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道:“此乃微臣份属之职,娘娘请尽管放心安胎即可。微臣往后会每隔一日就来探视娘娘。”

蕊乔谢过周太医,让木槿塞了一锭银子到周太医手里,跟着送周太医出去,只留下她和孙太医二人,蕊乔道:“孙大人,现在人都走光了,你可以和本宫说实话了。”

孙太医‘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娘娘,都怪微臣无能,适才太后跟前微臣不便多说,但是娘娘,周太医诊断无误,娘娘此胎确有滑落之象,位置也不太妥当。”

蕊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本宫今日之前尚未觉任何不适,唯有听戏时,头切切作疼,欲要昏厥,这才——!”

“是!”孙太医道,“娘娘……下官可以用性命向娘娘担保,三日之前,娘娘绝无滑胎之象。所以娘娘近日之内必定被人动过手脚。”

蕊乔的心犹如一口大钟,被人用杵猛的撞击,回音寰宇于胸间,窒闷之气难消。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望着孙太医道:“你是陛下指给本宫的人,本宫只信你,适才你看过周太医的方子,可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孙太医道:“这就是微臣接下去要说的地方,若由微臣来开方,微臣不会用人参,而是用党参,须知,白术,党参配伍才是安胎的良药,可是周大人用了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白芍,川芎,黄芪,香附米,醋柴胡,怀山药,阿胶,延胡索,炙甘草,还有红枣。这方子高明,人瞧着都知道是益气补脾的,但是依微臣看,并不适合娘娘现今的体征。”

蕊乔对此答案似乎并不意外,继续问:“那胎位的问题,不知孙大人有何解法?”

孙太医道:“下官对于炙艾略有研究,可为娘娘一试,只是娘娘……微臣以为娘娘应该是被人下药所致,且药力刚猛,微臣并不敢担保娘娘一定能诞下此胎,即便娘娘砍了微臣的脑袋,微臣也不敢欺瞒娘娘。”

蕊乔的心揪起来,好半晌过去才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先退下。”

孙大人叹了口气弓着身子出去。

须臾,木槿回到蕊乔跟前来问:“娘娘,虽说合欢殿内的都是自己人,但是……可要彻查?”

蕊乔望着纱帐,目光沉沉:“自然是要查,只是不单合欢殿内的,只怕殿外的也该要想一想,究竟有哪些人,想要我孩子的命。”

“叫奴婢说,肯定是那个赵美人。”木槿愤愤然。

“那不过是明面上的。明刀明枪的来,谁都知道跑不了赵美人的。可其他人呢?”蕊乔的目光望向正前方的槅子,上面有青玉菊瓣式水仙盆景,青花釉里红双耳插枝壶,都是皇帝从国库里精挑细选送来给她把玩的,可她全然看不出是些什么,双眼迷迷瞪瞪的,那些珍宝在她视线里全都搅成了一团混沌。她恍若游魂般的喃喃自语道,“钟昭仪胆小怕事,就真的不会孤注一掷吗?淑妃处处偏袒本宫,就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贤妃温恭谦良,就不会拈酸吃醋?还有德妃,没做亏心事她老吃斋念佛做什么?”

蕊乔把她这些年来藏在心底里,不愿意用奸邪心思去揣度别人的想法于此时此刻,一气都说了出来。只因她觉得如今处处都是敌人,只有她在明处,人人都在暗处,只要带上一张慈眉善目的假脸就能躲过去,那她到底该找谁算账?

她脱力的躺在榻上,对木槿道:“想必此时陛下已经知道了吧……你呆会儿去未央宫走一趟,转告海大寿,让他叮嘱陛下,切勿轻举妄动。”

“那娘娘……”木槿抿了抿唇,“咱们就坐以待毙吗?不查了?”

“查。自然是要查。”蕊乔的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四月初八就快到了不是吗?人人都知道那是佛诞日,是个顶好的日子,你就去给本宫弄些纸钱来。”

木槿不由的轻呼出声,跪在榻边的木台阶上,冲她耳语道:“娘娘,您可是糊涂了嚒?宫里是不许人私下祭拜的,当年甫一进宫,您就教导我们,怎么这会子就给忘了?”

蕊乔慢声慢气道:“没忘,你听我的,让底下人去张罗些纸钱来,可以不用避讳,动静让人知晓也无妨,但不要做得太刻意明显。知道吗?”

木槿眼珠子一转,道:“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只是这周大人送来的药材?”

“好生的放着吧。”蕊乔答,“按着周太医的方子熬成汤药每日定时给本宫送来。然后……”蕊乔指着不远处重的一颗芭蕉树,还有围绕着芭蕉树的一垛垛草堆,支起窗棂就能看见。

木槿立刻会意,点了点头道:“那娘娘先睡下吧,木槿今晚上给您值夜,一步也不离开您。您放心,奴婢都知道该怎么做了,您什么都别想,否则思虑过重,对身子也不好。”

蕊乔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终于缓缓的阖上眼。

第三十章

她睡得很浅。

似乎一直在梦中和现实来回交替,起起落落,分不清楚到底是醒了还是睡着了。

期间因为噩梦被惊醒过一次,见木槿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没松开,即便是打瞌睡也还是趴在床沿,她的心里不由淌过一阵暖意,道,真是个傻丫头。复又躺了回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空气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蕊乔问:“可是陛下来过了吗?”

木槿点头:“是呢,陛下早朝前特地来看您,见您好不容易睡着了,眉头又皱得紧,便不让奴婢叫醒您,还专程为娘娘您点了贝罗香,吩咐奴婢转告娘娘放宽心,这香是殷世德殷大人送来的,专门给娘娘安神养胎用的,绝无问题。”

蕊乔颔首,支起半个身子来,接着由木槿替她更衣,洗漱完毕之后,又吃了一些加了枸杞的米粥,便让木槿研了一方新墨,亲自抄起了《陀罗尼经》,之后又是《楞伽经》和最普及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经》,即《心经》。

木槿见状劝道:“娘娘,咱们还是歇歇吧,您也写了一上午了,抄经这东西和礼佛一样,讲究一个诚心,不必急于一时。”

蕊乔莞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这妮子倒还有一些佛性。”说着,撂下了手中的毛笔,瓮声瓮气道,“可我如今这身子连原先最基本的事情都不能做,也不敢做,不让我抄经,你让我做什么好。”

对她来说,合欢殿并不算大,碰着她以往在长乐宫当差的时候,手上有工夫,忙起来一天得绕着未央宫走好几圈,可眼下单单一个合欢殿就困住了她,她顶多就是到院子里晒个太阳,再远的也跑不出去了,总是心惊胆战的,怕出了什么岔子。

木槿心里很难过,她眼中的姑姑素来是风风火火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好像眼下这般憋屈,还真从来没有过。她不由的蹲下来抱着蕊乔的膝盖头道:“娘娘是乐善好施的人,自然多福多寿,现下就请先委屈几日,待太医们定下来了,娘娘就不必如眼下这般拘束了。”

蕊乔幽幽一叹道:“是啊……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说话间,木槿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外头的庭院里,巳时的风和煦,吹在脸上暖融融的,合欢殿又正对着未央宫,蕊乔朝那个方向站了良久,深深地望着,出神道:“你说,这个时候,陛下该下朝了吗?”

木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但仍是如实相告道:“小福禄这个机灵鬼日里总跟着海大寿打听陛下的行踪呢,据他小子说,陛下虽是下了早朝,可是朝会上,众臣工为了高绥的战事争执不休,吵得不可开交。眼下想必是移驾勤政殿,继续商议了。”

蕊乔娥眉微蹙:“咱们不是一向和高绥处得挺和睦嘛,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是啊……”木槿道,“而且赵美人还是高绥进贡的,好歹是他们的公主,说白了,也算是陛下手上的一个人质,小福禄说,臣工都担心,高绥明知公主在咱们手里还敢如此大肆进犯,必是有决胜的把握。”

蕊乔脸上的神色莫测:“那看来今日便是为了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争论个没完了。”

“娘娘怎知?”木槿眨了眨眼,虽说历来朝廷都规定妇寺不得干政,但是一旦出了战事,后廷的女子背地里该议论的还是一样议论。

蕊乔无奈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总有保守的主和,先锋的主战。就看陛下怎样定夺了。”

木槿踌躇着这话不知当不当讲,蕊乔见她面色戚戚,便道:“你我是什么的关系,怎么竟吞吞吐吐起来!有话不妨直说。”

“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值。”木槿咬唇道,“若是高绥得胜,赵美人的气焰必定愈加嚣张,搞不好陛下还要升她的品阶,那娘娘岂不是一世要受她的欺侮,永无翻身之日。奴婢心有不甘。”

“如果当真到了此番田地。”蕊乔喟叹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后廷的女子,命不由自己,说到底是绑在了爷们儿的身上,若万岁爷的江山都能让人宰割,我们岂非要跟着不幸?所以与其如此,不若期盼陛下江山永固!要是咱们在后廷里受些委屈,也算是为陛下分忧的话,那也算不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木槿嘬了下嘴:“娘娘以前可不这样!”

“哦?”蕊乔笑问,“那我什么样?”

“娘娘可神气呢!”木槿对蕊乔一向充满了钦佩,“虽说都是作下人的,可在木槿的心里,当年的姑姑比主子们还有气魄,比主子更像主子,反倒是而今,总觉的娘娘举手投足,动辄得咎,郁郁不得舒展,不似以往眉飞色舞了。”

蕊乔听了,好一阵失神,心想:是啊……她也怀念那时候的自己,其实她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的自己,任性,跋扈,天真!天真的以为天塌下来也压不着自己,天真的敢对当今万岁爷都大呼小叫拳打脚踢的,把万岁爷整的灰头土脸,见着她就跟见了夜叉似的扭头就逃。

那时候真好。

她敛眉,从回忆里抽出神来,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问木槿道:“本宫吩咐你办的事,可曾办妥了吗?”

木槿心领神会,立刻故作神秘的左顾右盼,凑到蕊乔耳根子道:“娘娘放心,今晚上东西就送进宫里来。”

蕊乔望着她满意的一笑道:“很好。扶本宫进去歇息吧,顺便让小厨房把周太医的汤药给送来。”

“是。”木槿退开去,吩咐了另一边候着的一个叫虞惜的宫女送蕊乔回内殿。

虞惜上前接过蕊乔的手,蕊乔冲她微微一笑:“你瞧着眼熟,以前哪个值上的?”

虞惜垂头温声道:“回娘娘的话,原先是在绘意堂给几位大人裱画的,后来又调到了合欢殿附近莳花,不过近来娘娘有孕,合欢殿里缺人手,内侍监就把奴婢送进来了。”

“难怪。”蕊乔蔼声道,“难怪本宫瞧着眼熟,估摸着是从前在绘意堂里打过照面。”

虞惜谄媚道:“娘娘哪能记得奴婢这样的卑贱之人,若当真记得,那就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但是奴婢却是一早就对娘娘熟悉了。”

“哦?”蕊乔不解的侧头看她,“怎么说?”

虞惜道:“还记得前年中秋家宴,娘娘站在皇后身边,陛下曾经给皇后娘娘画过一副小像,后来送到绘意堂来请匠师们裱,看过的人都说娘娘您眉目如画,天人之姿,与皇后娘娘并排站在一起简直不遑多让……”

“放肆!”蕊乔色厉内荏,“皇后娘娘宝相庄严,岂是尔等可以私下妄议的!”

“奴婢知罪,奴婢僭越了。”虞惜赶忙跪下。

蕊乔眯着眼看她一阵,又笑道:“在本宫这里,下人们大可以说笑自由一些,本宫从来是不拘一些繁文缛节的。”说着,亲自蹲下去将虞惜扶了起来,虞惜忙道:“娘娘使不得,折煞奴婢了。”

蕊乔抚着她的手背道:“可尽管是如此,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不然传了出去,就是大不敬之罪,不单是你一个人,阖宫的人都要受牵连,不要怪本宫适才声色俱厉,本宫也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奴婢知道的。”虞惜似有感悟,红着眼圈道,“都怪虞惜福薄,昔日娘娘管带尚仪局的时候,奴婢还未进宫,不曾聆听娘娘教诲,否则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出言不逊冲撞了皇后娘娘和主子您。”

“算了算了……”蕊乔含笑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下回不再犯便是了。”说着,在虞惜的搀扶下,穿过垂花拱门,回到了正殿。刚好木槿端着汤药从外头脚步匆匆的赶来,搁在桌案上。

蕊乔端起金丝碗盏送到嘴边,谁知才碰到壁沿就连呼:“哎哟,烫死了。”

“都是奴婢不好。”木槿自责,“这药还烫着呢,不如等吹凉了些再饮。”说着,用手一个劲的朝汤药挥扇,同时对虞惜道,“嗳,你呀,你到小厨房的灶头底下去给娘娘取些蜜饯果子来,大颗的越酸,小颗的越甜,不管挑哪一种,都拣个口味重的来,好掩了这苦气。咱们娘娘最怕苦。”

虞惜张了张口,似乎不服气,但是木槿是蕊乔的贴身丫头,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退了出去。

待她人一走,蕊乔立刻端起碗来抿了一口汤药含在嘴里,半晌又吐回去,木槿跟着用手蘸了几下,往蕊乔的裙子下摆涂抹,蕊乔心里过意不去,她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倒要木槿伸手去捞,木槿知道她是个软心肠,忙道:“奴婢可不嫌弃娘娘,因为反正最后这玩意都擦到娘娘自己身上去了。嘻。”

蕊乔笑着拍了她一记肩膀,示意她赶快,木槿于是迅速打开窗户拿碗朝外头一浇,汤药全进了泥地里,只余碗底的一些残渣。

虞惜进来之时,蕊乔正用帕子一个劲的朝口里扇风道:“哎哟,苦死了,下回周太医再来可得让他加几味调和的药材。”

木槿劝道:“娘娘,良药苦口。”一边让虞惜递上蜜饯,蕊乔捻了一颗送进嘴里才道:“可算是好些了。”

虞惜刻意压低身子靠近蕊乔问:“娘娘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趁机闻了闻蕊乔身上的味道,一嘴一身的都是药味,看来是真喝了,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松懈。

蕊乔道:“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本宫有事会让木槿唤你来的。”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虞惜弓着身子出去,一并带走了蕊乔的药碗。

木槿看的她的背影直至不见,才道:“娘娘,多半就是此人了吧。奴婢和小福禄把阖宫的人名册都一一对了一遍,虽说有个把个太监好赌,但是咱们宫里赏贲也多,少不了他们的。只有这一个,贪财的紧,屡屡为了娘娘的赏赐和其他宫人起了冲突,但即便是这样,似乎还是填不饱她的肚子,奴婢趁她当值的时候,从她的榻里翻出一些金臂钏来,这可不是她该有的。”

蕊乔镇定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水道:“要说她不该有,她完全可以狡辩一个是以前主子赏的,又或者是哪里捡来的,谁栽赃放到她柜子里的,反正什么花样都能翻得出来。到时候喊冤,本宫就不单是奸妃,还要落一个苛刻奴婢的名号。所以与其告她一个行窃,还不如引蛇出洞来的彻底。再说就算现在收了她,也难保她一定会供出幕后主使的人!她要是随便咬一个人出来,咱们也不知道真假,是不是?”

木槿抿嘴笑道:“还是娘娘顾虑周全。那就等四月初八了,反正奴婢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娘娘只管看戏就行了。”

蕊乔与她对视一笑。

第三十一章

转眼间,四月初八就到了。

这期间周太医来给蕊乔把过两次脉,都道脉象平稳。其他时候蕊乔喝得都是由孙太医和他的助手亲自煎煮的汤药。

这一日,孙太医照例上门为蕊乔用烧艾之法。

先是在肚脐下方四指的关元穴,摆上一块姜片,上面用针密密麻麻的扎了许多洞眼,跟着又将艾条捏成柱状,竖在姜片上面,接着点燃,热气便会顺着姜片的洞眼一点一点的渗入蕊乔的体内,整个过程由木槿来操持,孙太医在屏风外指点,烧艾之时,蕊乔便觉得一股热流自四肢百骸散开,令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劲道,完事之后,更是神清气爽。

木槿为蕊乔轻轻掖去额头的汗,便去张罗孙大人的赏赐。

蕊乔道:“孙大人的医术果真高明,陛下没有看错人。”

孙太医道:“陛下对娘娘的看重,超过任何人,微臣为娘娘尽心也是应当的。可娘娘每回都赏赐那么多,微臣当真是……”

蕊乔温婉一笑,让木槿从不远处那只槅子上拿来一只玉钵送到孙太医跟前道:“本宫知道大人视金银如粪土,赠与大人金银财帛委实是低估了大人,可除了这些本宫也当真不知还能赏赐大人些什么才能聊表心意,故此托人特地去大夏找了上好的玉料,令能工巧匠打造这玉钵,想着这玉钵应当会合大人的心意,用来捣药是正好,请大人无论如何要下。”

孙太医的瞳孔顿时一张,蕊乔便知道这礼物是送到了心坎上了。孙太医旋即叩首道:“谢娘娘赏,娘娘有心了,大夏出名的产玉,且玉为温性,用来捣药可将药性发挥至极处,娘娘的心意微臣就却之不恭了。”

蕊乔抿唇一笑,令木槿送孙太医出去。

回来的时候,木槿道:“娘娘,太后领着德妃她们一起去了奉先殿呢,说今儿个是佛诞日,请了得道的高僧来宫里为陛下与苍生祈福,陛下适才下了朝也立马赶过去了。”

此举皆在她意料之中,蕊乔轻轻‘嗯’了一声。

傍晚用膳食的时候,小福禄来回话说:“海公公说陛下今日留在太后宫里用膳,不来娘娘这里了,一并的还有德妃,淑妃,贤妃她们几个。”说完,不满的撅着嘴。

蕊乔摸了摸他的脑袋:“本宫而今有了身子,不方便出去。太后和陛下也是为了本宫着想。”

小福禄低头嘀咕道:“可正因为娘娘有了身子,陛下不是更应该前来探望吗?”

蕊乔笑而不语。

“还有其他人!”小福禄愤懑道,“平时和娘娘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称呼,关键时刻,没一个人上门来探视娘娘,只晓得送些东西来做门面功夫。”

蕊乔笑道:“你还小,自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如今她们能送些东西来已是有心了,这个时候只怕是个人都唯恐与本宫扯上关系吧。”

小福禄不解的看着她,蕊乔仍是笑而不语。

木槿看着小福禄道:“就是要这么不远不近的才好,离得太远,人家会说她们嫉妒咱们娘娘,离得太近,人家又会说来攀附咱们娘娘,再者,娘娘有孕,看着是喜事,若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处在近旁的有嘴也说不清楚。懂了吧?”

小福禄张了张嘴,而后苦笑了一记。

到了夜里宫门下钥,除了巡视的羽林军,鲜少还能有人在宫里走动。

这时候阖宫都闻到了一股子焦味儿,不知从哪儿来。又因着天气逐渐的热了,窗户都半开着,没过一会儿,这股子焦味便传遍了宫里大大小小的每个角落,任谁一闻都知道那是有人在烧纸,只是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宫里烧纸?

须知宫里明令禁止的祭拜先人,谁要是敢烧纸钱,那可是要掉脑袋!

一时间,内侍监也有些惶惶,本想让张德全做主,谁知张德全竟然不在,如此一来,内侍监以慎刑司的掌典马首是瞻,蔡福成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自己的一伙儿手下将掖庭和其他各司都查了一遍,结果无论太监还是宫女,皆安分守己,一无所获。

而其时张德全正匆匆的赶往永寿宫去见太后,一进门便跪地道:“太后明鉴,奴才有个要紧的事禀报。”

太后还未就寝,正拿着翡翠玉轮滚着下颚,闻言抬了抬眼皮子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能有天大的事儿啊?”

张德全道:“可不就是天大的事儿嘛!若是碰着一般的主,奴才也不来请太后的旨,自个儿就过去查了,可眼下奴才听闻如贵人在她自己的殿里烧起了纸钱来,太后也晓得,如贵人肚子里有宝,奴才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到人家的地头上说搜就搜,说查就查的。再者说,后宫里的事还是由太后您说了算,奴才这才来请旨。”

“哦?”太后略含笑意的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你又是听谁说的?”

“这……”张德全支吾起来。

芬箬道:“太后,张公公来的时候,宫外还候着人呢。”

太后轻笑一声,张德全道:“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芬箬姑姑的眼睛,正是那赵美人来找的奴才,赵美人不敢亲自来见找太后您,说是避嫌,怕人家以为她见不得如贵人好,故意背后使绊子,这才令奴才来跑一趟。”

“大半夜的,奴才本也不预惊动太后,只是……”

“只是这烧纸的气味实在太难闻。”太后直起身子道,“哀家相信单凭赵氏的三言两语你也不会那么冲动的来走一趟,恐怕还是宫里的气味太大,你心里怀疑,终究还是来找哀家了,是不是?”

张德全呵呵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虽则比海大寿年轻,但是样子一样的谄媚,还多了几分滑稽,“奴才在太后跟前不敢卖弄,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奴才也是一片忠心,全向着太后,老祖宗定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奴才自然得来先禀告太后您,按您的示下,其实叨扰太后,奴才也觉得罪过。”

“油嘴滑舌。”太后说着放下手中玉轮交给芬箬,一并问她,“你怎么看?”

芬箬带了蕊乔那么久,深知蕊乔的脾性,她才不会干那么傻的事!任何一个刚进宫的菜头都知道这规矩,蕊乔又怎会犯?

芬箬因此甚是笃定,淡然道:“奴婢以为捉贼拿脏,不若就请太后去合欢殿走一趟,如贵人到底做没做坏了祖宗规矩的事,一看便知。”

太后跟前贴身近侍的一般只有一个宫女,就是芬箬,是打从她进宫就由先帝指给她的,但另外还有三个常走动的,其中蓉玉和蓉馨,蓉玉人相对老实一些,蓉馨却不满处处被芬箬压一头,因此见缝插针道:“奴婢没记错的话,如贵人之前似乎是芬箬姑姑的徒弟,也难怪芬箬姑姑处处帮着她讲话。”

芬箬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淡淡道:“老祖宗的规矩,宫女子从入宫那刻起就要由年长的姑姑管带,我领了那么多徒弟,又不只她一个,她若当真是在宫里做了坏祖宗规矩的事,那此事我责无旁贷,是我当初没有教好,甘愿领罚。但是我却不以为‘捉贼拿脏’四个字有何偏颇之处!难不成任谁到了太后这里来随便说两句,太后就要治人的罪?”说着转向太后,“更何况奴婢只是调教过她一阵子,奴婢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太后。”

蓉馨冷哼了一声,上前对太后道:“可是奴婢之前也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合欢殿的奴才私下里找人想办法张罗纸钱呢,难不成这也是假的?”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哀家去看了才知道。”太后言毕盯着芬箬道,“怎么,可要与哀家一同前往走一趟?”

芬箬颔首,紧跟在太后身后道:“主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那蓉馨,你也跟着来吧。”太后唤道,一行人出了永寿宫朝合欢殿去。

夜里亥时,一围的火把将合欢殿团团围住,紧接着三三两两的人跟在太后屁股后头冲进了合欢殿,很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把门的本来要唱,但是被太后伸手拦住了,只得噤声,太后带着芬箬,赵美人,张德全,蓉馨等等,一路疾行,穿过了月洞门径直到了合欢殿的院子里头。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只有蕊乔和木槿主仆二人,木槿正跪在地上的一口火盆前焚烧着什么东西,蕊乔则一手托着腰,一手忙着扎孔明灯,太后走在最前头,正要张口,却听见蕊乔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什么:“保佑母后凤体康健,福绥绵长……”便立即停住了脚步。

赵美人紧随而至,朝张德全使了个眼色,张德全便立刻上前一把擒住木槿,一边用脚踩着火盆里的东西,不让大火把证据给烧没了,嘴里道:“好你个狗胆包天的奴才,竟然罔顾祖宗历法,私自在禁宫内祭奠!”

“我没有。”木槿试着挣脱了几下,但是没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