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恒颇是得意地道:“回舅母,我妻子正是这温汪氏的嫡孙女,是她一手带大的。”

“啊——”秦太太眼睛发亮,“这么说来,你妻子是个贤惠能干的女子。”

“是,她很能干,能干得有时候让我惭愧。”

秦太太得意地笑了,“当年我还待字闺中时,就曾说要做一个不输男儿的女子,哈哈…”

可仕途、军营到底容不得女子啊,冯家的兄弟个个怕她与他们争抢官位,变着方儿、想着法儿地要把她嫁出去。更有自幼感情好的兄弟,将她扮成男儿,领着她满京城的乱跑,就是为了让她动心,好让她早日出阁。

那些日子,年少的秦太太见过了很多的京城英俊后生,才子、侠士都曾见过,可她就是谁也看不中。

那日,她与兄弟俩在街头闲逛,一抬头就看到一队奉旨征讨西凉的军队,领首的是京城秦守将,此人正是秦怀玉的父亲,据说曾平叛过山东匪乱,又曾打过南边海匪,颇会打仗。而秦怀玉正值年少,那时他是十八岁,秦太太还能清楚记得秦怀玉当年的风姿。秦怀玉意气风发、威风凛凛,骑在骏马背上,手提长枪,那一身风姿刹那征服了她的心。

只一眼,她就认定他了,便放下话道:“我冯莲这辈子要嫁就嫁秦怀玉”,兄弟们竟个个慌了神,说我怎么能嫁给京城守将秦守将之子,这才是五品武官啊。

她不管不顾“要么让我嫁,要么我一辈子不嫁,我还想女承父业。”最后几字,才是兄弟们最怕的,只因她的武功、兵法比兄弟们学得还好,他们打不过她,只能与她说软话,甚至还帮她说服了父母双亲。

冯老太爷那时还健在,时常摇头叹息:“莲儿若是男儿身,我们冯家中兴有望。”然,他的儿子们到底没保住西军都督的世袭官职。

秦太太的笑声很爽朗,那是不屈的、坚强的笑声,就似雪地里埋着的草根让人看到了春天蓬勃的希望,又似白雪世界里的红梅,凌寒不畏,傲然而立。

叫枣花的妇人捧来了茶水,笑盈盈地道:“贵客用茶。”

这是河西人特有的待客之道,若有贵客来了,捧上自家做的油饼、点心,再倒一盅热茶,茶是放过白糖的,喝起来有些甜,还有的放咸,喝着极浓的茶,吃着油饼,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河西人通常一天只吃两顿:午饭、晚饭。早饭便是煮茶吃点心,对于贫寒人家来说,买不起茶叶,就自行采摘春草叶儿、或是春树嫩芽制成茶叶,用来当茶喝。

秦太太笑道:“阿恒,你坐,我下厨给你做面吃。”

慕容恒想阻,秦太太已经穿上鞋进了厨房。

这里,就是秦家人住的地方,地方不大。

进门右厢房是厨房,厨房通常是家中专伺做饭的儿媳夫妇所住,多是长房长媳,秦家也不例外,住在厨房的是秦大爷夫妇。厨房有灶台,置有两口大锅,一个是砂锅,一口是大黑铁锅。另一侧就是火炕,炕上整齐地叠放被褥,上头盖着一块布,布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颜色已经褪掉,想来这布已经用了多年。

左厢房住着秦二爷一家,炕头也叠着被褥,一个妇人头裹着白巾,正怀抱着孩子在哄。

在通往后院的地方有一道破旧的木门,那边传来了几个女娃的说话声,却是孩子正在给几只羊喂干草,时不时传出羊儿的咩咩声。

大些的女孩歪头走来,在离慕容恒几步外时,道:“我娘说,你是我们家同乡,为甚我以前没见过你?”

慕容恒道:“隔得太远,故没来往。”

秦怀玉有两个儿子,现已在此地娶妻生子,长子媳闺字刘枣花,育有三子两女,次子娶妻郭春分,据说是春分那日生的,育有两子两女。男除了嫡长孙跟着祖父、父亲时常行走军营,其余四子皆在镇上唯一的私塾里读书。

郭春分前几日刚产生了一个女儿,正在坐月子,便是慕容恒站在院子里瞧见的那

tang个头裹帕子的妇人。

秦家的三个女孩并未上学,素日就由秦太太教导着,然后大的教小的,倒也认得不少字,只是说到写字,一个个就跟狗儿趴似的,但家里人也不拘着他们,用秦太太的话说“你们会认就行,免得将来大了,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写得差些没关系,但总得会写。”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叩门声。

乳字秦五姐的姑娘飞野似地打开门,一看到人就大喊:“是祖父回来了!是祖父…”

几个姑娘一下子围了过来。

秦怀玉笑声朗朗,一把抱起其中一人,从怀里掏了一把糖:“来,你们分作吃了,记得给你们哥哥也留上几块。”

刘枣花伸颈探头,“五姐儿,你多大了,还跟着妹妹们闹,快来厨房帮忙,你祖母得陪客人,越发没个规矩。”

秦五姐吐着舌头,一扭头扎入了厨房帮忙。

秦怀玉立在院子里,望着慕容恒久久说不出一个字,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眼里似有激动,却最终化成了一句:“坐炕上吧!”

“好!”慕容恒随他进了上房,甥舅俩双双坐在炕上。

秦怀玉道:“你娘可好?”

“好。”

秦太太便将自己知道的低声告诉了秦怀玉。

他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秦妃被贬冷宫已经怀有身孕,且在冷宫还生了一个公主。

初次见面,慕容恒在秦宅用了午饭,吃得不多,他到底还是吃不惯西北的饭菜,但秦家人却已经早已习惯。

据秦太太所讲,她的两个儿媳都是土生土长的河西人,枣花是玉门关守将之女,次媳春分是镇上医馆加私塾先生的女儿。郭先生是阳关镇唯一的秀才,也只收了十三个孩子在私塾读书,而秦家就占了四个孩子。

吃完了饭,慕容恒道:“对外,就说我是秦将军的族侄,做生意途经此处。天黑后,挑个不被人留意的时候,让他们把王妃预备的礼物送来。”

二安子应了一声,与暗伏在外头的侍卫递了话。

*

夜,深了。

慕容恒还坐在上房,秦怀义的两个儿子秦承嗣、秦承业坐在一侧,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亲戚,让他们喜出望外,秦家在这镇子上住十年了,还是第一次有来自秦家的亲戚。

屋子的桌子上,满满地堆放着茧绸、布料,没有宫绸贡缎,这是温彩考虑到他们的身份,这样的衣料在这小镇上太过扎眼,预备都是寻常的茧绸,又备了一些寻常百姓穿葛布、苎布、麻布,多是蓝底白花,又或是蓝黑色的布料,满满的竟有十几匹之多,茧绸各种花式也备了十二匹。

而备的食材、美酒,都一并放到了右厢房的库房里,又有好几包小孩子吃的糖块。

慕容恒不解地道:“舅舅,几年前我彻查了秦家的案子,发现你的罪订得很奇怪…”

秦怀玉脱口而出,“别查了!”几乎不假思索。

秦承嗣也惊呼一声“爹”,同样吃惊的还有秦承业,他们皆不明白秦怀玉到底是怎么想的。

“舅舅,为什么不能查?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但卷宗里提到了‘通敌判国’罪证…”

秦怀玉打断了慕容恒的话,“承业,你到外头候着,莫让人靠近。”

秦承业不愿离开,却起身应答一声,出了上房,拿了一只矮杌坐在院子里,一双眼睛却警惕地看着外头。

这么多年,他们兄弟都问过当年这件案子的事,可秦怀玉淡淡地道:“我们全家的性命,是你姑姑去冷宫换来的。”

秦太太给秦怀玉倒了碗酒,他饮了一口,语调平和地道:“我知道这是谁做的,你母亲也知道,否则你母亲不会自愿步入冷宫,替我们换来一线生机…是我连累了怀璧,我答应过母亲,说会护她周全,可最后护我们周全的却是怀璧。”

慕容恒听到一团雾水,“舅舅,你告诉我真相吧,否则我不会甘心的。”

秦怀玉盘腿坐在炕上,看似平静,心头却是暗潮起伏,“答应我,你要尽快离开这儿,以后都别再来了,我已经连累了你们母子一回,不能再连累你们。”他扬了扬头,看着门缝外的漫漫长夜,思绪似也回到过往。

“阿恒,你可知道,当年顾皇后与怀璧,是同时遇到当今皇上的,那时候的皇上还不是皇上,他是先帝的二皇子,是德王殿下。顾家祖上与我们秦家也有交情,那时候顾峰,就是顾谦的父亲入京给先帝贺寿,他们便住在我们秦家的别苑…”

那时候的秦家,在京城也算是世家大族,虽不及肃毅伯谢家、护国公李家,却拥有美名,也是京城十大世家之一。京城世家的秦家、南安世族的顾家,又因两家是世交,便有联姻之意。

也是在那时,正值豆蔻年华,又长得美丽清秀,性子柔顺的秦怀璧颇得顾峰夫妇的喜欢,便提出要替嫡次子顾让(现在的建安伯)求娶之意。

就在两家

议亲之时,一场大燕皇家的秋狩却生出了意外,二皇子德王在皇家猎场被人暗杀,慌乱之中,他逃到了秦怀璧的帐篷。

慕容恒道:“舅舅是说,皇后与我母妃早就相识?”

这么多年,他竟不知晓此事。

皇后为什么要瞒,或者说是秦荣妃为什么从不提及此事?

秦太太点头道:“若不是那次秋狩生了变故,你娘许就由你外公做主许给顾让为妻。可是,也正是德王的一场避杀,他遇到了你娘,也同时认识了当今的皇后。你娘的性子,想来你也知道的,她在家里人面前活泼单纯,可在不相熟的人和或男子面前,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模样…”

德王是尊贵的皇子,从小到大身边环绕的都是女子,是她们追着他、讨好他,偏他遇到了一个拒他千里的秦怀璧,竟越发来了兴致。

因那一次偶遇,皇后顾诗却对德王一见钟情,她悄悄告诉秦怀璧“怀璧妹妹,我喜欢德王,我想嫁给他,只是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心思。”

因秦怀璧早知了此事,她对德王慕容烨就更没有想法和念头了。

然后,这时候慕容烨似被触动了什么,隔三岔五地拜访秦府,给秦怀璧送明珠,给秦怀璧送只有宫中的脂粉,换来的却是她不为所动的话语:“这珠子太过珍贵,无功不受禄,德王殿下,你还是收回去吧。”“脂粉是好,可我不喜欢,你收回去吧。”

慕容烨何曾被人拒绝过,还是这样直白得没有半分温婉的样子,越发不服气,心里便暗暗发狠,一定要得到秦怀璧。

为打动美人心,慕容烨便想通过丫头传递书信。

然后,两个如花妙龄的小姐在阁楼相对:“怀璧妹妹当真不看他的信?”

“不看,不看!”

“好,你不看,姐姐就帮你把信退回去。”

而这封信,却直接导致了两人的身份转换。

顾诗带着信,原想退还给德王,如此她也有一次与德王说话的机会,可是好奇心却逐使她拆开了信,一看之下,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是一封德王表白情意的信不假,喜的是德王竟在信中藏了《婚书》,上面更是清楚地写着德王的名讳,他还在信中说“若你愿意嫁我为妻,便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

顾诗久久握着信,看着那一页婚书,更望着那“慕容烨”几字,“德王妃是我的!是我的…”她握起了笔,却在原该写下秦怀璧名字的地方,写下了“顾诗”二字,她咬了咬唇,不甘心良久,却提笔模仿秦怀璧的笔迹给德王写了一封回信。

秦太太说到这儿,喝了两口美酒,吐气之间也是一股酒香,“顾皇后便以替德王、怀璧送信为由多了接触。那一年,顾峰在京城置下了一处顾家别苑,不久后他们就搬出了秦家别苑,这一搬离后,顾家却再也没有登秦家的门。

年节之后,先帝替德王、顾诗赐婚,却在不久后,德王到秦家,告诉翁爹与将军,说他会在同一日迎娶怀璧为侧妃,语调强势,不容拒绝,甚至还留下话,‘若秦家不嫁此女,就是冒犯皇家,满门获罪。’”

虽然秦太太说得简明扼要,但慕容恒却知道,皇帝从最初的爱慕,到后来的生怒。

那一年同一天,顾诗与秦怀璧同时嫁入德王府。

而秦怀璧却冷冷清清独自坐在屋子里,她不明白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拒绝德王,是不想与顾诗抢夫,可为什么顾诗却由着德王要强娶她。

不久后,顾诗有了身孕。

德王第一次踏入了她的房间,那不是温柔,而是报复与折磨,终于有一天,秦怀璧的丫头控制不住,看着一次次满身伤痕的秦怀璧,她鼓足勇气,责问德王:“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家小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娶她,却不知疼惜,你娶她就再三伤害她,为什么?”

那一声为什么,德王咆哮道:“本王一生,从未有人给过我如此大的耻辱,是你不要我的喜欢,不屑我的赏识,将本王的尊严狠狠践踏在脚下。”

丫头大声吼问:“小姐何时羞辱过你?你与顾小姐好,她是真心祝福你们的,可她心里也难受的,她不敢看你的信,是因为旁边站着顾小姐,顾小姐在一边口口声声说她有多喜欢你,她不愿伤了顾小姐的心。你给她唯一的一封信,她不是不看,她是不敢看,她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你送的夜明珠,她是不敢收受,你当着顾小姐的面送来,她如何敢收?她不能落下私相收授的罪名。你若真的在乎小姐,怎不为她思量,想她的难处。”

德王的身子微颤,“我给你唯一的一封信…”

他写过好几封,可她第一封的回信都尽皆鄙夷与羞辱之能事,这也是他一定要娶她的原因,他娶她就是为了羞辱她、折磨她,将他所受的羞辱统统都还回去。

“秀珠,别再说了!”

“不,奴婢要说,小姐到底做错了什么?小姐后来因退还明珠、因退回那封信的事特意写信道歉,也在信里表

明了她对你的心意,小姐说:只要你处理好与顾小姐的感情,她是愿意嫁你的。可小姐等来的是什么,等来的是你要娶顾小姐为妻的事…”

德王道:“你给我的回信…给谁了?”

他无法相信,他们之间竟出了那么多的岔子。

秦怀璧不语,只独自含泪,她原就清丽出尘,气质别样,就像是一株纤尘不染的净荷,不忍看她沾上尘埃。

秀珠道:“是奴婢亲手交给李长喜的。”

李长喜,德王身边的侍卫兼太监。

“这个死奴才!”德王转身离去,在他的坚持下,李长喜才拿出了那封信,待看罢了内容,他方才知道,秦怀璧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愿伤顾诗,不愿嫁入皇家,她太清楚皇家的争斗与暗潮汹涌。

德王又拿出了这几月来收到的“秦怀璧回信”,请了书画坊的掌柜检验笔迹。

“回殿下,这两封信并非一人所写。”

“你何以见得?”

“殿下且看这封署名惜若的信,字体娟秀端方,又透出一股子孤芳自赏的风雅,以字当人,这字的主人应是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再看这封署名怀璧的信,虽笔迹神似,却模仿到了其形,而未有其神。”

“先生的意思,这两封信是两个人所写。”

“正是。虽不是一个人,但这模仿之人却也极有本事,确实模仿得像,若不是我等善于鉴别书法丹青之人,只怕就被骗住了,但二人署名不同,即便怀璧小姐努力模仿惜若小姐的笔迹,到底是有其形而无其神。”

慕容恒闻到此处,心情越发沉重,母妃年少时竟被看重的手帕之交算计和利用。“舅舅、舅母,你是说皇后擅长模仿他人笔迹?”

秦怀玉肯定地道:“正是如此,当年若不是她模仿怀璧笔迹,就不会触怒德王,而德王更不会答应迎娶她为妻。直到后来,德王才知道,先帝会赐婚,是因为顾皇后拿出了一份德王笔迹所书的《婚书》给太后看,太后一眼就确认顾皇后就是德王心动之人,这才在先帝面前求了情,先帝也才会下旨赐婚。”

一场阴差阳错,一个纠结于爱情与手帕姐妹情间的秦怀璧,却被人无情的算计与伤害。

后来,还是德王的皇帝自然知晓了其间的真相,李长喜久久不拿出信,也有他的原因“属下以为,既然德王要娶顾小姐,那么断了对她的念头也好,所以…就一直没拿出这封信。”

秦太太道:“后来真相大白,但你娘心地太过善良,居然劝德王莫要追究顾皇后之过,还说顾皇后已怀有他的骨血,当善待她才好。之后,这件事就被你娘和德王给瞒了下来。德王却来找过将军一回,说你娘的性子太过善良、单纯,又不肯算计伤害他人,他与将军承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护住怀璧周全。”

秦怀玉冷笑一声:“他的话就是一句屁话。因为怀璧,我助他对付陈王;最后却因那不知从哪儿搜出来的密函,指责我通敌叛国…”

第308章 疑惑

慕容恒沉默良久,从顾诗模仿秦怀璧的笔迹与德王写信来看,顾诗就不会是个寻常女子,自己如愿以偿嫁给德王,还让德王因怒强娶秦怀璧。

皇帝的心里又藏有什么秘密?他明明最是宠爱秦荣妃,却将心爱的女子弃于冷宫十四载。

而皇后看似荣宠,却险些连唯一儿子的性命都保不住匀。

这桩桩件件的背后都显得怪异。

若不是秦怀玉夫妇知晓当年的往事,慕容恒不会知道,原来秦荣妃早在年幼时就已认识顾皇后,且两人还是手帕之交。

他沉吟道:“这么多年,为何母妃不与我提及此事。”

秦太太面露感伤,又难掩愤怒,“惜若与顾诗同日嫁给德王为妻妾,但那一日前,顾诗令丫头来传话,说要了断她与惜若的手帕情分。以惜若与我们秦家的骄傲,又怎会再提以前认识顾诗的事。

秦家也因为这件事与顾家断了交情。曾有一度,险些成仇。明明是顾家失礼在前,偏生顾家放出话来,说我们秦家要攀高枝,瞧不起顾家,要把惜若许给德王…

为这事,怀玉曾想冲到顾家争辩一二,还不待他上门问清楚,顾谦便上门提出两家绝交的事。掇”

秦承嗣恼道:“这顾家就是卑鄙小人!”

秦太太讥讽道:“他们算计了人,还让秦家背了恶名。”

秦家也因此有苦难言。

慕容恒心头一紧,秦荣妃不与人争斗,在宫中以一种异样的姿态而存在着。秦荣妃看似不问世事,但内心是骄傲的、孤芳自赏的,既然顾诗说了与她断绝情分,就自不会再提年幼时就与顾诗相识的事。

而秦怀玉见顾谦登门断绝来往,在外人看来是不堪秦家将秦怀璧许给德王而怒,可实则却是顾家理亏,秦家虽是武将,却是骄傲之人,对方已经把话说得狠绝,又岂会再缠着对方继续交往。

那时的顾家,虽是南安大族,可家中做大的官员也不过是五品知府,又如何与秦家的权势相比。一见顾诗嫁给德王为正妃,立马就翻脸。

那件事,理亏的原是顾家,顾家不知补偿,反而怕被人说破真相,竟借机与秦家断绝世交之情。可见顾家就是卑鄙小人,便是顾诗也是心机深沉,以慕容恒的推测,当年顾诗一定瞧出秦荣妃对德王有意,这才在秦荣妃面前两番三次地说她喜欢德王,就是要逼秦荣妃不能对德王生情。

自此后,秦怀璧兄妹不再提与顾家的关系。秦荣妃不说,慕容恒又怎能知道尘封的往事。

慕容恒问道:“舅舅,通敌密函不是你的?”

秦承嗣道:“自然不是父亲写的,父亲随祖父征战西北边陲,怎会与西凉皇子勾结,我们秦家可杀了数十万西凉将士。”

就凭这点,秦家也不可能与西凉勾结背叛大燕。

秦怀玉道:“最让人不解的是,那密函上的印鉴确实是西凉皇子的,且这皇子如今已贵为西凉皇帝。后来,皇上曾拿他们送来的文书比对,一致认为那密函是西凉皇帝的笔迹。印鉴是真的,笔迹是真的,但这事却不是我做的。”

早前,慕容恒还怀疑是皇后模仿,现在却被证实是真笔迹。

“这是西凉人的挑驳离间之计?”

“案子虽然漏洞百出,可因密函,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秦家杀了太多西凉人,这是他们的报复,只是怀璧却被我所累,是我累了你们母子三人。”

“舅舅说哪里话,这事怪不得你。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查清这件事,还秦家一个公道。”

皇帝没有杀秦家,更没有灭秦家满门。

慕容恒问道:“舅舅,当初不是说秦家上下刺配充军、服苦役么?”

秦太太道:“我们全家却是在西北矿场呆过几年,后来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每过一阵子,便有几个秦氏族人失踪。直至十五年前,我们夫妻因中了迷香醒来,发现失踪几日的承嗣、承业也在身边,吃了一惊,才听那人对我们道‘皇上知道你们是无辜的,可又无证据证明你们秦家清白,只能按律处罚。今儿我便送你们阳关,从现在开始,秦将军化名秦牧,这是你的出身、阅历,还请秦将军、秦太太记牢了。而两位公子,也化名秦承嗣、秦承业。’”

不需问,那个救了秦将军一家四口的人是皇帝的人。

是他派了人将秦将军带离矿场,又将他安排在阳关镇守边陲。

秦承嗣道:“八年前,二弟去河西府置办年货,偶遇一位族人,闲聊中得知,他们一家也是先是孩子失踪,后大人失踪离开了矿场,如今在河西府郊外一个小镇上安顿下来,日子还过得不错。”

皇帝并没有杀秦家一人,除了秦老太爷、慕容恒的外公在发配途中病亡,路上又有几个年老体弱的族人病故后,并无甚大伤亡,秦家已经融入到西北百姓的人群中。

皇帝做这么多,大抵是为了秦荣妃,一个原本无心嫁入皇家为妇的女子,却因他的强势与执著被迫嫁他为妃,成亲前

tang被人算计、伤害,结为夫妻后,也保不住他人的算计伤害。

由此可见,皇帝一生,虽有后妃若干,而情系、喜欢的唯有秦荣妃一人,因为在乎她,甚至用尽心思保全秦氏一族,哪怕是寻常的族人,也因皇帝的原因得已保全性命。

慕容恒联想种种,越发能肯定,当日他在养性殿上听到的那声“二郎”,定然是秦荣妃唤的,可她为什么要躲着,是不想让他知道,她是皇帝一生真爱的女子?

秦怀玉将剩下的大半碗酒一饮而尽,冷声道:“这件案子查不清了。”若是西凉人刻意报复,又怎会替他翻案,还他清白。

慕容恒沉默良久,难怪秦荣妃叮嘱他不要查,这原就是一件查不清的案子,除非西凉人开口道出实情,否则一辈子都休想查清。

秦太太道:“当年,我们怀疑过一个人。”

“谁?”

“顾皇后,顾家。”秦太太道:“那密函是在顾谦带人搜索书房时找出来的,我们秦家守卫森严,上至老太爷,下至烧火丫头,武功皆是不俗,若有人将信藏到书房的可能没有,唯一的可能,便是在顾谦搜查时将密函藏入书房的。”

顾家做得很严密,为了不让群臣怀疑到顾家的头上,那段时间顾皇后与冷、周二妃走得很近,几乎是三人情同姐妹,却独独在那时孤立秦荣妃一人。

信若是顾谦藏的,那么顾家就与西凉皇族有过接触。

这件事顾谦的嫌疑确实很大,秦家被治罪,之后是秦荣妃被贬冷宫,这最大的得益者是顾皇后与顾家。这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顾皇后被册皇后之后,皇帝封了顾谦为荣安候,封其弟顾让为建安伯,却不允顾家长住京城。就如现在,顾谦虽在京城,皇帝却不愿将重要职位安排给顾家。

秦家怀疑是顾谦陷害秦怀玉父子,但同样的,皇帝从来就没相信过顾家,如果皇帝不信顾家,是否也从未信任过皇后。

身为一代帝王,明知被皇后算计、戏弄,却几十年要容忍皇后,真的是因为秦荣妃求情才宽容了皇后么?

恍然之间,慕容恒似触到了什么。

冷淑妃并不得宠,可最后冷家封候晋爵,甚至皇帝让冷昭做了西路军都督一职。

再说周家,周惠妃是最早替皇帝育下儿子的女人,可周家的起伏存在,似乎都是为了另一个人存在——顾皇后,这是不是在说,无论是冷家的重用还是周家的势大,其实皇帝是在用这个方式在牵制顾家,甚至借周惠妃、冷淑妃来牵制顾皇后,皇帝是用帝王权术来打压皇后,避免她在后宫独大。

周惠妃使计陷害太子姬妾,害得太子姬妾屡屡落胎,因周良娣滑胎,皇后触到了一些线索,却在一夕间所有关键证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周家在家主死后、田家覆灭后以周惠妃的能耐根本做不到,便是大皇子也不能做到,只有一个解释:在后头暗中保护周惠妃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皇帝!

如果帮周惠妃清理麻烦的暗手真是皇帝,那么他一早就知道周惠妃在防太子有后,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恒忆起皇帝那日养性殿说的话,他曾道:“顾谦教导大的皇子怎能与朕教/养大的皇子相比”,言辞之间颇是得意。

慕容恒走近秦怀玉,压低嗓门道:“舅舅,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说。”

慕容恒用只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可知道流星阁?”

如果秦荣妃是皇帝一生真心喜欢的女子,那么他许就是皇帝口中所言“朕养大的皇子”,除非那个授他武功的银面具神秘人是皇帝。如果真是如此,便能解释得通。

秦怀玉惊愕,打了个手式,秦承嗣与秦太太退出上房。

秦太太直接去了秦承业妻子郭春分屋里。

而秦承嗣则是在与秦承业低声说话,抬头能看到厨房烛火映衬出的妻子背影,又有儿女们或读书、或做女红的身影。心中柔暖,虽然远离了京城是非地,但这些年他们一家何尝不是快乐平安的。

秦怀玉很快转为沉思,“世人皆说这是江湖门派,但据你外祖父所说,流星阁属于皇家秘密。创建于永乐皇帝,之后便由每代皇帝直接掌管,他还有一个称呼——大内十二肖。”

“十二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