风亲自送她入帐,看后很是满意。

心里虽想借机与她说些体己话,无奈她并不耐烦,连敷衍都懒,只好识趣地告辞出去。

杜蘅躺在床毡上,才知道看似一模一样的被褥,实则内里大有乾坤。

铺盖皆是天蚕丝,轻柔软绵却又无比暖和,躺在上面犹如睡在云端,舒适之极。

意识到定然是石南暗中做了手脚,顿时睡意全无。

“初七~”伸手推了推熟睡的初七。

“嗯?”

“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帐篷里满满的全是他的气息,那丝若有似无的青草香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好香~”初七耸耸鼻子,含糊地问:“外面在烤鹿肉还是獐子?”

杜蘅哑然。

她傻了才去问初七,这丫头除了吃,还对什么上心?

想了想,踮着脚尖走到门边,把帐帘掀开一点,让风灌进来。

可惜吹了个把时辰,气味依旧没有消失。

显然,被褥用特殊的香料熏过,香气才会如此淡雅而持久。

好吧,她承认太过敏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家伙,并没变态到把自己用过的被褥给她来用。

白天在山谷,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有做出逾矩之事……啊,呸呸呸!干么想那个登徒子?

杜蘅蓦地烧得通红,懊恼地拍打着脸颊,却无法令热度消褪。

索性披了件翠纹织锦镶银鼠皮的大氅,悄悄走出帐外。

夜已深,篝火边仍然围着很多狂欢的男人,只是热闹程度已大不如昨日,绝大多数人已回到帐篷沉入梦乡。

杜蘅沿着栅栏,慢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身上那股子莫名的臊热消散,感觉到一丝凉意侵袭,这才发现她已远离了营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山风吹得树木猎猎做响。

女子嘤嘤的低泣,夹在风里,隐隐约约的传来。

各种山精鬼怪的故事,忽然间涌入脑海,她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男子的轻叱:“别哭~”

清冷如冰的声音里透着点微微的凉薄,是如此熟悉。

杜蘅一怔,再无法迈出一步。

竟然是南宫宸!

这倒是稀奇,记忆中的他,可不会有耐性去哄任何女人。

就算是得宠如夏雪,也不敢以眼泪为武器,最多滴几滴增加柔弱之态,且在他发怒失去耐性前,便乖乖收敛。

簌簌的脚步声,逐渐向这边走来,隔着及膝深的草丛,已能看到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嘤嘤~”女子似是努力控制情绪,默默地垂泪,不时发出一二声抽泣。

“好啦!”南宫宸伸手轻拭她的眼泪,轻声道:“这么大的人还哭,羞不羞?”

他背着她,光线又极黯,杜蘅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温柔。

“表哥~”女子情绪重又激动起来,忽地握住了南宫宸的手,贴在自己颊上,哭道:“你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求名份,只要能……”

杜蘅心脏“咚”地狂跳起来,忽然明白了那女子的身份。

冷心妍,恭亲王的侧妃!

果然,南宫宸抽回手,叱道:“六叔待你一往情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我爱的是你!”冷心妍绝望地低嚷。

秋狩二三事(十二)

更新时间:2013-9-23 0:01:11 本章字数:3384

一句话,石破天惊。

“咔”地一声轻响,杜蘅手中枯枝应声而断。

“什么人?”南宫宸低叱一声,利若鹰隼的目光倏地朝这边射来。

杜蘅脸一白,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一双手忽地从后面伸过来,捂了她的嘴,身子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灼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是我~榛”

杜蘅惊魂未定,瞠大了眼睛瞪着身边如鬼魅般冒出来的石南。

石南冲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抱着她,猫着腰在草丛里疾蹿,速度快得象流星,难得的是,竟然未发出半点声息。

眨眼之间,便已蹿出了七八丈远,伏在了一片杂草丛中,立刻静止不动也。

几乎与此同时,南宫宸已经奔到了杜蘅之前藏身的地方,机警地四下观望了一阵,目光精准地落在两人藏身的这片草坡,举步缓缓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

他已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薄底的鹿皮靴子上的黑色云纹了!

完了,就算想逃也没机会了!

杜蘅绝望地闭紧了眼睛,心跳快得几欲蹦出胸腔。

她必需咬紧牙关,才能压抑住心底的那份惊骇,没有失控地尖叫出声。

一只大掌悄无声息地覆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然后放开。

“表哥~”冷心妍面色惨白,踉跄着走了过来:“有,有人看到了吗?”

“你若不想我和六叔反目成仇,就安安静静地回去!”南宫宸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扔下她大踏步离去。

“表哥,表哥……”冷心妍望着他冷寞的背影,追了两步后蓦然醒悟,蹲在地上掩着脸啜泣了起来。

她心中悲楚,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隐忍着低低地啜泣着。偏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最是惹人心疼,勾人心伤。

谁能想到,表面风光无限,受尽宠爱的冷侧妃,也不过是颗被人利用的棋子,一个为爱牺牲的可怜人!

杜蘅感同身受,心里象是燃着一把火,猛烈地烧灼着,心口疼,脑子疼,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偏偏想哭还不敢哭出来,眼泪凝在眼眶里,憋得整颗心象要炸开来一样。2

初见燕王时的怦然心动,新婚时的那些艰难的岁月,与他一起奔赴疆场抵御外侮的同仇敌忾,怀孕的欣喜,直到最终的惨死……

十年间与他共同经历过的桩桩件件,如同走马灯似地在脑子里闪现,轮回……

“好啦,可以走了~”石南唤了她两声,没有回应,觉得不对,倾身过来定睛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

她面色惨白,牙关紧咬,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似的。

石南握着她的手,在虎口用力掐了掐,焦急地问:“阿蘅,阿蘅!”

杜蘅转了转眼珠,有些呆滞地望着他:“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

石南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哄道:“对不起,你告诉我哪错了,以后一定改。”

杜蘅绝望地摇头,眼中凝着的泪,终于落下来:“没用的,太迟了……”

石南小心翼翼:“我们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杜蘅却只是摇头,望着他默默地流泪:“不会再有机会了,永远不会了……”

那绝望的目光,逼得他几近发狂,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该死的,是不是燕王负了你?那小子对你始乱终弃,对不对!”

“咳!”魅影轻咳一声,小声提醒:“爷,这里可是围场,你得克制!”

“闭嘴!”石南心里憋屈得要死,大喝一声,抱起杜蘅飞身跃过栅栏,几个起落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什么人?”这一声喝,立刻引来了好几条人影。

同样的,这一声喝,也让杜蘅瞬间清醒过来:“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石南猛地顿住脚步,冷冷地瞪着她:“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跟我说?”

似乎每一次她的失控,都与南宫宸有关!

上一回在宫中,他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因为受到欺辱,惊吓过度,才会导至失常。

可是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阿蘅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到极致,哪会在人前失态?

南宫宸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在场,她的情绪却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这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打死他也不信!

“说什么?”杜蘅莫名其妙。

石南臭着脸,摸出一条丝帕往她面前一递,瓮声瓮气地道:“把眼泪擦了再说!”

杜蘅本想拒绝,伸手往腰间一摸,才发现出来得匆忙竟未及带手帕,迟疑了一下,只得接过他的,低头轻拭眼泪。

拭完泪之后,问题又来了:帕子上沾着自己的眼泪,就这么还给他似乎不妥;可是收在身上似乎更不妥……

她犹豫不决,眼里显出挣扎的痕迹。

石南看在眼里,越发生气:“他就那么好?”

除了有皇子的身份,顶了个王爷的头衔,他有哪一点好?怎么女人一个二个,都跟飞蛾扑火似地往他怀里扑?

杜蘅垂着眼不看他,轻声道:“这里好冷,我要回去。”

石南咬紧了牙关,明知道她是在回避问题,可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山风里瑟瑟缩着的双肩,他心里满满的,竟然不是生气,而是不舍!

他用力跺了跺脚,低咒:“你他MD,就是个贱骨头!”

杜蘅以为他在骂自己,登时一呆。

石南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去,粗声粗气地道:“上来!”

杜蘅面红过耳,轻声道:“我,我自己走!”

石南扭过头,恶狠狠地道:“你是自己乖乖爬上来让我背回去,还是逼我动手把你扛回去?”

杜蘅张大了眼,不知所措。

“我数到三!”石南咬牙切齿:“不上来,我可要动手啦!一!二!”

杜蘅生怕他怒起来,真的把自己当成沙包扛回去,可要她主动趴到他背上,让男人背回去,又委实没这么大的胆。

犹豫再三,终是把眼一闭,往前走了半步。

“三!”石南数到三,见她还不动,火了,猛地站了起来。

杜蘅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站起来,避之不及,被撞到下巴,牙齿咬到舌头,“啊”地一声痛叫出声。

“谁叫你磨磨蹭蹭的?”石南傻眼了,忙凑过去:“撞哪了,给我看看。”杜蘅哪里敢给他看,拼命往后躲,躲不过被他捏住了下巴,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了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石南见她大大的眼里含着泪,那点子愤怒和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长叹一声:“你可真是个磨人精!”

再度转过身,蹲下去:“夜里黑,林子里的路不好走。栅栏又这么高,你绝对……”

话没说完,一双纤细的手臂怯生生地环上了他的脖子。

石南呼吸一窒,声音嘎然而止。

杜蘅脸上烧得厉害,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轻轻趴到他背上,心跳声大得象是在擂鼓。

石南全身的血液象是凝住了,流不动,双膝发软,差点一跤跌倒在地。

“啊呀~”杜蘅被晃得差点掉下来,低叫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嗔道:“你,喝酒了吗?”

“嘿嘿,只喝了几杯,不碍事~”石南咧开嘴,摇摇颤颤地站了起来,象踩在云端,飘飘然,熏熏然,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迈。

“什么几杯?”杜蘅捶了他一拳,骂道:“我看最少有几斤!”

“放心吧,媳妇~”石南只觉这一捶舒服无比,十分受用,得意忘形,嘻嘻笑道:“就算我摔断了脖子,也绝舍不得摔疼你。”

杜蘅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石南有些后悔说得孟浪了,见她并未生气,甚至没再反驳,心中一悸,猛地停步,扭过头去看她。

黑如曜石的眼里,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闪,甜蜜而温柔:“阿蘅~”

“别,别看我~”杜蘅只觉他炯炯的目光凝在脸上,不由面上发烧,心如擂鼓,猛地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呵呵~”石南笑出声来,果然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不知名的花香弥漫在鼻端,喜悦盈满了胸腔,心头酥酥麻麻,似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两个人都不说话,隔着衣衫传来的体温熨烫着两个人的心,一时间二人不禁都有些心神恍惚,只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秋狩二三事(十三)

更新时间:2013-9-24 19:27:49 本章字数:3421

“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陈婷婷一路狂奔,闯进杜蘅的帐篷。2

杜蘅不急不慢地提起滚烫的茶水冲入杯中:“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哎呀!”陈婷婷急得直跺脚:“初七的脑袋都要搬家了,你还有闲心喝茶!”

杜蘅手一顿,茶壶嘴一偏,滚水尽数冲到桌上,飞溅到脚边。

幸得天凉穿得厚,这才没有烫着,却也把陈婷婷吓得够呛:“我的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不然小侯爷还不得剥我的皮呀!榛”

“可是初七跟赵王杠上了?”杜蘅顾不上整理衣上水渍,反手握住了她的腕。

昨夜在外面呆得太久,到底还是着了些凉,早上起来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便没有进山。

不忍拘了初七在营地陪她,就把她托给陈婷婷,想着夏风心细,有他照看当不至出事铱。

“这么准,你可以去摆地摊算卦了!”陈婷婷愕然地张大了嘴。

杜蘅咬牙:“夏风干什么吃的?一个初七还看不住!”

四个组里,恭亲王,燕王多少跟她有交情,且都喜欢初七,这两组人马自然不会为难初七。

魏王这一队有夏风,冲着他的面子,也不会跟初七计较。况且初七的加入,魏王队等于多个生力军,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

剩下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赵王这一组了!

可是,这两组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中间隔了十几座山,按理连面都碰不着。

她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放心把初七交给陈婷婷带着。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她见了猎物玩命似地往前冲,有几个人追得上!”陈婷婷说着,拖着她往外跑:“谁知道她突然去了东面?等收到消息,她已经被赵王的人团团围住,打伤了七八个侍卫了!”

杜蘅踉踉跄跄地跟着她往前跑:“可有人给恭亲王送信?事闹大了,得恭亲王出面才行。”

“小侯爷已经派了人去请恭亲王和燕王,我是偷溜下山来找你的。”陈婷婷翻身上马,伸了手给杜蘅,表情略有些局促:“我的骑术没初七好……”

杜蘅却绕过她,径自跑向了侍卫:“有没有温顺的马驹,借我一匹代步。”

围场里时有女眷光临,因此常备着几匹马驹,以便她们心血来潮时上山游玩的。

“有,二小姐请稍候。”那名侍卫看她一眼,很快地牵了匹胭脂马过来。

杜蘅抓紧了马鞍,踏上马蹬,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驾!”马儿疾驰而出,竟是一气呵成。

陈婷婷看傻了眼,愣了一下,才道:“阿蘅,等等我~”

杜荇和杜荭从帐篷里出来,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栅栏。

杜荇又是惊诧又是艳羡:“几天时间,竟然让她学会了骑马?”

“不必羡慕,会得越多,死得越快!”杜荭冷笑一声,幸灾乐祸:“这回,我看她如何脱身?”

杜荇不以为然:“她不会蠢到为个傻子搭上自己的命。”

所以,哪有这么容易牵连进去?

“弃车保帅?”杜荭笑得一脸阴鸷:“那就先吃了车,再灭帅!”

本来就是个死局,救不救初七,都难逃一死!

“谁要敢挡着你的路,我就灭了谁!”杜荭压低了声音。

“全靠你了。”杜荇由衷感激。

“自家姐妹,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杜荭淡淡道。

等她在平昌侯府站稳了脚,从中穿针引线,嫁进王府又有何难?

杜荇心领神会:“我要是成了侯夫人,一定给你谋个好姻缘。”

“嘿嘿~”姐妹二人相视而笑。

杜蘅策马入山,半道上与闻讯赶来的恭亲王相遇。

恭亲王见了她,脸当即黑了一半,叱道:“胡闹!你来做什么,回去!”

陈婷婷脸一红,心虚地垂着头,缩着肩往后躲。

“祸是我闯的,没道理让别人收拾。”杜蘅淡淡道。

恭亲王见劝不动她,记挂着局势,遂点头:“跟着我,不要乱说话。”

这话就是交待她不许强出头,免得得罪了赵王了。

杜蘅心存感激,也不吭声,默默跟在他身后。

远远只见人影幢幢,林子里黑压压一片,到处都是人,马蹄印把地面的落叶踏成了烂泥。

再一看,却是壁垒分明,各自护着自各的主子,横眉立目地对恃着。

初七被围在中间,身边倒东西歪地或坐或身着十几个受伤的侍卫,各个脸上神情复杂,愤怒,羞惭,畏惧……交织混和,难描难绘。

十几个大男人,制不住一个傻大姐,反而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以后还怎么在侍卫营里混?

何况,赵王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你让他丢人,他定然会叫你丢命!

本以为跟赵王杠上的是夏风,谁知走近了一瞧,却是南宫宸的人马。

他胯着一匹青骢,穿着一袭暗红绣四爪金龙的蟒袍,内穿一件银色锁子甲,头戴银盔红色的缨络垂下来,更衬得他闲雅飘逸,丰神俊朗。

赵王则是一身金色战袍,内披金色锁子甲,黄金盔,马背上横着一条金色长枪,整个人金光闪闪。

“赵王殿下,”夏侯单膝跪地,恳切地道:“初七心智未开,不可能刺杀王爷,求殿下明鉴。”

南宫庭冷笑:“一个傻子,又怎能习得一身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