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留哥儿好眼力。”素辛称赞说,“这种法术是人类特别擅长的,当时我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击中了。唉,人类只有短短百十年寿命,却有一些法术厉害得出奇,匪夷所思啊…”

“是啊,人类有些修炼的办法确实很独特。”留哥回忆着任商教给他的法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捷径。”

“哦,留哥儿也和先生一样,在研究人类的法术?”素辛有些意外地问。因为生活环境上的极大差异,地狼族人不喜欢接触外族的法术,如果不是因为百年前和人类修道者之间的那场恶战,素辛也不会生出研究人类法术的念头。这么多年下来,他越来越发觉人类的法术博大精深。

“人类往往练习一种人类独有的,他们叫做内息或者内力的法术,这和他们修炼的事半功倍有很大关系。”留哥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也这么认为,可惜人类修炼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族人之间无私相传,而是师徒相授或者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他们彼此之间藏私小气,我们异族想从他们那里学东西太难了。”

“啊,先生没有学过人类的法术?”留哥这才意识到素辛为什么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向学生们传授过明明很有价值的人类的法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留哥儿,听你的意思,难道你懂得人类的法术?”素辛停西了脚步,急切的望着留哥。

“嗯。”留哥点头,“我学了十年,多少也悟到点儿东西了。”

素辛一把抓住留哥的肩:“你真的会?教教先生吧——不,你教我,我叫你先生!”

“先生!”留哥吓了一跳,“您别开玩笑了!”

“不,留哥儿,你不知道,我想学人类的法术想了一百年了,如今有了机会我万万不能错过,即使叫我按人类的方式行拜师礼都可以。”素辛脸上的热情和那个古板严厉的教书先生完全不同,完全沉浸在对知识的渴望当中,令留哥不由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

“先生,我哪儿有资格教您…不过…不过我想我外公,不,我的老师可以教您的。”

“你的老师?”

留哥舔舔嘴唇,一五一十地把任商长久以来一直在指点自己人类的法术的事说了出来,虽然外公嘱咐过不要说出他的事,可是先生应该不要紧,先生和爹,娘,外公一样,是最关心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先生,明天我去说,我想外公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人类的修道者…”

“真的,先生,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我明天带回信给您。”留哥看看家门已经在眼前,向素辛行礼告辞,又叮嘱一句,“先生,您别说出去啊,外公不让我说他的事。”说完高兴地向家门跑去。

“人类…”素辛神情复杂地看着留哥的背景,喃喃自语…

“行吗?外公,素辛先生他真的很想跟您学法术啊。”留哥拽着任商的胳膊央求。

“什么!”听完留哥的央求,任商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把我的事和族人说了?”

“没,我只跟先生一个人说过,您放心,他会保密的!”留哥慌忙解释。

“你这孩子!”任商十分生气,“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外公…”留哥半央求半撒娇地叫道,“我很想让您和我的家人认识一下啊,我爹、娘还有先生一定都会很欢迎您的。”

“唉…”任商暗暗叹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责备留哥,而且他本来就打算今天与留哥告别,远走他乡,就算留哥把他的事告诉了别人,也没什么相干了。

“外公,您坐下。”留哥殷勤地为任商搬凳子,又摆出茶具,“我去打水为您烹茶。”

任商看着留哥忙活着,直到他把一杯香茶双手捧到任商面前,这才招手让他来到自己面前,握着他的手臂说:“留哥儿,其实外公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

“什么?”留哥不快地叫起来,“您又要一走那么久不回来?”

任商摇头。

“那么这次很快就回来?”

任商摇着头说:“我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为什么?”留哥双手抓住任商的肩,着急地问,“您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我要去人间界,以后就住在那里,再也不回青丘之国了。”任商有些怆然地说。

“那…那…”留哥喃喃地咕哝着,事情这么突然,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任商,“如果您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聚散离合,世事从来如此,有缘的话将来还会见面的。”任商忍着心中的不舍,安慰留哥。

“人间界那么远…”留哥儿眼眶一红,泪水滚落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不太可能去人间界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任商真的再也不回来了,那今天这一别就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了,“外公,如果您是因为我对先生说了您的事才生气要走的,我…”

“傻孩子。”任商打断了他,“外公怎么会为这么点儿小事而离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乡?实在是不走不行啊…其实我早已在人间界住了一些日子了,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向你辞行。我怕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劳你牵挂。”

留哥只是流泪,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也不希望你将来去人间界看我,所以就不告诉你我在人间界的住址了——地狼是不会轻易离开大地、离开故乡的,我希望留哥儿将来像一个普通地狼一样,过平平凡凡、快快乐乐的日子。”

他慈爱地抚摸着留哥:“你已经长大了,比我刚见你的时候长高了,也壮了。好好地过日子,外公也就放心了。”

“外公…”留哥泣不成声。

“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哭啼啼的,来,陪外公喝杯茶。”

留哥抹抹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端起茶杯献给任商,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以前的留哥连茶都不敢喝,现在已经能泡一手好茶了。”任商笑着感叹,把杯子举在唇边,轻尝了一口。

当啷!任商手中的杯子落地,摔了个粉碎。

“你在茶里放了什么?”任商抓住留哥的手腕厉声问。

“什么?”留哥不解地眨着眼。不等留哥说完话,任商手一松,身体缓缓瘫倒下去。留哥一把抱住他,焦急地叫:“外公,外公!你怎么了?”

任商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已经昏迷过去。

“外公,外公!”留哥完全慌了手脚,连连呼唤着,任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茶水?”留哥想到任商昏倒前的话,连忙抓过茶壶来,里面还有大半壶茶水,水是他煮的,茶叶也是他放的,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留哥把茶水送到鼻子边闻闻,又伸舌头去舔。

啪!有人一掌打掉了茶壶。

“素辛先生?”留哥看到素辛站在自己的身后,他顾不上多想,拉着素辛说,“先生,你快看看,我外公他…”

“水里的毒是我下的。”

“什么?!”

素辛伸手去抓留哥抱着的任商,却被留哥伸臂格开。留哥睁大了双眼看着素辛:“先生,你要干什么?快点把解药给我!”

“你叫他外公?”素辛皱着眉头问。

“是!”

“哼,原本以为你是完全蒙在鼓里的,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你、你竟然如此狡猾!”

“你到底在说什么!快给我解药救我外公!”留哥有些急了,怒气冲冲地说。

“拿下!”素辛不再跟他多说,一挥手,七、八个地狼从洞外进来围住了留哥和任商,素辛吩咐说,“把这个无伤和留哥儿一起带回去!”

“你在说什么!我外公是人类!”留哥利爪一挥,那几个地狼都后退了数步。

“人类?”素辛一扬眉毛,“你自己看看他是什么!”

留哥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任商,看到的是一个和他记忆中的任商完全不一样的老者:淡紫的头发、淡黑的皮肤、手背上生着鳞甲…

“无伤!”留哥惊叫一声跳起来,把任商重重地扔在地上,“我外公呢?我外公呢?怎么这个无伤会在这里?”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无伤?”素辛眯着眼问。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无伤?我外公…”留哥不知如何是好。

“留哥儿…”任商低声叫道。虽然他喝下的毒药药性很强,但凭着他高深的法力,仅仅这么一会儿他已经醒来了。

留哥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到他面前:“你,你…”

“留哥儿,外公对不起你…”在这短短一瞬间里,任商已经看出并不是留哥给他下的毒,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外公,不该回来青丘之国的…”不等他说完,一名地狼用剑柄在他头上重重一敲,他便又昏了过去。

“带他走!”素辛果断地摆手。

留哥看着地狼们拖走任商,茫然地伸出手想要阻止,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回过头来求助地看着素辛:“先生,这是,这是…”

“唉…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素辛长叹一声,“你和他来往多久了?”

“十几年了。”

“一直认为他是人类?”

留哥用力的点着头。

素辛长叹一声:“昨天我听你说了之后,便偷偷上地面来看过,他当然不是一名人类,而是一个无伤,你真的分辨不出来吗?”

留哥想要摇头,却又想起了那一次自己遇见的人类,他们的气味和外公完全不同。

“我以为,我以为…”

“这个无伤法力高强,要不是事先把毒下在泉眼中由你骗他喝下去,凭我们几个还真捉不住他。他这样刻意和你接近,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留哥头昏眼花,有种无法思考的感觉,茫然地说。

素辛又叹口气,摇头道:“回去吧,回去再说。”说着拍拍留哥的肩,自己先钻进了地底。

“无伤…外公是无伤…”留哥反复地叨念着,脸上、手心全是汗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忽然,一个记忆中的片段闪过他的心头:那次狩猎地鼠,他在路上遇上了一个无伤…经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可是现在一切又浮上了他的脑海,就是他,那就是任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喊叫,“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爹!”留哥看到静石站在自己身后,“这是怎么了?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啊?”说着扑在父亲怀里哭了起来。

静石拍打着他的背,两行浊泪无声地滑落。

“留哥儿真是太了不起了!”朋友们围在留哥身边称赞他。

留哥呆呆地坐着,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因为素辛对族人说,那名无伤是由于留哥出了大力才能活捉的,所以留哥一下子成了族人心目中的英雄。

要知道杀死无伤容易,活捉他们却很难,这个种族往往都是宁死不屈的。

“留哥儿出手,无伤当然手到擒来了!”予深以自己的朋友为傲。

“手到擒来…”留哥苦笑一下,把下了毒的茶奉给一点儿都没有防范的任商喝,当然手到擒来。

“留哥儿,无伤是你捉住的,你去求求先生和长辈们,请他们让我亲手砍下他的头来祭我爹行不行?”糕儿向留哥请求。

“可是你爹不是他杀的!”留哥忍不住为任商分辨。

“无伤都一样,哪个不该死!”糕儿恶狠狠地说道,“真想挖出他的心来!”

留哥打个寒颤,低下了头。

“留哥儿,你的神色很难看。”细心的沉珠关切地问。

“没事。”留哥勉强笑笑。

“你没生病吧?”

“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留哥儿,你上次的伤痊愈了吗?”

“留哥儿…”

朋友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我真的没事。”朋友们的关心从来没有这样令留哥为难过。

“还说没事,你自己照照镜子。”

“是啊,去找大夫看看吧?”

“让我给你把把脉。”

“别,小心让他给治死!”

“我好好的啊,你们多心了。”留哥招架着想抬他去看病的朋友们。

“留哥儿!”

静石的声音打断了少年们的嬉闹。

“静石叔。”

“大叔好。”

“静石叔,您回来了。”

静石脸色沉重,勉强笑着和少年们打了个招呼,对留哥说:“留哥儿,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随后又对少年们说,“你们坐着,别客气。”

“不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啊,我们要走了。”

“静石叔,我们告辞了,下次来找我爹喝酒。”

少年们见他们父子有话要说,纷纷站起来告辞。目送朋友们走出门,留哥转向父亲:“爹,你有什么事?”

“我去看过他。”静石说。

“谁?”

静石看着他。

“外…不,那个无伤吗?”留哥低下头不看父亲。

“他让你叫他外公吗?”

“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叫他的。”即使知道了对方是无伤。留哥依旧不愿意说谎来掩饰自己和他之间曾经的亲密关系。

留哥静静地等着父亲说下去,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去找任商,也不知道任商会跟他说些什么,其实从任商被捉住的那一刻起,他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

“留哥儿。”

“是,爹。”

“他…真的是你的外公啊…”静石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

留哥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等他自己感到脸颊上的濡湿时,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掉在地上了。

“去看看他吧。”静石这么说,然后摇着头走了出来。

留哥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好象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父亲是要自己抓紧时间,再去见任商最后一面。

因为知道这名中毒又被捆绑的无伤根本不可能逃走,所以看守牢房的都是些地狼少年,下午被换上的少年中,刚好有留哥的好朋友沉珠。当留哥提出要进去时,沉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牢房中,任商被捆在住子上,身上贴了好几张咒符,遍体都是被鞭打的伤痕。他垂着头,双目紧闭,一直到脚步声到了面前,才微微扫了一眼。

“留哥儿…”任商一下子抬起头来。

留哥有些恍惚地看着任商身上的伤,他知道任商的本事有多大,如果不是中了毒,根本不可能这样任人宰割——而他中的毒,恰恰是自己亲手捧给他的。

“他们问我无伤族的事…”任商看他在打量自己的伤,苦笑着说,“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自从带你母亲离开那里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你真的是我亲外公?”留哥站在任商面前问。

任商凝视着留哥,片刻后才说:“如果我说是,孩子,你信不信?”

留哥吸了口气问:“为什么要刻意地接近我?你想对地狼族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看看你——我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骨肉,我那可怜的女儿唯一的孩子…我早就不是无伤族的一员了,我很就以前就厌倦了那些毫无理由的争斗,带着女儿离开了无伤族,后来遇见了你的父亲,他和我一样厌倦这些恩恩怨怨…现在我的孩子们都不在了,我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了。留哥儿,虽然地狼族说你死了,可是我有种预感,我觉得你还好好地活着。我在附近徘徊了四十年才看到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孙子,因为你和我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留哥儿,外公知道给你惹了祸,可是外公真的忍不住想来看你…我听胡兄的话,本来已经去了人间界,可是我想你…留哥儿,外公想看你啊,你现在怪外公吧,我要是不回来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生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留哥大声叫起来,“我的外公在家里,你根本不是我外公!你说,你是在撒谎!”

任商微微摇着头,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留哥一扬手,打到任商的面前时却又停住了,咬着牙说:“快说,你是在撒谎!”

“我会说的…”任商把目光移开,“我会跟你的族人说,我是想利用你打探地狼的秘密,你只是被我利用了,毫不知情…如果他们还不相信,你就去找胡兄,他曾经答应过我要照顾你的,有九尾狐出面,估计你的族人不会难为你的。”

“我不是要你说这些,我想听真话!”

任商又看着他苦笑着问:“孩子啊,你要听什么真话呢?”

“你!”留哥再次举起手,却又一次无奈地放下去,转身向外走去。

“留哥儿,别忘了我教给你的东西,别忘了凡事要有自己的看法,别忘了,以后有什么事去找胡兄!”任商在后面大声叮嘱,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孩子了。

留哥霍地转过身来,猛地一挥手,把束缚住任商的咒符都撕了下来。没有了咒符的束缚,任商双手轻轻一分就挣断了绳子,站起来向留哥张开双手:“留哥儿…”

“别过来!”留哥后退了几步大声喊,“我不会承认你是我外公。但是你没有害过我,我不能看着你死,你快走吧,先生他们回来就来不及了!”

“你放我走了,他们一样不会放过你!”

“他们是我的族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任商摇摇头,他知道事情不会像留哥想的那么简单,淡淡一笑说:“不,我不能走,我走了,你就要遭殃了!”

“叫你走你就走!”留哥急了,抓住任商的手,拖着他向墙壁走去,打算穿墙而上,到地面上去——他坚信自己的族人不会把自己怎样,最多挨几个扳子,自己咬牙受着就是了。

当他们走到墙边,却一下子被弹开来。

“留哥儿,你果然来救他了!”

随着话音,素辛、沉珠和几名地狼从另一边的墙壁中走出来。