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摆下一堆的礼物,有上好的金丝燕窝,还有玛瑙首饰,珠串项链,林林总总,够浣衣局上下分赃得了,也能给铃兰挣些好日子。

果然,漪秋痛快的接过,又带木槿去看了一下铃兰,在确定铃兰当真没事之后,才将木槿送出了掖庭。

第二十七章

回到了合欢殿,木槿细细的回禀,蕊乔笑道:“都说殷大人办事妥帖,之前替本宫洗刷冤屈,已是仗了殷大人,如今才知道,殷大人不仅为官清正,行事更有仁德之风,本宫五内俱佩。今日之安排,更要多谢殷大人,就是不知道本宫坐下的这位姑姑肯不肯承殷大人的情了。”

殷世德跪地道:“微臣也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略尽绵薄之力,皆因陛下昔日与臣言道‘用人之功,不如用人之过’,臣深以为然。故此,明知张司勋背后另有他人,既然暂时无法收网,陛下与微臣也唯有与之周旋,还望娘娘谅解。”

“好一句用人之功不如用人之过,殷大人博古通今,对陛下之忠心更是令本宫动容,本宫在此先预祝大人他日百尺竿头,金紫印绶了。当然,本宫的身子也有劳大人您多费心。”说完,蕊乔躺到榻上,木槿为她放下了拢月纱,又架起了四折屏风,这才由得殷世德靠近,半晌,殷世德反复切脉之后,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微臣确定娘娘这是喜脉。脉象共有两道,一沉一细,一稳一轻,正是一大一小两个,只是怀胎时日尚浅,请娘娘万万要当心,臣也总算不负陛下所托,可以回去复命了。”

蕊乔高兴至极,爬起来道:“殷大人,此话当真?”

“确实是喜脉。”殷世德又说了一遍,“臣曾听陛下提及,娘娘昔日留下的病根,依臣之见其实并无大碍,因娘娘到底年轻,身子骨强健,即便受了些寒,只要不伤及根本,用药温补调理,假以时日都不是问题,眼下只要确保娘娘能熬过头三个月,往后便可顺风顺水的直至诞下麟儿。”

蕊乔很高兴,她是没有的时候想有,脑子里想的尽是自保,怕被人拆穿,而今真的有了,心头却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喜悦,是真的为人母的震动,发自内心,情真意切,不知不觉的便用手贴着小腹,嘴角噙着温软的笑,久久不退,一直到木槿不断的给她使眼色,她才回过神来,吩咐木槿赏赐。

木槿捧了一掌的金锞子送予殷世德之手,殷世德是个稳健的,与那些贪图钱财的小人不同,哭笑不得的说:“娘娘赏赐过重,微臣受之有愧。”

“何来受之有愧一说!”蕊乔道,“本宫高兴,也请殷大人您务必要收了这份心意,东西遑论多少,都是为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添福添寿的。”

殷世德道:“既是如此……微臣此厢谢过娘娘了。”继而又道,“其实适时微臣拜见娘娘,遥遥一望,已发现娘娘比上回富态了许多,因诊脉讲求‘望闻问切’,‘望’便是首当其冲,但微臣没有真的听到脉音,还是不敢轻易给出答复,唯恐有负圣恩,如今……”殷世德长舒一口气,“微臣是真的可以回去复命了。”

蕊乔从榻上缓缓起身,欢欣道:“那也请殷大人代嫔妾同陛下道一声多谢,顺便再恭喜他吧。”

殷世德含笑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蕊乔觉得有了孩子以后,人,果然变得比较不一样。

从前她也喜欢小福禄,但不会成日里盯着他瞧,眼下她却越看越欢喜,只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能像他一样聪明,机灵,可惜的是小福禄命苦,生下来没享过什么福,反而还被亲爹卖进了宫净身当太监。

一想到此,蕊乔不由的同情心泛滥,同时心念电转,似想到了什么,朝小福禄招手道:“你过来。”

正和木槿踢毽子的小福禄滴溜溜的跑过去,蹲在晒太阳的蕊乔跟前道:“娘娘唤小福禄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蕊乔摸了摸他的脑袋,和气一笑:“吩咐倒是没有,不过是有两句话问你。”

“小福禄你可想家吗?”

小福禄本来玩的满身子汗,而今被蕊乔一提到‘家’,霎时红了眼眶儿,豆大的泪珠刷刷的往下掉。

蕊乔拿过帕子替他掖眼睛,道:“做什么哭成这样,娘娘待你不好吗?还是住在这里不开心?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小福禄摇头,“都没有,小福禄过的很开心,东南哥,哦不,是陛下,陛下待我好,娘娘也待我好,木槿姐姐也好,大家对我都很好,小福禄就是为娘亲伤心,那么多人待我好,可我娘亲看不见,小福禄的好日子也不能分给娘亲一星半点儿,眼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着娘亲。”说完,小福禄哇哇大哭起来。

木槿被他说的也难过起来,跟着坐在蕊乔旁边恹恹道:“奴婢也想家,可是家里没有人了,阿爹跟着爷爷出去捕鱼,都落在鱼肚子里了,娘亲哭瞎了眼,最后还是我卖身进宫的钱才够三张薄皮棺材装下了阖家的人,再随便找个荒郊野外的坟头葬了。如今只怕那坟头的野草都长的齐腰了吧。”

蕊乔一手抚着小福禄的脸,一边拉着木槿的手,叹息道:“此事说来都怪我,我不该问的,咱们不说这些个伤心的事,行了吗?!”

“既然来了这合欢殿,就把这儿当家,从前是我的不是,未曾替你们好好打算过,因为我自己也是个没家的人,总想着有一日混一日,那是我浑,也难怪陛下总说我没脑子。可往后我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一个,我要对她/他负责任,还有你——木槿,你——小福禄,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要为你们打算,所以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小福禄,你还想见到你娘亲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想不想把你娘亲也接到宫里来?”

小福禄猛的一怔,呆呆地望着蕊乔,激动地颤声道:“娘娘您说的是真的呀?您不是耍着小福禄玩儿吧?”

木槿拍了小福禄一脑袋:“怎么跟娘娘说话呐你!”

蕊乔笑的温柔,并不计较。

小福禄嗅着鼻涕,冲蕊乔咧嘴一笑,又抬头朝木槿道:“看见不?娘娘大人有大量,才不像木槿姐姐你,木槿姐姐,你要老这么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木槿双手插腰,做凶神恶煞状,蕊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小福禄,娘娘今天跟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因为觉得你一人在宫里怪可怜的,想把你母亲也接来,就是不知你怎么想?”

话音刚落,小福禄便趴下给蕊乔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娘娘和东南哥对小福禄的恩情,小福禄一辈子都忘不了,呜呜,小福禄誓死追随娘娘,为娘娘做牛做马。”

“傻孩子。”蕊乔拉他起来,“既然你愿意,那本宫就着人去张罗此事。”

木槿点头。

没几日,小福禄的母亲裘氏就被接进宫中安置到了司制所的掌珍姑姑漪春手下。

到任的第一天,蕊乔愣是让小福禄忍着没去,怕那边儿人多口杂,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另边厢着木槿去司制那里问定做的凤穿牡丹金步摇可做好了没有?如若做好的话就尽快送来。

不出所料,新来的要跟着老人儿熟悉环境,裘氏很快被安盈带出了掖庭,一路到了合欢殿,安盈又被木槿截住,在前殿好吃好喝的款待她,裘氏则被单独提了出来去见了小福禄,母子二人一见面就哭做一团,事后,裘氏以头抢地,道:“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无以难报,只求能为娘娘做牛做马,任凭差遣。”

蕊乔亲自扶起裘氏,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要为本宫做牛做马,本宫要那么多牛马作甚?本宫又不开农场!”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乐了起来。

蕊乔上前握住裘氏的手道:“你们不是牛马,谁生来都不是做牛做马的,你们都是人,从今往后都是我合欢殿的人了,可记住吗?”

裘氏感激的点头。

蕊乔又道:“你若真要帮我,就记得替我在掖庭多多照拂一个叫铃兰的宫女,她也是我们宫里出去的,被人陷害了,在掖庭孤苦无依的,本宫怕她有个闪失,你要是得空,就多去看看她,若是有个什么消息,烦请第一时间来通传便罢了。”

裘氏福身道:“娘娘交待,奴婢必定办到。”

事毕,便和小福禄作别,由安盈带着回到司制所去了。

蕊乔将近日来的事情前因后果都想了一想,觉得孩子有了,铃兰也妥善安排好了,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松下来,刚巧永寿宫那边又正差人送了帖子来,说是畅音阁修建完毕,太后邀众妃共赏乐去。蕊乔看着天边的旭阳道:“在合欢殿闷了好些日子,外头的流言蜚语也传的差不多了吧,是时候该要出去走动走动。”

木槿与她对视一眼,唇角一勾道‘是’,旋即替她张罗第二天去畅音阁要穿的衣裳。

第二十八章

京城四月里的天,百花齐放。

牡丹,芍药,山茶,茱萸,红的如火如荼,在漫山遍野的绿草中恣意抬头,蕊乔的步撵行过,便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花香,还夹杂着草木独有的清洌,委实沁人心脾,之前一直紧绷的情绪也不由的平复了许多。

然而自御花园回头一望,便能瞧见整个合欢殿的全貌,宛如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一般,因着红花尚且美艳如斯,更何况金合欢,顾名思义,橘红色的花瓣在烈日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流光溢彩。她怔怔的望着,心想,倘若自己是其他的嫔妃,从别处遥望合欢殿,心中该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惆怅?——本来放松的心也为此再度惴惴起来,总觉得如芒在背!

所幸过了御花园往长乐宫的方向不久便遇见了淑妃和贤妃,三人于是干脆等德妃到了一起走,皇后在行宫,德妃便摄六宫事,故而由她行在最前,蕊乔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畅音阁,太后和钟昭仪,还有赵美人竟早已到了。

赵美人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特意一身妃色的蔷薇襦裙打扮,衬得整个人格外娇艳,妆容也极尽美珏,神态飞扬,如野外还沾着露珠的花瑰。想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为的就是最后一个点到可以出尽风头,谁知她们四人却姗姗来迟,蕊乔又是一身海棠红的珍珠锦襦裙,虽则套的宽松,但是内衬雪晒,愈发显得她肌肤胜雪,腮凝柔荔,一段脖颈白嫩的似新藕一般,再者她行事向来不如赵美人嚣扬,跟在德妃后头向太后行礼,举止高雅,声若莺鹂,一个抬手扶鬓捋簪花的动作,恰好看见袖口处金丝线绣的梨花半开半阖,再织以发光的萤石,人行过处,身姿摇曳,步步生莲,一入了厅堂便教众人惊艳,直盯着她目不转睛,心道原来皇帝的恩宠可以让一个女人绽放的如此娇媚,迫使的众人下意识的连呼吸都要放轻了,唯恐惊扰了她。

想来太后今日对她的行头也很是满意,一个劲的冲她点头,笑道:“咱们蕊哥儿终于学会打扮了,从前瞧着怪素净的,如今这样穿,才是正好,你说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都不去穿红戴绿,难道要等到哀家这个年纪,才与花争艳?”

德妃抿唇笑而不语,贤妃则道:“母亲说的极是,蕊哥儿如今不止她一个,肚里还驮着个宝呢,哪能不穿的喜庆一些?”

蕊乔的肚子只大前边儿,腰身还是那个腰身,一点儿不见宽肥,很惹得淑妃羡慕,一个劲道:“只有小伙子才是这个劲道。”

蕊乔赧然道:“哪能那么快知道男的女的,其实……男的女的都一样。”

“就是。”太后吩咐她们几个落座,以太后为首,德,淑,贤居左,钟昭仪,蕊乔和赵美人居右,赵美人不屑的撇了撇嘴,太后见状便道,“哀家也觉得男的女的都好,哀家一样都喜欢。”

蕊乔的身子前倾,颔首道:“谢太后。”

刚巧戏提调送来册子到张德全手里,芬箬便一把接过,呈予太后,太后点了新近最爱听得一出《锁麟囊》,德妃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干脆就不点了,贤妃又是个凡事都逢迎太后的,便点了一出《麻姑献寿》,这样一来,淑妃就犯了难,拿着戏册子横翻竖翻,犹豫个没完,那边厢,赵美人却道:“照我看,我就点个《贵妃醉酒》好了,须知这花无百日红,再好再红的花都有凋谢的一天,更何况是人!可见即便是再得宠的妃子,也有失宠落寞的日子啊!”

蕊乔似没听见,倒是那边本来正犹豫的淑妃,闻言道:“妹妹这话说的有些不周全,须知草木枯荣,花开花谢,向来都是随四季更迭,顺应天时,虽无常红的花,却有常青的树,更别提结了果子的,更是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不过也得亏了妹妹的提醒,令本宫想起昔日看过的一出《珍珠烈火旗》,那双阳公主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便以为狄青没了她不行,须知她再尊贵的公主,也不过是个蛮夷,最后不也一样被狄青甩了嘛?!”说到此处,众人皆听出其中的话音,嗤嗤的暗笑起来,淑妃还装模作样道:“那本宫今日就点这出吧,有趣的很。”

赵美人气的脸都歪了,钟昭仪赶忙岔开话题道:“好戏码都让姐姐们点了,我就将就着,点一出《卖水》吧,市井了些,姐姐们别嫌弃。”

太后蔼声道:“哪里市井!你们看,还是雪芙文气吧,《卖水》里头有一段顶好的西皮流水‘表花’,哀家是最喜欢的。”

钟昭仪莞尔一笑。

轮到蕊乔,蕊乔径直道:“姐姐们勿要笑话我,我就喜欢看些喜庆的,就《游龙戏凤》吧。”

贤妃戏谑道:“是呢,咱们蕊哥儿打小起和陛下就是这个款儿的,欢喜冤家,是不是呀太后?”

太后眯眼笑道:“似乎是呢,哀家也有所耳闻,听从前服侍陛下的嬷嬷们说你连陛下也敢打?”

“哪里有的!”蕊乔忙解释道,“陛下冤枉我,姐姐们也跟着闹。太后不要听他们胡说。”

众人见蕊乔害臊,越是爱拿她开玩笑,欢喜声一浪盖过一浪,好不热闹。赵美人在一旁插不上话,便气呼呼的独个翻册子,结果翻到其中一页,突然灵光一现,把册子放在腿上,阴恻恻道:“各位姐姐们都点完了,可算是轮到臣妾了,臣妾要点《深闺惊梦》,以前在高绥的时候就听闻此剧是依样画葫芦,影射的朝中哪个朱门大户的士族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蕊乔倒是无妨,自打她进宫,什么冷言冷语都听惯了,只是这赵美人什么不好提,偏偏提这一出,连芬箬的背上都冒起一层冷汗!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借着此剧可以戳蕊乔的心窝子,哪里知道这当中的典故!

《深闺惊梦》确实是依样画葫芦,不过画的并不是傅家,而是太后的本家,前朝皇族上官氏的没落,赵美人见钟昭仪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一时愣住,有些慌神,连忙回头瞧芸舒,芸舒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赵美人忙跪下,颤声道:“太后恕罪,臣妾……臣妾粗鄙,妄言了。”

太后拨弄着手上的金护甲,貌似不生气,但是阴阳怪气道:“无妨,咱们沉月是个直性子,哀家岂有怪罪的道理?更何况,哀家也没看过这一出,不知道这戏码影射的究竟是谁,今日就当是给哀家掌掌眼,不过沉月你呢,少年人年轻气盛是正常的,只是哀家依稀还记得前些日子令你在殿中抄经,已有一段时日,而今看来似乎成效并不显着?”

赵美人急速的吞咽口水道:“臣妾果真是日日一早起身就为如贵人姐姐腹中的胎儿祈福了,正打算过几日趁着四月初八的好日子,请太后和姐姐过目呢。沉月句句属实,母后……”赵美人可怜兮兮的望着太后,眼中含泪,半垂着肩,模样十分可怜。

太后眺望远方,似陷入回忆一般道:“哦?四月初八?”

赵美人绞着帕子,面上惺惺作态,眼底却闪过一丝狠戾,道:“是呢,母后,四月初八是佛诞日,沉月真真是这样想的。”

太后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道:“你有心了,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今儿个来都是来看戏的,去坐好吧。你的丫头呢,快来把你们主子扶好了。”

芸舒忙道了声‘是’,上前一把拉起赵美人,扶她入座。

跟着一些猴崽子们便开始上戏,轮轴转似的,一出接着一出。

宫里的女人们没事忙,净瞎琢磨,偶尔能看出戏便能坚持老半天都不走动,一直那么坐着,唯有换戏码的中间歇个一柱香。

蕊乔本来就不是太有兴致,纯粹是为了应个卯,好让太后晓得她的肚子是真的,而今太后点的那出《锁麟囊》委实喧嚣不过,蕊乔一时觉得脑门涨涨的,用手数次按压额头,都没耐住,头切切的疼起来。

钟昭仪见了,寒暄道:“妹妹一切可还好吗?从方才起见你似乎就有些不得劲。”

蕊乔拢了拢衣领道:“许是一直不怎么出来走动,一下子坐这么久怪不习惯的。”

钟昭仪道:“那本宫便扶你起来走走?”

蕊乔见太后听的兴致勃勃,正摇头晃脑的呢,一时有些犹豫,钟昭仪温声道:“不妨事的。”

蕊乔便谢过,同钟昭仪一起向太后身旁的芬箬说了一声,起身向后边的花圃走去,想要透透气,哪里知道还没走远,戏台上两个武生正纠缠的难分难解,关键时刻,鼓点拍得切,胡琴拉得烈,蕊乔便觉吵得不行,连脑仁都快要裂开了,一下子就眼前一黑,人往后倒。好在钟昭仪眼捷手快,赶忙从背后托住了她,跟着大声喊起来:“来人呐,来人呐,这是怎么啦?”

“快扶着些,扶着些。”

钟昭仪被吓坏了,一时没有章法,话也说不利索。

两人身边的宫女将她们围做一团,两三个都从后头顶住蕊乔不让她倒下来。

太后身旁的芬箬回头一看也是心惊肉跳的,忙扶着太后匆匆赶过来,芬箬边走便对太后道:“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

太后的脸色终于稍霁。

考虑到蕊乔目前的状况,几个人也不敢移动她,只有把她安置在畅音阁西北角的一处厢房里,虽说畅音阁如今多有优伶在走动,不过地方倒是收拾的很干净。

少顷,周太医来了,进去给蕊乔请脉之时,蕊乔其实已经醒过神来,但因着身上仍是觉得负担重,便没有起来,只紧紧盯着纱帘外的周太医。

她记得周太医是当时惠妃有孕时,太后安排在惠昭宫料理的,照理说是太后的人,该不会有差池。

周太医初切脉时神色已不大好,之后更是捋着胡须沉默良久,半晌起身同蕊乔道:“娘娘最近可有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蕊乔被问得莫名奇妙:“可否请周大人指点,究竟是哪些东西?”

周太医道:“比如说是孕妇不该吃的。”

蕊乔的脑袋虽然尚有些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肯定的说:“并无,本宫的吃食历来有专人伺候,本宫此前为惠妃安胎时也有所耳闻,深知什么东西该吃,什么东西不能碰。”

周太医纳闷道:“那就奇了怪了,请恕老朽无能,不能洞悉这其中关窍。只是娘娘……容老朽直言,娘娘您眼下非但有胎象不稳之兆,更兼胎位不正,长此下去,只怕,并非良事啊……”

第二十九章

蕊乔大惊,重重的喘了口气道:“怎么可能!本宫今日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到了你手里就是胎位不正,胎象不稳?!”

蕊乔很少失态,如此大声与人说话,因此守候在外的人闻声也一个个竖起耳朵,周太医道:“娘娘稍安勿躁,请待下官先去回禀了太后。超快稳定更新小说,”

“不必了。”太后沉着一张脸,由芬箬搀扶着走了进来。

“哀家就在这里,你快说与哀家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太后。”周太医道,“经下官诊断,如贵人娘娘此胎隐隐已有滑胎之象,据微臣看,怕是和娘娘身子骨虚寒有关……”

太后大掌‘啪’的一声拍在芙蓉椅背上:“现在才来说些有的没得,早些时候你们这些太医都忙什么去了!哀家要你尽全力保住这个孩子,如今哀家就问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周卿,切记,哀家问的是万全之策!!!”

周太医被唬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要知道这世上并无万全之策,周太医心念电转,忙撇清自身道:“太后容禀,微臣并非不尽心尽力为娘娘诊治,而是娘娘的胎素来是由太医院的孙大人看顾,微臣并不太知晓其中的细枝末节。”

“哦?”太后目光犀利的盯着周太医,“你不知?你才是这太医院的院使!即便是如贵人的胎一向由孙兆临负责,他区区一个院判,你岂有不过问的道理?!”

蕊乔再也忍不住,咬着下唇,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靠在翠湖色的团垫上,挤出两滴眼泪,哀声道:“母后。”

太后瞧着她适才还红扑扑的脸,一下子白透了,心里有些不落忍,道:“你且放宽心,此处由哀家为你做主。”说着,又把头转向周太医,“好,你既然说如贵人平日里的胎是由孙太医看顾,那哀家即刻便宣孙卿过来,你们两位就当着哀家的面红嘴白牙的给哀家说个清楚。”

“是。”周太医提了药箱,蹲到一边角落里去。

少顷,孙太医便被人传进了宫,一并还带了近些日子给蕊乔请脉的纪录以备太后查阅。

进了房间,孙太医听了众人的详述后,向太后道:“可否请太后容微臣再为娘娘请一次脉,只因微臣每隔三日便会去合欢殿向娘娘请平安脉,陛下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娘娘的安神汤也是由微臣和助手两人负责亲手煎煮,三日前尚未有胎动迹象,怎的今日到了孙大人手里突然间就天翻地覆,也难怪娘娘一时之间情绪激动,接受不住。”

太后点了点头,孙太医便立即过去再为蕊乔切脉,期间皱过一次眉头,但很快又抚平,问了与周太医同样的话:“娘娘于这三日期间可曾不小心吃错过什么,亦或者受过何等惊吓?”

蕊乔摇头:“吃食上当不会如此,本宫本就不喜生冷的食物,有孕之后自然更不会碰。”

孙太医捋着胡须喃喃道:“那就奇怪了,下官前几日进宫替娘娘把脉,脉象仍是气沛充盈,此时却有滞淤之象,但是依下官的愚见,倒也没有如周太医所言的那样严重,到了胎位不正的地步。”

“怎么不是胎位不正!”周太医不服,上前欲要辩驳,“娘娘气逆脉阻……”

孙太医回身瞅了一眼周太医,淡淡道:“周大人——下官只是觉得,娘娘怀孕时日尚浅,胎儿尚未成形,既未成形,周大人又何来这胎位不正之说?难道凭的仅仅是感觉?”

周大人顿时噎住,不知怎么回答。

太后的眼角冷冷的瞥向周太医:“周卿,如果哀家没有记错,如贵人的胎确实尚未足三月,孙卿有此疑惑也属合情合理,可否告知哀家,你的胎位不正之论从何而来?”

“这……”周太医口齿愚钝起来:“太后明鉴,许是孙大人医术未精也说不定。”

孙太医不卑不亢的上前对太后躬身道:“微臣在官阶也许比不过周大人,但是若论医术比不过周大人,那微臣也不服。”

周太医情绪激动的‘砰’的以头触地,恳切道:“太后之前要微臣力保此胎,微臣敢断言,若继续放任娘娘的病症如此,此胎必有危险,请太后允微臣为如贵人保胎,若微臣办事不力,届时太后降罪,微臣绝无怨言。”

太后冷哼一声:“届时?届时若孩子真没了,哀家要的可不是你的顶戴花翎,而是你的脑袋,可即便要了你的脑袋又如何,哀家最看重的还是陛下的子嗣,难不成你能还给哀家一个孩子?”

周太医和孙太医皆噤声,无言以对。

太后冷冽的目光在周太医和孙太医两人头上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周太医头上道:“周卿啊,须知太医院里不乏人才,上一次惠妃你已是后知后觉,这一次,哀家希望你能替陛下和哀家分忧,你以为如何?”

太后说的一字一顿,周太医猛磕头道:“必不负太后和陛下重托。”

“好。”太后道,“你既立誓,哀家姑且再信你一回,不过今次的胎虽然由你为如贵人主治,孙大人——”太后又看向孙太医,“也请你从旁协助,合你二人之力,保如贵人腹中胎儿一个平安。”

“臣——遵旨。”孙太医叩首。

紧接着,太后又安慰了蕊乔几句,让周太医写下了一张为蕊乔保胎的方子。

写完之后再让孙太医过目,确认无误才让周太医把要煎的汤药材料全都悉数送到合欢殿,主要是太医院人多手杂,要是谁从中做个手脚,委实是防不胜防。同时太后此举也是敲山震虎,让他二人知道,她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信任。

忙完这些,太后才带着一众女嫔回到宫中各处,也把自己的凤撵让给蕊乔,留下两位太医和数名护卫共同护送她回合欢殿。

周太医临走之前,对蕊乔的饮食起居颇多嘱咐,蕊乔面上亦不胜感激道:“本宫粗蠢,以后还要请周太医多多指点,劳您费心之处,还请周太医看在太后和陛下的薄面上,为本宫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