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乔换上了一套宫女装和木槿熟门熟路的往宫里的义庄去,木槿委实是怕的要命,一路上提着风灯嘴里都念叨着佛家的六字箴言,眼看着蕊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由发自内心的佩服:“怪到从前芬箬姑姑最瞧得上娘娘。”

蕊乔道:“今夜得叫我姑姑。”

“是。”木槿道,“姑姑你怎么就不怕呢?”

蕊乔笑:“害死张司勋的又不是咱们,他要报仇也得找杀人凶手去,咱们现在去看他,是要替他伸冤的,你说他怎会来侵扰我们?!”

木槿道:“姑姑,您真是巧舌如簧,我被您说的一下子觉得忒有道理,也不那么害怕了。”

蕊乔拧了她一把道:“贫嘴的丫头,又没规矩。”

木槿吐了吐舌头,两人到了恕烟堂门口。

一般来说,看顾恕烟堂的都是宫里的老太监,不过既然死的都是些不要紧的人,其中还有犯了事的,太监们故此从来不上心,更何况谁没事来偷尸体不是?所以看顾恕烟堂的太监一等到太阳落山就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蕊乔和木槿摸索着进去,见每具尸体手腕上都吊了一块木牌,很快便找到了张司勋的,可惜,他的情形确实如铃兰形容的那样,惨不忍睹。

木槿甚至都不敢看,也不让蕊乔看,拦了几下没拦住道:“姑姑您才出月子,您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忌讳,奴婢算是服了。”

蕊乔仔仔细细的打量张司勋半晌,她不是专业的仵作,自然瞧不出什么痕迹,只得重重一叹,从带来的东西里挑出三支香,和木槿各自拜了拜,这才走了。

本来想径直回合欢殿的,但一抬头不留神看见了净乐堂的牌子,蕊乔心里涌起许多的感触,例如蔻珠那时候在这里,她就不得过来看一眼,当下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的拖着木槿进去了。

看管净乐堂的听说是个宫女,但她们一路进来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木槿四下里环顾,只有几支红烛幽幽的在角落里点着,心里着实瘆的慌,道:“娘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蕊乔也说不上来,见着一具具用白布盖好的尸体,连面目都分不清,她也不知所为何来,当下便想走了,却凭空的响起一道声音:“不知如嫔娘娘驾临,请娘娘恕罪。”

那人也是一身宫装,蓦地出现在她们身后,木槿吓得‘啊’一声叫起来,被蕊乔捂住了嘴,道:“大惊小怪。”

“是。”木槿低头,不敢再看那人的脸,因那人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

蕊乔却觉得有几分的眼熟。

那人幽幽一叹道:“奴婢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也难怪娘娘和木槿姐姐认不出来!不过说来奴婢还是要谢过如嫔娘娘,若没有娘娘,咱们娘子的大仇不知何时才能得报。”

蕊乔愈发疑惑。

那独眼的宫女转过头来,冲着蕊乔咧嘴一笑道:“姑姑,您真的不记得我啦?丁香。”

蕊乔哑然失声,倒是木槿惊讶道:“丁香?你是丁香?你不是去了……啊,对,你去了披香殿,跟着香懿娘子。”

丁香用手轻轻抚着自己受伤的那只眼睛道:“咱们娘子心善柔弱,禁不住赵美人的折磨,被发配到掖庭来做苦力,只因为陛下赞过娘子体香,那赵美人竟叫掖庭的走狗将我家娘子放在蒸笼里。”丁香恨的磨牙,“那个贱人叫人在炉子底下加柴火,活活的把我家娘子烤死,娘子死的时候,一身焦黑,皮肤和肉都剥离开来,奴婢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的情境,当真惨不忍睹。奴婢只是为娘娘哭了几声,他们就派人戳瞎了我的一只眼,还给我灌了哑药,可惜啊可惜,奴婢命硬,他们给我灌了药以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奴婢直爬到浣衣局的池子旁,大口大口的喝着那些肮脏的水,总算保住一条命来。”

木槿难过道:“无怪乎你的嗓子变成了这样,我记得从前你唱苏州小调可在行。”说到此处蓦地顿住,怕戳到了丁香的痛处。

丁香摆了摆手说没事,“老天不让我死,还让我到这里来看守义庄,就是有它的用意,哈哈哈哈——!”丁香狂笑起来,“老天有眼!她赵美人也有今日。”说着,她‘哗啦’一声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赵美人骇人的样子暴露在众人眼前,木槿虽然怕,但还是挡在了蕊乔的身前,颤着嗓子道:“你,丁香你,太放肆了。”

蕊乔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说话间,蹙眉望向丁香,不解道,“本宫只是好奇,赵美人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尸身竟至今不腐?”

“果然瞒不过娘娘的一双利眼。”丁香死死盯住赵美人的尸首,“就是这个贱人把我家娘娘害的如此惨,还弄瞎了我的双眼,累我须得以后老死宫中,我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她?”然而说完这些,她仅剩的一只眼睛却饱含着热泪望向蕊乔,似想起了往事,动情道,“姑姑,我恨呐,丁香心里着实是恨呐。”

此时再看她,非但不觉得惧怕,反而十分的同情。

丁香委屈道:“姑姑从前总是说,我们当奴婢的,在宫里行走,要记住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主子吩咐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奴婢一直很听姑姑的话,可赵氏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宫中哪里有什么规矩?姑姑教的那些规矩都是用来约束奴才的,主子们则可以无法无天,她们的话就是规矩。姑姑,你真是太天真了。我怎么也那么天真的竟信了你呢!”

木槿怕丁香对蕊乔不利,特别是她话里话外的似乎有埋怨蕊乔的意思。

蕊乔却不怵,只讪讪道:“那是姑姑对不住你,姑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跟你们说进了宫就等于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姑姑得给你们一个盼头,否则这宫里咱们谁也呆不下去。”

“是啊……”丁香仰天一叹,“这是吃人的地方。”

“不过……”丁香哂笑起来道,“这赵氏到死都是个处子,我还真是打死都没有想到。”

“你说什么?”木槿和蕊乔俱是一愣。

“你们居然不知?”丁香指了指赵美人,“她也是活该,听说她临死前拿根蜡烛捅了自己,然后叫人把血布条送到太后跟前,让太后找陛下算账去。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真是机关算尽,陛下竟是从头到尾没碰过她。”

“怎么可能?”蕊乔自言自语。

“真的。”丁香颇为得意道:“姑姑刚才不是问丁香怎么做到让她尸身不腐吗?丁香也是来了这里以后跟之前的嬷嬷学的,嘿嘿。”她诡异的笑起来,“嬷嬷临死之前说她的手艺失传那就太可惜了,便将之传授于我。说来也很容易,将融化的松脂涂抹面部,这样就能留住她生前的样子,跟着用钩子伸进鼻子里头,把脑浆给抠出来,再把香料填塞进去,最后五脏六腑全都掏出来再用白布牢牢绑住就行。容易的很。”

话说完,木槿‘呕——’的一声冲出净乐堂到外头吐去了。

蕊乔沉默的听完,心里十分的不舒服,赵氏是该死,但丁香也不是过去的丁香了,虽则人总要变,有的人变好,有的人变坏,说起来是际遇大不相同,但人本身就是受命运拨弄的,无人例外,因此人对于命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至关重要,是进是退,是善是恶,皆在一念之间。

见蕊乔蹙着眉头,似狐疑万分,丁香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还特地一圈一圈的松开了绑在赵美人腕间的白带子道:“姑姑你看,她还有守宫砂呢,我可没有骗你。”

蕊乔一见是真的,心里无端发慌,陛下真的从没有碰过赵美人?

这种几率微乎其微,更何况很难办到的!

但旋即一想,对了,还有一个芸舒呢!

待木槿吐完,蕊乔便示意要走了,丁香福身恭送,蕊乔心中不忍,回头道:“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听姑姑的话。”

丁香桀桀笑了一声,像沙皮纸一样的声音叫人听的发憷。

第五十六章

回到寝殿时,小福禄还没有回来。

他这半年来长得快,个子猛的窜的高,主要是在合欢殿吃得好,从前是十一岁的人瞧着像七八岁的孩子,现在却像个十二岁的半大人儿了,因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陛下身边委实是不像从前那样方便,再者陛下批处公务的时候,身旁侍候的黄门忒多,里三层外三层的,遇见守门的阻拦,实在躲不过去,便按着蕊乔的吩咐,肆意的哭闹起来,在地上打滚,双脚奋力的蹬,一边蹬一边哭:“咱们娘娘可怜,求陛下去看看娘娘吧,需着您安慰呢!”

吵得皇帝脑仁生疼,忙叫海大寿把人给带进来,省的丢人现眼。

小福禄进殿,规规矩矩的打了个稽首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道:“你个小子,几日不收拾你皮痒了是吧?你们娘娘那脾性就是打死她,她都不会让你来说这个话。”

小福禄嘿然一笑说:“陛下真了解娘娘,娘娘也了解陛下,这叫心有灵犀。可陛下也有料错的时候,毕竟女人心海底针嘛,这话还真是娘娘吩咐小的说的。”

言毕,觑了眼皇帝,跟打暗号似的,看的海大寿心头一跳,这小子是要作甚?同皇上眉来眼去的?

皇帝眉头一皱,大手挥退了身边的所有人,小福禄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纸条送到了皇帝的案前,认真道:“这是娘娘让奴才给陛下的,说是有人用命换来的。”

皇帝看着带血的字条上的内容,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沉声道:“谁的命?”

小福禄一五一十的道来,说是张司勋,皇帝的嘴角紧紧地抿着,他每每思考问题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又问:“你们家娘娘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蕊乔其实还交代了一句话,就是让小福禄无论如何要告诉陛下,就说她的孩子还在,皇帝听了就能明白。但是小福禄眼珠子一转道:“有,娘娘说了,您想知道什么,自个儿找她问去。”

皇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道:“扯谎吧你就!改日治你一欺君。”

小福禄古灵精怪的一笑,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皇帝巴不得现在就去合欢殿呢!

这也是小福禄这段时间揣摩的心得:当皇帝不容易,凡事动不动就得端着,给他找个台阶下,万岁爷就能龙心大悦。

不怪他人小鬼大,确实如他所料,皇帝听到这话明知道极有可能是假的,但还挺高兴,搁下笔道:“成,朕现在就过去。”

小福禄忙提了一盏西瓜灯在前头引路,皇帝连海大寿都没叫上,结果到了合欢殿,蕊乔竟然已经睡下了。

她从义庄到合欢殿整了一个来回,委实是累坏了,再加上素来随眠不好,孙兆临给开了一些瞌睡的药,谨防她夜里心气作乱又要哭醒,于是这一晚她简直是沾床就睡。

木槿见皇帝来了,局促的捏着手道:“奴婢参见陛下,只是……”

皇帝探了探脑袋,悄声问:“你们娘娘睡下了?”

木槿点头:“娘娘这几日为了陛下的事殚精竭虑,本就是虚弱,前头吹了点风就喊着脑仁疼,一会儿就禁不住了。不知道陛下驾临……”

皇帝瞪了眼小福禄,小福禄吐了吐舌头,皇帝道:“罢了,朕去看看她,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

木槿自从上次就有些害怕皇帝,但又不好忤逆圣旨,只得硬着头皮委婉的说:“嗯……娘娘她……身子骨还没健愈,太医说还不适宜……”

言下之意,皇上您最好还是别和娘娘做剧烈运动。

皇帝嘴角抽了抽之后再抽了抽,径直把木槿给轰出去了,害的她只能扒在窗棂上竖着耳朵偷听。

屋里,地心上的百合大鼎焚着安息香,蕊乔却又一次在梦里被魇住了,两手不停的胡乱挥舞,她不会凫水,那一晚的经历于她而言尤其可怕,始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当下便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个溺水的人。

皇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在梦中竟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可见是害怕极了,也反过来紧紧捉着他,捉的他手指生疼。

皇帝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那么久不见,说不思念是假的,只是因为有前头一个七年的蛰伏,这一个月的隐忍相比起来就渺小了许多,麻木的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他们到底不比当时,他们那么亲近了,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月不见就比之以往更加难熬。

她的苍白,他的清瘦。足以说明一切。

他忽然觉得这一个月的避而不见也许是错了。

虽然是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怪他,他心里知道,说好从此抱在一起取暖,保护她,可他没能做到。而她梦呓之时喊着‘三哥’,固然叫他气闷,也有个限度,三哥毕竟不在了,他还能跟一个死人去争?他和她却是有天长地久可以一起走的。所以他其实气过了也就算了,反正从前她还说过更难听的呢。

他只是瞧见她被困在落水的情景里出不来心里难受极了,一下子眼眶有些湿,所幸并没有人看见,他轻声呵慰道:“我在这儿呢,别怕。”

蕊乔浑身扭动,她梦见自己被水草缠住了脚,她越是伸手往水面上够,腿越是踹,水草缠的越是紧。

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甚至能看出一个大概,五哥的模样,挺拔的站在那里,身边有灯火恍然,惶惶的神圣威仪。

她于是张开嘴又哭道:“三哥,三哥,五哥他欺负我,你给我揍他。”

她哭的可伤心了,好像三哥真的还在呢。

他凑近她道:“你五哥是挺混账的,该打。”

这话触动了皇帝的心绪,从小诸位皇子中,就属他与李泰的感情最好,若非李泰的死,他不会挺身为他报仇,从而淌了那趟浑水,也因此坐上了今天这把龙椅。

“三哥……”蕊乔嗫嚅,“五哥他又欺负我,他老欺负我,你替我揍他。”

皇帝气的笑了,捋着她额间的发,她有一张饱满的额头,是皇后像,他道:“真是孩子气。”

话间,蕊乔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皇帝以为她听见了他的动静,真的醒了,谁知道孙兆临的瞌睡药吃多了有副作用,常常分不清梦境现实,蕊乔此刻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呢,看见皇帝坐在床沿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对着皇帝一顿拳打脚踢。

皇帝诧异:“你还真打上了。”

蕊乔耷拉着眼皮,懵懵的用手拧他脖子里的肉,她从小就喜欢这样捉弄他,因为拧这里疼的厉害,一被她得逞就开心极了,眼下皇帝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蕊乔稀里糊涂的想,果然是在做梦,他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可固然是梦,她掐久了也终归是怕掐疼了她,于是松开手,惺忪着一双眼扒开他的领子看,还真的是红了!她扁着嘴,一边落泪一边凑过去对着他的头颈吹吹,又拿手揉一揉。

这动作像是朝他心上开了一枪,汩汩的流出来一股热血,教他不由喉头一哽,忆起从前三哥当真揍他真揍的狠了之时,这丫头总会适时的跳出来说:“嗳,三哥,你小心着点儿,别真把他打伤了,回头陛下知道了该罚你。”他原是想她与三哥一条心,替他着想呢,现在又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也许是人大了,看问题比从前透彻,怎么觉得她的口吻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心疼来,倒像是怕三哥真的把他给打伤了?

于是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心疼五哥的吧。”

蕊乔晃荡着脑袋,嗅着鼻子不说话。

皇帝道:“五哥知道你难受,怕你见着我更难受,所以五哥不敢来,可现在觉得把你一个人掼在这里,是五哥的不对,五哥更难受了。”

蕊乔闻言泪水涟涟,顺着脸庞滚滚的落下,像一条小瀑布似的,皇帝忙上前哄住她,她两手圈住他腰身,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和独有的沉水香气,突然哭的撕心裂肺,他都听出肝肠寸断的味道来了。

皇帝轻轻顺着她的背,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不该把你一个人掼在这里。”

第五十七章

他搂着她躺下,蕊乔的眼泪珠子虽则还挂在眼角上,但一颗脑袋又耷拉在他肩上睡着了。看小说到

皇帝本想抽出手来,奈何她的一双手牢牢的揪着她的衣服不放手,他顿了顿,便由得她去了,合衣睡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蕊乔起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走了。蕊乔问小福禄:“昨夜让你传的话可传到了吗?”

小福禄点头,贼兮兮道:“陛下早上走的时候奴才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蕊乔一愣,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回忆起昨晚上的一些画面,似幻似真,再加上鼻息间萦绕着的淡淡沉水香,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木槿,木槿朝她轻轻一点头,蕊乔怔忡半晌之后脸上飞起两道红霞,嘴上却道:“活该他!”

虽然谁也不知道昨夜他们二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早上出去的时候,皇帝的心情显然是很好,小福禄道:“娘娘,陛下说了,等您身子无大碍了以后,也是时候该向太后请安了。”

蕊乔唇角一勾,心想皇帝说这话必然是已经有了安排,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成算,道:“是,都落下了好几日了,是该请安了,总不能叫人拿了短处,说咱们丁点儿大的事就废了礼数,失了孝心。”

木槿与她相视一笑道:“是,奴婢会陪着娘娘过去的。”

接着一连又休息了几日,孙兆临天天都准时来给蕊乔把平安脉,只见她脉象沉稳,心绪也比以往沉静,不由欣喜道:“臣再给娘娘调理一阵子,娘娘的身子骨总会愈加强健。眼下真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娘娘不妨趁着好日子赶紧多外出走动走动,活跃一下筋骨,毕竟秋日到底短暂,等转眼到了冬日里,娘娘就是想出去走动也不那么容易了。”

蕊乔笑着收回手:“谢孙太医了,本宫也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太医院那边也听闻了如嫔大半夜的去未央宫叫门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拿此事在私下里逗趣,以作谈资,但是孙太医从来不认为蕊乔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只是陛下来过之后,她的确气色好了许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孙兆临觉得问题的症结多半只怕还是在皇帝身上,因此等下朝了以后,便一头扎进了勤政殿里回话。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说,如嫔虽然小产,伤心过度,但并不仅仅是因着孩子,更多的是因着朕?”

孙太医呵呵笑道:“臣多言了。陛下是关心则乱,便瞧不出娘娘的心意来,试问就算娘娘小产,那也是身上的伤,倘若陛下能一直在一旁呵护着,娘娘又何至于心痛至昏厥,心悸久久不愈?”

皇帝恍然大悟一般的撑着额头道:“是啊……朕怎么没想到呢……”

“还是孙卿目光如炬。”说完,赏了孙兆临许多的东西,孙兆临道:“陛下厚爱,其实此乃臣下的本分。”

皇帝道:“看病是你的本分,但是医者父母心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孙卿当赏。”

孙兆临便不再推辞了。

之后,皇帝便御驾去了永寿宫,而且是特地等众妃们都散了后才到的。

太后闲极无聊,正和芬箬剪着窗花纸打发时间。

皇帝一到,太后见到他不似往日那般,即便是遇见再不顺心的事,也要在她面前装装样子,反而是沉着脸色,像浆糊抹过的窗户纸一样僵硬,便知道他是有了烦心的事,且不是一般的烦。

太后也听说了如嫔大闹未央宫的事,当即劝道:“她到底在病中,陛下多体谅吧。”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装模作样道:“母后还真是惯着她,只怕她这次病的不轻,儿臣来也是同母后说句交心的话,怕日后她来请安要吓着母后。”

“怎么了?”太后狐疑的放下金剪子。

芬箬知趣的退开了,屋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皇帝清了清喉咙道:“想必母后也听说了,儿臣那夜之后去看过如嫔,起初到没觉察什么,后来总感到她神思不大对劲,太医署也说她近日总有心悸的毛病,儿臣便没放在心上,谁知方才太医来回了朕,唉……”

皇帝说话吞吞吐吐,太后急的只想催他,还好皇帝总算闷了一阵又开口道:“过两日她若是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可千万要多担待些,别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她,否则怕是于她的病无益,她到底还年轻,此次的事又是朕处理不当,累的她受刺激,朕细细一想,也有朕的不是,对她不太上心,若是早些看她去,也未必会发展成今日这个样子。孙兆临说了,她身体是无大碍,就是心上一道坎儿过不去,总以为孩子还在,每天驮着个肚子,你要是告诉她孩子没了,她立刻就要发病。朕为此十分的头疼。”

太后长吁一口道:“原是得了癔症啊……”

皇帝不忍的点头。

太后有些责怪的翻了他一眼:“不是哀家要说你,此次的事于她伤害甚大,你确实不该将她抛下置之不理,一丢就是一个月,好歹差人问候几声,也难怪她思子成狂。眼下哀家省得了。届时她若是请安时不得法,哀家将她打发回宫去就是。”

皇帝点头:“母后教训的是,往后儿臣会努力为国祚开枝散叶的,那日与母后畅谈,亦觉得荒唐了这些年,内心十分不安。”

太后高兴得紧:“你知道就好,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得空了再来看看哀家,终归是政事要紧,后廷内的些个,只要皇后没回来,哀家自会替你料理的。其实哀家最想看见的还是你的孩子。过几日等钟粹宫的秀女调停完毕,就由陛下带着诸妃一一见见合一合眼缘,若是有中意的,便提进宫里来,人多热闹些。”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皇帝说完向太后行了礼便出去了。

隔天,蕊乔便准时的出现在永寿宫众人的视线里,大家对于她的来临并不意外,别说是小产,就是真生了孩子,这个时候怕也要出来了,只是她诡异就诡异在,她的肚子非但没有见瘪下去,反而是和之前一样,圆滚滚的挺在那里。走路似乎也很吃力,要木槿搀扶着,不过见了太后依旧是礼数齐全,端正大方。

太后嘴角攒着笑赐座,心道她可千万不要在永寿宫里发病才好,刚送走一个赵美人,别又来一个疯的,因此可劲的安抚她,各种好吃的得趣的一一赏了她,言语间也是袒护式的和气,看的众人莫名奇妙。

钟昭仪坐在她身旁,偶尔碰到她的手,能察觉到一丝的凉意,柔柔的低声道:“妹妹如今身子骨可好些了吗?”

这可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淑妃端着茶盅的手一抖,没能逃过蕊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