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望着她淡淡道:“陛下说你把自己给兜进去了,我就在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也晓得,宫里自有人带消息给我,可一路到善和,山长水远,消息不尽不实的,本宫也不敢尽信。”

紫萱关上了门,走到皇后的身边站定了道:“如嫔娘娘眼下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怎么还叫我们娘娘主子呢,你这样自谦,倒叫我们娘娘不敢当。”

蕊乔今日既然来了,就预备有一顿排头要吃,皇后御下宽和,但不代表软弱可欺,她从前和紫萱还算比较要好,紫萱是跟在她后头的第二把手,皇后把她留在宫里把紫萱带在身边走,大约也是知道她出宫年限到了,有意提拔紫萱的意思,当时她也是这么对紫萱说的。而今她们主仆二人一搭一唱,这戏码她和木槿早就信手拈来,心里自然也知道,为难她的不是紫萱,下人没这个胆子,只不过是为了显得皇后宽和,下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替主子抱不平了。

蕊乔也不急着陈词自辩,只是哭,伏地痛哭,哭了足有半晌才缓过来道:“主子您不晓得,惠妃是叫赵美人害死的,她找人下的毒。”

“嗯。”皇后的手拍着臂搁,示意她说下去,“略有耳闻。”

“可下毒的人……”蕊乔低低的呜咽,“下毒的人是蔻珠,这丫头不知是怎么的中了邪,竟听命于赵美人,替她行事,最后被刑部的人查出来,赵美人怕摸索到她头上,就吩咐蔻珠一口咬住了说是奴才教唆的,奴才又是受了您的指使,您为了要害惠妃肚子里的龙种,还提前出宫去撇清干系。”

“什么!”皇后本来仰靠在那里,听了这话气的直起了背,骂道:“果然是个蛮子,本宫何曾有过这样的歹心。”

“当时宫里的闲言碎语漫天飞。”蕊乔啜泣道,“奴才是长乐宫的人,自然抵死都不能认,可蔻珠确然是我妹子,她指认我,咬死了不放,奴才百口莫辩,只有去太后跟前领死,但奴婢也对太后发过誓此事与娘娘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皇后闻言,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即便你死了你发誓都没用,皇嗣好端端的没了,太后终归是要疑心我的。所幸赵氏那个贱人可算是被陛下处置了。处置得好,竟是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蕊乔继续道:“还好有陛下。陛下知道娘娘您性情温顺,做不出这等事来,您更不会教唆底下的奴才干这样的事,但娘娘您不在,没人替奴才做主,陛下以为这个时候奴才若是死了,全然就像是畏罪自裁的,整件事更加说不清了,横竖最后您都逃不了嫌疑,为了娘娘的清誉,陛下就同太后撒了个谎。”

蕊乔越说越小声……

皇后听的入神,追问道:“陛下对太后说了什么?”

蕊乔苦着脸为难道:“陛下对太后说蔻珠陷害奴才是因为赵美人嫉妒奴才得了圣宠,可奴才和陛下之间清清白白,这一点娘娘您由始至终都是最清楚的。”

皇后像是已经想通了所有的关节,长出一口气,点头道:“本宫晓得了,你起来吧。”

蕊乔却还跪着,一边哭一边说:“陛下让奴才去太后跟前认了,说这是唯一可以既保住主子您名声又能保住奴才小命的方法,可奴才怎么认?奴才没法认。后来听说主子您要回京,奴才还暗地里高兴了一会子,谁知道主子您路上病了,奴才心焦,奴才知道主子您身体一贯不太好,奴才是宁肯自己死也不能催您回来的,而当时形势又太过凶险,奴才当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紫萱同情的看着蕊乔。

皇后道:“大约也是你的造化吧,起身来,起来回话,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是奴才心里过意不去。”蕊乔又哭了起来,接下去要说的事牵动了她的心绪,她的眼泪就如瀑布一般流淌了下来。“主子您不在宫里这段时间,废妃上官氏联合朝中的一些大臣以中宫无子为由逼陛下废了……”

“废了……?”皇后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废了我,对吗?”

蕊乔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陛下坚拒废后,太后便以开旨选秀作为交换,陛下只得同意,上官家于是送了吉嫔进来。”

“吉嫔?”皇后问,“就是现在和钟昭仪住在一起的上官蔷?”

蕊乔应了声‘是’,“陛下行围只带了她一个人去,因此回来她就有了孩子。”

皇后的金护甲在扶臂上拉住一条淡淡的痕迹,蕊乔继续道:“可是陛下不甘心为人左右,陛下说他只信得过主子您,既然奴才是主子的人,他便要奴才替主子您生个孩子。”

皇后诧异的看着蕊乔,蕊乔抹了把泪接着道:“奴才本就是个死人,在宫里行走那么些年,没有少挨白眼,多亏了主子方能过上点人过的日子,奴才为主子您尽忠,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可……可……”蕊乔膝行到皇后跟前,抱着皇后的腿哭,“可上官氏逼人太甚,几次三番的下药,奴才的孩子最后还是没了,那孩子已经七个月大,本来只要等孩子生下来,陛下就打算抱给主子您养,往后主子就再也不用怕被人诟病膝下无子了。”

皇后被整件事的内情惊骇到话也说不利索:“上官柳下的手?”

蕊乔点头:“先是给奴才下了红花,跟着吓疯了赵美人,把奴才推进了御花园的水池子里,奴才险些丧命,虽则人是救回来了,可孩子闷死在了身体里头。”蕊乔说到这里,哭的肝肠寸断,一下子气接不上来,人径直一歪,倒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手抚着心口,难受的要死了的样子。

皇后惊慌道:“怎么了?”

木槿在门外候着,紫萱忙拉她进来,木槿跪下来急切道:“娘娘自从被废妃上官氏害的小产就留下了心悸病。”说着,从荷包里取出孙太医制的保心丸,塞进了蕊乔的口中,没多久,蕊乔的气息总算平稳下来。

紫萱和木槿一起扶着蕊乔到贵妃椅前坐好,蕊乔对木槿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皇后说。”

木槿难过的用揩了下眼角,点头退了出去。

皇后看着她道:“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难为你了,蕊乔。”

蕊乔的大大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主子您回来了就好,我就不怕了。”

皇后的眼睛也一红,问道:“本宫问你,也就是说,如果陛下算计的没错,这个时候只要本宫回来,就能有一个孩子了,是吗?”

蕊乔一脸楚楚:“是,陛下是这么打算的,奴才是什么人?下等的人,哪里配的上陛下,不过就是替主子您分忧罢了。”

“别这么说。”皇后让紫萱去拿了一些药材,叮嘱道,“呆会儿让你的丫头带回宫里去,本宫瞧你还是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倒是比在本宫这里当差的时候更瘦了。”

蕊乔难过道:“在主子这里当差有主子您护着,主子不在,奴才日日如履薄冰。”

皇后叹了口气:“现今宫里有哪些人,你比我知道的多,你与本宫说道说道。”

蕊乔抿了口茶便将阖宫新来的美人一一悉数,例如珍贵人和吉嫔是怎样交恶的,贤妃又是怎样联合淑妃跟着再弃之不顾,明哲保身的,杜依人和储贵人也许略有些纠缠,等等……总之一席话后,出长乐宫之时,已是暮色四合。

第七十八章

木槿上前来扶住蕊乔的臂膀,见她走的有些跌跌撞撞,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蕊乔按了按她的手,“有什么回去说。”

木槿闷头应了。

人走后,紫萱回到皇后身边道:“主子,你说她的话能信吗?”

“*不离十吧。”皇后似乎疲惫极了,用手抵着额头,“蕊乔的身世你是知道的。”

紫萱顿了一顿,微微一颔首。

皇后道:“她和皇帝算的上是有血海深仇的了,落到这深宫里来为奴为婢,谁都有可能爱上皇帝,唯独她不大可能。本宫要的就是这种不可能。”

“还记得从前陛下每回来长乐宫,哪一回她不都是找着借口有旁的功夫让你们顶到跟前来伺候的?”皇后道,“她也知道自己戳在皇帝的眼窝子里徒徒惹人厌弃,到时候看着一不顺眼,干脆杀了泄愤,真是枉费这些年为奴为婢的苦都白吃了。”

紫萱细细一想:“如此说来,蕊乔姑姑……如嫔似乎确实是有意无意的总是避开陛下。”

“是啊。”皇后松了口气,“毕竟当年六王夺嫡,情景是何等的惨烈!本宫到如今都记得。陛下对她已是宽宏至极了,她自然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能避则避,不过她能答应借腹生子这件事,一则是为了自保,当然也有报答本宫的意思在里头,因为她好歹一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本宫身子秘密的人。”

紫萱正给皇后脱脚上的鞋,闻言手上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

整个未央宫,或者说整个皇宫,除了皇后她自己,还知道皇后是个石芯子的人统共只就三个了,皇帝,她,还有蕊乔。

皇帝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么多年来,和皇后同榻就寝就从来没有敦伦过,否则怎么可能一直无子。而她和蕊乔则是贴身服侍皇后的关系,作为皇后的心腹,她们自然将一起都看在眼里,只是必须把嘴巴牢牢地闭上,让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不然就该她们本人烂在棺材里了。

只是惠妃的事对皇后打击很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宫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怀上孩子,所幸的是,皇帝在登基后,首封了皇后的父亲为安国公,安国公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会母仪天下,于是这些年来不停在民间寻访各种名医,终于如愿以偿,让他找到一位世外高人,愿意为皇后诊治,只是有几个条件,一,要动刀子;二,既然要动刀子,就有生命危险;三,即便是动了刀子,最后也有可能失败。

所以这一趟善和之行,美其名曰避暑,实际上是皇后离宫去秘密进行手术的,且是一场并不完全有胜算的手术,很有可能到头来她还是老样子,但她必须冒这个险,她情愿去鬼门关前走一趟,也要试一试。

手术刚结束的时候,一切貌似安然无恙,皇后和安国公大喜,可后续的问题来了,避暑山庄虽则远离京畿,但仍是夏天,只不过比京畿凉爽了许多,皇后身上的伤口老结不起来,渐渐地就开始流脓,恶露不止,周身便隐隐有一股子腥气。

大夫用了许多的药都没能止住,好不容易等夏天过去了,刀口才算结上,那一段时间,皇后瘦的皮包骨,将养了这许久,面色可算好了起来,大夫是再三确定皇后果真无大碍了之后,才同意皇后起行,从善和回宫,这一路上她自己也知道身上恶臭难闻,故此总是不停的擦香粉,好几次惹得紫萱鼻子痒痒的,要打喷嚏。

皇后想起皇帝呆会儿还要过来,赶忙问:“紫萱,适才和太后还有陛下坐在一起,本宫没露出什么破绽吧?你给本宫仔细闻闻,可曾有什么怪味吗?”

紫萱道:“娘娘放心吧,安国公为娘娘找的大夫乃是当世名医,娘娘如今已无大碍了,更何况眼下寒冬腊月的日子,娘娘只须保养得宜,陛下一定瞧不出伤口来。”

话毕,也不知哪里说错了,皇后‘蹭’的甩了她一个巴掌,紫萱含着泪道:“奴婢失言,奴婢知错了。”

宫中有规矩,对宫女子许骂不许打,打人不打脸。只是除了皇帝之外,还真没见过几个不打自己身边婢女的主子,从前皇后惯常不打骂手底下的女孩儿,然自从手术后,皇后的脾性大变,紫萱也拿捏不住她的喜怒,只得忍着泪意道:“奴才知道主子您心烦,但是奴才还是要啰嗦,因为奴才是主子的奴才,咱们走的时候,安国公千叮万嘱,让娘娘您千万不能贪心急而功亏一篑,切记谋定后动,为了将来,要一步一步的,若不然伤了身子,是一辈子的事,娘娘得牢牢地坐在后位之上呀。”

皇后闻言恍惚的点了点头道:“是,你说的对,本宫方才一时失手,你不要往心里去。”

“奴婢不敢。”紫萱俯首继续为皇后除去鞋袜,期间见到皇后的脚肿了起来,心下又同情她,忙去打了热水来替她捂着,待消下去一些的时候,又按那位大夫的要求为她擦了药膏,忙完这些功夫,皇后吩咐她道:“这药膏味道委实是怪难闻的,你再去把本宫的香粉拿来。”

紫萱想说其实不过一些普通的药草气味,皇帝向来知道皇后身子骨不大好,有一些淡淡的药味正常,也不难闻,可皇后心虚,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你不让她涂脂抹粉,她便会如坐针毡使劲别扭下去,想想没法子,到嘴的话没说,乖乖的去替她取了香粉盒来看皇后往身上扑了一遍又一遍。

由于午宴在太后宫里用的饱满,皇帝之后便没有再传膳,皇后也只是喝了一点清汤,交戍时分,便摆驾长乐宫,前头提灯的宫人两排,足足八盏琉璃戳纱,身后逶迤的宫人不绝,动静闹得颇大,阖宫也知道,今夜是只属于皇后一个人的,全都早早的歇下了。

蕊乔回到了合欢殿后人似虚脱了一般,木槿心疼的直掉泪,道:“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了。”

蕊乔示意她小声,“我知道你是着紧我,可你而今是越发的没规矩了。那是一国之母,不是你可以妄议的。”

木槿道:“难为娘娘,奴婢也是……”说着叹了口气,“奴婢也说不好。奴婢想为娘娘分担,却不知从何入手。”

蕊乔爽朗一笑:“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能替我分担什么?你顾好你自己便是替我省心了。”

“也是。对了……”木槿担忧的揪着衣角,凑过去和蕊乔耳语道,“您说皇后会信娘娘您说的话吗?”

蕊乔道:“由不得她不信,这事儿本来八成就是真的。只不过……”她深吸口气,“心累的慌,自打你说了第一个谎,就会有第二个谎,紧接着你会说出越来越多的谎言来掩盖最初的那一个不被发现,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连自己都分不清说出口到底是真,还是假。”

木槿难过道:“总之今夜娘娘早些安置吧。”

蕊乔‘嗯’了一声,戏谑道:“反正他这段时间应该不会过来了,估计得忙着安抚别人呢。”

木槿嗔了她一眼:“亏得娘娘还有闲情逸致说笑。”

蕊乔涩涩一笑:“苦中作乐嘛!”

翌日五更,皇帝要早朝,本想让皇后多歇息一会儿,谁知皇后亲自起来给皇帝更衣,皇帝睡眼惺忪道:“这些事有下人做便是了。”

皇后恬然一笑:“臣妾觉得能为陛下做这些事很开心。”

皇帝的心上浮起一道影子,是他行围前,那人替他一件一件套上衣冠,依依不舍他远行,却又倔强的不肯说出来的样子。他有点焦躁的按下皇后的手道:“那就有劳皇后了。”

刚说完这句,便打了个喷嚏。

他一把拉过皇后的脑袋放到鼻子底下一闻,旋即无奈的笑道:“皇后你作甚抹那么多香油?”

皇后闹了个大红脸,赧然道:“臣妾以为陛下喜欢。”

皇帝道:“皇后不晓得,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朕没有一日好睡的,未央宫里长燃着安息香,昨夜和皇后一处,是朕近日来睡得最好的一天,想来是那淡淡的药香,让朕觉得舒心,你倒好,天一亮就把自己抹的跟花粉团子似的。”说着,一把握住皇后的手道,“朕说过,你是朕的皇后,就永远是朕的皇后,任它宫里翻出多少的女人来,这件事都不会变,这些涂脂抹粉的事情由得那些人去捣鼓便是,皇后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你原本是什么样,朕就喜欢那个样子。”

皇后听了很感动,泪光盈盈的点头道:“臣妾晓得了。对了,陛下,听说咸福宫的吉嫔有孕了,咸福宫如今住了那么多人,是不是该再拨出一个地方来给她安胎?”

这话是有意在试探皇帝。

皇帝还当真审慎的思考了一下:“咸福宫确然是拥挤了一些,不妨这样,让储贵人搬去和如嫔同住吧?原本朕是想着如嫔要安胎,让她有个清净地方,眼下她委实没这个必要,就让她和储贵人作伴便是。至于蔷儿……她年纪还小,与珍儿一起可以作伴,就不必迁居了。”

皇后的心蓦地一紧,淡淡道:“看来陛下还真是偏爱吉嫔,也难怪,本宫昨天见了也觉得是个伶俐人儿。”

皇帝深深望了她一眼道:“皇后该不是醋了吧?”说着,揽住皇后的双臂道,“朕的皇后可是什么时候都不使醋性子的,蔷儿不似上官柳,是个天真率性的孩子,很可爱,你以后与她接触的多了便晓得,朕可是吃准了她是会讨你欢喜的。她小曲儿也唱得好,皇后闷的时候不妨可以找她唱歌听下子。至于珍贵人,活脱脱一个贤妃,可是又比贤妃有趣多了。钟昭仪是个闷葫芦,与她们打不开话匣子,储贵人和如嫔又是宫里的老人儿,所以皇后往后不妨与珍贵人和吉嫔多走动走动,省的她们不自在,总以为宫里的规矩大,畏惧天家。”

皇后笑的平静无波,道了声‘是’,待时辰到了,便送皇帝出门。

第七十九章

之后一连几天,皇帝都与皇后同榻同食,每每接见外臣,也携带身侧,只让皇后在内室里静候,接着自顾自谈他的政事,似乎一点也不避讳让她知晓朝中的军机要务。

皇后贞静,望着她平金绣的鞋子发愣,又见窗隙日影渐移,照着粉彩牡丹纹的盘口瓶上的花儿似活了过来一般,以前她可以这样坐着等他一个晌午,而今却是心绪烦乱,总怕出什么漏子,因此站起来来回的踱步,见到皇帝宝座后的一盏屏风上绣的是鹦鹉,一针一线,栩栩如生,她脑中顿时有如一口井正疯狂的喷涌出些什么。她按捺住心头的躁动,又稳稳的坐到了贵妃椅上。

皇帝忙完了便回到内室与她下棋,皇后谆谆的劝诫道:“臣妾外出多时,陛下厚爱臣妾,臣妾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因而就厚此薄彼了。陛下说是不是?”

皇帝淡淡道:“皇后是要劝朕常去后宫走走?朕知道你体贴,也大度。可朕就是懒得动。你在这里陪着朕,朕觉得很好,舒心的很。”

皇后的手抚盖在皇帝手上:“臣妾与陛下的岁月来日方长,而后宫的滕御们一年却未必能见上陛下几回,适才臣妾听见外面似乎是秦大人求见,秦大人执掌户部,是陛下要倚重的人。”

皇帝落了一粒子道:“你看,皇后你不专心,又输给朕了。都第几盘了?朕初初让你十粒,现在二十粒了,你还是输。”

皇后莞尔一笑:“陛下棋艺精湛是其一,其次是臣妾也乏了,想先回长乐宫去。”

“好吧。”皇帝撸了袖子,“那今夜就依皇后之言,由珍贵人侍寝吧,不过朕费事去咸福宫,就让人搬她过来吧。”

皇后的脚步一个踉跄,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意道:“且就按陛下的意思办。”

是夜,秦淑珍便在宫人们的引领下到了勤政殿,鸾仪殿是他和蕊乔呆过的地方,他不会让任何人染指,故而秦淑珍只有到勤政殿伺候,她去的时候称得上是欣喜若狂,只因那是皇帝日理万机的地方,没有哪个女人有如此的殊荣。

规规矩矩的进去请了安,皇帝正坐在后室的案台上饮酒,脸色微有醉意,道:“起来吧,大冬天的,别在地上跪了太久,朕瞧着心里也不忍。来吧,到朕身边来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

秦淑珍优雅的落座,蜜色的汁水缓缓淌进杯中,秦淑珍只抿了一小口便皱起了脸,皇帝伸出食指摸了摸她的嘴唇道:“怎么?很辣吗?”

引诱性的动作让秦淑珍赧然的低下头,轻声道:“也不是很辣,就是臣妾不会吃酒。”

“这样啊……”皇帝似乎有些扫兴,“朕以为你表姐酒量那么好,每次朕喝醉了,都是贤妃料理的,你应当也是巾帼英雄,再者吉嫔也是能喝的,丝毫不让须眉,你与她交好,真没想到你居然滴酒不沾!”

秦淑珍最恨被拿来与上官蔷比较,勉强的笑道:“陛下叫到,臣妾自当奉陪到底,也谈不上滴酒不沾,只是酒量不济,怕到时候醉酒误事,惹陛下笑话。”

皇帝笑的别有深意:“酒只会助兴,从来不误事。”

秦淑珍脸一红,仰头又是一杯。

两人一壶的酒分甘同味,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秦淑珍已是醉的不省人事,皇帝却还好端端的,继续喝着他的桂花酿,喝完了桂花酿,又转碧叶青,从前做皇子的时候,为了怕被扯到夺嫡案里,他自请到老远的地方当差,那里漫天遍野的黄沙,他蹲在山洞里和其他士兵们一起,连当地火辣辣的烧刀子也喝过,这些小酒于他而言委实是不痛不痒。

那一年他才十几岁,远在偏僻的荒漠,心里想着的是,傅蕊乔你可别还没等我回去就嫁了人,你要是嫁了,别怪老子到时候对你不客气。

夜里营帐里的篝火一丛又一丛,像他心底压抑的火苗,他离得蕊乔越远,越觉得思念,听到睡不着的士兵们低低的歌唱:祁连山的花儿不及你的笑颜,长白山的雪色不如的美,挚爱的姑娘啊在我心里百转千回,请等我他朝与你一同看日出与荒野。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之前莫名奇妙的感情,为什么因为她时而高兴时而愤怒,为什么总是失控对她恶言相向,为什么管事的送了那么多女孩子来他一个都看不上,因为他心底有一个姑娘,祁连山上的扶桑花都比不上她笑起来的样子,长白山的雪都没有她的皮肤细腻。他想她的心百转千回,在这一刻总算是弄懂了。

他把秦淑珍抱到自己平时午睡的罗汉床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些女孩子啊,如果愿意去找个良配该多好,为何非要绞尽脑汁的进宫来,为了家族的权势?为了个人的虚荣?

他有时候对她们有点同情,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泾渭分明,这世上不是每个姑娘都像傅蕊乔似的那么傻不愣登的愿意在宫里被人当宫女使唤了足足七年就为了与他隔了一点点的距离,好看起来不那么遥远。

想到这些,他再多的同情也灰飞烟灭了。

秦淑珍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自然是衣衫不整,她拿被子掖在胸口唤了一声:“陛下……”

勤政殿里没有声音,皇帝去上朝了。

很快门外侍候的几个小宫女听到了她的动静,进来服侍她梳洗,一边偷偷地恭喜她道:“珍贵人您真是好福气,那么多位娘娘里头您是第一个被陛下带来勤政殿的,连主子娘娘都没有过呢。”

主子娘娘说的是皇后,秦淑珍的心里不免有小小的得意。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的侍女去了哪儿了?”

“奴婢叫晴音,是御前的人,娘娘的贴身婢女绿萝在殿外候着呢。”

秦淑珍任由晴音替自己梳洗妥当,又叫了绿萝进来帮她篦头发,没多久出了勤政殿,晴音嘱咐道:“娘娘,但凡是承幸了的小主隔日都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谢恩的,请小主千万别忘了。”

秦淑珍笑着道了声:“多谢姑娘提点。”一边示意绿萝打赏银子,晴音往袖子里一拢道:“娘娘慢走,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出声儿。”

秦淑珍‘哼’的一笑,志得意满的走了。

一路上,绿萝道:“娘娘,咱们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秦淑珍淡淡道:“那有什么,这不是意料中事吗?我那个表姐年老色衰了,除了会替陛下按摩几下脑袋还会什么?吉嫔又怀着身子……”

说道这个,秦淑珍面露一丝不甘。

绿萝见了有点害怕,赶忙道:“娘娘也会有的。”

“希望如此了。”秦淑珍阴阳怪气道,“不过在我有之前我可不希望别人有。”

绿萝偷偷的抬了抬眼皮,觑她一眼,按捺下心头涌起的强烈不安。

回头到了长乐宫,正好遇上请安的其他人,个个冷的缩着脖子,只有她一个套着皇上御赐的鹤云豹,显得尤为突兀。

皇后的腿上压着一直珐琅花鸟手炉,望着她笑道:“珍贵人今儿个当真是明艳动人。”

吉嫔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却什么都没说。

秦淑珍笑意吟吟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其实是嫔妾厚颜问陛下讨来的,只因想到吉嫔妹妹怀着身子,还要赶着风雪来给皇后主子您请安,身上又没有什么御寒的衣服,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吉嫔气极反笑,嗔道:“珍姐姐对我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