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答案似乎在蕊乔意料之中,她淡淡道:“你想要干什么本宫多半能猜到,只是你要懂得,人,都会有一个眼前所求,有人求名,有人求利,可到手之后往往发现这一切种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而自己真正想要的早就在最初已经失去了,只是自己当时短视,未能认清全局罢了。因此本宫劝你,还是要想清楚为好。”

木槿恨声道:“娘娘的苦心,奴婢怎会不知!只是娘娘,若不是幼弟被挟持,奴婢本不必为他人走狗,更不必惨遭灭门之祸。这滔天的血海深仇,奴婢无论如何咽不下去。奴婢在九泉之下的爹娘弟弟也没法闭眼。”

蕊乔喟叹道:“也罢。”

“奴婢确实没有什么高瞻远瞩,但是奴婢愿意跟在娘娘身边为娘娘所用,只为报娘娘不杀之恩。”木槿字字铿锵。

“那殷世德呢?”蕊乔望着木槿认真道,“别跟本宫打马虎眼,本宫有眼睛,自己会看。”

“娘娘……”木槿怔住,满脸通红。这可不是对皇帝装出来的故作还羞,而是真的近情情怯。

“你以为你装的很好?”蕊乔乜了她一眼,懒懒道,“每回殷世德来给本宫诊脉,你都忙前忙后的恨不得杵在他眼窝子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本宫之前也偷偷打量这殷世德,想说他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不开窍,直到本宫叫他去查你的事,看来他还是颇上心的。眼下倒好,郎有情妾有意,你且听本宫跟你说,他吧,家中原本有一妻房,可惜福薄早逝了,亦无子嗣留低,更无有侍妾……”

“娘娘……”木槿求饶的看着蕊乔。

蕊乔越说越起劲:“若不然我也不必特地让他帮你去查,如今叫他对你多了几分怜惜呵护之意,以后逮着机会,让陛下替你做主赐给他便是了。”

木槿没想到蕊乔竟帮她把出路都给找好了,她哽咽道:“娘娘的再造之恩,奴婢没齿难忘,只是奴婢句句肺腑,即便奴婢对殷大人是一片真心,也请娘娘允许奴婢在那之前,留在娘娘身边,护得娘娘周全无恙为止,否则奴婢是不会离开娘娘的。”

“好。”蕊乔爽快的答应了。

木槿总算破涕为笑,这段时间她昧着良心做事总是不安,夜夜难以入眠,眼下一切都说开了,她如释重负,但想到今后的日子,还是道:“娘娘,那储秀宫那边…?”

蕊乔一笑:“他们若是寻了来,你照例去回话,他们无非是想知道我宫里的动静,你便一五一十的说,事无巨细的说,我倒要看看她有几个耐心听。当然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本宫教,你也省得。还有…”

“是。”木槿侧耳倾听。

蕊乔淘气的甩了甩脚:“得空的时候再去披香殿走一趟,把该告诉的都告诉赵美人,让她也晓得要害她的人到底是谁,储秀宫自然有赵美人去对付,本宫这次卖赵美人一个人情,想必短时间内她也不会来寻我的麻烦,储秀宫就是想寻我的麻烦,估计也没那个时间。”蕊乔‘嗤’的一笑,赵美人或许算不上聪明,但出了名的难缠,储秀宫忙着对付她就够费神的了。

而后那三个月,整个内廷风平浪静的不可思议,连夏日里蝉鸣的叫嚣都压抑了许多,只是听闻储秀宫杖杀了几个不得力的太监,害的宫人们每每路过御花园,都是疾步而行,仿佛头顶上罩着一块乌云,山雨欲来。

木槿道:“娘娘这招高明,那些奴才知道事情败露之后,主子非但没留住他们,反而掉过头来杀人灭口,想必淑妃日后也失了些人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老祖宗的教训。”蕊乔喝了口米粥,“今日的菜式倒是清甜,合本宫的胃口。”

木槿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食材是陛下送过来的,奴婢自作主张按着殷大人的方子放了些安胎宁神的花瓣,不过是打成了汁掺进去的。希望娘娘别怪奴婢多事。”

蕊乔望着她笑:“你这般小心翼翼作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若要杀你,你也呆不到今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脚踏实地的便是了。”

木槿受教,随即将近期来发生的一一告诉蕊乔。

据说赵美人的神智是愈发清醒了,亲自给皇帝写了陈情表,读来感人肺腑,直叫人热泪盈眶。皇帝虽没有立刻撤了赵美人的禁足,但毕竟是宠过的,眼见过几日就是中元节,太后那里操办的水陆法会有请僧侣行香,还增加了拜忏,放水灯,焰口施食等活动,便捎带上了赵美人,让她外出行走行走。

这是几个月来,赵美人头一次出殿门,形容清减了不少,见着皇太后和在座诸位妃嫔也一一施礼,比先前客气了许多。

到焰口施食环节的时候,太后突然让僧侣烧了一道符在水碗里,念完咒后递给赵美人道:“哀家瞧着沉月这几个月像是越发懂事了,来,快把这符水喝了,也就没得让那些孽障再缠身,将来才有机会伺候陛下。”

周围的人均窃笑不已,德妃,淑妃,贤妃,乃至钟昭仪都觉得大快人心,没有一个人出面求情,赵美人何曾受过此等羞辱,但她咬着牙谢恩,仰头将那碗充满怪味的符水饮尽了。

七月十五盂兰节,传说鬼门打开,蕊乔自是要避讳的,但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宫中从午时便开始设宴,她按例是要出席的。

宴席开在御花园的小琅嬛,从合欢殿过去倒是不远,因左右佳木葱茏,奇花闪烁,婢子们一个个又是亭亭玉立,远远望去,便是一道胜景之中套着佳境,再加上宫中亭台楼阁,重檐飞阕,更添天家气象威严。而各宫各嫔的绮丽婵娟,则是这诸多美景中的一道绝景了。例如德妃素来端成,位份仅次于皇后,故身着青黛色的方胜纹窄身长裙,曳地三尺,头簪赤金点翠双股钗,气度雍华。贤妃一身泥金芙蓉罗衫,再配绛色晕花的披帛,温婉可人。淑妃爱热闹,衣饰上从来不嫌繁复,藕荷色的翡翠方胜纹锦滚边的短衫,下着六幅缭绫银丝云纹长裙,陪翠色的披帛,整个人如画中走出来一般,别开生面。

钟昭仪却还是四平八稳的穿着她的玉涡色宫装,只有一头凌虚髻绾的别致,两绺垂发若有似无的飘荡在侧颊,头顶插了一根赤金镶蜜蜡水滴簪子。

蕊乔到时,见山怀中有几株杏花开的如蒸火喷霞一般,便折了一支斜插入钟昭仪的发间,细声道:“姐姐心如水净,我是知晓的,只不过有时候太素了些,就算无心争宠,总也不能因此而失了陛下的颜面。”

她一身鹅黄色的短襦上点以浅樱色的花瓣,配六幅石榴长裙,挽泥银的披帛,人如其名,俏丽的似一株沾着露水的花蕊。因着肚子看起来已有七个月大了,行动起来十分不便,故到场之后众人皆免了她的礼,太后一边吩咐赐座,一边对蕊乔道:“听太医署的意思是有七个月了吧?也快了,再忍一忍就到头了。这女人呐,一生之中生产最是辛苦。”

蕊乔挺着肚子吃力的道了声‘是’才用手托着后腰施施然坐下。

这一次的座位安排的巧妙,估摸着是太后的手笔,因为按规矩,赵美人得坐蕊乔的下手才是,可却偏被排到了对面去,挨着贤妃坐,贤妃前头是德妃。蕊乔这里是挨着钟昭仪,钟昭仪前头是淑妃。德妃与淑妃再众星拱月似的烘托着皇太后。

蕊乔乐的一个清静和安全。

但她横竖瞧着对面得赵美人,总觉得她脸色不大对劲,自坐在那里开始,便一个人埋首自言自语,双眼木木愣愣的。

蕊乔搞不清她这演的到底又是哪出?心下略微不安,招来了木槿耳语道:“不是说赵氏不疯了吗?怎么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你想法去问一声芸舒,她究竟是怎么了?”

木槿刚要转身去打探,却被钟昭仪止住了,钟昭仪假意递了一碟酸枣过来与蕊乔,同时低声道:“妹妹在殿里歇的久了,大约有所不知,赵美人貌似没疯,陈情表也写的头头是道,实则上个月喝完那符水,倒像是真疯了,且疯的更厉害了。”

蕊乔狐疑的看着她:“为何宫里收不到任何风声?”

钟昭仪冲她苦笑:“在宫里,想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人人皆知,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她即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半点风声传到我们耳朵里来。我也是适才来了才觉得她有点不大对劲,妹妹还是小心一些。”

蕊乔点点头,谢过钟昭仪后,心中顿时拢上了一层阴霾,挥之不去。

淑妃和贤妃言笑晏晏,见她俩喁喁细语,忙道:“两位妹妹说什么呢,这般好兴致。”

蕊乔抿唇一笑:“臣妾正在向昭仪姐姐推荐淑妃娘娘您那里的梅花糕呢,味道一绝,臣妾至今都是回味无穷,奈何臣妾的小厨房里就是做不出来,所以改日里也请昭仪姐姐过去一道品尝。不知淑妃娘娘欢迎否?”

淑妃的脸上不经意间划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热切道:“何曾与本宫这样客套!届时本宫寿辰,由的你们一气吃个饱。”

言毕,蕊乔和淑妃各自笑的欢畅,不明就里的钟昭仪也只得赔笑,但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蕊乔想,她在合欢殿里独过,说的难听点,那就叫一个百毒不侵,可唯独八月十五这一天她逃不掉,必须得出来,谁要是想害她,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了,否则就只能等到她生产,而今她看赵氏的模样,心里只怕这赵氏原本是装疯,现下是真被逼疯了,也不知到了何程度,看来她呆会儿得赶紧逮个机会溜之大吉才是。

第四十七章

正交谈着,天子的銮辂到了,明黄九龙伞迎风飘扬,身后浩浩荡荡的拱卫着一群人。除却皇太后,所有妃嫔起立行礼,奴才们皆伏地叩首,皇帝步履匆匆,来到了蕊乔的跟前,她甚至能看见他的靴尖,玄金的刺绣,万寿无疆的花样。

皇帝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言辞似在责备她,语气却温存:“没得你那么多礼干什么,不是说了这些个繁文缛节你可免则免了嚒!”

蕊乔恭恭敬敬道了声‘是’。

皇帝走到太后的跟前请了安道:“母后你也说说她,每回朕说什么她都答是,下一回还是照旧,这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太后笑吟吟道:“皇帝这话也不对,礼数是要免得,只不过阖宫的妃嫔都跪下了,你难道让如贵人一个人挺着个肚子杵在那儿啊,鹤立鸡群似的,多难看呀。”

皇太后这话说得有意思,把蕊乔比成了鹤,其他的妃嫔全成了鸡。

话毕才道:“哎哟,瞧哀家这张嘴,从前市井里的浑话听的多了,总没的冒出来几句贻笑了大方。”

“母后才不会呢。”淑妃娇声道,“母后是直肠子,有道说道,先皇在时也是这个话。”

太后笑道:“你是个乖孩子,心宽,凡事总也不往心里去,哀家欣慰啊,眼下皇帝后廷的女眷少是少了些,所幸的是大家总算和睦相处,不似以往,豆丁大点儿的事能整出些个幺蛾子来。而今的八月十五,才真的让哀家咂摸出了一些团圆的味道,瞧着你们都其乐融融的,哀家心里也高兴。”

德妃坐在下首淡淡道:“太后所言甚是。再没得什么比清净安乐更好的了。”

贤妃垂眸不语,唯有赵美人‘嘁’的一声昂着下巴,似乎对太后说的话不屑一顾。

太后眯了一双凤眼瞧她:“怎么,沉月可是有什么高见呐?”

赵美人似没听见,芸舒忙请罪道:“太后老佛爷恕罪,娘娘近几日受了些风,情况时好时坏,并不是真的对太后言语充耳不闻。”

太后烦闷的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不是说好些了嚒,怎么又反复,你们当奴才的也尽心呵护着,今儿个人来的齐全,尤其是陛下也在,别由得她冲撞了谁,知道吗?”

“奴婢知道。”芸舒起身领命,又退到赵美人身后。

蕊乔抿了口蜜浆,眼尾见到木槿和海棠窃窃私语,便微一侧头,海棠忙上前跪下低声道:“娘娘,掖庭传来消息,说是铃兰把那个叫做虞惜的宫女给杀了好多人都看见,证据确凿,铃兰却说自己是冤枉,漪秋姑姑没办法,想疏通也疏通不了,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所幸张德全是个会做事的,没把铃兰怎么着,只把她放到掖庭狱里去了,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蕊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心里却止不住的沉浮,本来近日就是铃兰出掖庭的日子,眼下又横生枝节,被困在了里面,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是蕊乔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当下扫了眼淑妃身侧的侍婢,故作惊讶状道:“呀,今日总算是见着芸歌了。”

只见芸歌身子微震,似乎没料到蕊乔有此一说,只得朝蕊乔的方向,微一福身,敛衽行礼。

太后顺着蕊乔的目光看去,只见芸歌一身银红色的云纹滚边的短襦,配上杏色的窄身高腰裙,大方得体,清丽可人,并非寻常宫人的打扮,应该是淑妃身边得力的女官,便道:“是个可人的丫头,瞧着也眼熟,怎么?蕊哥儿昔年的旧识吗?”

“可不嚒!”蕊乔道,“这几个丫头从前都是打臣妾手里出来的,芸舒丫头,芸初,芸歌,芸秀,芸茉……不过她们几个都没有芸歌好福气,芸歌是最早被淑妃娘娘挑走的,只是臣妾前段日子去淑妃娘娘那里蹭吃时并未见着芸歌,臣妾心里还挺记挂着,眼下总算是见着真人了。”

太后蔼声笑起来:“你是个念旧的,都是当主子的人了,倒也不拘宫里的人说闲话,肯认她们。”

“这有什么。”蕊乔无谓道,“臣妾本就是局子里出来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只不过是承蒙陛下不弃罢了。”

淑妃闻言,桌子底下的手绞起来,珐琅金护甲随着动作深深地陷进肉里。

贤妃身侧伴有她长春宫里的杜依人,瞧蕊乔和太后谈笑风生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对贤妃道:“娘娘您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也只有太后信她是真的天真娇憨,我瞧着是恶心透了,当真做作。”

“闭嘴。”贤妃怒恻了她一眼,轻叱道,“休得胡言。”

“本宫今日带你出来,乃是念着你进宫的时日长了,也未曾见过陛下一面,你莫要给本宫在此时生出事端来。”

杜依人的离间计不得贤妃欢心,只有悻悻道:“是。”

倒是皇帝留心到了贤妃这里的动静,问道:“芳滟可还吃的惯这桂饼吗?”

众目睽睽之下,喊了她的闺名,贤妃的双颊如飞霞蒸蔚,欣喜道:“谢陛下厚爱,臣妾很是喜欢。”

然而坐在贤妃身旁的赵美人之前一直还算本分,此刻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站起来指着淑妃的方向道:“她要害我,她是鬼啊,鬼!她是鬼,她要害我,她要吃了我,呜呜呜呜呜,她叫惠妃给上身了,我不是有心要害惠妃的,谁叫她——!”

“闭嘴!”太后大喝一声,命人上前缚住了赵美人道,“给哀家把她拖下去,今日中秋盛宴,岂容得她在这里污言秽语的放肆。”

赵美人痛哭流涕道:“臣妾当真没有说谎,有人要害臣妾。”一边双目圆瞪着蕊乔道,“如贵人你要小心啊,如贵人,这宫里有鬼,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小心啊,本宫说的是唔——!”

赵美人的嘴被人堵上了,几个小太监将她押了下去。芸舒急的跟在后头跑。

太后扶着额头道:“真是头疼,早知道她还是疯的这样厉害,就不该放她出来,是哀家失策了。”

“不怪母后。”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深深一叹,“是儿臣疏忽了,阅了她的陈情表,原以为她无事了,眼下倒叫大家惶恐,特别是如贵人,可曾吓着了吗?”

蕊乔面上摇了摇头,手却抚着心口,一脸的疲惫倦容。

贤妃见状,不知何故头略微垂下,嘴角微微一扬,几不可见。

只有身旁的杜依人道:“恭喜娘娘,陛下唤您用的是闺名,对那个人却是以如贵人相称,孰亲孰远,一看便知。可见陛下心里,谁都越不过娘娘去。”

贤妃赧然的望向上座皇帝的方向,喃喃细语:“你知道什么。”

淑妃见赵美人的事情一出,气氛顿时有些诡异,便提议道,“横竖膳食也用的差不多了,陛下不如带领诸位姐姐妹妹们一起去放孔明灯吧,一来为祈福,二来也当压压惊,总是好事一件,先前的那些个不快就勿要再提了。”

太后和贤妃纷纷附和,皇帝看了一眼蕊乔,见她没有异议,便道:“好,那就移驾两宜轩吧。”

两宜轩是小琅嬛的前台,临水而建,背倚着小琅嬛,正是风水局里的靠山,面对着太液池,既可放水灯,抬首幅远开阔,又可放天灯,是个十分惬意的所在。

宫人们手持羊角风灯,悉数引着一位位的主子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的月洞门,顿见西府海棠丝垂翠缕,势若小伞,亭亭坠下,叫人不忍释手。

各妃于是均选了自己钟爱的花朵挂在孔明灯下的一角以作区别,德妃选了芍药,贤妃选了芙蓉,淑妃让人从水里捞上了碧莲,钟昭仪与蕊乔打趣道:“铃兰与海棠,木槿均是你宫里的,你让大家如何下的去手,这些个都不能选,否则显得我们夺你所好了。”

蕊乔啧啧嘴道:“说起这事,当时内侍监给她们起的名,我就抱怨过,也忒马虎了,几位姐姐不知道,我宫里还有叫柳絮和丹枫的呢,眼看着春夏秋冬无论什么花儿草得,我宫里都齐全了。”

几位娘娘听了这话,一气都笑了。

太后也忍不住道:“那蕊哥儿你得好好栽培她们,等她们都长成风姿绰约了,好一一发配了出去给你脸上增光。”

“那是!媳妇儿也是这么想的。”蕊乔认真的模样又引得众人一阵憨笑。

太后欣慰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倒是个识眼色的孩子,有她在,适才的阴霾一下子都散了,又热络起来。

皇帝一个男人,着实不想去挑一朵花来做点缀,闲着无趣,就在孔明灯上画了一只大大的金元宝,太后见了,笑的前俯后仰,直道:“又作淘气!当个皇帝也没正形!”

其实但凡了解李巽的,都知道他名字的由来,那是他出生的前一年,真可谓是天灾*,先是黄河泛滥决堤,洪水肆意,跟着各地又闹起了饥荒,先帝当即下令各地开仓赈灾,奈何国库空虚,难解燃眉之急,偏偏这个时候钦天监夜观星像,云,禧妃娘娘腹中胎儿可化此劫,故名为巽。

因巽在八卦中位于东南,连市井的商家开铺选址都知道要特地把大门开在东南位,为的是招财。

果然自李巽诞生后,洪水消退,饥荒消解,就连瘟疫都逐一而散,国库也跟着充盈起来,先帝倍感稀奇。

皇帝眼下画个金元宝,无非祈求一个五谷丰登,偏生那杜依人不知其中揪细,一心想着今日务必要在皇帝跟前露眼,当下冲过去插话道:“陛下此画风格绮丽,恕臣妾眼拙,竟不知配什么样的字才好?此前臣妾常听人提起说如贵人的草书姿态有如飞仙,不如就请如贵人露一手?”

皇帝没答好与不好,只是很不给面子斜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哪个宫里的?”

贤妃忙上前歉然道:“是臣妾教导无方,杜依人乃是臣妾长春宫里的人,陛下忘记了?工部的杜侍郎……”

“哦。”皇帝点头,“杜蘅是你兄长?”

杜依人忙开心的点头:“正是。”

“那好。”皇帝将手中的笔递给杜依人,“朕素来听闻杜蘅的几笔字很是了得,还藏有怀素的真帖,想必你也差不多哪里去,不如题字一事就交由你吧。”

杜依人本欲兴高采烈的接过,但旋即一想,还是要推给蕊乔:“可是臣妾听闻如贵人的草书才是了得,臣妾雕虫小技,不敢御前卖弄。”

蕊乔浅浅一笑道:“杜依人说笑了,本宫只会簪花小楷,且还不怎么样,陛下也是知道的。”

“就是。”皇帝应道,“她那笔字,写的不算丑,也好不到哪里去,难不成爱妃你们几位听说过如贵人会草书?”

钟昭仪和淑妃,德妃等均齐齐摇头,连太后都新奇道:“蕊哥儿竟是会草书的,哀家怎的不知?”

蕊乔抿嘴笑道:“母亲没得听人胡说,折煞媳妇了,还草书呢,我那笔字能见人就不错了。母亲也是见过媳妇所抄佛经的。”

太后点头:“那倒是,比鬼画符稍强一些。”

蕊乔嘿嘿一笑,也不计较。大伙儿顿时又乐开了。

太后道:“好呀,有蕊哥儿在,就跟开心果似的。”

几个宫妃忙叠声道:“是。”

蕊乔心里不以为然,面上端得一派天真,趁没人注意,眼角觑了皇帝一眼,皇帝正对着杜依人笑的人畜无害,柔白色的灯光里,显得特别温柔,可亲:“怎么样?还是你来吧?朕也不勉强你,总不能让你和你兄长比,只是勿要藏拙,让朕瞧瞧朕的后宫里也是有一个半个才女的,朕可高兴高兴。”

“那臣妾献丑了。”杜依人施施然接过,又因着实没什么文采,赋不出半句像样的诗词来,只好把苏仙的水调歌头最后几句描了上去,什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本意是共婵娟,结果太后见了一脸的不高兴,皇帝也冷冷道:“嗯,字是好字,可惜意境牵强了些。”

杜依人不明所以然,回头望贤妃,贤妃早把头撇开去,皇帝接着又道,“既然爱妃文才卓绝,又正逢钦安殿大修,朕以为爱妃当为朕出一份力,那飞天壁画题字,朕便交由爱妃着手去办,何如?而且必须要是草书,方能显示出飞天的张扬清绝,爱妃可愿意?”

杜依人浑身一颤。

“怎么?”皇帝托起杜依人的下巴,“爱妃竟是不愿意吗?”

“臣妾愿意。”杜依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愿意就好。”皇帝一改先前的温和,大手一挥道,“那爱妃现在就去吧。来人——扶杜依人去钦安殿。”

杜依人霎时脸色惨白,到贤妃身边时一把拉住贤妃的裙子,连声道:“娘娘,娘娘。”

贤妃并不理会,只暗暗道一声‘蠢货’,太后的名字里有个月,上官明月,她竟提了一首‘月有阴晴圆缺’的词,这不是自己找死嘛!

等人被推出去之后,皇帝向着太后道:“母后,还是容儿臣亲自为您再画一盏灯。”

太后总算喜笑颜开。

第四十八章

一群人聚在一起熙熙攘攘的放灯,蕊乔也赶着把灯放了好到别处玩去,钟昭仪道:“大家伙都选了花,连我都挑了支杜鹃,怎么轮到你反而落空了,凭白的就把灯放了?”

蕊乔笑道:“你们人人都插一枝花,飞到天上去都是一样的,哪儿分得清谁是谁呀,我这样才好,一眼望去,那个光秃秃的准是我的。”

“就是。”淑妃走过来搭着蕊乔的肩头亲热道,“蕊哥儿这妮子尽使坏,咱们几个都插了花,飞到天上去都归花神管,她就盘算着她的肯定能落到个大神仙手里头。”

皇帝道:“嗳,你这话说得有意思,你知道是哪路神仙?”

太后笑道:“自然是送子观音了。难不成还有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