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从盒子里拿出一封油纸似的信封,伸手递给清平.

“想来我也拿到的不易,还亲自走了一趟…”

清平抬手接过信封,不料对方却手上用了三分力叩住不动。

清平用力抻了抻信封一角,未果.

刚要问他为何要戏弄自己,却猛地被手里捏紧的信封牵带了过去,倾身,一股力道挽上她的腰,往后一带,身子飘然落入结实的胸怀之中,鼻尖若有似无的馨香漫漫而来.

“我的小清儿,就算我不动他,但却难保他就平安了.

那些人不过是用他做个幌子罢了,等到改朝换代,稳坐江山怕是没人再能想得到还有这么一个陆家之子尚在.

可江湖上倒还有许多人在乎那个陆子虞究竟是死是活.就算白白躲过我又有何用?

或许,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也是可能的…”耳边男子幽幽的轻语声不轻不重…

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素手,温热,慢慢展开信封.

“这可是兰泽和靖乾争着想要的东西,你要是愿意,给了你也未尝不可…”

信,一览无余,短短几行字, 便讨了陆家百余人的性命的那道催命符.

见清平盯了那纸许久动也不动,颜倾紧了紧手臂“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的不到的.…”

“颜倾,你的毒由我来解,好不好?”清平折过身,和颜倾面对面,一双眼清濯滟滟.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却觉得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女子都不相像…

她就像一汪月色,看似温善,却薄凉疏远.想揽在手,却堪比流沙穿指,挽也挽不住.

轻笑淡语,一双流光溢彩的眼,弯弯的嘴角.分明在笑,又似乎隐了抹不为人知的忧伤,远远的扯出距离,与所有人隔岸相望.

唯独那个宁安,却是真真切切能走进她心里,与她并肩而立的一个人。

她越是如此特待他,自己便越想在他们之间划个泾渭分明的天堑之隔.既然自己也得不到,那不如大家都扫兴而归,至少也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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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不能拥在怀那边摧毁,颜倾不是高尚的人,那些高尚的风度,他也不希罕.所以他才一直这么想除掉宁安,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所谓的真,所谓的情,所谓的一心一意和天长地久,不是不散,只是时辰未到…

一丝阴郁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开一阖之间已然消失不见…

“为何?”

“为你帮我…”清平淡笑…

“要我帮你什么?”

“了解当年的所有,细枝末节,一丝一毫…”

颜倾也跟着笑起来,挥了挥手里那张信纸 “皇帝不是傻子,皇后也不光是个皮囊而已,这个人,恐怕你还动不了他…”

清平嫣然一笑,别具风华“只要他是个人就一定会有机会可让人趁,何况这密函也在我手中,要等的也不过就是个关口,这个关口自有人会帮忙…

我们要做的,无非就是借别人的手造个方便,得到自己想要得东西罢了…”

清平话说得极慢,清眸泠泠,含着半分笑,欲罢还休,饶是一张清雅别致的脸也熠熠生辉起来.

雪巅极渊的壁崖上有一种冰血兰,血红的叶,墨紫的花却生出雪白的蕊,妖艳魅惑,瑰异娇娜.

传说百年一开花,三九天里的最冷一日,花期只不到一个时辰,衬着繁华流溢的晚霞盛开,天际晕了黑色便落败.不知怎的,听了清平的这番话再看了看了她清艳绝伦的容,冷不丁的让颜倾想起这冰血兰这么回事…

清致极则仙,淡至极则神,灵至极则妖.

颜倾为之一愣,片刻失神…

“颜倾,到现在我才懂得,有为必有因,这世道上没有谁是本应该立魔或是立佛的,不过只因着所处不同罢了.

心生种种则法生,心灭种种则法灭,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浮谈.若是真的没了业障,还何谈往世轮回?

你也不过是这众生中的一个,有爱恨嗔痴,会难过伤心,有些东西能被看得见却不是你留在外面的.见过蓬阁里那幅美人图我便懂了…

这个世上没有牵挂没有顾忌的人是不存在的,与我,也是一样.只但愿你能将心比心吧…”

颜倾一滞,脸上的笑顿住,慢慢的不留痕迹的消失殆尽.

他曾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站在画像前凝目许久,唯一个爱他的人也不在了,静静的夜里,浩大的炎行宫像一口晦暗阴森的棺材,困他在其中.

无助,想念,疼痛,孤独,原来离开就是这样一个心态,空了,没了,不是去去就会也不是在某处等你,而是彻底消失,永不再回…

一夜间长大,把那些柔软作为代价,如此,便只论成与败,王或寇.他发誓,此生若再有让他深爱之人,便再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先走的,定只能是他而非别人…

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墨黑的瞳,一霎时失去光彩,失去生气…

这世上没有牵挂没有顾忌的人果是不存在的。他望向清平离开的方向,那月光零零碎碎的撒了一地…

人生好似天际一汪寒月,时圆时缺,明暗凹凸,经了月圆必过月缺.都是唯见满月美,未见弯月伤.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终有一天也许会懂,懂得如何用微笑面对伤口…

房间里并未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清平站在屋子前面,连头都不敢回.

这终究是没有宁安的日子?没有一个等她的人在,空荡荡的,跟心一样,像个黑洞…

她拖着脚步往里面去,身后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屋内灯亮,烛影摇曳,纸窗上印出女子的影子.宁安从树后慢慢走出来,俊脸上有抹从来未有过的痛苦神情,纹丝不动,立了许久…

清平开始着手制宁安的解药,八种药材要按照先后顺序和配量的多少,按要求添加进去,而且这种解毒的解药最讲究火候,何况手里的药都是些珍奇的品种,本就是药性难以琢磨的,一旦不到火候或是熬过了头,都有可能让药效得不到充分利用.

清平不敢马虎,守着煎炉,仔细看着.

先要添四味药,加三碗水,大火至沸腾后开始文火慢熬,要熬到成糊状才可.

灵芙兽,金蚕砂两味药虫石,要分别在合适的时间投进锅里半是补进半是引带,熬煮两个时辰之后再加入一味草药,继续熬至沸腾,然后换文火,这样就可以让之前的药效更集中的融合在一起.

在熬煮中间不能断火,不能换锅,加少量的水,防止干锅.

角莲则是最后一剂,味芳香而甘冽,提了药的味,也清了体内的躁毒.

当下也是进了伏的天,白日里本来就闷热,在靠在炉子边守了好多个时辰,清平的额头上溢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沾了满袍子的药香.

宁安静静地在一边看着,沉默的愈发厉害.

自从上次无意间听到皇后的一番话之后,便甚少交流,大部分时间都是宁安在发呆,清平在神游,似乎都有需要仔细想清楚的东西,翻来覆去的思量.

解药对于宁安来说是一种解脱,摆脱了这十多年来九天神教负在他身上的束缚,他本该高兴,高兴清平言而有信,高兴自己逃出升天,可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越来越沉重.

骗人并不难,难的是自己骗自己,可他现在就是没有办法做到,如果连这最后一丝的牵扯也无牵无挂的断开,那么他在也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她身边.

宁安苦笑,世上竟还有他这样的傻子,血海深仇和身家性命都成了身外之物,一条命换一厢情愿,值不值?

清平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脸上略有倦色.

“这药我看着,姑娘去休息会吧…”宁安不忍道…

“无妨”淡淡一句,像是隔了海那么遥远.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柴火烧得啪啪和药炉里面滚的急的汤水声入耳.

清平想起那晚拿到的密函,又想了想颜倾的一番话,心下里不比这药炉里的汤安分到哪去…

“宁安,你我之间那些也不需那些面上的虚事,如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去意已决也好歹给我个交代…”清平掀了盖子,浓郁的药味从在空气里散开.

宁安沉默,不知如何回她这一句.

“跟着颜倾走到这一步不过是为了你的解药罢了,我这意思,想必你也通透。那就按我的来,先把毒解了,少闹些别扭,等你想好了去向再来告诉我也不迟…

宁安,所谓缘分也不过我们之间这样吧,兜来兜去越缠越紧,越紧越难,让人倦得很.

聪明人反被聪明误,淡泊的人总被尘世缠…

宁安,何时才会有桃源可居,好行天高,阅地远?

时辰到了,不管多么不舍,不管曾经多美,都要转身而去,这一步,终究要走啊…”

“姑娘…”

“宁安,我不怪你,这本就是你该得的…”清平垂目,搅了搅药锅里面的汤,眼色看不真切,似乎真的很倦,连语气都飘忽起来.

“晚些弄好了你在过来吧…”宁安默了默,出了房间.

宁安走了以后,清平用银针自己试了一下,见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才放下心来…

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欠什么不能欠情,终其一生也难还啊…

祭血还愿

整是熬了足足两天一宿,待到快掌灯的时候才熄了炉火。

盒子里的五颗丸子,用料算的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准备的刚刚好…

把盒子扣了个严实,清平便往里间去,生引送药也要有了度量,估摸好量,选了个适中的容器,刚准备好,宁安从外面刚好进来.

“姑娘,七皇子来了,现正在厅上,王爷让你过去…”见清平脸色有些苍白,又跟了一句“姑娘若身子不舒服我就去回了他…”

“你来得正好,药我已经备好了,但需要些怪引子送药,你忍了喝下去就是.

跟我进来吧…”宁安跟着清平进了里屋.

桌上一丸药一个茶杯,有隐约的暗香味浮动.

“快些吃了吧,我也好换身衣服出去…”

宁安一手药丸一手茶杯,揭开来一看,竟是一碗的血红,却是丝毫没有一丁点的血腥味泛出来.

宁安一下蹙起了眉头…

不等他开口问,清平先她一步回话“药性太寒了,弄了些牛血送药不会伤了脾胃,就是恶心了点,也总比身子不舒服强,快些喝了吧…”宁安不好推托,一仰头,连药在血吞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杯子,转了身往外去“我在屋子外等着姑娘…”

一身红衣褪下,臂上弯曲的地方刺痛难忍,她又把白布多绕了两圈扎紧,才换了身新衣出去.

“如今北面边疆的安稳也怕是挨不了多久,镇远将军陈国忠,可是王爷手下的爱将,此次,不知往也还要不要派出安远?”

“可真是不巧,已经卧床久日了,这不前些天才请辞告老,本王正犹豫着呢,本是准备允了再请示皇上的,谁想又出了这样的事端…”

“果真是太不巧了,这安远的大事,是闹得父皇连日来怎么都安不了心,恐怕这辞是请不下来的…”

“哎,他若真的已病的头昏眼花,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份力啊,请不下来也奈何不了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不去点明却皆是心知肚明…

清平站在门外,慢慢踱步,一丝不差的听了个全。陈国忠?好个镇远将军,没想到竟是这么位高权重的人,想扳,还真是有点难…

“有点事耽搁了,所以来迟…”清平带了笑,一脸云淡风清.

“清平妹妹几日不见,气色似乎差了许多…”靖乾温文,举手投足都是优雅气质 …

被他这么一说,兰泽也注意了过去,见清平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困倦的样子十足.

“病了还是怎的,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无妨,昨日睡的晚罢了,不知今日王爷招我来竟为何事?”

“为着进宫的事,皇后娘娘设宴请公主皇子们一聚,也请了你和凝妹一起,三天后的事,方便你准备的…”

靖乾总是笑,目光清清亮亮的不离清平身影几分,只不过那笑深意的很,让人看了愈发的心没底.

“去吧,以后归了玉牒,都是一家的亲戚,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若不是清毓跟着她娘去娘家小住,这次定也要让她跟着见见世面才好…”

“清平妹妹,你意下如何?”

清平眼含春色,似微波泛涟漪似的“皇后娘娘肯赏脸,我不去,岂不是薄了娘娘的面子,怎能不去。”

三个人各怀心事,都是精于隐藏的人,谁都滴水不漏…

“宫主,跟着灵上来的还有两个人…”颜倾眉头动也不动,启了口“两个九天神教的护教…?”

“正是他们,跟着无虚派的人身后正打听叶姑娘的行踪呢…”

“凭他们?还真是不自量力,让他们去找,看能闹成什么样…

另外那方面不急,先勿动,看稳当了再下手也不迟…”

“是…”黑衣人跪领命令,悄然无声的退下了。

“当下里要看着的是那个靖乾,至于兰泽这个愚物,料他也成不了大事…”颜倾把弄着手里的水晶珠子,一下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给本宫去查那个陈国忠的详细来,镇远将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爬得这么高”

“宫主,这个陈国忠要是除了,岂不是我们自断了自己的方便了吗?”黛晏实在不清楚自己主子的主意.

闻了黛晏的的这句话,颜倾终于有了动作,侧了脸,凤眼微挑“本宫不除他,他也乐和不了多久,有人比我们更早盯上他了.你尽管查个仔细,尤是当年跟陆括有关的一切事宜,这里面的故事定是精彩极了的…

其他人那里照旧…”

“遵命…”黛晏领了命准备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身来“宫主,里面人报,三天之后皇后宴请皇族的小辈,叶姑娘和兰凝郡主也在其列…”

颜倾抬了眼,笑的莫名其妙,却说了句语气不重却让黛晏臊红了脸的话“此次,本宫就不让你前去了,免得再攀了皇后的慈安宫的房顶,怕是本宫也没脸再去领了你回来…”

黛晏惭愧,俊脸红了个彻底,曲身退了出去…

颜倾又想起之前清平对他说的一段话,蹙了眉也不自知,这一切竟被她看了个通透?

想来七年前被她懵了过去一次,如今又被她猜了正着,当真她成了他的知己了?

心头躁的很,翻来覆去回想清平说过的那几句话,看来今夜又要无眠…

女人的厉害之处并非在于用何种方法制服男人,魅惑还是怜悯都不过是一时之兴,难以长久…

可如果一个女人能彻底的看透一个男人,见其一便知其二,观颜知心,必会投其所好,软里来软里去,争得个服服帖帖才是.

于此,才能彻底懂得,征服和制服的区别到底在哪,得人心难,知人心更难…

也许清平知颜倾之心也不过就是大事临头时的感同身受,但人心就是一种这样的东西,够真还要够巧才能打动,否则也只能轮到个有缘无份、有份无缘罢了…

清平每天都按时给宁安服解药,每服一次都会用灸针验脉.这已是服药的第四天了,灸过的效果很理想.

可以看得出来,宁安体内的毒已经去得差不多了,血引的作用也起了,至少不见驱毒的同时他身体本该产生的排异反应,副作用已被血引慢慢浅化了,脏腑没有严重的损伤,内力也有所增加,大体上看起来非常得不错.

探过脉,清平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宁安,你记得吞了解药后要运功一个时辰,把身体里的脉全部打通,好让解药更好的运送到全身,对你总是有好处的…”

宁安点了点头,看清平越发苍白的脸色,不安的问“姑娘,最近似乎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他仔细的盯着眼前女子的脸,本就白皙的脸现下里白的有些透明,一丝血色也无,病态的白,看得惊心…

清平宛然一笑“有好的就会有坏的,无需计较,这药能得来,便是我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如果…”

接下来的话梗在喉咙里,无法吐出来.顿了顿她继续轻语“还有一颗丸,宁安就彻底的恢复自由身了,未来的事,你也该仔细想个清楚,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不必怕拂了谁的面子,这么多年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只消告诉我声就好…”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