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是脑中乱糟糟的,只以为自己将事儿办砸了,糊里糊涂的出了朱家,回去向戚云淮回话。

戚云淮听了她的回话,略点了点头。他也只能顺便提醒了,若朱沅的父亲是个好的,这事也没人能强压着他低头,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有理的。

若朱沅的父亲当真不顾女儿,这是人家家事,旁人也是插不了手,只怪这姑娘命苦了。

戚云淮抬眼一看,只见白楼还未退下,站在那儿惴惴不安的,不由挑了挑眉头:“还有何事?”

白楼咬了咬牙,就算被责办事不利,也不能把公子瞒在鼓里吧,于是鼓起勇气道:“那个朱大姑娘,像是猜出向她递话的,是,是公子您。”

戚云淮哦了一声:“她怎么说?”

白楼道:“她说她信公子,要婢子替她多谢公子…”

戚云淮扬眉一笑,像是一缕春光驱散人心间的阴霾,将白楼看得呆滞了。

他站起身来,毫无责备的意思:“倒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了。你下去吧。”

白楼红着脸退了出去。

含素拎着裙摆,行色匆匆的冲进了垂花门,与迎面白路家的撞着了肩。

白路家的正待发火,待看清是她,又咽了回去,打了个哈哈:“这是做甚,着急上火的?”

含素勉强冲她笑了笑,快步往东厢房去了。

白路家的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口中称奇:“平素还以为她是个稳当的性子呢,可别是有什么事罢?”但一想到含素是朱沅的人,不由得就缩了缩脖子,打消了这份好奇心:这位姑奶奶可是个狠角,惹她不起,凡事少打听。

含素满面焦色的冲进东厢:“姑娘!”

朱沅看了她一眼,含素立即压低了声音:“姑娘,婢子一番打听,方家二公子当真只吊着口气啦!那秦卿姑娘也是在方府门前继续跪着呢!”

自从昨日知道冲喜这回事,含素和雀环便心急如焚,偏偏当事人朱沅却不见异色。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雀环团团直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含素忍不住道:“姑娘,你说句话呀!”

朱沅将手中书卷一放:“急什么?方荣圃有没有命挨到成亲之日,还是两说呢。”

含素拔高了声音:“便只是议了亲也是不成的!往后定会传了闲言闲语,说姑娘刑克!”

说着不禁又赶紧将声音放低了。

今日正是朱临丛的休沐日,他现在还不知此事,能瞒着最好,千万别被听了去。含素对自家老爷的禀性,实有两分不齿。

正说着话,透过窗子,就见门房上的孙于穿过中庭,往上房去。

主仆三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话头,站到窗前去看,含素更是走出房门,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靠近了上房,借着花树的掩映,听着孙于和宵红的说话。

“…宵红姑娘,老爷在屋里罢?方大人派人递了帖子来,还请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含素在一侧听得脸色一白,急忙忙的奔了回去,对着朱沅道:“姑娘,是方家来人了!”

雀环攥着手:“姑娘,咱们去求夫人,只有夫人能拦着老爷了。”

朱沅立在窗前,淡淡的笑着:“莫急。我怎会让自己再沦落到那种地步?”

朱临丛占了父亲的名份,确实能做她的主。但她朱沅,也有的是办法拖延破坏。

就算当真再次嫁到方家,那又如何?她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朱沅,索性挖个坑将方家一家子都埋了,也很省事。只是事情到那一步,她也容易引人疑心罢了。

她不想引人疑心,不想因着这些人毁了自己预想中平静的生活,便不得不先费些心思了。

朱临丛满面的喜悦,兴冲冲的自中庭领着人一路往外走,赴方似道的宴去了。

朱沅看着他的背影,收回了目光,对雀环吩咐道:“你且去方家门前,寻个机会凑到秦卿身侧,对她说一句话。”

雀环满面的疑惑,到底按捺下来,点点头:“婢子一定照姑娘的吩咐办事!”

到了夜里,朱临丛满身酒气的被小厮扶进了院子。

他一反常态,不去贾氏屋里,倒念叨着:“去上房,去上房!”

柳氏听到动静,迎下了台阶,将朱临丛搀进了屋子,就着灯光看朱临丛脸色,只觉他满脸的喜气。

柳氏扶了朱临丛坐下,亲自绞了帕子帮他擦了把脸,宵红又端了杯严严浓茶上来。

朱临丛就着柳氏的手饮了半盏,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指尖轻弹着椅子扶手。

柳氏因着今日请朱临丛出去的是方似道,又想到近日传言,不免吊着半颗心落不到实处。试探的问道:“老爷今日有何喜事?”

朱临丛摇头晃脑的:“夫人所言不错,确实是喜事,喜事啊!”

柳氏心里一沉,抿着嘴不说话了。

朱临丛笑着拉了柳氏的手:“惠心啊,老爷我要外放啦。”

已有数年,他从未再唤过柳氏的闺名,不想今日却得他重新唤起,柳氏冷着脸,不言不笑的看着他。

朱临丛志得意满,全没发现她的不对:“这燕京城内,天子脚下。七、八品小官有如过江之鲫,像我这般的,半点浪花也掀不起,无家世人脉,一世难以寸进。倒不如外放为官,造福一方百姓,来日回京,也有了进身的资本。”

朱临丛是个心系苍生社稷,有远大报负的人么?不是,柳氏太了解他了。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燕京脚下,上头真佛太多,没人往他这小冷庙烧香罢了。真到了外头,天高皇帝远,做起一方之主来,岂不惬意?何况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样的话也是人所共知的,朱临丛心中抱着什么指望,那是不用说也能看得明白的。

朱临丛眯着眼美了一阵,这才笑道:“不日有个机遇,我便能放到建南任从六品通判了,惠心,”他拍了拍柳氏的手:“为夫有望替你挣个诰命啊!”

他还以为自己会在七品官位上一熬数年,终老在从六品上头,不想天上掉个馅饼下来,入仕不足一年便能一下飞升到从六品。通判是个好位置,虽上有郡守坐镇,但能掌管粮运、水利事务,有权利,就有油水。

柳氏冷不丁的问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这倒是托了谁的福?”

朱临丛带着些醉意,不假思索道:“自是托了沅儿的福…”

朱临丛这话一说出口,柳氏一下就甩了手站起来:“你莫告诉妾身,要将沅儿许给方家的短命鬼。”

朱临丛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坐正了些:“什么短命鬼,你从何听了这些闲话?方大人告诉我,方荣圃的病,请太医看过后,已有些起色了。”

“朱临丛,你倒是想骗着谁?谁不晓得他不过是用参吊着口气罢了,还有个窑姐儿跪着方家外头,等着同他做死鬼夫妻。沅儿是咱们的长女,你也是自小疼她到大的,你怎么舍得让她进门就守寡,舍得作践她跟个窑姐儿做姐妹,啊?”

柳氏忍无可忍的大声怒斥起来。声音传遍了中庭,西厢房的窗子啪的一声高高的撑了起来。

朱泖的指头扣着窗沿,双眼发亮,数日来沉寂的死气一扫而尽,遥遥的盯着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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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朱沅却是大大方方的走了房门,慢慢的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就站到了上房的窗前听两人争吵,宵红一眼见到她,满脸的难色,连声也不敢出。

朱沅面无表情的静立着。

朱临丛还在狡辩:“…方家请了最好的太医,百年的人参流水似的用,便是活死人肉白骨也够了,何况是方荣圃这么个年轻哥儿,元气未损,好起来也是极快的。何以就传成了‘只剩一口气’了?惠心啊,这以讹传讹的话,不可信啊…”

柳氏涨红着脸:“旁人信不信妾身不理,横竖妾身是信了,只要妾身还有一口气在,就万万也不能同意将沅儿嫁了给方家!”

朱临丛好话说尽,终于不耐烦了:“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女儿也不过是个赔钱货,养她十数年,替生身父亲做些事,也是应当应份!”

柳氏道:“你卖女求荣,还要不要脸面?”

朱临丛冷笑:“是我自家之事,并没犯着谁,谁还能来说我不是?待嫁了沅儿,我们前往建南,离京千里,谁又晓得半点前事?时移事易,不消几年便无人记得。及至我做出番事来,自有朝庭褒奖,届时一床锦被遮盖,自有你享福的时候!”

柳氏气得发抖:“享福,享什么福,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沅儿不好,妾身便是睡玉床食仙芝也是受罪。你这般狼心狗肺之人,不配为人父!妾身倒要看,没有妾身点头,三书六礼,那一样能成得了事?”当家主母不配合,要想顺利礼成,也是个笑话。

朱临丛发急:“柳惠心!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我休了你,另娶夫人来主事!”

柳氏气得发笑:“好哇,你便休妻另娶,也得方荣圃有命等到这个便宜岳母替他做主。不要继室花轿尚未入门,那一边就咽了气。”

朱临丛抬手就扇了柳氏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带来一片死寂。

朱沅愣了,朱泖也愣了。

柳氏捂着脸:“朱临丛,我嫁入你朱家十七年,任劳任怨,花着自己的嫁妆银子,养着你一家子大小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没有我,你怕是要下地侍弄稼穑!我将你从个泥腿汉子,供到如今的朝庭官员…你敢打我?!”

她越说越愤怒:“…我跟你拼了!”一边说,一边就扑了上去,衣袖将旁边杯盏扫落在地,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早在两夫妻争吵之初,下人们便都识趣的退了出来,这时见两人打了起来,便更不敢进去看老爷夫人的丑态了。

朱沅沉着脸快步甩了帘子走了进去。

朱临丛十分不堪的被柳氏在脸上挠了一爪,此刻正被柳氏揪住了发髻,狼狈的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仰着头就着柳氏的手以免头皮发疼。

朱沅见朱临丛恼羞成怒,手攥成了拳,眼看着就要下重手,便冷冷出声道:“爹爹。”

朱临丛拳头一松:“沅儿,沅儿,快教你母亲撒手!”

朱沅脚步轻移,慢条斯理的走了过去,一手虚扶着朱临丛后仰的腰,一边对柳氏道:“娘,你且松手。”

柳氏咬着牙,满脸的凶狠,手上下意识的揪得更紧。

朱沅安抚的朝她点点头,目光温和:“娘,莫急…女儿自有主意。”

柳氏这才不甘不愿的松了手。

朱临丛直起身一下站不稳,便往朱沅手上靠了靠,谁知朱沅手上全没用力,朱临丛一靠之下倒落了个空,往后一倒。

朱沅似吃了一惊,叫了一声:“爹!”又急忙忙的用力去扶。

朱临丛只觉着她的指尖误打误撞间极为刁钻的用力在他腰背上某处一顶,他不禁身上一麻,原本可以用手后撑,这会子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朱沅看着像是尽力想拦扶,终究气力不够,朱临丛的背从她手心蹭过,一下撞到了椅背的方角上,顿时传出一声闷响,朱临丛禁不住惨叫了一声。

这变化只在瞬息之间,柳氏吓住了,朱沅也呆愣愣的维持着探手要扶的姿势。

朱临丛滚落在地上,巨痛间那股莫明的麻木感消失不见,他痛得蜷成了一团,却只听到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大声的尖叫着。

躲在外头听热闹的朱泖忍不住也冲了进来,扑到朱临丛身边:“爹!爹!”

朱沅抢上前去,伏到朱临丛身上:“爹,您怎么了?都是女儿没用,扶不住爹爹,爹爹,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眼泪将朱临丛领口濡湿了一片。

朱临丛痛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又被她压在胸口,呼吸都困难。

心中不免火冒三丈:头发长,见识短!这会子不晓得去请大夫,只晓得哭哭啼啼的!

还是柳氏先回过神来:“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朱家闹了个人仰马翻,孙于领了命,急忙忙的去请了个跌打正骨的大夫来。

这大夫不顾朱临丛的呼痛声,细细的在他腰背上按来按去,最末舒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骨头没折。伤到这个位置的,半身不遂也是有的。幸而偏了半分,不过终是伤了筋骨,需得静卧调养。”

朱临丛满头的大汗,白着脸道:“得躺到何时?”

大夫摇头晃脑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朱临丛眼前一黑:柳氏拒不配合,他再一起不来,谁还能主事嫁了朱沅?难不成还要任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当下挣扎着要坐起,才将一动,就是一股钻心的痛,吭哧吭哧直喘气。

大夫怜悯的看了看他:“大人莫再乱动,一个不好,往后便要落下腰痛的毛病。”

折腾到这时,已然到了宵禁的时辰,也不便再送这大夫回去,柳氏让人在外院替他打扫了间屋子住下。这大夫也是常出诊外宿的,正好明日一早再看看朱临丛情形,当下没有二话的住下了。

柳氏如今对朱临丛另有看法,已是不耐烦为他端茶奉水,便将近日十分服帖的贾氏叫了来服侍朱临丛。自己却领着两个女儿到了旁边屋里说话。

柳氏拢了拢凌乱的头发,一夜之间似平添许多老态,她叹了口气:“今日情形,想必你们都看了个明白…依我说,他这一病,也有好处。方家是等不得的,必是要另觅他人。阿弥陀佛,总归我们家女儿是保住了,却顾不得旁人家女儿了,菩萨恕罪,也不是咱们害的,要降罪,就罚那烂心烂肺的方家!”

朱沅和朱泖都没吭声。

柳氏又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们爹爹,明日起少出门去,在家好生侍奉你们爹爹。”

朱沅和朱泖应了声是。

柳氏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两姐妹并肩走出上房,朱沅突然轻声对朱泖道:“我不能嫁方家了,你是不是失望了?”

朱泖唬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的事!”

朱沅微微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的:“…是么。”

朱泖着急的道:“自是真的,我们姐妹再怎么不和,我也不能指望着你跳了火坑。”

朱沅哦了一声,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笑着往右边去了。

朱泖咬着唇原地站了会,才往左边走去。

戚云淮让南园留神朱家,第二日便知道朱临丛伤着了腰骨。

如果不是这位朱沅姑娘有天大的运道,那便是她,心狠手辣了。

桌案上头摆着个拆了线的牙白色香囊,里头装着些褐色的粉末,并有些洒在了桌上,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戚云淮还在思忖,南园已经在门外禀道:“公子,刘少东家来了。”

戚云淮站了起来:“快请他进来。”

话才落音,刘桥已是大步迈了进来。

戚云淮笑道:“上六安瓜片。”

刘桥原本十分不耐的面色便舒缓了些:“待有什么吩咐,早早的说了罢,不然我也不敢用这茶。”

戚云淮不以为意:“你竟是要钻到药罐子里去了。”

刘桥接过婢女奉上来的茶,扬眉道:“这你便不懂了。我不比你生了七心八眼的,原就看不明白人,索性去看药材,只消尝一尝,嗅一嗅,它是再不会骗我的。”

戚云淮闻言微微一笑,刘桥家做着好大一盘买卖,专给大内供药材。只刘桥是个异类,不喜做买卖,也不喜与人往来,却最喜欢试着将各式方剂炼成药丸,天天混在药材堆里,幸而他真捣成了两味便于服用的药丸,替刘家赚了笔不小的银子,不然刘家也容不得他这样行事。

药材药性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找他来辨药是极合适的了。

当下也不废话,指了指桌上的香囊:“今日寻你来也没旁的事,只是得了个香囊,觉着其中装着的并非香料,乃是药材,便寻你来辨一辨,看是甚功效。”

刘桥便撇了撇嘴,便有些得意:“别看你平素半仙一样,也有你不晓得的事情,这香料,不单只可以薰香,也可以入药,说它是药材也不为过。”

一边说,一边走向桌案旁,待隐隐的闻到的气味,便是神情有些变了。

当下弯腰附身去仔细嗅了嗅,并用指头沾了些粉末放入嘴里试了试,神情凝重:“寻常的香囊,配了都是用来提神醒脑,或是怡神静气的…你这是什么红粉知己?竟用这苦占子、独麦、冬蓝来做香囊?虽然也有奇香,但这气味却最是冲脾胃的,还好你不喜食牛肉,不然再辅以这香味儿,非胀伤出病来不可。”

方荣圃就最爱食牛肉!

戚云淮不动声色:“却不是我的红粉知己了,是替旁人解惑。”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重申,所有医药方面的,都是胡诌,为小说剧情需要,不要较真哈。

第27章

秦卿面容憔悴的坐在临江阁的雅阁中,手中捧着只白瓷杯,慢慢的喝着茶,有个女人约了她在这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