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秦怀璧在冷宫,皇帝也是常去的。这么多年,顾皇后一直以为自己谋算得天衣无缝,她在算计人,可皇帝一样算计了她。

慕容恒登基,秦将军案就要翻案。

慕容恒登基,她就要迁离凤仪宫,住到属于太后居住的宫殿。她住康宁宫,而秦怀璧住在荣寿宫,虽皆是历代太后居住的宫殿,两宫的名字却大相径庭。

要她安宁,却给了秦怀璧荣崇。

康宁宫很安静,但每日早晚,贤昭太子慕容恪的妻妾、女儿们会来请安。

太子宫所有未曾生养的姬妾,尽数赏白绫三丈殉葬,育有平柔的胡奉侍殉葬,曾经的废太子妃贺兰雪殉葬,唯有谢良娣、李良娣活了下来,她们各育有一女,一个是太子的长女静娴,一个是太子的幼女宁雅。

顾太后不喜欢她们,看到她们,就会让她想起早逝的慕容恪。

她总是板着脸,冷漠而无情地看着她们,甚至对太子的几个女儿也没好脸色。

她是太后,可太上皇还在,太上皇只住在荣寿宫陪秦太后。他早已经忘了她,她虽是太后,却是一个没有子孙的太后,没有自由,不能离宫,更没有人相陪。

终于有一天,康宁宫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现在是顾太后了,更有封号“敬”,可这个封号更像是“静”,因为这里静得像是一座无人的鬼宫。她睁开双眼,视线停驻在外头,夕阳下一道阴影移来,只听脚步她便知道是秦太后,是秦怀璧。

“怀璧,你是来向我炫耀,告诉我,你赢了。”

“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顾太后为自己的话觉得可笑,是,若是旁人指定是如此,可这来人是秦怀璧,她不会,她是这样的干净,无论世事如何变换,她一直都这样,对荣华不关注,对权势不介意,甚至可以无视一切。

有时候,顾太后会想:秦怀璧一定没有她爱慕容烨深,可就是这样的秦怀璧却得到了慕容烨最多的感情,这样的秦怀璧在慕容烨的心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秦太后进了大殿,还如以前那样,款款欠身行礼:“姐姐,阿恒要给我哥哥翻案了。”

顾太后心一沉,这一天到底来了,“他找到陷害你秦家的证据了?”

“是。”秦太后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就算入了冷宫,她不曾自弃,而今身为太后也不张扬,“姐姐还记得几年前,西凉人与大燕在肃州商谈赎回南小王爷的事么?”

“那次…”顾太后怎忘了这事,虽然皇帝派了使臣前往,可慕容恒便在肃州,他若插手此事着实容易得很。

秦太后道:“西凉的使臣是南院大王,他是西凉皇帝的胞弟,阿恒与他商谈时,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南院大王必须如实解答一个疑问。”

这件事,慕容恒在决定给秦家翻案前,找了秦太后如实禀报。

慕容恒问:“当年在秦家书房搜出的密函是西凉皇子的,笔迹是现在西凉皇帝的、私印是西凉皇帝的,但信确实是诬陷的,是谁把东西给了顾家。”南院大王回答:“顾峰派了其子顾谦秘密潜入西凉,许下重利换取此物,秦怀玉父子杀我西凉数十万将士,岂有不报此仇之理,既然有人要算计他性命,我西凉何乐而不为。”

第323章 番外-深宫风云(下)

秦太后情绪里难掩激动,“我可以不追究你算计我,可你为甚要害我秦氏一族?”

顾太后害她,可以理解为女人之间的争宠夺爱,可顾太后为却要害她的族人。那时候的秦家,是助皇帝登基的大功臣,助皇帝铲除了最大的竞争对手陈王。

是因为这个么?

“为什么?”顾太后沉吟反问,“当你与皇上恩爱之时,我便猜出你们知晓实情。”

她说的实情,是当年未嫁之时,顾太后在背后模仿秦怀璧的笔迹写信羞辱慕容烨,最终触怒慕容烨,一怒之下,慕容烨迎娶顾诗为妻,却只给秦怀璧侧妻位分,同一日嫁入德王府,顾太后得到尊崇、名分,而秦怀璧却过了两月生不如死的日子紧。

当慕容烨知晓实情,曾经的羞辱化成了他的愧疚,曾经的凌虐也成了他对秦怀璧的怜惜,在那繁复的情感下,慕容烨对秦怀璧越来越好,好到将她视若了眼珠子。

秦太后道:“没错,在我怀上阿恒之前,我和太上皇已知晓你对我算计之事,我们知道你模仿我笔迹写信羞辱太上皇;太上皇知道你故意拿他所写婚书给先皇太后瞧,让先皇太后误以为太上皇喜欢上的女子是你,从而求先帝赐婚…雠”

那婚书,原是慕容烨给秦怀璧的,年少的她太过单纯与善良,将那信交给了顾诗,没想顾诗非但没把信退还给慕容烨,还把里面的婚书取了出来,填上她自己的名字。

一张婚书,一世错付。

错的是顾诗,他搭进了儿子的命,害得自己没有儿子、没有孙子…

顾诗以来自己得到了慕容烨的真心,不曾想,他的心里只有一人——秦怀璧。

“你既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揭穿我?”

秦太后垂眸,“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我太过单纯,性子太过懦弱、善良,而你不同,你有谋略、胆识,你能够助他打败陈王,所以我劝阻了他,求他别张扬。何况那时,你亦怀有他的骨血,就算他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也要饶恕你的不是。你做得比我好,你将德王府、太子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对付姬妾的手段是我没有的,你收服人心的谋略更是我做不到的,你的确比我适合做他的嫡妻,我只要他好好的,至于名分,对我来说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已不重要,瞧,这就是秦怀璧,将她顾诗一生最看重的东西却说不重要。

可就是她的这份不介意,在皇帝看来,是秦怀璧为他做出的牺牲,一个为了他成功,可以牺牲所有的女人,怎么不配得到他的爱,得到他最真的情。

“原来,你也在算计我。”

“不,我是可怜你。”秦太后无辜地纠正着,若是旁的女子如此,顾太后绝不会相信,可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是秦怀璧,信她的无辜,信她的真诚,“你费尽心思就只想做二郎的妻子,甚至不肖害人、算计人,你要的是一个名分和地位,我就求他给你,而我想要的只是安宁简单的生活,我想要的是二郎的真心。”

二郎,她唤慕容烨二郎。

这个称呼,顾太后一生都不敢幻想,无论慕容烨是曾经的德王、太子还是后来的皇帝,他都高高在上,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主子,在他的面前,他是君,她是臣妾。

一声“二郎”再次摧毁了顾太后的心,那些年少时对爱的幻想与回忆,瞬间支离破碎。

“德妃,我明白他为何在登基之后封你为德妃,他曾是德王,德妃,德王之妃,从一开始,在他的心里,他真正的妻子就只你一个。”

顾太后悲怆地苦笑,那时候只以为是“贵、淑、德、贤”四妃的一个封号而已,其实这个“德妃”有着别样的意义。那不是深宫的德妃,而是德王之妃,在慕容烨看来,他永远都是秦怀璧初识时的那个德王,会视秦怀璧情深如初。

顾太后道:“我不信你不怨我,你在冷宫待了十四年,你怎可能不怨我…”

秦太后苦涩一笑,“我是怨过你,但却不是入冷宫的事,而是你逼阿恒,纵容贺兰雪姐妹算计他,害得我儿子落下了心理病根。我是个失败的母亲,我护不住自己的儿子,可我也有心。”

她还真是单纯,居然相信她儿子真的落下了病根。

顾太后笑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她的儿子至少还活着,而且还登上了帝位。可她顾诗的儿子呢,早已经化成了尸骨,再也不能听到他唤她“母后”,看不到他那带着怨恨的目光。

太子在最后的日子里,是恨她的吧?

恨她,咄咄逼人地要皇孙;恨她,逼他纳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秦太后道:“你儿子死了,我儿子有病根,这就是你要的?”

“怀璧,二十多年了,你怎还如十几岁时一般天真,哈哈,不知道是因他把你保护得太好,还是你一直就这么傻。你儿子有病根,你信吗?”

秦太后咬着牙齿:“昨日那勾\引阿恒的宫娥是你派来的,姐姐,我不允许你伤害我儿子。宫娥

已经招认了,说她原不是宫娥,是你顾氏一族挑选入宫的美人,看在你我四十年的交往情分上,我不为难她,我让她出宫嫁人。

姐姐,你的儿子没了,你还想害死我儿子?就算我求你,你就放过我儿子,放过你自己。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儿女、儿媳和孙儿,我可以让阿恒不伤你顾氏族人性命。”

顾太后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这秦怀璧太天真了,她居然真的相信慕容恒落下了病根,慕容恒那是不想要别的女人,所以装出了落下病根的样子,他想要的,就是守住他对温彩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怀璧真傻啊!被自己的儿子给骗了,还跑来责问,为何要伤害她儿子?

如果是她顾诗绝对容忍不了儿子的欺骗,可这秦怀璧竟然相信慕容恒真的落下病根。

傻子!天下最大的傻子,可这傻子却是她们相斗一生的胜利者。

秦怀璧年少时信她顾诗,结果被顾诗算计、伤害;再后来,她相信皇帝,以为皇帝可以善待她的家人,可皇帝却贬斥了她的父兄,害得她的父亲客死他乡,兄长几十年落魄;她亦相信自己的儿子,可她的儿子却变着方儿地欺骗于她…

但是,即便是被算计、伤害,她竟然还是傻傻地愿意去相信。

“怀璧,昔日我和顾家欲置秦家满族于死地,若不是皇上护着,他们早就死了。你真的不恨我?”

“我想这是你父兄的意思,我不恨你。”

顾太后又笑。

这样单纯的女人,总是傻傻的看待问题。

深宫二十多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从入宫到现在,她还是以前的自己,从不曾改变。

秦太后扫视着康宁宫,“这里差缺什么,你使人去凤仪宫说一声,我告诉顺娘了,让她敬你如敬我一般。”

顾太后控制抑不住,她太想笑,可又笑不出,再这样憋着,她怕自己会憋出内伤,摆了摆手,“怀璧,你回去吧。”

“姐姐答应我不再伤害阿恒一家?”

“好,我不伤害他们,更不会算计他们!”顾太后道。

秦太后走了,心满意足的离去,行到康宁宫外头,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姐姐,我不是你,在这宫里竟没一个相信的人。我相信二郎,我相信阿恒,我也相信顺娘…我相信所有人,我也一样相信你。”她吐了口气,顾太后答应不会再算计伤害慕容恒,她也可以松一口气。

太上皇见她回来,道:“与顾太后说好了?”他正拿着一根羽毛,逗着金丝笼子里的八哥,嘴里打着口哨,一边慕容标正是像模像样的练武功,一招一式都摆得很好。

秦太后道:“姐姐真可怜,到了现在,她还说阿恒的病是装的,瞧昨天阿恒都吓成什么样儿了,怎会是装的。唉,她总是这样,谁也不肯相信。”

太上皇凝了一下,片刻之后恢复了常色。他自然瞧出来慕容恒在装,可是秦太后却坚信是真的,他勾唇一笑。

就让这事是真的吧!他不能让秦太后知道,她被自己的儿子骗了,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算是一件莫大的伤害。

太上皇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点破。

一旁玩耍的慕容标,在心下转了一圈,暗道:我爹的病原就是装的,连我娘都知道是假的,爹这么做,就是不想要其他女人,这也是我娘的心愿。既然是这样,我这做儿子的为什么要点破。

不过,他对自己皇祖母这单纯得像少女一样的想法很是佩服。

这大抵也是即便是前世,秦太后也可以平安在深宫活着的原因,即便是冷淑妃做了太后,她也不曾刁难过秦怀璧,依旧在深宫给她留了一处宫殿,让她安然到老。

在所有人的眼里,秦太后这样的性子是“傻”,可她却又是最快乐的一个,她过得简单,想法也简单,慕容标实在不知道,自己英明神武的皇祖父,怎么就对这样一个傻乎乎得让人头疼的皇祖母情有独钟。

慕容恒彻底替秦将军案翻案了。

大理寺提供了一张由西凉南院大王书写的供词,上面清楚地说,当年是有大燕朝臣去西凉京城求了他,让他伪造了一份密函,借此来陷害秦怀玉。

定案之后,秦氏一族得以大赦,慕容恒将京城石桥镇的秦氏祖宅、祖田退还了秦氏族人,为示补偿,更为嘉赏秦怀玉秦家对朝廷的贡献,封秦怀玉为一等忠武候,世袭罔替五代,赐忠武候府邸一座,令秦怀玉携妻、长子一家回京,由其次子秦承业任阳关守将。

雍和十二年,太上皇慕容烨驾崩。

雍和十三年冬,秦太后病重,温彩侍疾荣寿宫。

秦太后拉着温彩的手,道:“皇宫里的人都说我傻,顺娘、阿恒,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温彩笑问:“母后,是什么?”

慕容恒想不出自己的母亲会有什么秘密。

秦太后望着屋顶,“伪装!”她笑了,笑得轻松畅快,“从嫁

给太上皇那天起,我就开始伪装,这一装就装了一辈子,哈哈,我不愿伤人更不愿杀人,唯有伪装才可以避免这些算计,我装傻、我装单纯,我装善良,其实我不是真的善良。阿恪三岁那年掉落御花园池塘,这件事是我做的。”

慕容恒以为秦太后病糊涂了,惊呼一声:“母后。”

这件事是冷淑妃和冷家做的,不是秦太后做的。可昔日,冷家的婆子为什么要揭发,说推三岁皇子落宫中荷花池的人幕后黑手是冷老太太?

当时,大理寺审理冷家案子,曾说“若你们揭发主子罪行,可罪减一至三等。”有下人揭发后,确实减罪了,大家都想着揭发的罪越大,自己的罪就越小,这也是那婆子为了一家的性命,将推三岁皇子下荷花池的事诬到冷老太太、冷淑妃身上的缘故。

因为那婆子的揭发,就连当时的皇帝慕容烨、顾皇后等,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冷家做的恶毒事。

毕竟当年慕容恪落水,在宫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当时顾皇后勃然大怒,曾令刑部彻查真凶,皇后、皇帝都怀疑不是周惠妃便是冷淑妃,所以把眼睛一直盯在二人身上,却一直苦无证据,只得不了了之。不曾想到,这幕后的真正黑手是秦妃,这个答案几乎让所有人对往事的固有看法有了颠覆。

在慕容恒的眼里,他的母亲是深宫之中唯一一个善良女人般的存在。

秦太后道:“我没骗你们,真是我做的。那天,太上皇抱了阿恒没抱阿恪,他小小年纪,居然说出‘我要杀了四弟’的话,我害怕,怕他真的会趁我不备害了阿恒,心里就想,他还这么小就如此恶毒,和顾诗一样的心狠,既然如此我就先除了他。

第二天,我发现他在荷花池边玩,支开了身边的宫人,将他推了下去,然后快速地藏了起来。也是他命不该绝,他竟被人救了起来,那天周惠妃与冷淑妃皆去了荷花池附近,皇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怀疑是她们做的。不过后来他回宫,阿恒用性命救了他一回,如此算来,我们母子也不欠他们了。”

不仅是顾皇后被骗,就连当时的皇帝也不相信是秦太后做的,他们所有人都从来不曾往秦太后身上想过。

顾皇后一直怀疑的对象都是周惠妃与冷淑妃,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那时的秦德妃。

秦太后道:“周惠妃买通太医,毒害阿恪的子嗣,我一早就知道,可我装作不知道,因为我知道那是太上皇的意思,太上皇心目中真正的储君只有我的阿恒,我是一个不善算计的女人,我既然帮不了我的儿子,那么就不要去阻碍我的儿子,所以我一直在装…阿恒、顺娘,为娘并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装了一辈子的秦太后,竟然骗过了所有,也骗了太上皇一辈子,顾太后聪明如此,怕是连她也不曾想到秦太后一直在装。

在这寂寂深宫,身为这宫里的女人,能够活得长久的,哪一个没有自己的方式。

顾太后是算计、谋划,她要的是尊崇,她要的是胜利,她更要做一代贤后,只是最后这贤后的名头却落到了秦太后的身上。

周惠妃自以为天乾帝爱的是她,一生都在恃宠而骄,一生都在用各种手段试探天乾帝的爱:年轻时,她与年轻美貌的嫔妃斗,她胜了,不认为是自己的胜,而是天乾帝在乎她;中年时,又拿自己的情,为儿子拼,与顾皇后斗,一次次算计太子的后嗣,看到天乾帝为了护她,竟派出十二肖一夜之间杀尽所有有瓜葛的线人,她欢喜若狂,以为这就是天乾帝对她不一样的爱。临到最后,才明白,她于天乾帝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秦太后为了守住简单安宁的生活,为了保住家人的平安,即便与天乾帝相爱一生,却自请踏入冷宫,自愿过着那清冷孤寂的日子。她唯有如此,才能少沾上鲜血,在天乾帝的心里,她是偌大深宫中,唯一一个双手干净的女人。但天乾帝不知道,善良、单纯的她,曾有一度想杀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一切,都是这样的讽刺。

秦太后扫过慕容恒,扫过温彩,笑道:“阿恒,为娘知道你在装,你装出有心病的样子,你装不能碰其他的女人,你只是想给顺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我也装出完全相信你的样子。你做的这一切,是太上皇想给我却一生也不能做到的,既然你们有三个儿子,我又何必做这恶人。”

温彩心中一阵感动:“母后…”

秦太后一早就知道,可她却选择了装傻,选择了相信儿子、儿媳。

就为秦太后的这份装,温彩心生感激。

“我要走了,若是太上皇知道我骗了他一辈子,他会不会生气?可是,有件事我没骗他,我真的爱了他一生一世,我从没后悔嫁给他。我不喜欢算计是真,但我不傻,我只是用装傻、装天真来保护自己…”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愿来世,我不用再装傻,爱我所爱,恨我所恨。”

装一时可以,但她却装了一辈子。

她真的觉得好累。

太上皇去了,她也要去地下陪他。

活着时,他们没过几日平静、恩爱的日子。

死了,就相随万千年。

生,不求朝夕相伴;死,但求同一棺椁。

雍和十三年腊月初二,荣太后秦怀璧薨于荣寿宫,享年五十六岁,雍和帝赐其谥号慈荣圣皇后,与天乾帝慕容烨合葬皇陵。

第324章 番外-温家事(上)

温氏一族因出了位皇后,一时间水涨船高。

雍和元年二月,新帝赐封镇远候温青,晋其爵位为一等候;二房温子林兴农有功,赐封二等嘉兴伯,赏世袭三代,授温子林工部左侍郎一职;工部尚书张仁兴农有功,赐封二等嘉昌伯,赏世袭三代。

这是大燕立朝以来,第一次如此厚赏兴农官员,还因此事被封赏爵位,真正是第一次,不仅如此,慕容恒还厚赏了这几年在农事上做出贡献的官员约有二十多人,有的连升***,最少也是连升一级,农技书院山长,更得了一个三等“嘉隆伯”爵位,虽不是世袭的,这也是对他培养种植人才的厚赏。

同年二月,慕容恒大赦天下,又有几不赦:罪大恶极者不赦,故意杀人者不赦。再开恩科,恩科大考暂定四月中旬,通告一出,各地学子纷纷云集京城雠。

次年三月,温子群因慕容恒登基,而温彩为后,颇是感慨“袁老监正真正厉害,早些年就批出我家顺娘是真凤命格,瞧瞧,这不都应验了么,母仪天下…”

说到顺娘二字时,他压低了嗓门紧。

现在整个湖南,谁不知道衡州知州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便是上锋见了也与他打招呼,更有好些官员送来了贺礼,温子群硬是认不得他们,来者不拒全都收授了。

宋氏酸溜溜地抱着儿子,“大老爷,你女儿都当皇后了,我们还待在衡州么?也该回去享享清福,要不你写封折子去,求求你的皇帝女婿,让他把你调回京城可好?”

宋氏来到衡州后,替温子群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取名青莲,儿子取名青杨。她怀里的儿子如今有两岁多模样,有了儿子,宋氏有儿万事足,整天就盼着回京城,而今又闻温彩出息了,就连温子林都升官做了工部左侍郎,还封了个嘉兴伯的爵位,就想回京城打点打点,也给他儿捞个什么爵位世子来当当。

温子群琢磨了一整夜,次日一早就写好了折子,着人送往京城。

没想折子方离三日,便有京城的诏令文书到了,着他回京述职,他一来任上五载,也该回去了。当即心下大喜,令宋氏与三姨娘拾掇了东西,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回京城。

温家大房接到家书,温红、温玄兄弟俩起了大早,估摸着这几日要到,便派了小厮去京城郊外接人。

温红、温玄兄弟俩上届又落第了,去岁恩科也落第,说是恩科,两榜加起来只录用了六百名,全都是成绩出挑的人物。但兄弟俩不气不馁,正在积极应备两年后的大考。温红想,若是恩科录用一千名,他就是同进士了,不仅是他这般,连温玄也是如此,拿出了不高中不罢体的势头。

最风光的当属二房,得了新帝亲笔题写的一块匾额“嘉兴伯”,挂在大门上光鲜荣耀,接连好几日,温子林坐班回来,仰着头站在府门前欣赏一番:“皇上的字写得行云流水,大气磅礴。”

董氏抿着嘴儿笑:“你和阿绯一个德性,他近来如此,你也如此。”

温子林呵呵一笑,进了花厅,丫头们奉了茶点,董氏又脱了他的官袍,服侍他穿了随常锦袍,“大侄儿媳妇又怀上了。”

温子林哦了一声,“照矩送份贺礼吧。”

董氏道:“不愧我们家老夫人选中的孙媳妇,就是个旺夫旺子的,接连给玉堂生四个儿子了,他们这回就想得一个女儿。”

梁氏接连给温青生儿子,唐宛芹也是如此,进门后就给董氏连生了两个孙子,乐得董氏见人就笑,直说温老夫人挑的儿媳妇就是好。

梁氏第二胎生的是一对孪生子,取名思远、志远,许是生孪生子时伤了梁氏的身子,过了两年多梁氏方又怀上,第三胎又是个儿子,取名修远;如今又怀上了第四胎,梁氏天天都念叨着要女儿,说是家里的小子每天闹得鸡飞狗跳,鹏远也不是个省事儿的,带着几个弟弟在镇远候府玩闹得不成个样子。

温青抓了温鹏远,将他给揍了两回,依旧不管用。

最后温青带着温鹏远进了兵营磨练,说是各家都督府皆是如此,待了几天兵营的后果是,温鹏远成了将军,他的几个弟弟全都成了他手里的兵,带着几个弟弟整天玩练兵的游戏,甚至还把汪管家的两个孙儿、下人的孩子都抓了来,不管男孩、女孩大大小小十几个,全是他的兵。

温远远带着丫头从后花园经过,只听温思远大叫声:“禀报将军,那边有敌情!”

温鹏远大手一扬,点了两个孩子:“去,把人抓来。”

汪银锁低着头,那可是三小姐,他抓三小姐作甚,他可不想挨骂。

“汪银锁,快去抓人!”

汪角柱比温鹏远还一岁大,可温鹏远主意大,鬼点子多,他们都听温鹏远的,“世子爷,那是三小姐。”

“三小姐怎么了?我们这里是兵营,谁进了我的地盘,那就是我的兵,去,把人抓来。”

汪银锁心里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过去“请”。

温远远挑着眉头:“鹏远让你来抓我?”

“是,三小姐。世子爷说,这是他的地盘,这一块归他管,你入了军营就是他的兵。”

“我是他姐!”温远远大叫,提着裙子奔过去,“温鹏远,我告诉娘,说你又在这儿胡闹,带着一群小孩子当土霸王。”

温鹏远不以为然,厉声道:“温远远,你现在是我的兵,给我站好,入队!”

“我偏不站好。”

温鹏远走上前去,抬腿就是两下,温远远不防,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滚,“混账!我是你姐,你竟敢踹我,我要告诉娘去,看娘怎么收拾你。”

“你是我姐么?”温鹏远问,挺了挺脖子,“你们说,我是哥,还是她是姐。”

他是男孩,长得人高马大,在这一点上,随了温青,与温远远一比,高出了温远远一截,也难怪温鹏远知事后,再不唤温远远姐姐,而是“温远远,温远远”地叫着,为着这事,温远远向父母告了状,可温鹏远更是变本加厉了,有时候居然唤她的闺字“巧妹”,气得温远远几近吐血,却拿他无可奈何。

汪铜柱颠倒黑白:“世子爷是哥,你长得比她高。”

温鹏远说了句“那是”,得意地道:“温远远,听见没有,你得唤我大哥。”

温远远紧闭着嘴,气得眼泪儿都要下来了,“就算我比你矮,我是你姐。”

“等你长得比我高时,你再来说这话,现在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你叫声大哥,我就不让你列队练后,你叫我大哥…”

温远远六岁了,此刻又气又恼,死咬着下唇,她起身就要跑,却被几个男孩子拦住了去路。

“乖,温远远,你喊我一声大哥,我就放你过去。”

她娘还在桂院等着呢,娘过几天要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她也想入宫,要是错过了,又不知道是啥时候了。温远远着急,她要去桂院挑新衣料,她要入宫见皇后姑母,这一着急,她也不顾了,低低地唤道:“大哥”,虽然明知不对,可她就低一回头,她不曾想到,这一喊竟然喊了一辈子,明明她是大的,竟把小一岁的弟弟叫“大哥”。

小时候被被温鹏远逼的。

长大后,则是喜欢上那种被“大哥”保护的感觉。

温鹏远道:“我没听见,你们听见没?”

一群猴崽子齐喝“没听见。”

温远远又提高嗓门,气恼地接连喊了两个“大哥”一声比一声大。

温鹏远哈哈大笑,摆手道:“我是你大哥,好了,既然我是你大哥,从今天开始,你见了我就要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