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就是耗准了皇帝的这个心理,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皇帝不是生性多疑的,如果景德帝不是这般,也不会当初灭了陆括全家上下百口了。

为保江山,独裁者不管谁都可以舍弃,区区一个镇远将军又如何,北疆只有一个,将军可是十几个,断不会非他不可.

何况,密函的内容已经被他看见了,有好瞧的可不知陈立藩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人呢.清平想着想着,笑容更甚.

终于,你们的好日子,都要到此为止了,欠的,便要一一还来…

宁安知道清平被留宿宫里所以一直等在府里,虽说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可他总是心有不安,偏偏庆平走的时候有吩咐他不要出府。

正等的焦急,黛晏前来请他.“我们宫主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宁安反感,也不觉得自己跟那个人有何牵连,便一口回绝.“不必了…”

黛晏心平气和,随口又道“宫主昨天在宫里见到清平郡主了,据说,她出了点状况…”

宁安猛地抬了眼,黛晏只觉得男子眼里一片冰天雪地再无其他内容可读.

宁安冷言“颜倾人在哪?”

“在后花园的寝房里等着你…”

宁安闻言提身跟着黛晏出了门.

叶清平为了宁安搞得乌烟瘴气,宫主又为了叶清平进退为难,宁安再为了叶清平颜色尽变.他们似乎都在想把自己往对方的方向推的更近一些,可偏是像是磁性不同的极,不管多大力,始终是存在一个固有的距离,只能这么勉强维系…

黛晏摇了摇头,复杂的东西还是给他们自己的去烦恼吧,加紧脚步往颜倾的寝房奔去.

颜倾在卧榻上侧身安眠,闻了脚步声急促渐近,便扯起了嘴角,睁了眼,静等来人.

“你说姑娘她怎么了?”

宁安一身墨衣 ,冷然,俊美.

“你的毒可解清了?”颜倾慵懒的问.

“我问你,姑娘在宫里怎么了?”

“她受伤了…”

“她现在人在哪?”

“宁安,你可知你的毒为什么能解,你又凭什么还能站在本宫面前叫嚣?”宁安被他这么一问顿住了…

“你身上的月中噬已有十年之久了吧,你可知这毒的厉害?

便是按时服用缓解药也会侵蚀心脉,耗失体力,成为一种极阴的强力,同你的解药保持一种相互抵制的平衡,你不解毒,便相安无事,待你体内的毒一清,少了这天平的一边,你说另一边会怎样?”

塌上男子,凤目微挑 ,墨玉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广阔无垠.

白衣无尘,雍容依旧,倾城依旧,只是那笑多了份寒,再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你的意思是…”

“没有生引,你不过是个武功丧失,心脉尽毁的废人…

本宫要说的就是这个…”颜倾的脸上再无一丝笑容,俊美如冰.

宁安呆立,他很清楚颜倾在说什么,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脑子里极乱又霎时全部放空…

“陆子虞,若算欠,也只是叶婉清欠你们陆家的,跟叶清平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到如今,也算替她娘还清了,不要再得寸进尺…

本宫随答应她不露了你的身份,定会做得到。至于你,三思而后行,想好了你在做…”

宁安转身往门外走,俊容一点表情也无.

极悲的人不会哭,极痛的人无知觉,好似刹然抽走灵魂,只留一个孤寂的背影而已…

宁安已走 ,颜倾阖眼,陷入沉寂.

半晌,不带一点情绪的说“黛晏,通知扶桑把傅桢的毒解了,那个计划取消了…”

“宫主,那个宁安要如何…”

“那女人会安排好他,不必我们操心…”说完又阖上了眼.

宁安,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心安…

宁安坐在清平的房间里,一个姿势坐了许久,他简直不能相信那一连几日来的血竟都是清平身上流出来的.

难道她真的是为了偿还自己吗?难道她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与自己划个泾渭分明的界?就算她薄凉寡情,竟至如此地步?

往昔十年有余,为何已经变成如今的地步,看似依然完好,却已经摇摇欲坠了.

胸中那阵阵重袭翻滚,疼,很疼,疼得快不能呼吸了,就像是溺水许久的人,久不能喘,以近虚脱,游走在意识模糊的边缘…

清平刚回兰陵府,正好碰巧靖乾从府里出来,永远是温和俊秀的笑容,如沐春风,见了清平,不由得眼里生了许多异彩,看起来格外舒服.

“赶巧,我要走了,你却才回来…”

“我得了空还要去府上拜会你。”

“那我在府上,静候佳音…”

“慢走…”清平俯身,礼数周全.

靖乾微笑着从她身边经过,不忘小声带过一句“看见你,我总是很高兴的…”

清平笑容万年不变,待她走出几步远,便利落起身,径直往里面走,不曾回头…

兰泽一身便服,站在院子里凝思,清平从廊子那边过来一眼便看见他。她便早料到,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可利用的线索,物尽其用,说来也不是错事…

“清平,你回来了阿…”兰泽笑问.

“嗯,刚从宫里出来…”

“宫里住的惯?”

“除了自己的家,我很难住的惯别的地方…”

兰泽面上一紧,随之又是和颜悦色.“总会习惯的…”

“皇上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清平笑“说是说了,不过可能没什么用处…”

“噢?怎么个没有用处?”

“您说,十八年后再谈陆家,还有用吗?”

兰泽不解“怎的谈到陆家的事了…”

“但凡牵扯到我娘的事必联系起陆家,想不谈也难…”眼色一转,波光潋滟“王爷,虽然再提陆家已是无意之举,不过,却是个不错的借口,你若再不下手,怕是要来不及了…呵呵…”清平笑呵呵的越过他,穿过那片树丛,一身红艳,像团魅惑的火,妖娆燃烧,不是在陆上,而是在那万重冰里…

清平觉得累了,血亏格外让人容易疲倦,再加上昨夜坐了一整晚,几乎没有合眼,在那些人中间在周旋一圈,几欲体力透支.

她推门,里面一片漆黑,却在月光扑进房间的一瞬,看见一道身影,形如孤峰,突兀的现在那,她一愣,虽看不真切,却还是出口喊了一声“宁安…”

身形动也未动,似乎那个姿势保持很久了,连关节都已僵化成石.

“宁安…”

“姑娘,你那么做是为了偿还十八年前陆家上下百余条性命吗?”宁安声音冷彻.

“难道如今我与姑娘之间只剩下铢两悉称亏欠和遗憾了吗?

那十年来的点滴也终烟消云散了吗?

原来,看不清的人一直是我,姑娘不愧是姑娘,说得到的竟然能做得到…”宁安起身,眼睛无神,径直往门外走,经过清平身边都不曾改变.

清平只觉得自己沉重的只剩下脆弱的呼吸和心跳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挽留,也许,很快他就会的懂得,懂得自己费心尽力为他做的这一切…

“尽管有今日之痛,却不曾后悔当初,从不…”压制哽咽的一句,宁安说的极艰难,顿了顿,还是从清平身边擦身而去…

疼痛蔓延,眼眶干涩,袖子下的手握得紧紧,始终说不出那句等我…

快了,就要快了…

清平闭了眼,让内心的波涛汹涌减慢平息,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忍不住泪流…

异己同谋(上)

月上树梢,流华朦胧,这个夜里,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看透的人说,翻手覆手,死里活来不过一个情字罢了;陷进去的人说,人生在世,心心念念,缠缠绕绕走不出的就是那个情字罢.

道是情丝扰人,一眼误终生是痴,淡如烟霭转瞬消失是薄,还有些却是说不清道不尽,生出牵扯把人牢牢围紧,生生世世都解不开的错节,纵是死也没有办法遗忘.

宁安立在院落前,无声无息,面前房间的门紧闭,里面一丝光亮也无,可他却知道,里面的人不曾阖眼,他死死盯着那道门,像是胸口里窝了块寒冰.

那双清澈的眼,顾盼生辉的眼,流光溢彩的眼,绝代风华的眼,俏皮揶揄的眼,似笑非笑的眼,深入他心,到死都无法忘怀.

原来那是爱,是嵌入血肉,深至骨髓,是任何都不能替代不能抹煞掉的…

冷俊的脸上掠过一抹苦涩,皱眉,长眼里有道温暖的光盈动.

那个冷然如月色的女子,终是自己想握在手里却不得不放开的梦.那么多不甘,那么多矛盾和纠缠,已经让宁安的心坚如晶石,透明,冰冷,顽固.

再想起她的那句“宁安,你我的缘分尽了…”便胸口宛如尖刀剜肉般绝望的疼.他梗住呼吸,有液体在眼里洇成一片迷雾,他努力眨了眨眼,抬头,不让那温热落下。

“清平…”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哽噎难抑,一波疼顺着声音蔓延开去.

下句话再也说不完整,咬紧牙,狠心扭头转身,离开.

除了离开,他再不能做任何,也许离开才是对他也是对她最好的…

终于,院子空了,月华淡了,风吹过,把原地里的悲伤也带走了…

又是一个白天黑夜的轮回,清平和衣倚在床边坐了一整夜,明明累得很,却怎么都睡不着.她起身往门口走,推门,阳光刺眼,她下意识低了头.

地上一有张纸.清平俯身捡起来,封面字迹熟悉,她的手颤了一下,缓缓展开了纸.她分不清是纸上折射的阳光还是纸上的字把眼睛刺的生疼.

目光未变,表情未变,动也未变,那张寥寥几字的纸飘然婉转的落地…

走出房间,庭院里艳阳高照,清平却觉得周身一片冰冷,宁安走了?真的走了?

阳光越是照她便觉得越是晕眩,那个如同血肉般相连的人终于不在了,为何不是那种疼到骨子里的尖锐,却是仿佛掏空了胸腔里所有的东西那么空洞那么茫然,真的不疼,只是从里往外的绝望而已…

一连三天,清平从未踏出过院子一步,睡的时间极少,醒来, 凝思,可大部分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一片空旷,一片荒芜,坐看日出日落.

她在等,等宁安回来…

一连三天,颜倾都会在相同的时间出现在回廊的那一角,陪她坐到最后.夕阳流彩姹然,斑斓无止境,素颜安然的人坐在廊子上可以一整天都不动,眼睛定在远处的某个点,眼色平静却看不真切.

绚烂的漫天把她全部融了进去,美的那么热闹,可你却觉得她身边是如此安静,静的有些骇人…

那不是陪伴,不是领悟,是一种隔离,与世无争,毫无晦垢的纯净,他懂,她生命里的那部分彻底的抽离了,利落干净的消失,从此,她便只有她自己…

原来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宁安是彻底的从自己的生命里剥离掉了,最终他还是做了他自己想要的决定,清平宛然一笑,那笑容,一眼万年,绝色天成,风姿绰约,竟比那一天的流云异彩还要夺目,还要绝美.

宁安,我曾那么深刻的记忆你,连一丝一毫都不愿错过,如今,终是一个不完满的结局,无论你走天涯落海角,我都会祝福你,祝你能快乐,祝你能健康.

我曾那么爱这漫天的美,如今才懂得,至美的东西都是靠近毁灭和绝望的,夕阳美只是已近黄昏,你我的情份太过纯粹,纯粹到已经不容许其中夹杂任何的瑕疵,即便是纤尘之重,也让我们无法忍耐,何况是那些没有办法逾越的恩仇…

如此,便如我曾经所说,无论为何,定要好生活着,也算是应了彼此的愿,对得起那情了…

清平起身,转身往屋子里面走,再回首望一眼天际边的姹紫嫣红,再不能掀起眼中的一波一澜,只是淡然,只是平静,清濯漾漾.

颜倾跟着进了屋子,声音清冷“恨我?”

清平笑了,虽说面色苍白却还是难掩那身飘逸轻灵“我为何要恨你,本就是我同宁安之间的事,有没有你的插入都一样,他若不想走,你以为你那几句话能有多大的本事…”

“颜倾,你手里能握的关乎我的把柄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颜倾一顿接着问“你现在还不能跟我回炎行宫?”

“宁安虽走了,但有些事我还是要做的,这跟宁安和陆家都没关系,只关乎到我自己而已,所以,你的那些猜测也好,自以为是也好,不要再往下继续了,…”清平面上平静,淡然至极.

“等解决了这事,我就跟你回去,从此再不入这江湖一步…”

“好,那我就等你…”

清平把眼光望向窗外,飘忽的很.

身边贴近一个人,缓缓从身后揽住她,淡淡的香萦绕,若有似无.一只微温的手覆上她的眼,一声不发,只是安静的陪伴.

闭上眼睛前她还在思量,到底是这江湖太深,还是人心太深,为何那么累那么倦…???

第二天一早清平便去靖乾的府上拜会,因为没有先一步通报,所以府上的人并没料想清平会在大清早的立在门口.

裴管家见清平来态度恭敬有佳“郡主来了,老奴有失远迎…”

清平淡笑,一双眼灼灼摄目,以彩流光“说来裴总管还是长辈,不用那么客套,唤我清平就好…”裴管家赔笑.

“裴伯伯是否认得我?”这一问惊了他一身的汗,连忙低了头,难道这女娃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怎么可能?

“想必是认得了,难道伯伯曾是陆家人?”清平边走边问,脸上温润平和…

“老奴,也曾听说过当年的事,但不是很清楚…”

“裴伯伯,你知道吗?我认得陆子虞,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果然,老人身形一滞,顿了片刻.

清平不顾他反应径自地说“你在七皇子手下做事,一半是为了报恩当年的收留,另一半是为了报仇吧…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与我之间便有必要好好谈一下…”

“姑娘这是何话,老奴根本不认识你口中的陆子虞是何人,报恩是确实,报仇就不知从何谈起了…”

见老人推托,清平反而笑得更浓“噢,原是搞错了对象了吗?那便罢了…裴管家当我没说过便是了…”

刚转过花园,见一抹白色从远处过来,清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他…

“你也在…”

颜倾也是一笑“就知道你会来…”

清平翩然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颜倾回头望了望,一身红衣,负手,闲适悠然,不禁笑上眼角,摇摇头,反方向离开.

靖乾显然没预料到清平说的拜会竟是这么的快,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真是稀客,怎的不早点让通报,我也好多准备些…”

“七皇子太客气了,我本就是江湖人,不计较那些客套,随意就好…”

“皇子可听说了最近北疆的事不安生的消息了吧…”正喝茶的靖乾抬了眼.

“我听王爷一直提及此事,突然呢,就想到一个人…”

“噢?想到谁?”靖乾把被子轻轻放到桌子上,静等下文.

“陈立藩,我想七皇子也定是在心理念着这个人…”清平脸上万年不变的微笑,像一面严实和缝的面具,任凭你如何,她都是信手拈来的自然而然,从容不迫,论气度,靖乾就非常欣赏她这一点.

“为何我要念叨他?”靖乾轻问,口气并不是疑问,倒很像要把答案从清平的嘴里引出来.

他不怕,倒是个人物,请平暗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