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舒沉吟一下道:“好。”

说完,对着赵美人的胸口便是横击一掌,赵美人立时喷出一口鲜血,落地溅开像一朵朵绮丽的花,开到荼蘼。

芸舒用的这一掌其实不过只有她三成功力,但赵美人的脾肺业已全部震碎,她所作只是为了防止赵美人在最后一刻耍花样而已,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大覃的皇宫里是不是还有高绥遗留下来的细作。

做完这一切,芸舒施施然的大踏步走了出去,看了一眼守门的宫女,是太后永寿宫里的蓉玉,她倒也放心,与之微一点头,便自去直房里整理包袱。

她的任务完成,姐姐的出宫之期也到了,她们姐妹俩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离开皇宫去过属于她们的,平凡人的生活。

第五十章

只是此刻芸初还在合欢殿里陪着钟昭仪,之后赶来的太后,淑妃和贤妃等等也都在厅里焦急的等候。

太后几次三番的站起来朝里张望,芬箬道:“太后,不若由奴婢先进去瞧上一瞧?”

“也好。”太后急切的挥手,示意她进去。

芬箬一路往里走,一路见到宫人不停的往外,手里端着满是血水的金盆,她不由的倒抽一口气,下意识用手捂着心口,真是为蕊乔捏了一把汗。等走到了屏风前,眼前的景象更是叫她屏息。

只见蕊乔苍白着一张脸,黑长的头发散漫在床沿,如同水里刚捞上来的海藻,湿漉漉的,她针也扎了,药也喝了,似乎依旧没什么起色,只有等稳婆手上的工夫了,蕊乔自己也是拼尽了全力,疼的满头大汗,不住呻吟。木槿拿着帕子为她掖了又掖,总算,好半晌过去之后,听到稳婆长吁一口气,道:“好了。”跟着用红色的锦兜把孩子包裹住,走到外头。

蕊乔肩头一松,浑浑噩噩的斜在床榻边上,几近虚脱。

然而稳婆却是抱着那包裹走到皇帝跟前,淡漠道:“禀陛下,孩子已经打下来了。”

声音不算大,却叫蕊乔一个激灵,回光返照般的挺起了身子。

她整个人呆在那里,木槿咬着下唇,知道蕊乔一定听的分明,当下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个耳刮子道:“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

蕊乔仿佛完全没听见,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不断地轰鸣。

海大寿正好又在这个时候悄然靠近,同皇帝道:“老奴不负万岁爷所托,事儿总算办妥了。”

妥了……

妥了……

妥了……

这两个字在她耳中不断回响,脑子也是跟着电光火石般,一瞬间把所有的细节都想通了,豁然开朗——什么救她,什么生孩子,从头至尾都是一个谎言。

皇帝根本没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因为这整件事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针对赵美人的局。

要引赵美人妒忌,针对她,跟着又和太后联手,将赵氏禁足于披香殿,如此一来,便可从一定程度上封锁赵美人的消息来源,只能依靠芸舒去接收和传递消息,而芸舒压根就是皇帝的人,送给赵美人的都是假的,给她编织了一场黄粱美梦,到今天,梦醒了,赵美人发疯导致她落水,也给皇帝一个机会和理由名正言顺的处死赵美人,斩草除根。而她只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她的孩子则是诱饵罢了。

想到这些,蕊乔只觉得整颗心像被人剖了出来丢在冰天雪地里践踏,顿时‘啊’的一声恸哭起来,木槿见状,疾呼道:“娘娘——娘娘!”

皇帝闻声亟亟走了进来,就见到蕊乔靠在木槿的胸前整个人如纸片一样单薄,形容憔悴,面上泪水四溢。

孙太医连声道不妙:“娘娘刚刚小产,已经大出血,此刻心气郁结,若不及时舒缓,只怕血脉逆行!”

木槿哭道:“娘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撒谎骗了您,等娘娘身子好了以后,娘娘想怎么罚奴婢都行,但是请娘娘千万保重身体,不要想不开,木槿在这世上孤苦无依,除了娘娘,再没有旁的人了。娘娘您曾经答应过奴婢,让奴婢一直跟着您,娘娘——!”

蕊乔没有回答,只是费劲力气抬头看着皇帝,目光中带着审视,又带着疏离,她气若游丝道:“陛下当真是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臣妾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说的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

孙兆临想给她施针,奈何蕊乔犟着手,孙兆临急的没法子,跪下道:“娘娘,您这是要自绝于此啊,您让老臣何颜面对陛下和太后!请娘娘让微臣替您诊治。”

皇帝闻言也是眉头一皱,不知她到底什么意思,但料想她是哪里想岔了,当下又来不及解释,只上前抱住了她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听话,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蕊乔面色凄苦,跟着胸中血气翻腾,‘噗’的一口鲜血喷在皇帝的胸前,皇帝大惊失色,喊道:“孙兆临,这是怎么回事,快!”

孙兆临跪在地上:“娘娘,有什么事,等娘娘身子骨齐全了再与陛下说道不迟,请娘娘让微臣为您诊治,娘娘这样,是和自己过不去啊。”

蕊乔沉浸在失子之痛中不能自拔,痛哭失声,为了挣脱皇帝的怀抱,整个人身子往后仰。

孙兆临见形势不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二话不说,挑了一根最粗的针,径直朝蕊乔身上的颈间处扎了下去,蕊乔闷哼一声,渐渐地平复了胸气,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

芬箬简直不忍再看下去,出去回了太后的话。

虽然最担心的就是滑胎,但实际上蕊乔从池子里被人捞出来的时候,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只是太后还是盼着孙兆临能够力挽狂澜,如今希望落空,一下子有些怅然,坐在合欢殿的主厅内长声一叹,久久不语。

德妃,淑妃和贤妃也无人敢出声,只有钟昭仪默默地拿出一方帕子侧过头去掖着眼角。

与外头噤若寒蝉的气氛相比,里头孙太医正在对皇帝‘谆谆教导’着:“陛下,微臣施针只是能做到暂缓娘娘的病情,可心病还须心药医,长此以往,得须娘娘自己想开些,所以也请陛下……陛下您多多体恤。”

“朕知道。”皇帝坐在床沿,用手捋了捋她额前湿濡的碎发,眸色温存的望着她。

他何尝不想体恤她,好好对她,本来有个孩子,她平淡的生活会增添很多乐趣,他是知道她的,嘴上不说,其实整个世界在她眼里,与灰色无异,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就连自己也不能成为她生命里的那抹亮色,所以孩子是最好的寄托,他一直想要给她一个孩子。

可是就在这个时刻,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嘤咛,带着浓浓哭腔:“三哥……三哥……”

虽是极力的压抑,但他听清楚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蓦地顿住。

太医知趣的退出去,皇帝俯身凑近她的胸口,她的声音于是愈发清晰,口口声声的喊着‘三哥,唔,我疼,我好疼’。

皇帝的眸子瞬间如淬了冰一般,不,是毒,有一种愤懑的怨毒,木槿吓得赶忙跪下,解释道:“陛下,娘娘她是病糊涂了,陛下——!”

饶是如此,也没能抑制住皇帝排山倒海的怒气,他‘蹭’的从床沿站起来,木槿见状更是一个劲的磕头,砰砰砰的砸在地上,几乎是声嘶力竭:“陛下,娘娘真的是病糊涂了,请陛下垂怜,请陛下垂怜。”皇帝却是恍若未闻,起身大步流星的踏了出去,头也不回。

转眼间,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蕊乔蓦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头顶上方,似老僧入定般出神。

木槿呜咽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奴婢虽然不知您和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娘娘此时滑胎,陛下必定愈加怜爱,阖宫哪一位主子不是巴巴的望着陛下过去,哪怕是坐一坐也好,眼下也就只有咱们合欢殿能有这样的福气,可娘娘此时无异于是将陛下拱手让人啊,娘娘……”木槿断断续续的边哭边说。

蕊乔始终不发一言,木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床顶上挂着一只软布包,那是蕊乔亲手缝的布老虎,说是将来不管生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可以用来逗她/他玩儿。

木槿望着也伤心,捂住嘴不敢再哭出声。

外头,一早得了消息的太后见皇帝出来,迎上去道:“孩子的事,哀家都知道了,现今大人如何?”

皇帝闷闷道:“就那样吧。”

孙太医偷偷打量了一眼皇帝,斟酌道:“是老臣无能,非但孩子没保住,如贵人也是伤的不轻,怕且要慢慢将养着。只是此刻人固然是无碍,精神头却不济。”

太后容色凄凄,点头道:“也是,任谁碰着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只怕都想不开,何况还是个将要出生的孩子。”说着,对孙兆临道,“以后如贵人的身子还是交由你调理吧,她还年轻,将来总会有的。”

孙兆临道了声‘是’,太后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好好的一个中秋,怎么会搞成这样!芬箬啊,今夜你就留在这里看着些吧。”继而又把头转向德妃她们几个道,“你们几个也蹲守了大半夜,现下都回去吧,留着这里也是平白给如贵人添乱,帮不了她什么,且由她好生歇着。”

“是。”宫妃们一一敛衽行礼,接二连三的出了合欢殿,很快皇帝也跟着走了,没人琢磨的透他到底什么心思,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悲恸。

倒是钟昭仪心里挺难过的,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觉得天家便是如此,前一刻还把你捧在手心上,转瞬间你就成了地上的泥,更何况蕊乔与她一样,都是没什么家势可以依傍的,因此她是真的很担心蕊乔的,但她人微言轻,也只有等过几日再来看她了。

第五十一章

之后,太后回到永寿宫也仍是长吁短叹的,乃至五更时分,都还在榻上翻来覆去。超快稳定更新小说,

芬箬悄悄地回来了,太后便起身道:“不是让你留在那里照应?”

芬箬回道:“太后的心意奴婢知道,如贵人也知道,只是人太多总归不好,奴婢在那里怕扰了如贵人休息,且奴婢看她那样子,委实可怜,似受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一下子垮掉了,奴婢实在是不忍看,七个月大的孩子啊,说没就没了,眼看着就快要临盆的。”

太后干脆让芬箬点上灯,靠在那里兀自发呆,眼圈儿也有点发红。

芬箬一见立时道:“都怪奴婢的不是,不该提这些。”

“哪里关你的事。”太后幽幽道,“哀家也是没那个命,当年……也是七个月吧,没能保住那孩子,打下来的时候都成形了,她们不让哀家看,哀家偏要看,是个男孩儿,因着不够月份,瘦瘦小小的,但是像足了先帝,否则等他长大了,该是多健康的一个小皇子啊!那之后,哀家每每看着泰儿和巽儿,心里总想着要是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哪怕像巽儿那么调皮也没关系。”

“所以无论五殿下做了什么事,太后也总是纵容他。”芬箬俯身过去为太后掖了掖被子。

太后叹息一声:“这宫里的大人们斗来斗去,最无辜的从来就是这些孩子了。”说到这里,太后像是想起什么,恨声道,“那老贱人现在可还在延禧宫?”

“在呢。”芬箬回道,“主子您一日不叫她死,奴婢便一直看好她不许她死。”

“好。”太后咬牙道,“哀家就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哀家坐在她的位置上受这天下臣民的朝拜,她害死我的孩子,活该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哈哈哈哈哈。”太后一阵狂笑,“活该她无子送终。”

由于这一日太后睡得晚,次日便免了大家的请安,且一连免了三日,主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气氛也欢愉不起来,太后懒得看她们一个个虚持着一张笑脸到她这里来说些有的没得。

蓉玉是除了芬箬以外,永寿宫里比较得力的一个,虽则和蓉馨是同一班里的,人却是更稳重和老实一些,谁知这一日当差时竟鬼使神差的走神了,失手跌了一只海棠盅盖,太后没有怪罪,只是难免诧异,正要问缘由,蓉玉忙跪下来请罪:“太后,奴婢有一事禀报,奴婢拿不定主意,又不敢擅自瞒过了去,唯有请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狐疑的望着她:“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可是为了这事斟酌?”

蓉玉点头,继而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兜里掏出一块层层叠叠包了几重的帕子,在太后眼前稍微那么一个抖落,很快又收了起来,道:“太后,此乃赵美人自缢死的时候留下的,吩咐奴婢一定要在她死后呈给太后您过目,可是此等污秽事物,奴婢……奴婢……唉,且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该不该这么做,可若是不来回禀了太后,奴婢心里就跟骗了太后似的。”

太后方才虽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但已经足够清楚了,她淡淡道:“你做的很好。”

“你拿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蓉玉只得把染了几绺鲜血的白布条隔着一定的距离又拿出来给太后看。

约莫只有那么几眼的功夫,太后看的简直要气晕过去,赵美人临死前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但是太后仍旧道:“那赵氏什么意思?死到临头了还要作怪?她以为她咬破了指头还是随便朝白布上喷几口血哀家就会相信她?哀家当真就如此好骗?”说着,转头对芬箬道,“你去找几个懂验身的嬷嬷来,叫她们细细的分辨这上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芬箬瞥了一眼,退下去张罗人来查验,没多久三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一起到了,她们三人以往都是负责宫里皇帝选秀验查秀女是否处子之身的,于此道十分之熟稔,围着那块布条看了一下,皆道:“回禀太后,此乃一女子的处子之血不会有错,因人血亦或葵水与处子破身之血颜色并不相同,且这血并不太多,奴婢们……以为应该不会有错。”

太后身子一歪,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芬箬忙上前扶住她,太后挥了挥手,几个嬷嬷会意,悄声退了下去。

太后吸了口气道:“好啊,合着赵氏都送进宫来那么久了死到临头竟然还是个处子,皇帝压根没碰过她,难怪她怨恨至厮!芬箬,你陪着哀家过一次未央宫,哀家要亲自问个清楚明白。”

芬箬担心太后的身体,忙道:“主子,不若让万岁爷过来就是了。”

太后摇头:“他而今主意大了,哀家哪里还管的住他?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唱出这一场好戏,哀家得亲自问问他,他究竟将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芬箬叹了口气,赶忙出去安排步撵,御花园里的石榴花开的艳,远远望去,一簇簇的红裹住假山峦石,像往上面抹了血,太后直觉得札眼,一再的催促,步撵很快停在了未央宫的门前。

此时,皇帝正在内殿里和孙兆临说话,他一夜未阖眼,从合欢殿出来就径直去上朝,下了朝就将孙兆临召来,召来了又良久的不说话,孙兆临也不敢催促他,只合身候着。

好半晌,皇帝才道:“孙卿,朕问你,你如实回答朕,那孩子……可看得出模样了吗?”

尽管皇帝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哑然,孙兆临心知皇帝此刻必不好受,但还是坦言道:“臣,十分确定——是位小公主。”

皇帝闻言痛苦的阖目:“接着说。”

孙兆临倒抽了一口气,继续道:“因着闷死在娘胎里,所以出来的时候,浑身都紫绀了。一张小脸皱着……”孙兆临实在不忍心说那么残酷的话,但是皇帝见他停顿,又催促道,“继续说。”孙兆临只得硬着头皮道:“痛苦极了的样子。”

皇帝骤然张开眼睛,眸子里酝酿着一团复杂的东西,大殿里四只鎏金的貔貅香炉不断地释放着香气,将皇帝的表情笼罩在一团烟雾中,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听见门外常侍报太后的消息,皇帝才总算开口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孙兆临背着药箱,小心翼翼的答了声:“是。”

太后让芬箬留在外头,独自一个人进了未央宫,皇帝勉强使自己的脸部表情显得柔和,霭声道:“母后也折腾了一晚上,何苦又兴师动众的过来。”

“哀家不过来行吗?”太后咬牙道,腮帮子都鼓起来,“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孩儿不明白,请母后明示。”皇帝见太后盛怒,跪下来郑重道。

太后指着他的头顶:“你——老实跟哀家说,你打的什么主意?那赵氏到死都是个处子,你碰都没碰过她一下,要不是她临死前破釜沉舟,拿一根蜡烛捅了自己,这事儿就被你瞒天过海了!”

皇帝双眼一眯:“原来如此。”

太后龇着牙:“那看来是真的了?”

皇帝抬起头,目不斜视的盯着太后:“是真的,儿臣从没有碰过她,也不曾想过要碰她,从她进宫那天起,她就注定是要死的,高绥是儿臣心腹大患,高绥不除,儿臣无一日可安寝。”

太后被震得倒退一步:“你——你竟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那蕊乔呢?她的孩子……”

皇帝叹了口气:“事情既已到了此种地步,孩儿也不瞒母亲,如贵人确然是怀孕了,也是朕的孩子,只是……这孩子恐怕无福来到这世上。”

太后听他言下之意,像是那孩子的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且一点都不难过。

太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哀家记得当年你也向你父皇求娶过傅琴绘,哀家今日问你一句,这一切是否都是因为她?你不肯由着别的女人替你生养孩子,可是为了那个女人?就算要生,也找来了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是也不是?”

皇帝闻言竟‘嗤’的一声笑出来,他黝黑的眸子看向太后,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讥讽:“母亲居然会以为儿臣喜欢傅琴绘?”

太后一怔,皇帝的心思深沉,远胜当年,亦或者当年的他就是如此,只是她从未看清?她原来这样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不,到底不是亲生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

皇帝慢声道:“傅琴绘为什么会死,母后与儿臣想必都清楚的很,傅琴绘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太子哥哥从未有强娶过她,不过是她一心想要攀龙附凤,自己勾引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固然是有些刚愎自用,但到底是我李家的男儿,敢作敢当,和傅琴绘生了事,便去父皇那里领罚,并将她娶进门赐了良娣的封号,如此待她,已算是不薄。此乃其一。然而她却掉过头来和三哥说一切皆是太子哥哥的逼迫,她完全是身不由己,导致三哥为了她疲于奔命,醉生梦死。此乃其二。”皇帝说到这里,嘴角溢出一个残酷的冷笑,“儿臣当年所为,无非是要让父皇知道傅琴绘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是怎样将诸位皇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左右逢源的。只是她的死,却当真与儿臣无半分干系,全是她咎由自取。”

“太子妃娴雅恭顺,她却教唆太子哥哥在父皇病危之际逼宫夺位,之后又嫁祸到太子妃头上,为的就是等太子哥哥登基之后一夺皇后之位,其心可诛。先皇洞悉其意图,于殡天之前赐她沉井已是给足了颜面,按理傅氏就算是诛九族亦无不可。但是先帝顾念着傅氏三代效忠,网开一面,谁知太傅也是糊涂,利用了三哥的一片痴心,谋害嗣皇帝。”

巳时的天突然下起小雨,乌云遮住了太阳,滴滴答答的雨水汇聚在檐下,再叮叮咚咚的落地,似一并细数着往事,洗清罪孽。

“母后若是以为儿臣会喜欢那样一个女子,那母后也未免太小看儿臣了。”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清冷,走到一边支开窗棂,风携着雨吹进来,氲湿了上好的红锦地衣。

第五十二章

太后的心里面一团乱麻,她以前知道李巽去求娶傅琴绘只当他是年幼,受了哥哥们的影响,从众罢了,今日才知道竟是李巽用来牵制傅琴绘的手段,好让李泰不受傅琴绘的蒙蔽,也让先帝下决心杀了傅琴绘,其中心机曲折,比太后想的复杂的多。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儿子,望着他狐疑道:“那傅蕊乔又是怎么个说法?”

皇帝闲闲道:“她不过是朕随便找来替朕生孩子的工具,哦不,不能说是‘随便’,应该说是特地找的才对。他们傅家三个姑娘,傅琴绘野心勃勃,傅蔻珠工于心计,唯有她秉性老实,当然,最重要的是,给朕生孩子的女人只需要传宗接代,延续龙嗣,朕不希望弄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赵美人若是不小心有了朕的孩子,将来朕百年以后,她的孩子登基,敢问母后,这还是咱们李家的江山吗?”

太后被他说的一惊,她还真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但是转念又一寻思,皇帝这难道不是在敲山震虎吗?

他为何不碰淑妃?

说白了就是因为淑妃不单单是六王爷李珞的元妃上官柳,更是太后的亲侄女,按着上官家的辈分,是要叫她一声姑母的,皇帝若是与淑妃有孩子,未来的江山岂不是尽在他们上官家的掌握?!

而作为外戚的上官家现在已经是权势滔天了。

皇帝今日这一番话,是声东击西,用一种不撕破脸皮的方式说出来罢了。

太后站在那儿,尽管有一种被皇帝窥破私心的狼狈,但依旧挺直了背,抚了抚鬓边的发,庄严道:“哀家暂且相信皇帝所作一切,皆是为了江山社稷,可即便是如此,皇帝更应该要时时莅临后宫,泽被苍生。”

“母后说的不错。”皇帝慵懒的回道,“所以朕选了傅蕊乔就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说的难听一些,她一家都死光了,就算是怀了朕的孩子,她能翻出天来?”

太后叹了口气道:“也是。那哀家再问你一句,除了傅蕊乔你还碰过其他人没有?德妃和贤妃是你的嫂嫂,淑妃是你的弟妹,你怜她们在古刹青灯旁过的凄清因而接进宫来,照顾她们,你不与她们亲近,哀家可以理解。可其他人呢?不要同哀家讲你和雪芙那么多年,都是各过各的,哀家瞧着你似乎也并不钟情与她,不常常去她那里,可照理说,她背后并没有你需要忌惮的东西。”

皇帝同意:“关于钟昭仪,儿臣自有安排,请母后容儿臣以后有机会了,再与母亲详细交待。至于其他——”皇帝感慨道,“死的死,伤的伤,赵美人之所以会有今日,就当是朕为香懿报的仇吧。”

太后猛然想起,当年披香殿里确然是有那么一位香懿娘子,楼兰进贡的,温存体贴,一度圣倦优渥,可没过多久,就被赵美人寻了错处发配到掖庭,最终死在了那里,据说死状很是凄惨。

而昨日的杜依人也是因为赵美人的冲撞才从梯子上摔下来,当时大家全都顾着蕊乔肚子里的孩子,没人留意她,后来太医署虽然还是派人去了,但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杜依人还是落了一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太后不好再继续穷追猛打,毕竟她在皇帝的后宫上是存着私心的,她希望皇帝能挑一个上官家的女儿繁衍后代,这样就能保证上官家世世代代,屹立不倒。

母子间为此互相对视着,与其说是对视,不如说是对峙,其中暗潮汹涌,短兵相接,今日到底是皇帝进一步,太后退一步,还是太后一路长驱直入,就看接下去的拆解了。

太后手里也有一些拿的出的筹码,当即道:“皇帝莫要怪哀家多事,哀家也不愿那么想,但从前你就总往府里带一些优伶清倌,而今又建了摘星阁专供那些剑士习武聚居……”

皇帝摸了摸鼻子,打住太后的话:“母后,这……”他脸上露出一些勉强,似乎承认的很是艰辛,道:“母后,儿臣的一些小的爱好并不会妨碍大事。”

太后闻言一连倒退数步,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没有当爹妈的愿意看到儿子当着自己的面承认是个断袖,可想而知,太后真是气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母后莫伤了身子。”皇帝上前扶住太后的手臂。

“你个孽障!”太后指着他,“难怪偌大的那么一个后宫放在那里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原来你竟是……你让哀家在百年以后到了地下哪里还有脸面对你皇考!”

皇帝冷静道:“母后,总之儿臣答应你,江山一定会后继有人,母后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