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定国公府在京城的地位,沈秋君便也发了一张请帖邀请那位林家小姐前来参加群芳宴。

这日林景周便对妻子李瑶琴说道:“你得了空也去陪着萍儿说说话,她久在边疆,只怕一时半会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恐生了思乡之情。”

李瑶琴便笑道:“瞧你说的,我哪日不去陪着她,就算我不去寻她,她也会来找我玩耍的。”

这话倒是不假,林萍自小随父母在边疆长大,性格活泼,又是父母的眼珠子,说起话来也极豪爽的,这样一来,与京城中的众女子便有些格格不入,别人认为她粗野,她则看别人忸怩造作,倒是李瑶琴是个极包容的性子,什么人都能和她说到一处去,林萍也极喜欢这位堂嫂,觉得她的眼界不同于一般女子,二人倒是极谈得来。

林景周想了想,说道:“这倒也罢了,她既然喜欢和你一处玩耍,你就先放放手边的事情,多陪着她些。再不济让秀芝秀英帮帮你,她二人反正也天天闲着没事做。再有就是,如今距离群芳宴越来越近,你也要想个法子,好好教导她些规矩,可别惹出什么事情来。”

李瑶琴见提到那两个妾室,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不过仍是乖顺地答应下来。

林景周又道:“你既然与皇后相熟,若是有机会见到皇后,务必要把林家的态度表明了:我们只想做纯臣,不做皇亲国戚。唉,这后宫自来就是个事非窝,我们林家可不能搅进去。”

李瑶琴低声道:“如今皇后不同于做王妃之时,哪里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再则她现在忙着群芳宴一事,只怕一时半会也没空昭见于我。”

林景周闻言也笑道:“这倒是我想得不周了。也罢,你和萍儿在一处时,也把皇后的性子给她多讲一讲,免得万一得罪了皇后,又不知会出什么事呢。另外看她是否有那不该有的心思,没有倒是万幸,若是有一点那心思,你务必劝她打消了,这段时间有关石家的传闻,想来你也听说了,还是安安分分的才是福气。”

李瑶琴忙点头答应下来,一时送丈夫出去,又处理了几件事情,正坐在那里喝茶歇息,林萍早就打听得堂嫂正有空,便兴冲冲跑来,拉着李瑶琴叽叽喳喳地一阵说笑。

李瑶琴便笑道:“府里活计上刚送来新做好的衣服,我正要找你去呢,你倒是自己来了,倒省了我的事了。快试一试,看有哪里不合适的,也好让人趁早改一改,别耽搁了群芳宴上穿。”

林萍一听,便笑道:“我自从来了京城这几个月,因为堂嫂的疼爱,不知做了多少套衣服了呢,府中针线上的只怕早就把我的尺寸牢牢记在心上了,必不会有差错的。这试衣服也不在一时,倒是堂嫂时间有限,还是陪我好好说说话吧。”

李瑶琴见林萍如此,只好笑道:“不如你一边试穿衣服,咱们一边说话,两不耽搁。”

林萍只得嘟着小嘴,拿起衣服来,身子不动,只是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笑问道:“我听嫂子与皇后娘娘是闺中好友,皇后真如传言中那般美艳无双吗?”

不等李瑶琴回答,林萍又道:“我在边关时就听人讲到当今天子是如何的爱宠于她,看来必是人间少有的绝色了,不然也不会专宠十余年,还特特地迎娶入宫,只是我听说,当今天子也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不知他夫妻二人谁会美过谁呢?”

正文 第三零零章 好事成双

李瑶琴忙笑道:“这皇上和皇后又岂是我们能随意评论的,这些话还是不要再提起,快些试试衣服是否合身吧。”

林萍闻言只好住了口,将衣服穿戴起来,倒真如她所言,这衣服果然极为合身。

林萍抚着衣裳走到梳妆镜前照了又照,心中非常的满意,不住地点头。

李瑶琴看着镜子里青春靓丽的林萍,此时因着那身新装,此时倒更比别时显得清丽脱俗,不由心生感慨,低声吟诵道:“林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林萍得了嫂子的夸奖,心中欢喜,粉面染了红晕,一双秋水越发的如凝露般澄明剔透,笑道:“嫂子快别说这样的话了,让外人听到还不知怎么嘲笑呢。”

李瑶琴低眸一笑,说道:“我的眼光向来极准的,这衣服也只有你才能穿出它的价值来,不过这发髻倒有些不合宜,你且坐着别动,我帮你好好拾掇一番。”

林萍闻言果然不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越看越爱,便一边由着李瑶琴打扮,一面又扯到方才的话题上,撒娇道:“好嫂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皇上与皇后谁更美呢。嫂子既然与皇后相熟,又是世子夫人,想来也必多次见到过皇上,您就说说吧,免得我心里总惦记着这回事,须知我见到他们还得好长一段时间呢。”

李瑶琴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斟酌着说道:“真是怕了你了。皇后自然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皇上也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他们一男一女,如何进行比较?”

林萍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端详着在李瑶琴的巧手下。变得越发美丽的自己,笑道:“嫂子也太胆小了,这么说和没说有什么区别?罢了,我还是到那日亲自看吧,我倒要看看得皇上如此宠爱的皇后是如何的美丽,不过说起来,她如今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便是美,也是美人迟暮,相反皇上却正当年。他若是看到汇聚一处的京城美人,我不信他还能坐怀不乱。”

李瑶琴听到林萍说皇后三十好几老了的话,心中升起不悦来。她如今也已经三十出头的人了,这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一个女人最绚丽的年华,如今竟被个小丫头嘲笑,李瑶琴强咽下怒火。淡淡说道:“这样就很好,你看看这样可还合你的意?”

此时林萍正说得高兴,倒没留意到李瑶琴的语气变化,细细看了看,起身拉着李瑶琴笑道:“嫂子果然是个灵巧的,这只怕是我长大以来最好看的装扮了。我若是真有什么造化,必忘了不嫂子的。”

李瑶琴听林萍如此说,倒象那庄承荣已经成了她的囊中物似的。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林萍也看出来,只当是因为自己说了不合规矩的话,才让堂嫂如此的,便又笑道:“嫂子也别笑话我。我自小长大边关,规矩不能和京城的众千金小姐相比。我只知道,如果我真相中了谁,必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争取,而不是左右忌惮,白白浪费了时光,人生在世总要活得畅快些才好,总是瞻前顾后的,有什么趣味?”

李瑶琴不由怔住,林萍只道是自己的言论吓到这位出身的堂嫂,便忙又道:“嫂子先忙,我去看看大伯母去,也让她帮着瞧一瞧。”说罢便跑了出去。

李瑶琴任林萍去了,自己慢慢坐在梳妆镜前,心中直苦笑:枉自己还自诩为现代人,如今这贤良淑德倒是做得比古人还古人呢,也就是因为想极力融入到这大齐朝的生活中,时刻守着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又因为前世太招摇,今世处处小心谨慎,不知错过了多少畅意快活的日子。

到了夜间,林景周又问起李瑶琴堂妹的心思,李瑶琴叹道:“到底是个小女孩儿,对皇宫岂有不憧憬的道理。”

林景周一听急道:“你可有劝过她?务必让她打消了那个念头。”

李瑶琴心里仍有些耿耿于怀林萍嘲笑自己这般年纪便成了老女人,只淡淡说道:“我如何没劝,她不听我有什么办法,况且又不是亲小姑,只是个堂小姑罢了,说得深了,只怕她又要记恨我们了,你也不要管她太紧了,倒象我在你面前告她的黑状似的。况且这也是出力不讨好的事,省得被她以为咱们阻了她的青云路,等她碰了壁就知道事情的轻重了。”

林景周直跺脚,道:“你真是糊涂啊。这可是关乎着我整个定国公府,什么亲小姑堂小姑的,她是林家人,到时亦代表了林家的态度,在皇上那里碰了壁,还有咱们国公府的好?”

一席话说得李瑶琴不敢吭声,此后定国公府的人便以林家家族利益为重,极力劝说林萍不要存那不该有的想法。

林萍自然明白家族对于个人来说的意义,少不得答应下来,但心里仍是想着将来定要好好看看那对传奇的帝后,至于以后该如何,自然要看缘分了。

因为林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被劝阻亦是意料中的事情,故并不埋怨李瑶琴给众人透话,仍待她如往昔。

群芳宴很快到来,皇后亲自带着公主与众千金小姐们一处玩耍说笑,因为皇后的平易近人,倒让众人玩得极尽兴,又得以品尝了御膳房的美食,同时还借此结识了好些朋友,也让自己的才艺在众人面前得以尽情展示,比一个人苦闷在闺房中要强百倍千倍万倍。

所以那日众人可谓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只是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是,虽见识了皇后的绝代风华,却不曾得见皇上一面。

本来还有些人心中忐忑,以为是帝后已暗中选了人,不过直到过了新年,也不过是隐隐传出京城哪位小姐诗词书法极佳,或者是女红极好等溢美之词,却不见皇上对此事的只言片语。

直到过了残冬迎来了暖春,当日参加群芳宴的女子们接到赴百花宴的帖子,这时皇上才道:“当日与皇后相识便是在春日,如此好风光倒不可辜负了,你我既得了上天的恩惠,倒不如也做个现成的月老,才算报了这天恩。”

于是京城众青年才俊也得了游赏春光的邀请,这下众人才知道原来是帝后果真没有选妃之心,倒是有做月老的乐趣。

众官宦小姐们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又看开了:不说皇后极得皇上的信宠,单说她与太子根基牢稳,将来自己便是进了宫,也只是个在人这下的妃嫔,说着好听,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罢了,若如果不进宫,以她们的出身,必是要做正妻的,将来少不得一个诰命夫人的位置的。

于是这次百花宴举办得还是很成功的,成就了不少佳偶,尤其是那些因为这两年不太平而耽搁婚事的老姑娘们,倒没想到经由这次赏春皆得了好姻缘,且又是天子做媒,更是倍感荣耀。

至于林萍则因其容貌出众,个性活泼豪爽,亦得了不少人的好感,林夫人见机忙挑选了一个好的,早早给侄女儿订下了亲事。

林萍当日也不过是一时年少心盛,才对帝后好奇,如今被长辈订下亲事,心也就安稳下来一心绣她的嫁衣以备出嫁。

朝中大臣本就有了心理准备,见事情果如自己先前所料,不得不接受下来,况且皇后的长兄沈昭英已将北蛮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现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且一同前来的还有被沈昭英一力扶持上位的北蛮新国君——当年北蛮太子及大齐长宁公主夫妻二人。

这下子朝中大臣有的忙了,又都暗自猜测,沈昭英此次功劳不小,内又有个极受帝宠的亲妹妹——皇后娘娘,看来这次他必会被皇上重赏,只是这重赏会是什么呢?

不久大家心里都有了数。因为在沈昭英一行还未到达京城时,竟好事成双,东征的李意书也摆平了东临国,带着东临国的使者一同回到京城。

这意味着大齐朝边关最大的隐患,竟在新皇上位三两年内尽数解除,一时举国欢庆,大臣们又少不得上表对皇上大颂赞歌,直夸得庄承荣堪比尧舜,乃是得天应人的一代的明君。

庄承荣冷笑地对太子松哥儿说道:“真不能完全指望这些个大臣们,当年说我酷戾的是他们,如今把我夸上天的亦是他们,我当年不得志也就罢了,如今我是一点力气都没出,倒把边关将士拿性命鲜血拼出的那点功劳全扣在我的头上了,就他们这个夸法,怎怨那些得了夸奖的皇帝们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斤两,做出那些昏庸的事情来。”

松哥儿听了,若有所悟,又笑道:“父亲太过谦了。虽然父亲没有亲自去战场,但这将军调度,粮草供应,您也是操了不少心的,他们称您为明君也算是有理有据不为过。”

正文 第三零一章 昭英归来

庄承荣便看着儿子似笑非笑道:“我今天在你这里又收到一顶高帽子!你我父子也要如此虚伪客套?”

沈秋君见儿子脸红了,便横了丈夫一眼,对儿子笑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你父亲不过是怕你将来被大臣们的阿谀奉承所蒙蔽,这才特意点了出来,你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

松哥儿忙对母亲笑道:“儿子记下了。”

庄承荣看着她母子一派和谐的模样,便收了笑,叫着儿了去了前殿:“这李意书才算是居功至伟呢,我们还真得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赏他。”

因为之前沈秋君对李瑶琴许下的诺言,故庄承荣与群臣商议过后,便下旨封了李意书为锦乡伯,且可世袭三世。

一时倒是惊动了京城众人,李意书的功劳是不小,可这封赏也太重了些,承袭其父城安伯之位也就罢了,竟还另封了爵位。

众人这时又想到那李意书曾是贤王门下,最终却没有追随贤王起事,可见必是与当今天子之间有些事情的,倒也能理解他被封爵的原因。

不过那三世传袭却有些没道理了,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老功臣们直到现在还有没得到这等浩荡龙恩呢。

便有那心思活络的人想到这次立功不下于李意书的沈昭英,心中便有了数:这是为沈昭英封爵铺路呢,如今有李意书的例,将来这皇后之兄还能差得了?

就连李意书都暗道侥幸,京城众人都心照不宣,暗在心中猜测以此看来,只怕那沈昭英的封位必不会低于侯爵的,皇后母族一门双侯,真真是大齐朝最为显赫的家族了。

永宁侯府在这个时候更是小心谨慎起来,沈侯直言作为皇后母家太显赫了不是件好事。倒是沈老太太不以为然:沈家真正兴盛的日子还没有到来呢。

这时东临国的使者也献上降表,庄承荣因为容妃母子之故,对使臣极为冷淡,只冷笑道:“北蛮是国君亲来,你们倒是托大,竟只来这么几个使臣。”

东临国本是战败国,听了此话,那些使臣们更是矮了身子,被庄承荣一阵冷嘲热讽后,只得诺诺退下。赶紧向国君汇报这里的情况。

庄承荣也就冷放着东临国的事情,只将心思放在沈昭英一行人身上。

没过多长时间,沈昭英一行人便进了京城。庄承荣又好人做到底,直道沈昭英多年在外,不得在父母跟前尽孝,便直接命前去迎接的人告知沈昭英可先回家面见父母长辈,休整后第二日再来面圣。

于是沈昭英便将带进京城的人安排妥当。将人交于迎接的大臣,便真就回了沈府,他离开家也有十数年了,只有书信来往,故确实是太想见家人了。

这下不仅众臣为庄承荣对沈家的厚待直咋舌,就是沈秋君也道:“这样捧着沈家也太过了些。如果只是寻常百姓家,只当是女婿敬重岳家,但放在朝堂之上。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庄承荣却笑道:“总得让你大哥见你大姐一面,我才好行事啊。”

沈秋君知道庄承荣又要打坏主意了,便不再多话,由着他去了。

倒是沈侯见儿子没有面圣先回了家,不喜反叹息道:“这沈家因为你妹妹之故。在京城也够惹眼的了,你实在不该如此。如今事事顺风,一朝不顺,这都是错啊。”

沈昭英含泪道:“儿子实在是想念太您和祖母及母亲了,况且又是皇上的明旨,这才遵了旨意先回的家。”

倒是家人其他人见到沈昭英都极为高兴,纷纷来拜见沈昭英。正所谓远香近臭,不管以前有彼此有什么矛盾,这分开十几年,便只记得彼此的好,那些恶便通通都忘记了,况且又是血亲,更是如此。

沈夫人扶着沈昭英细细端详了一会,忍不住拭泪道:“这么多年没见,可想死母亲了,我还真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幸好北蛮那边太平无事了,估计凭着你这份功劳,这以后恐怕就在京城里长住了。”

沈昭英听了母亲之言,脸上颇有些得色,见母亲仍在落泪,且这些年不见,母亲也确实老了很多,沈昭英心中也是一酸,忙又笑着劝解母亲:“是儿子不孝,幸好这次得上天庇护,立了些许的功劳,看皇上的意思,儿子以后是要留在京城长住的,到时也让儿子好好孝敬您和父亲,以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沈夫人听了方好些,高兴之余,又将目光看向儿子身后,有些失望地问道:“怎么不见珍姐儿呢,说起来,自从她出生,我还没见过她一回呢。边关多苦啊,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每每去信让你送她来京城,你总是诸多的推脱,难道这次她母子没和你一起回来?”

沈昭英闻言一笑,说起来他倒是前几年就想送女儿入京的,原因倒与那定国公府的林将军一样,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都在边关的,自然不舍得把宝贝女儿嫁在那里,便想着送女儿回京城,也好早早寻门好亲事。

无奈沈大嫂因为与婆婆不睦,又见婆婆总是写信要孙女进京,便疑心婆婆故计重施,要把施在环姐儿身上的手段用在小女儿身上,到时自己又要白生养一场了,况且她对婆婆帮环姐儿做的亲事极为不满,怕婆婆又胡乱把珍姐儿塞给那上不得台面的人家里去,她的珍姐儿可是她沈家的珍珠,她可不许婆婆如此糟蹋女儿,衣食无忧可不是她们这样人家女儿嫁人的先提条件。

所以这几年,沈大嫂为此与丈夫争吵过多次,沈昭英对这个这些年唯一长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也是极为疼爱的,况且又是那样的聪明美貌,放眼天下,他还真觉得没几个可以与女儿相匹配的。

偏沈夫人的做法向来有些小家子气,只想着女人要有个对自己温柔体贴的丈夫,平安顺遂一生,其他的便一概不理会,这样一来,倒也让沈昭英怕到时自己鞭长莫及,女儿被母亲又嫁给个没落与权贵风光无缘的男子。

此时见母亲有此一问,沈昭英便忙答道:“我们是一同来的,不过因为朝中事,她们要落后一两日,到时就能相见的。”

沈侯在旁边欣慰地看她母子几人亲热,又见儿子说话时左顾右盼的,眼神有些游移,便知他想去见祖母,便道:“你祖母这些时日也一直在惦记着你,你也该去春晖园见见你祖母了。”

沈昭英忙应是,于是父子二人便前去沈老太太处,祖孙二人感情一直以来都极为深厚,虽每年书信频繁,却有十数年未见,这一见之下,自然是喜极而泣。

幸好有沈侯在旁相劝,半日后,祖孙二人才擦了泪,这才有了力气说话,沈老太太又嫌儿子在旁碍事,便赶了沈侯回去,却要留孙子与自己一同用饭,好方便说话。

沈侯知道她祖孙二人感情好,这些年难得一处,便同意了,又劝过一回,又对儿子说道:“你祖母如今年事已高,你只说些开心的事情,不要再惹她流泪了。”这才一径去了。

沈昭英陪着祖母说了半日的话,沈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方才情绪波动又很大,又劳了半天的神,便有些困倦,沈昭英便忙服侍祖母先暂且歇息一会再用饭。

沈老太太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沈昭英看着祖母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心中一阵感伤,见祖母睡得沉,便悄悄起身,走到室外,但见园中仍如十多年前一般生机盎然,可惜物是人非,祖母却已风烛残年,自己只想着建功立业,却忠孝不能两全,只希望上天多赐给祖母寿命,好让自己有生之年能多多尽尽孝心。

沈昭英虽在伤感,因为多年的行军生涯却已锻炼出他超凡的警觉,所以倒不影响他感觉到旁边有人走了过来。

沈昭英循着声音看去,神情不由一怔,接着是满满的愧疚之意便充溢了他的整颗心。

原来慢慢走来的人正是沈丽君,此时的她弱不胜衣,虽然头上的白发不及沈夫人,但那面容及精神看着与沈夫人不似母女,而像姐妹了,如今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这满园春光中,周身充满了浓浓的悲怆和落寞,与周边及如今蒸蒸日上的侯府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沈昭英未见到沈丽君之前,想到过他们见面的种种情况,却没想到妹妹就这么安静或者说槁木死灰一般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就这么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没有指责没有哭闹,就如看着路人一般地看着他。

沈昭英不由悲从心起,走上前去,叫道:“妹妹,大哥回来了。”

沈丽君静静地看着沈昭英,眼中多了好多情绪和内容,可是最终仍是归于平静,点头道:“这些年我总担心大哥在战场上的安危,如今看到你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沈丽君的一番话更是让沈昭英无地自容,他叫道:“是大哥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大哥都没话说。”

正文 第三零二章 兄妹情谊

沈丽君闻言,摇头轻笑:“大哥不必如此,我怎么会怪大哥呢?一切都是天意,怪只怪我当年一时猪油蒙了心,只想着为儿女谋取利益,却罔顾自己乃是沈家人,一步着错步步错,幸好沈家不曾受到什么实质的损坏,不然我真就成了沈家的罪人了。我如今已经想过来了,如何会再怪罪于大哥呢。”

见沈丽君如此深明大义,沈昭英心中越发的难受,叹道:“虽说是为了沈家一族的利益,但在亲情上,到底是我背弃了你们一家,这才让你们一家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沈丽君忙正色止住沈昭英,淡淡笑道:“大哥快别这样说,所谓成王败寇,这皇家的事情,岂能与咱们寻常百姓的家事一样,况且我们一家如今比对着废太子一家也算是好的了,这也是因为沈家的庇护,我岂有不知足的?”

沈丽君越是如此,沈昭英心中越是难受,当日他兄妹二人一同长在祖母身边,自小受祖母的教导,且又下面的弟妹们年纪差了好些,故兄妹感情十分深厚。

当日只说为了妹妹的幸福,为了沈家的前程,他是一心要保贤王上位的,故才不惜远离亲友去那边关,只想着为贤王添一分助力。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虽手中有了权柄,却因长年在外,反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最终不能帮到贤王,而且还要为了沈家家族的利益,背叛了妹妹一家。

沈丽君看沈昭英面色,知他仍为了站在庄承荣一边而不敢面对自己,便又故作轻松地笑道:“大哥不必自责,这也是大齐皇朝的天命,就该着当今做龙位,就算你当日选择站在贤王一边。也只怕不能改变这天意,是贤王命里没这个运势,也怪不得他人。幸好大哥站对了,否则因我之故害了沈家,我死不瞑目啊。”

沈昭英扼腕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只是苦了你了。”

沈丽君摇头道:“我不苦,前半生是风光无限的王妃,如今虽说只是个庶人,有沈家庇护,也没人敢欺负小瞧了我们母子的。”

兄妹二人正说话间。便有奴仆过来禀道:饭菜已经做好。

沈昭英想了一下,对下人说道:“老太太方才睡下了,这些时日怕也是心力憔悴。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你们先备着,等她自然醒来再摆饭吧。”

下人忙答应着离去,沈昭英回过头来,对沈丽君笑道:“我们一起去看看祖母吧。若是她醒来,咱们正好一处用饭,就象小时候一样,只有咱们三人,每每在边关想到小时候的事情,总觉得恍如隔世。好像是很遥远的一件事情。”

沈丽君低头浅笑,半响方抬起头来,面上那苦涩的笑容却未能完全消去。沈昭英心头一震,他知道妹妹虽面上看着好,其实心中还不知如何的凄苦呢。

沈丽君苦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如今三妹为皇后,你又立了不世的战功。沈家正是鲜花着锦的好时候,我到底是不祥之人。还是少在众人面前出现的好,免得又为沈家招惹不必要的口舍事非,再则祖母总是担心我以后的生活,为此日夜不安,如今你好容易回来,就多陪陪她,多哄她开心,我就不要出现在她老人家的面前了,免得又勾起她的忧愁之心,倒是我不孝了。”

老祖母现在确实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沈昭英倒完全明了妹妹的一片苦心,也不再勉强,只是看到自己一向疼爱的妹妹,当年是何等的明艳照人,如今竟会落魄胆怯到如此地步,偏她虽身处这等悲惨的境地,却仍保持着她一如既往的美好品德,越发让人心中疼惜,沈昭英越想心中越不受用,连声愤慨道:“有天实在是不公平,竟要如此待你!”

沈丽君却低声道:“我现在很好,真的。你代我好好孝敬祖母吧,我先回去了。”

沈昭英目送沈丽君离去,沈丽君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沈昭英,眼中含了浓浓的忧虑之色,待要回转,却又似犹疑不决,一时进步不得。

沈昭英见状,忙上前大跨一步,温声说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事?直管说出来,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全力相助于你。”

沈丽君得了大哥这句话,终于松开紧咬着的唇,说道:“我这里倒是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昭英忙道:“你只管说,我听着呢。”

沈丽君便笑道:“其实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如今三妹已今非昔比,我知道大哥向来刚直不阿,只是如今形势赶人,你以后和她一处时,也软和些,万不可再如从前那般。毕竟我如今能毫发无伤地站在你面前,便是因了她之故,再则将来你的爵位及沈家的前程全系于她的身上,况且她又那样得皇上宠信…”

一语未了,沈昭英已经强硬打断了妹妹的话,冷笑道:“你不必为她说好话。先不提当年之事,将来被人得知会是什么下场,少不得又要连累沈家,至于沾她的光,我可不敢想。当日若不是我全力阻击北蛮,立下大功,鼓舞了大齐士气,哪有她风光盛大的婚事。可她是怎么做的,硬是压下我的捷报近两个月的时间,幸好只是捷报,没有什么利害的作战消息,不然,大齐岂不是要亡于妇人之手?”

沈丽君忙忙扯住沈昭英的衣袖,急声喝止道:“罢了,这都是以往的事情了,当年你那样对她,她心中岂能没有气,也该让她出出气,到底是亲兄妹,以后沈家的兴旺还要靠着你两个人呢,你二人一定要齐心协力才行。”

沈昭英却仍不以为然道:“靠她什么?我一个天地间堂堂而立的男儿,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还真不用她假惺惺地打着兄妹情深的愰子来向世人表明,我是如何靠着她才得的富贵。”

说到这里沈昭英见妹妹担忧地直冲自己摇头,便又道:“再者她的性子,我倒是了解一二,可不敢指望她的照顾,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那样不怕受伤不怕死亡地与北蛮作战周旋,我要告诉世人,我的战功我的爵位,凭的是自己真刀实枪不惧生死得来的,而不是靠了一个得了帝宠的女人才得到的。”

沈丽君闻言长叹一口气,忧愁道:“大哥何苦如此固执,须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啊。真要得罪了她,你将来的前程堪忧啊。”

沈昭英豪气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这时小丫头来传:老太太已经醒了,请沈昭英过去一同用饭。

沈昭英目送依依不舍离去的沈丽君,这才转身去陪祖母用饭。

这里是沈老太太的春晖园,她自然知道一早就得了沈昭英兄妹二人见面的消息,心中直道这孙女倒是个通透的,相较于这个孙女,孙子还是太厚道了些,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二人皆是长在自己跟前的,一些小事情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故在席间只作不知,一字不提沈丽君之事。

沈昭英见祖母不提妹妹,也不敢贸然提起妹妹,免得让祖母伤心难过,只是说些在边关时的一些趣闻,以逗着祖母多用些饭食。

再说沈丽君回到自己一家所居住的小院,此时她院中也已摆下饭来,她便怔怔坐在餐桌旁,发了一会呆,只是拨了几口饭粒,便没了胃口放下碗筷来。

兰姐儿早已知母亲去见了沈昭英,见母亲如此,只道她是因为被沈昭英冷落所致,本意是想劝解一下母亲的,只是她一个堂堂的皇家郡主,如今竟要过那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日子,这脾气便不免变得败坏急躁,嘴中吐出的话来,便又臭又硬:“这是去认亲戚,被人赶出来不成?依我说,如今咱们也算是比不上足不有余,在这府中又不挨饿受冻的,不过是受些府中主子下人的冷眼罢了,真犯不着往心里去,更犯不着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坏也就是这样。我那好舅舅当日既然能背弃我们,今日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吗?”

沈丽君听着女儿尖酸刻薄的话语,不由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想到女儿尚年轻,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实在可怜,便不忍心再骂她,只是淡淡说道:“恰恰相反,我与你舅舅相谈甚欢,共叙兄妹情谊。”

兰姐儿听了,不由来了气,怒道:“相谈甚欢?您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共叙兄妹情意?难道母亲已经忘了他对我们的背弃了吗?这种小人就该直接给他一刀,就算没有刀,至少也要啐他一口,揭露他的虚伪冷酷的一面,自此大家路归路,桥归桥。谁稀罕他假惺惺的怜悯。”

沈丽君看着女儿,冷笑道:“这样做固然痛快,可是之后该怎么呢?”

兰姐儿一愣:“什么之后?”

沈丽君拉着女儿的手,叹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想不到亦是情理中的。说起来,被自己的亲人如此对待,母亲又如何能不恨他,可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脸皮扯破,否则我们的处境就会更加的艰难。”

正文 第三零三章 共进早膳

兰姐儿闻言,仍气道:“我们的处境还不够坏吗,得罪他又如何,讨好他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帮我们回到从前吗?既然不能,为何还要违心地去讨好他,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沈丽君心中暗叹,女儿虽说有几分小聪明,当日也因此受到丈夫的器重,可她到底是自小被众人奉承的金枝玉叶,即便此时落到这般境地,仍不愿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不肯面对她如今连一介平民都不如的现况。

沈丽君越想越为女儿的未来担心,不由急道:“你也说如今咱们母女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这个比下,自然是指废太子一家了,他们还不知有多羡慕咱们呢。可是你可知咱们还能好好在这里过活,是因了什么原因?”

兰姐儿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皇后的缘故!我犹记得当年小时,她是何等的疼爱于我,可惜后来不知怎么大家就生疏了,说是形同陌路也不为过,后来因为诸多事,更是视同仇敌一般。只能说当日父母亲想得差了,当日就该想法子将她拉拢过来,依着当今对她的宠信,说不得就能将当今拉到父亲这边来,父亲可不是那蠢太子,定能压制住他,又可添了助力,现在的一切便都会不一样的。”

沈丽君听见女儿的声声叹息,不由苦笑,只怨自己当年事情做的不机密,不然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不过,沈丽君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将沈秋君拉拢过来,以她的命格,只怕最终仍是为她人做嫁衣了,无论如何自己都得不到什么好处,甚至一双儿女也会被她抢走的。

兰姐儿叹息一会,又看着母亲说道:“依女儿之见,既然母亲老着脸去讨好舅舅。那么为何不去求求小姨呢,至少多走动走动,看在多年姐妹情份上,说不定她能照看我们一二呢。”

沈丽君摇头,徐徐说道:“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她,只怕咱们事败后还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呢。当年闹僵之事倒不必多提,只说因为那空渺道长的一番话,你父亲就对她诸多防范算计,只看她这些年对我们一家的漠视。便知她心中有多恨我们了,如果不是顾忌着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只怕她早就动手对付我们了。”

兰姐儿不过是因暂时的不得意。心中感慨几句罢了,自家与沈秋君的恩怨,她便是不全知道,却也至少了解八九成,如今见母亲如此,便也自我解嘲地笑道:“是我糊涂了,只想着女人向来心软,她又是春风得意之时。或许看我们可怜,能放过我们也未可知,却忘了自来最毒妇人心。可是如今母亲去讨好舅舅又有何用,他当日既然能背弃我们,如今更是一心去靠着皇后的。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沈丽君冷冷一笑:“不会的,你舅舅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他向来心高气傲,又一向对皇后颇有微词,必不能甘心隐在皇后身后,就是他之前有这个和好的心,今日经过我的一番言语,他也必会改变初衷的,只有他的心是向着我们的,我们才能生活的好些。”

兰姐儿点头道:“我明白了。如今是因为外祖父的缘故,所以皇后才不得不放我们一马,一旦外祖父和外祖母西去,我们便失去了身上的保护伞,二舅是和皇后一伙的,二姨则因为永泰侯府与太子的牵连,除了一心奉承皇后外,必不敢节外生枝,更是指望不上。如今看来,为了今后的日子好过些,唯有靠着大舅舅才成,而且不仅我们要靠大舅舅,就连皇后,要想在今后在皇宫中站的稳,也必须要靠着大舅舅。”

沈丽君欣慰地看着女儿,笑道:“你能想到这些,母亲也就放心了。母亲如今年纪大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如今只盼着你姐弟二人今后能过得好些,偏你弟弟身子骨弱得很,什么事也不敢让他费心,将来一切只能靠你了。”

兰姐儿叹息道:“女儿现在明白母亲的心思了,母亲越是宽和大度,深明大义,那么舅舅心中就越愧疚,将来在一些事情上少不得更为偏袒我们一些,就连皇后都拿他没办法。可惜,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罢了。”

沈丽君面上笑容一滞,半响眼中含泪道:“是父母没本事,带累了你们姐弟,如今也只能尽量在困境中争取过的好些罢了。”

母女二人一时沉默无语,兰姐儿咬牙恨道:“说来说去,还是沈家对不起我们,若不是皇后巧言如簧劝得沈家全力相助,父亲又怎会失败?可恨我如今却要在沈家的庇护下才能存活,不然必报此仇。”

沈丽君到底是沈家出来的,就算她沈家诸多的不满,却仍顾着些许的亲情,此时少不得劝说道:“你万不可轻举妄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倒下去,我们只怕也活不成。记住,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对沈家对沈秋君有多少的恨,在你没有能力对付他们时,只有努力活得比他们更长久些,才是最后的赢家。”

兰姐儿闻言,冷笑道:“母亲只管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我还要好好活着,看看沈家看看皇后到底能得意到几时,皇家可不比寻常百姓之家,我倒要看看年老色衰的皇后还能迷住皇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